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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24章 三公子与狼(1)

    如今赵樽他们扮成的,便是这样的商人。

    再踏上旧地,旧时心思已远,夏初七只觉得这天儿冷得出奇,这个地方也萧条,冷冽,粗犷,毫无中原的温婉毓秀。

    她走在赵樽身边儿,看着这一行数十人,骑马、拉车、挎刀、背弓,孔武有力地排成一行,声势浩大地走在大草原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土军阀的即视感。

    在路上,他们曾遇见了几批真正的商队。

    与她想象的“同行相斥”不一样,商人们捞着同样的偏门,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彼此间却很友好。从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些商人都是准备去额尔古参加“鲁班节”的。

    有节日,便有商机。加上漠北草原冻了整整一个冬天,气候终于缓和,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候,谁都想凑一下热闹,那也是正常的。不过夏初七想到赵析的话,总觉得兀良汗搞这事儿也没那么单纯,更不会有什么好心。

    “老爷,前面就是嘎查村了。”

    由于丙一被留在了泰安卫,这一次打头阵的人是甲一。他做了探路先锋,在商队还未有到达阴山之前,便已经在前面探好了路,并且也找好了落脚的地方。他指着远处的坡面,沉声又补充了一句,“就在那坡下三里,很近!”

    嘎查村是离阴山皇陵最近的一个村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赵樽凝神思考一下,点了点头,看一眼夏初七,拍着马背,一声“驾”,领着数十骑便奔腾在了前往嘎查村的路上。

    一行人,排成了一溜,乍然看去,就像一条黑色的长龙。

    蒙古毡包里,相比于外间的寒风,暖和了许多。

    一名体态微胖的虬髯老者,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据甲一介绍,他叫海日古,在嘎查村里颇有些威望,是数得上名儿的老人了,他不仅大事小事都知之甚详,还通汉话,也时常接待来往于南北的商队,从中得些利钱,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很会来事儿。

    海日古为他们倒上马奶酒,豪爽地几口灌下喉,便拉开了话匣子,向他们介绍完即将在额尔古举行那盛大的鲁班节,又率先提到了他们的生意。

    “几位从关内过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赵樽拱手道:“马匹,不晓得老人家可有熟悉的路子?”

    海日古目光一凝,审视他片刻,摇了摇头。

    “这位贵客不像做生意的人。”

    赵樽眉头微蹙,“哦”了一声,笑了。

    “那您看我像做什么的?”

    他面色平静,姿态贵气雍容,每一个字都说得低沉有力。海日古抚了抚长须,与他锐利的目光对视片刻,哈哈大笑一声,话峰一转。

    “老汉我说笑的,只是看贵客面生,怕是第一次来吧?”

    赵樽容色松缓,轻轻一笑,“接了家父的生意小两年了,锡林郭勒一带常跑,但都是做皮毛生意,马匹是第一次做,此地也是第一次来,让老人家见笑了。”

    呵呵一声,海日古摆了摆手,道,“怪不得你不知,这些年的仗打来打去,大汗们对马匹都管得紧,若是私下里贩卖,被发现了,是得遭殃的。”

    马匹是战争的主力,漠北的马儿又有扬名于世的彪悍劲道,不管是北狄也好,还是兀良汗也好,控制牧民们的马匹都很正常,夏初七想,这与后世的枪支管制恐怕也差不多。但是既然如此,那牧民们养的马怎么办?那些马匹商人的生意又怎么做?

    不等她思考出来究竟,海日古又笑了,“但牧民们养了马,不能留着看吧?马匹贩出去,利润也是最大的,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卖也是得偷着卖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赵樽一眼,像是要说一件极为私密的事儿,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贵客恐怕也不得知,阴山一带的马匹,都是卖给三公子的……”

    三公子?夏初七琢磨着他的发音,怔了怔。

    难不成古代也有垄断买卖?

    赵樽迟疑一下,笑道,“那三公子是什么人?”

    海日古见他们感兴趣,就像三公子是他家的似的,脸上便添了几分得意之色,抚着胡须嘿嘿笑道,“不瞒贵客说,我们这位三公子,属实是一个奇人。他不仅做马匹生意,也做丝绸,做茶叶,做铁器,做毛皮……但凡能赚钱的营生,他都做……而且,他为人极好,给的价钱也公道,大家都喜欢他,乐意与他做买卖。所以啊,你们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分辨着他的话,夏初七心里微微一怔。

    也不知怎的,他对这个三公子越发好奇起来。

    “老人家,那个三公子,叫啥名儿?”

    海日古见她一个姑娘,也对他的三公子感兴趣,脸上的褶皱笑得更大了,“叫什么名字,老汉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都叫他三公子,甚为尊敬……尤其是姑娘们,个个都喜欢他。”

    啊,敢情还是一个万人迷?

    夏初七的好奇心澎涨到了极点。

    “为啥啊?为啥姑娘都喜欢他?”

    海日古瞄着她,笑容有些古怪,抚须的手似乎都缓慢了许多,“三公子长得好看啊!老汉我活了一个甲子,从未见过像三公子那般英俊的儿郎——”

    活了一个甲子都没见过的英俊儿郎?

    夏初七没有去想那个三公子到底是何样的倾国倾城,她只下意识瞥了赵樽一眼。心里话儿:她家这个俊美无双,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英俊儿郎,会不会吃味儿?

    可除了嘴唇上贴着的浓密假胡须微微一抖,赵樽面色并未有变,就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在意这句话般。夏初七心里一阵闷笑,十九爷今儿一定对脸上的假胡须抱有怨念。并且这种怨念,一定会在漠北之行里,持续下去……

    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眼神,赵老爷风流倜傥地摸了一下假胡须,深深瞥了他一眼。夏初七清了清嗓子,佯装不查,回过头来看向海日古。

    “老人家,你们那个三公子垄断边贸生意,这样恶劣的行径,朝廷难道就不节制他吗?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朝廷的人,关系很好?”

第1125章 三公子与狼(2)

    海日古褶皱极深的眼,像是深了深,摇头道,“那老汉我就不知了。”

    夏初七又问,“三公子可是常来阴山这边儿?”

    海日古看她一眼,大概有些奇怪她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总是抢在她家“老爷”的面前说话,而且老爷还半点都不责怪。他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一下,还是客气地道,“贵客有所不知,三公子身子不大好,并不常来的,就算是老汉我,也很少见到他。不过,额尔古的鲁班节,这样盛大的节日,他定是会来的,估摸也会顺便来一趟嘎查……”

    这么说,鲁班节非去不可?理由:好奇。

    或者说,三公子也非见不可了?理由:好奇。

    夏初七琢磨着那个“一甲子奇人”,还待再问什么,却被赵樽拿眼神儿制止了。

    他噙着高深莫测的笑,眼里带了一抹不怒而威的锐利,令人不敢忽略半分。可偏生,这般贵气凌人的他,语气却极为客气,“老人家,我这丫头有些嘴碎,回头我会教训她的……”顿了一下,他瞥向夏初七瞪过来的眼,又敛了眉目,冷肃着声儿道:“只是,可否请您为我引荐一下三公子?这等奇人,若是不得见,必是终身遗憾。”

    海日古一愣,从神态上看来,他似是不愿意。

    夏初七微抿着嘴巴,一直在关注海日古的情绪,不查赵樽说了些什么,只见海日古灰暗的眼睛一亮,就像是得了多大的好处似的,竟然立马改了主意,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老汉便试试看。”

    他又道,“先说好,三公子见或不见,老汉可不负责?”

    “那是自然。”

    赵樽缓缓起身,语气淡然,“那便托付给您了——”

    马匹商队一行数十人一起住进了小小的嘎查村,那声势极为浩大。

    嘎查村的人口原本不多,加上流动的散户,统共也才一百来户。如此,要安顿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便成了嘎查村里的头等大事。尽管他们影响到了嘎查村牧民们的正常生活,但这些关里来的老爷一向出手阔绰,而且商队带来的好些物资,是草原上有钱也买不到的,所以,对于他们的入住,嘎查村人统一持欢迎态度。

    天很高,地很阔,空气很新鲜,一个个错落的毡包也很有民族特色。夏初七兴致勃勃地欢迎着,迈着步子走在赵樽的身侧,由甲一带领着,去海日古为他们准备的毡包。

    几个穿着蒙族服装的小孩儿,偷偷躲在毡包后面,好奇地张望他们。

    远远近近的地方,也有为数不多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状似无意,却又实实在在地审视着他们走来走去。被人当成火星人来围观,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儿。

    夏初七好笑地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峦叹了一声。

    “爷,走快一些!我要被他们的眼神儿杀死了。”

    赵樽低低嗯一声,转念一想,又道:“阿七可要去看看三哥?”

    夏初七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扩大。

    “他是你三哥,血浓于水,我是自然要去关照的。”

    赵樽淡淡瞥着她,嘴上明明带了笑,却又像根本就没有笑,分明就是一副压根儿不相信她有如此好心的表情。

    夏初七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想了想,又忍不住敛住神色,问了一句。

    “老爷,刚才海日古那老头儿,分明是不愿意引荐三公子的,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予人急需,何愁办不了事?”

    “予人急需?”夏初七听了皱眉,“说人话。”

    轻唔一声,赵老爷揽上了丫头的腰,说得慢条斯理。

    “他们缺粮,我答应给他一批粮食。”

    “狡猾!”

    安顿商队的毡包在嘎查村的东头,是独自劈出来的一块地方。

    夏初七与赵樽几个人边走边侃,在路过一处用坚实的栅栏扎起的圈养场时,她突地停住脚步,偏着头就愣住了。那栅栏里面,为数极多的狗正好奇地透过栅栏仰头张望着他们。这些狗毛色光滑,牙齿锋利,在它们的脚下,有撕咬过的肉食,鲜血淋淋的散乱在四处,啃得面目全非……这完全不像牧民们常养的牧羊犬,也不是吃生肉的藏獒,外表有点像哈士奇,也像阿拉斯加,却偏生又不是。

    她心里毛毛的,怪怪的,问道,“老爷,你认识这是啥狗么?”

    “赵老爷”俊俏的眉梢微微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夏初七更加诧异了,“怎了?”

    赵老爷无奈地一叹,掌心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后脑勺,拍了拍。

    “丫头,那是狼。”

    “……”

    嘎查村这样的一个牧民村,竟然圈养了一群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夏初七瞪着的双眼,过了好久都没有恢复成它原来的模样儿。可赵樽却似乎见怪不怪,淡淡看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想到里面有一群伺机而动的狼,分分钟会把她大卸八块,夏初七脊背一寒,汗毛竖起,三步并着两步,就跟了上去……

    赵析是得了南晏皇帝的圣谕前往额尔古的,从泰安卫出来,赵樽也带上了他。当然,“身体有恙”的宁王殿下,也不得不跟着夏初七一路同行,要借助她妙手回春,恢复男人雄风。

    在泰安卫时,赵析私底下也曾找了自家医官看过,可他不仅未查出毒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用药方能压住那病势。所以,尽管他心里头恨透了夏初七,又不得不从此就“爱上了她”,分分秒秒都怕被她抛弃,端得是“痴情”。

    暖烘烘的毡包里,一个侍候的小丫头正在挨赵析的训。

    夏初七走在赵樽前面,打了帘子弯腰进去,赵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就换了颜色,挤得比苦瓜还苦,言词却颇为热络。

    “老十九,弟妹,你们来了?”

    亲和的、友好的、善意的招呼,春风似的绕过赵樽的耳际,他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只淡淡点头,便径直坐了。可夏初七除了能看见赵析一脸腻歪的表情和读出那几个字的唇语,识别不了他半分语态。

第1126章 三公子与狼(3)

    “三爷今日感觉咋样,身子可有好转了?”

    赵析侧躺在床上,闻言苦不堪言地捂着胸口,微微呻吟了一下。

    “不仅没好转,这里还闷得很,不好入睡,情志不佳,食不知味……”

    毛病还不少?夏初七暗自笑了一下,却见赵析抿了抿嘴唇,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闪动,“弟妹,我到底还得吃多少汤药,方能好转?三哥那泰安卫……你两个已然拿到手了,我也再无任何价值,就麻烦弟妹高抬贵手,如何?”

    夏初七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儿,状似无奈地一叹。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爷也别着急,这种事儿原本就是急不来的。你这副身子亏损,原本也非我之毒,其实也与你多年的纵欲有关,趁着神医在此,你就好生乐呵着,调理调理吧。”

    乐呵?他能乐呵得起来吗?

    赵析心里生恨,真想掐死这个妖女,但脸上却不得不赔笑。

    “弟妹说得是,但……四月初二之前能好吗?”

    四月初二是鲁班节,宁王殿下得赶往额尔古。

    夏初七心知肚明,挑了一下眉梢,只专注着为他把脉,半句话都不说。

    毡包里寂静一会儿,赵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解释道,“弟妹,你晓得的,我这一回去额尔古是奉旨办差,若整日与你们的商队同行,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不仅我会有麻烦,对你们来说……也并非好事。”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赵析目光微微一厉,随即又缓和下来,把视线转向赵樽。

    “老十九,你说呢?三哥说得可有道理?”

    赵樽眼皮似抬非抬,手上把玩着赵析放在桌上的一个玉斝,淡淡一笑。

    “我府上,大事才由我做主,小事都由阿七处置。”

    “……”赵析哑然,闷了一下,一张蜡黄的面孔更是难看了几分,暗紫的嘴巴蠕动着,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气血,用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看着夏初七。

    “弟妹,你看呢?这等小事……”

    要何等样的气度,才能把自己的生命说成“小事”?

    为了不被气死,宁王也是拼了!夏初七默默地想着,从他手腕上抽回手,不轻不重地点点头,笑道:“三爷莫要思虑过重,病这种东西也是讲究缘分的,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

    病也讲究缘分?

    敢情被她下了毒,还是缘分了?

    赵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半句话都答不出来。夏初七好心的扶了他一下,瞥一眼赵樽云淡风淡的脸,叹了一声,补充道:“三爷别紧张了,即便四月初二之前好不了,三年五载的总归没有问题——放心吧,只要三爷你相信我,保管你能生龙活虎地回归到广大妇女同胞的怀抱里。”

    赵析哭丧着脸,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自然是相信弟妹的——”

    夏初七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心里话儿:你还是别相信我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般想,但她脸上却严肃得紧,就像一个为了证道而来的绝世名医,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是也是也!信楚七,得永生。”

    接过郑二宝递来的医箱,她取出金针,专心致志地为赵析施着针,尽着医者的本分。施针的过程中,她看着赵析的一副便秘脸,为免笑场,余光扫向了不远处坐着的赵十九,冷不丁发现他的表情极是古怪——像是被风化了的样子?

    她收针,插入针囊,淡淡问,“老爷,你可是有话想说?”

    赵樽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目光微微一闪,“没有。”

    她一瞥,“那你盯着我做甚?”

    赵樽很严肃,“阿七医者仁心,我是被感动的。”

    她唇角一扬,叹息道,“老爷你见微知著,连这都发现了。这几日,为了给三爷治这破病,我白天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真是挖空了心思,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面颊僵硬一下,赵樽认真的“嗯”一声,“阿七辛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自说自语,气得赵析嘴唇忍不住一阵颤抖,恨不得马上拔出宝剑砍了他两个,偏生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密密麻麻插在身上的金针,死死抿住嘴唇,扼制着心底升起的感觉——若是整日与他两个相处,他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嘎查村的夜晚,极是寂静。

    一日无事,夏初七与赵樽两个愉快地在附近走了走,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当地牧民的生活以及阴山地区的局势,也包括那个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阴山皇陵。

    晚上的毡包里,夏初七脖子上系着献给贵客的哈达,吃着鲜美的手把羊肉,不免就多喝了一点马奶酒。原以为这酒不醉人的,可吃得多了,她的脑子也有点儿飘,处于那一种“说醉非醉,未醉又醉”的朦胧状态,心情极是愉快。

    原本赵樽得了海日古的盛情相邀,还要与他和村子里的几个老者再说一会子话的,但由于阿七姑娘的酒品不太好,为了嘎查村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扶了她辞行出来,回到为他专门准备的一个大毡包。

    郑二宝打了温水,后退着出去了。

    赵樽敛眉为她擦着脸,抿着嘴巴不吭声儿。

    夏初七嘿嘿笑着,手脚有些虚软,但是脑子里却很清醒。

    半睁着一双乌黑的醉眸,她柔情深深地盯住赵樽脸上怪异的胡须。

    “老爷,你把丫头带入你的毡包里,有什么企图?”

    赵樽:“……”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自顾自发笑。

    “哦,明白了,丫头是老爷的,丫头本就是用来陪老爷困觉的。”

    赵樽:“……”

    她撇嘴,“老爷,绷着脸做甚?笑一笑嘛,来,给一个圣诞老人式的微笑——”

    赵樽不晓得什么是“生蛋老人”,他黑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原想为她盖上被子去找郑二宝煮一碗醒酒的汤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带着似醉非醉的神经兮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只葱白的手,却从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爬,直到紧紧抓到他随身的“锁爱”护腕,这才笑眯眯的弯了眉眼。

第1127章 三公子与狼(4)

    “赵十九,你想干什么?”

    赵樽目光一凝,“老爷我在伺候丫头。”

    咦,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

    夏初七“哦”一声,展颜又笑道,“不对吧?晚上在海日古的毡包里,故意灌我那样多的马奶酒,难道老爷不是为了酒后乱性?”

    赵樽抚下额,低笑一声,安慰她:“不要害怕,老爷不会饥不择食。”

    “损我?分明就是没有积分吧?”

    夏初七“哧”他一声,突地弓起身子,直挺挺坐在他面前,目光钩子似的盯住他,冷哼道:“想要偷偷出门不带我,是不是?想要夜探阴山是不是?好你个赵十九,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大丫头我必须大发雌威,扯下你三撮毛来,你才晓得厉害。”

    “咳咳咳!”赵樽咳嗽着提醒她,帐外有耳。

    她原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喝了酒的人,原本说话就有些张巴,分贝也比平常大了许多,她还未知未觉,帐外就响起了郑二宝的声音,他没有进来,只是忧心忡忡的问,“老爷,姑娘醉成这样,要不要准备醒酒汤?”

    这样丢人的话被下属听见,赵樽的脸都黑了。

    “不必,我晓得为她醒酒。”

    他飞给夏初七一个“杀毒眼”,见她乖乖闭了嘴,这才放缓了脸色,侧头看向帐门,冷冷道,“赶紧为老爷我准备家法!等她明儿醉醒了,得好好揍一顿,振夫纲。”

    “啊”一声,郑二宝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口。

    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赵老爷“振夫纲”的威风,只看见了他要为她醉酒那一句。摸着下巴,她呵呵大乐,“快快快,赵十九,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看你怎样为我醒酒!”

    赵樽拍一把她的头,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便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拿出箱笼里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当着她的面儿换上了,然后把另外一套较小的夜行劲装丢在她的身上,淡淡勾唇。

    “如何?酒可醒了?”

    夏初七嘿嘿一乐,揉着额头,“醒一半。你要为我穿上,就全醒了。”

    “你这丫头,越发机灵了。”赵樽喟叹着,用力扒掉她身上的丫头标准装,在夏初七“非礼勿摸”的尖叫声里,完成了从商队之人到“夜行侠”的转变。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袭黑衣,互相对视着,夏初七不免哈哈大笑。

    “帅!帅极了。”

    没错儿,她醉得没有那么狠,吵闹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然,赵十九也不会相信她真会醉成那怂样儿。他一直心知肚明,除了配合他演戏,她只是为了晚上的行动可以做跟屁虫。

    在毡包里围炉夜话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熬到大半夜。

    漠北草原上,夜晚的风很大,吹得毡包外面的幡布“扑扑”作响。

    可嘎查村里静悄悄的,半丝儿反常的声音也没有。

    赵樽拽住夏初七的手,贴着毡包的门,偷偷潜了出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出了村子,一路上,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临近三月底了,月光不明,星子也弱,但仍然依稀可见塞外的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南国的京师以及北平府不相同。入了夜的空间里,天空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地上的山脉地势一律不高,却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蜿蜒着,一片一片往远处延伸,正如塞外的人们,显得很是粗犷豪迈,在夜色下,如同一副壮丽的黑白素描,震慑人心。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着,有些小兴奋,情不自禁地抓紧赵樽的手臂。

    “老爷,现在我们怎样行动?我好紧张。”

    赵樽瞥她,“放松点!”

    夏初七巧笑,“第一次嘛,难免的。老爷体贴着我点,我就不紧张了。”

    赵樽:“……”

    他静立着像是在观察地势,过了好半晌儿,随着夜风传来他淡淡的两个字。

    “流氓!”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犹自兴奋地观察着眼前广阔无垠的草原之夜,稍顷,突地一撩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硬生生塞到赵樽的手里。

    “老爷,把这玩意儿拿着,关键的时候用。”

    赵樽皱眉看她,“什么药?”

    给他一个狡黠的笑意,夏初七的眸底满是得意,“正是当年收拾元祐那个痒药。不过这是改良版的,药效更快,药性更劲,适合月黑风高,杀人放火不成,脚底抹油跑路之用,是居家旅行挖坟盗墓的必备良药。”

    赵樽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到底还是把小瓷瓶放在了怀里。

    然而,他把先前为她准备的一把剑塞在她手里,“拿着。”

    夏初七轻轻一笑,“这个……是走不了时,用来自裁的?”

    赵樽:“……”

    夏初七抽剑品了品,满意把它挎在腰上,然后抱紧了他,“老爷,你真贴心。不过你放心好了,如果对方长得不帅,我是宁愿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阿七不敢丢了老爷的脸。”

    赵樽:“……”

    这姑娘说话向来不靠谱儿,在无数次的无奈之后,赵樽低头看她一眼,幽深的眸眯了眯,大抵有“今生偏就遇见她”这样的感叹,然后他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斜坡。衣袂飘飘间,他身姿伟岸,动作柔和,往苍原静静一观,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放了嘴里,突地吹出一个尖锐的口哨。

    “啁啾——”

    那不是一种普通的口哨,准确点儿说,更像是一种鸟儿叫声。凄厉,悠扬,掠过黑幕与暗影,就像是一种召唤的语调,看得夏初七久久回不过神儿。

    海日古说,他活了一个甲子未见过三公子那样英俊的儿郎,可她还真的不信,那个什么三公子可以与他的赵十九一较长短。她面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帅气,俊气,还有一种任何时候都可以令她心安的内敛和沉稳。

    做他的女人,她得有与他比肩的本事。

    望着广袤无垠的天幕,她目光朦胧,眼前仿佛铺开了一副波澜壮阔的征战画卷。

第1128章 三公子与狼(5)

    突地,她目光一凛,愣住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有牛羊,远处只有一匹马飞奔过来。

    那马儿身姿矫健,狂奔一气,如同在飞。它的蹄上应当是早就包好了棉布,即便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蹄声也不太明显。她定神一看,正是赵樽的坐骑大鸟。

    大鸟是一个大块头,可性情却温驯无比,走近了,它轻轻拿大脑袋挨了挨夏初七的身子,以示友好,又邀宠似的去蹭赵樽,这样儿的大鸟,不像一匹能征善战的嗜血战马,倒像一只在江南烟雨里圈养出来的小宠物。

    二人上了马,赵樽照常把夏初七圈在身前。

    月光下的阴山一线,美景历历,往事也历历。

    夏初七的耳朵不好,这一路过去,二人便谁也没有讲话。

    她心念百转间,偶尔望向月下二人的重影。

    画面太美!

    他的披风被凛冽的北风高高吹起,与她飘扬的长发缠绕在一起,静谧的、安稳的、岁月静好的场景,仿若将一切的凡尘俗事都通通抛去,没有目的,没有任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与心爱之人漫步在旷野中的惬意。不知尽头是哪,却可以无穷无尽地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嗷——”

    阴山未到,旷野上,突地传来一声狼嗥。

    紧接着,一声,带出了另外一声,又变成了无数声。

    赵樽身子微微一凛,看了一眼怀里毫无知觉的小妇人,一只手勒紧马缰绳,另一只手紧了紧她的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果然,夏初七下意识回头看他。

    “怎的了?”

    他目光很凉,像化不开的冰川,“阿七,抱紧我。”

    在他的耳朵边上,野狼狂乱的嗥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可夏初七浑然不知,带着安逸闲适的笑,她轻轻道,“好。”她并非不奇怪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完全信任地调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搂紧了他的腰,把自己完全偎入他的怀里。

    被人依靠,尤其被心爱的女人依赖,对男人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它可以迅速激励男人最为原始的征战欲和保护欲。赵樽亦然,他手心一紧,望一眼远处尚且看不见位置的狼嗥方向,豪气万丈地朗声一笑。

    “坐好了。”

    “驾”一声,他拍了拍大鸟。

    都说与主人感情好的马儿极通人性,大鸟无疑是个中好马,加上动物原有的天性,在狼群的嗥叫声里,它原本也紧张,接到赵樽指令,一瞬未停便嘶吼一声,气贯长虹地往前一跃而出,撒开蹄子奔腾在草原上,迅捷如同霹雳。

    夏初七没有说话,也没有闭眼,她紧紧圈住赵樽的腰,任由冷风猎猎刮过面颊,任由他的披风擦过她的脸,只当坐在跑车上兜风,没有丝毫危险的意识,借了那一点酒劲,便醉在了赵十九的怀里。

    “嗷——嗷——”

    狼群的声音更接近了。

    突地,大鸟马蹄微微一顿,朝前方怒嘶了一声。

    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片狼嗥声传来。

    不仅后面有追击,前面还有埋伏?

    赵樽安抚地摸了摸大鸟的背,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绿光,轻轻吐出一口气。

    “阿七,狼来了。”

    夏初七埋在他的怀里,当大鸟突然停下的时候,已然有了察觉,故而,她正在认真地看他的话。不看则罢,一看她有些忍不住笑。

    “狼来了?”

    “嗯”一声,赵樽点头。

    夏初七看他不像玩笑,侧过他的身子看了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脸上揶揄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惊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迅速窜起。只见一群虎视眈眈的狼,围在他们身侧约摸十丈开外的地方,眼里阴冷的绿色,忽闪忽闪,仿佛狂飚的激流,正一步步靠近他们。

    大鸟“噗”地喷了一个响鼻,似是也有些惊。

    赵樽定了定心,圈紧夏初七的腰,问,“怕吗?”

    夏初七摇头,“不怕。”

    “好。”他猛地抽出腰上长剑,朝狼王的方向做出一个“斩杀”的动作,肃杀之气极重。草原上的狼有着不亚于人的智慧,它们不仅有组织性,还有相当的耐性,仿若是读懂了赵樽身上的杀气,又像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攻击方式,它们竟是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夏初七瞪大双眼瞧着狼,有些不敢置信。

    “老爷厉害,狼都怕你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眸色深冷如井。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峦那头,有一阵幽幽的口弦音律飘扬了过来,不太高,不太冷,不太厉,但却可以清楚的传入他和狼群的耳朵里。似是受到了口弦调子的指引,原本退却的狼群,再一次迫近过来。它们步伐规律,目光闪着残忍的绿光,森冷冷的注视着猎物。

    “阿七——”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候,赵樽抬手抚了抚夏初七的头,等她看过来,才冷毅地吩咐,“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抱住我,不要放手——”

    夏初七笑了笑,“好。”

    他也笑,“回头给阿七做一件狼皮袄子,倒也威风!”

    她乐不可支,“谢谢老爷!”

    “嗷——”

    被他们忽略了的狼群不耐了,那只像是狼王的凶壮家伙,高高仰头叫了一声。他叫了,一群狼便跟着他叫。那雄壮凄厉的声音,伴随着烈烈的冷风和它们跃跃欲扑之势,令人不寒而栗。

    夏初七紧攥的掌心湿透了,赵樽握着剑柄,却纹丝不动。

    此时,他们与狼之间相距约摸有**丈。

    “嗷——”

    又是一阵阴戾的叫声,狼群很近,有几只已与大鸟互相瞪视起来。

    此时,他们与狼群相聚约摸只有两三丈。

    赵樽寒着脸搂紧夏初七,任由狼群走近,一动也未动。夏初七窝在他的怀里,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有一点小紧张,毕竟这和与人打架完全两回事儿,那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家伙,半点都不比面对千军万马来得轻松。

第1129章 三公子与狼(6)

    “一丈!”

    赵樽突地沉声一喝,以排山倒海的压倒之势,与大鸟一同扑了出去。大鸟凄厉的嘶吼着,赵樽身形一闪,夏初七并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觉腰上忽松忽紧,人也随着他在马上做了一个百八十度的转体大回环,第一回合,就在他一气呵成地厮杀中结束了。

    她吐了一口气,只见地上的狼尸多出了几具。

    在月下,鲜血不是红的,带着一点暗沉沉的乌黑。

    死亡是世上最为震慑的东西,不管对人,还是对动物。狼群看见同伴的尸体倒在地上,气势便有片刻的凝滞。但狼这种动物,不仅凶残,也勇猛,加上忽远忽近的口弦声,它们很快便组织起了第二次冲锋。

    近了!它们再一次压近了,黑压压一片,锋利的牙,残忍的眼睛,看得夏初七心脏一缩,飞快把手伸入了怀里。可未及她出手,赵樽不退反进,长剑如虹在空中挥出一个剑光便奔了出来。

    他剑光闪烁下的面孔,戾气极重。

    狼、马、人是怎样战斗在一起的,已经看不太清。

    一条血路就这般杀了出来,但赵樽并非与狼缠斗。在大鸟左奔右突的障眼法里,他突地一抖马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背,同时抱紧了夏初七。

    “大鸟!”

    “嘶——”

    大鸟得令,狂嘶一声,高高跃起,跨过狼群的包围,疾奔出去。

    狼群始料未及,但几乎没有犹豫,就紧追了过来。

    大鸟速度极快,过山披,淌小溪,奔腾在黑幕里。

    夏初七不时回头看一眼狼群,见他们速度虽快,但要想轻易的追上大鸟,明显不能够。她不免松了一口气,湿透的手心松了松,不再紧紧拽住赵樽的腰,长叹。

    “逃出升天!赵十九,你真帅。”

    她毫不吝啬的夸着,赵樽却面无表情。

    甚至于比起先前的从容来,他的脸色更添几分凝重。

    夏初察觉到他的情绪,微微一怔。

    “怎么了?”

    这时大鸟已经停下了脚步,她转身往前方看了一眼,登时明白了。

    这一带的地势他们不熟,这么逃出来,竟然走上了绝路。

    就在前方一丈开外,有一道深深的壕沟,黑压压的,看不到底,而壕沟的对面虽是平地,但却距离很远,朦朦胧胧看去,她相信这般距离不是人和马可以跃过去的。

    难道真是天要灭人?

    他们已然被逼到这般境地,可狼群也在这时逼近了,他们呼朋唤友,携妻带子,煽动同类,逼近壕沟的数量比之先前更为庞大,放眼望去,简直就是满山遍野,赶集吃肉似的络绎不绝。

    夏初七微张着嘴,苦笑一声。

    “这阴山哪来这么多狼,这是要命的节奏?”

    赵樽静静看着前面的壕沟,并未吭声儿。

    夏初七没看见他回答,也不介意。只觉得阴山这个地方,与他们可能是相克的,总是需要让他们在生死面前来选择。第一次,赵樽骗了她,这一次,她得赢回来。

    眉头蹙了一下,她把两只手从他解间解开,轻轻勾了勾唇。

    “爷,把大鸟给我,把狼引开?”

    “不必。”赵樽声音放冷,厉了一瞬,突地低头,“阿七可相信我?”

    夏初七看着他,微微点头,“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便好。”赵樽冷肃的面孔上浮出一抹怪异却坚毅的笑容,在狼群越发逼近壕沟的时候,他还剑入鞘,没有后退,反倒向成群结队的狼群逼近了过去,慢慢的,他定了下来,抚了抚大鸟的背,脸上的寒气一寸一寸扩开,带着一种势在必行的冷硬。

    “大鸟,我也相信你。”

    夏初七想,大鸟绝对懂他,因为它狠狠蹶了下蹄子,吓退了两只小狼。

    她又想,太有默契了!不行,回头一定要看看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般无厘头的想着,也不知怎的,她下意识便想到了嘎查村里圈养的那些狼来。可不等她想明白,就在这一瞬,身下的大鸟突地转身,跃起,发出一声震破天际的怒嘶声,仿佛带着一种地动山摇的力道,借着一股子俯冲之势,奔向了深深的壕沟。

    “呀!”

    后世时的汽车想飞越黄河,大鸟也要玩飞越?

    壕沟的距离,她看不清楚,到底有多远,到底有多深,她更是不知道。在这呼呼风声刮脸的腾空一瞬,她在想,要是落下去,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不过想想,摔死也比被狼撕碎啃噬,骨头都不剩要好。

    “噼啪”一声,天际仿若有惊雷击下。

    不,其实不是,是大鸟的马蹄冲过壕沟时,后蹄撂在了悬崖边上。

    只差一步,就要掉下去,但这般姿势,随时可能滑下。

    “阿七小心——”

    在马儿落地那一瞬,赵樽飞快将她往上一托,丢向平地。可夏初七压根儿听不见,只能凭了他的力道,凭了方向,条件反射地往前方扑去,再一个前滚翻,便以一个“狗吃屎”的优雅动作,完成了她的落地演出。

    然后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赵十九——”

    她不敢去想象他掉下去是什么样的场面。

    可传说中的狗血情节没有出现,很快,大鸟前蹄不停的刨动着,便跃上了山崖,它的背上,驮着威风不减的十九爷,他手上的长剑砸破了悬崖上的岩石,像一个托手似的支撑着他的身子。借了它的力,他飞跃而上,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落入了夏初七的眼帘。

    整片天地,仿佛都在为这一跃而倾倒。

    四周静静的,狼嗥声停下来了。

    夏初七仰着脖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眶火热火热的。

    “还不起来?”

    赵樽淡淡地说了一声,夏初七看见了,“哦”一下,慢悠悠爬起。

    “赵十九,你没事吧?”

    赵樽摇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上,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很好,你这皮糙肉厚的,也没摔着。”

    这是表扬她吗?夏初七欲哭无泪,想要说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感慨,却见赵樽已然转身,面对着壕沟对面的狼群,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蒙族话,还是一句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话。

第1130章 我是很有爱(1)

    难道狼也懂得蒙族话?她忧郁了。

    对面那边儿很快传来一道声音,不是狼嗥,也是一句标准的蒙族话,只可惜,夏初七完全听不见。不过,她在低头时,有意无意地看见了赵十九握剑的手心一紧。

    夏初七凝视着他的嘴巴,不知他与对面的“狼”说了什么。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讨厌自己的耳朵听不见。

    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讨厌自己没有精通几门“外语”。

    山风猎猎的吹来,她的耳朵里一直安静着,她的身子也一直纹丝不动地偎在赵樽的身边儿。直到他转过身子,再一次揽紧她的腰,低低朝她说了一句。

    “走吧,回了。”

    夏初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拽住他袖口的动作,闻言,她看一眼对面模模糊糊的山崖,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了?和哪个人在说,为啥要用蒙族话?”

    赵樽眼皮微微一沉,动作的弧度极小。

    “三公子。”

    这三个字如有魔咒,夏初七顿时好奇起来。

    “是他?他说什么了?”

    寂静无语了良久,赵樽的嘴皮才动了。

    “皇陵勿去!额尔古相见。”

    夏初七愣了一瞬,想到赵樽先前说的是“回去”,不由得纳闷儿。

    “咱们就这般听他的话?他说不去,哦,我们就不去了?”

    赵樽看她一眼,望向远方,仿若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等待后,方才慢吞吞吐了一句话,“嗯。如此最好。”

    然后,不等夏初七回答,他扬起了手。

    “铿”一声,他手上的剑,斜飞出去,硬生生插了半截在地上。

    无人出声,只剩剑柄在摇摇晃晃。

    大鸟的蹄子受了一些轻伤,二人舍不得骑它了,只慢慢牵着它从这边坡地往嘎查村绕回去。可没多一会儿,便有一群人骑着马飞奔了过来。他们举着火把,移动的速度极快。

    夏初七心里一紧,“老爷!”

    在她未吐声时,赵樽便感觉到了,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

    “不要紧张,是甲一他们。”

    “哦”一声,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你安排了他们出任务的?”

    赵樽轻轻点头,没再多言,只等一群侍卫急匆匆围过来问长问短,这才把手上的疆绳递给夏初七,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甲一,低声吩咐。

    “皇陵那边儿,先不要动作!”

    这一次过来,他们原本的目的便是要找那一批赵樽曾经接触过的前朝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的巨额财富,可如今兵马未动,赵樽就已经放弃,甲一也是不太理解。他想问,但看一眼赵樽凉嗖嗖的眸子,到底还是没有多说,只抱拳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又压低了嗓子。

    “那眼下,我们来都来了……可怎办?”

    赵樽微微阖眼,“去额尔古!”

    夜幕下的山峦,起伏在这一片开阔的草原上,黑压压的天空里,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偶有几丝星光也不太明亮。一群不疾不徐的人马,带着一群正在向四野胡乱撤走的狼,静静地走在无路的草原上。

    人群的前面,一个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慢悠悠坐在马上,姿态极是悠闲,他的袍服与漠北常见的蒙族人不同,仔细一看,是中原的衣款,质地精良,用料考究,织锦丝绸,极是惹眼。只可惜,人无完人,他宽大的左侧袍袖,在冷冷的北风中一荡一荡,明显少了一只手。

    他似是不以为意。

    一直保持着优雅,尊贵的身姿,还有,带着笑的面孔。

    “阿木古郎——”

    一道唤他的声音在黑风中传来,不是他的随从,而是来自他的马前。

    就在他高大的阴影里,笼罩着一个小小的丫头,她约摸两岁的光景,梳着的一对羊角辫,高高竖在头上,她小小的身影也被他的身躯完全地遮挡住了,但奶声奶气的音调,却极为清晰地传在夜风中。

    “要觉觉……”

    她没有唤敬称,也没有唤亲近的什么称呼,小小的孩儿,竟是直呼男人的名字。

    这一幕,其实看上去极是滑稽,但身侧的一众随从似乎见怪不怪,正如他们永远不知晓他们的关系一般,无意外,也无好奇,更不东张西望,只是静静的行走在草原上。

    低笑一声,夜风送来那男子的声音。

    “困了就睡一觉,等你醒来,就到家了。”

    “阿木古郎——”小丫头又用奶声唤了他一声,等他再低头看时,她已经拽着他的袍角,斜倒在了他的怀里,眼睫毛轻轻眨动着。似乎并没有睡着,但呼吸却缓慢下来。

    他看她一眼,“我们准备启程去额尔古了,带你去玩耍好不好?”

    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没有睁眼,小嘴微微撅一下,月光下脸部的轮廓竟是精美得仿若上帝的杰作。好一会儿,她突然用蒙族话奶声奶气地咕噜了一句。

    “好……阿木古郎。”

    草原上的风“嗖嗖”吹拂毡包的幡布,但夏初七睡在清净的世界里,一夜好眠。她窝在赵樽怀里醒来,揉了揉脑袋,看着从毡包窗布处透进来的阳光,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昨夜的狼,跳跃壕沟的大鸟,是真的么?

    虚着半睁的眼,她瞥向边上的男人。

    “老爷——”

    半娇半嗔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是男人最乐意听的语调。赵樽其实早已醒来,目光正专注在她憨笑的脸上。

    “醒了?”

    夏初七舒展开手脚,伸了个懒腰。

    “芙蓉帐暖度**,啊!不想起床!”

    他顺了顺她的发,把胳膊从她的颈后抽出,懒洋洋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喑哑,“起吧,一会要向海日古辞行,我们得启程了。”

    “啊!”她又伸懒腰。

    “阿七不肯起?”他挑眉问着,见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低下头来,贴近她微蹙的鼻头,“那要不要老爷来一次唤醒服务?”

    晓得他话里的意思,夏初七哧一声,脸上顿时升起红霞,手赶紧撑着他的胸膛,打个哈欠坐起来,无声地发笑,“丫头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老爷没积分,还得多多努力才是?想占我便宜,没门!”

第1131章 我是很有爱(2)

    赵樽看着他,但笑不语。

    两个人对视片刻,均是一笑。

    郑二宝原就在帐外候着,见里面没了动静儿,赶紧将二人今日要穿的干净衣裳捧了进来,态度恭顺,语气小意,尽心尽责。

    匆匆洗漱完毕,夏初七照常在赵十九的脸上贴上了他身为“老爷”应有的专属标签——威风的假胡须。就这般捯饬一下,原本二十几岁的赵老爷,便变成了年约四十的大叔。

    可怜的青春,就这般没了!

    夏初七满意地看着他,掩嘴而乐。

    “好了。很帅!赵老爷独有的大漠豪情,尽在此处!”

    赵老爷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脸上却还平静,用他一惯雍容的优雅,缓缓抚着胡须道,“这次出行,阿七若是扮成我女,倒也适当。”

    “我女”两字,他原是随口说来,可夏初七看着那发言,心脏莫名一抽,屏紧呼吸,几乎下意识便想起那个躺在襁褓中,张着小嘴的粉团子,那个她只匆匆看过一眼的小十九来。

    意识到她的情绪,赵樽微微一怔,稍稍有些后悔,正想要安慰,夏初七自己却已调整过来,转过身去,她从水盆里打量着自个身上的丫头装——

    二十岁的年纪,一副青葱少女的模样儿。婷婷而立,窈窕清秀,站在高大的赵老爷身侧,娇小的身子显得弱不禁风。若依时下的男子成亲的年纪来看,若说二人是父女,倒也毫无违和感。

    父女……?嗯,很萌。

    她满意地笑着,朝赵樽做了一个鬼脸。

    “爹,咱走喽!”

    看着他黑了脸,她哈哈大笑着跑出屋子。

    “长不大的小丫头!”

    背后,赵樽长长叹息一声,抚着胡须,无奈地苦笑着衣摆飘飘地走了出来,虽说被她故意扮老,但赵老爷风采不减,依旧翩翩,一举手一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气临人。

    嘎查村沐浴在一片朝霞里。

    精神矍烁的海日古老人得了他们送上的粮食,昨日又有小饮的交情,今儿的态度更为友善。听说他们这便要前往额尔古,他没有挽留,只说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无人带路,只怕容易绕弯,赶不及额尔古的鲁班节了。于是,他自愿充当了领路人,也顺便搭乘他们的顺风车,一道前往。

    几个人说话间,酒菜便端上了桌子。

    夏初七在北平府时,早上吃得清淡,看着这般油腻的肉类早餐,稍稍有一些不适。而且,也不知为何,这些肉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嗜血的狼群来。

    她看一眼海日古,笑道,“海日古大叔,你们村东头养了那么多狗,都是做什么用处的,帮着看牛羊群么?”

    海日古老年微沉,略有窘态,浓密的胡须微微一抖。

    “小姑娘,那不是狗,是狼。”

    佯装刚才知晓,夏初七长长“哦”一声,惊诧不已。

    “怪不得昨夜我听见一群狼嗥,还以为在做梦呢。呵呵,原本真的有狼啊。不过海日古大叔,养那样多的狗已是奇怪了,养狼就更是稀奇了,不晓得有何用途?”

    海日古的汉话说得极为顺溜,但今儿明显有些张巴,支吾了好半天儿,才叹道,“不瞒姑娘,那些狼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养的,是三公子养在此处的,有专人看着,从来不会骚扰村人。不仅如此,有了这些狼在,村子里的牲口也很少受到滋扰,更无流匪来袭。只是不晓得怎的,昨夜那些狼群突然跑掉了……老汉我正愁着怎样给三公子解释,等到了额尔古再说吧。但愿三公子大人大量,不与老汉计较,若不然,便是赔掉我这条老命,也是赔不起了。”

    “呵呵!”

    意味深长的干笑一声,夏初七只吃不答。

    “梆,梆,梆!”

    早饭后,海日古老人敲响了一种蒙族梆子。

    很快,村子里十来个壮实的小伙子便集结了起来,他们都是要与商队一道出发前往额尔古参加盛大的鲁班节,因为有妇孺一道,这些人显得极为谨慎。不为别的,只因在这“阴山三角”地带,流匪猖獗,常人不敢私自外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成群结队。

    这种感觉,仿若回到了原始社会,人人都遵循着一种野蛮的社会秩序——强者为尊。夏初七看着这一切,心脏一阵乱撞,竟无法去想两年前的阴山是什么模样。

    一群人出了嘎查村,眼前的天地更为开阔。

    开了春的草原上,如同铺着一片绿毯。

    蜿蜒的河水弯弯绕绕,边上的小道不像正常道路。

    或者说,草原上原本就是没有路的。

    一群人顺着河水往上游走,海日古老人一边走一边介绍阴山地区的风土人情,介绍他居住了一个甲子的生存体会,长吁短叹间的小段子,极有民族风味。

    夏初七骑在马上,听得兴致勃勃。在她的身边儿,赵十九风姿高傲,一言不发,再后面,宁王殿下黑着脸坐在马车里,无奈地成了一个“高危病人”。商队的最后,结伴而行的侍卫们与嘎查村的小伙边走边聊。

    草原的晨霞里,画面显得悠然自得。

    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草原的太阳便升了起来。

    商队略做修整,夏初七拭了拭汗,喝了一大口羊皮袋里带的清水,又去河边上洗了洗手。当她踏着碧绿的青草再回到商队时,却发现情况不妙了。

    商队前方的不远处,迎面围了一群衣裳褴褛的蒙族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几岁大小的孩儿,有人穿着鞋,有人光着鞋,个个面色蜡黄,明显营养不良,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个整洁的人,但那些壮实的男人手上都拿着马刀,看着商队时,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一种饥饿的渴望。

    不需要解释,也能看出——他们饿了。

    漠北苦寒,条件比起关内来差了许多。环境的恶劣,战事的频率,生存的压力,导致了他们的凶狠,尤其在这样的地带,处于三角隙缝,朝廷无监管,物品缺乏,一些不断流动的游牧民众,没有城池,没有固定村落,在食不果腹的时候,便有了与草原狼同样的原始禀性——掠夺。

第1132章 我是很有爱(3)

    说到底,无非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延续生命。但就人性来讲,抢弱不抢强。他们敢公然掠夺这样庞大的商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夏初七走近赵樽的身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赵十九,不然给他们一些粮草吧?”

    她是看见了流匪人群里有小孩儿,心软了。他们还那样小,有的不足十岁,身上衣裳单薄,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在父辈的身边儿,在漠北草原的寒风中,像一颗颗需要庇护的幼苗,好像随时就有被折断的危险。

    “不行。”

    没想到,赵樽断然拒绝。

    “他们只是饿了。”夏初七补充一句。

    “这世上,饿的人很多。”赵樽看着她,黑眸泛冷,“可我们周济不过来。至少,现在我们周济不过来。人心是不足的,给了一,便会来众。到时候,怎么办?”

    夏初七心里一窒。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妇人之仁了,也知道赵樽说得极对,但是看着那些头发散乱的人,看着那些孩子,想到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心窝扯得生痛。

    吃饱,穿暖,只是老百姓的最底生存要求。

    几乎突然的,她怀念起了后世的繁华与和平。

    微微一叹,看着赵樽冷漠的高鼻深目,她突地道,“赵十九,你一定要得了那江山,一定要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

    “不想去游历山水了?”他淡淡问。

    “若是能拯救一些人,比游历山水更有意义。”

    再说,时势残酷,哪有给他们游山玩水的可能?

    头上悬着一把高高的屠刀,赵绵泽削藩的声势正从应天府扩散到各个藩地,很快就会轮到北平府。而且,赵樽与她的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自债,岂能轻易退缩?

    赵樽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长发,默了一瞬,方才低低说了一句,“我答应你。”

    流匪们围着他们,一直没有动弹。

    对峙间,海日古过来了。

    “贵客,你们小心些,这些人一直流蹿在阴山一带,先前也到嘎查村来过,但是忌惮三公子的狼群,一直没有什么举动,大抵也是得知今儿狼群没了,想去嘎查村的……如今在这里碰上,见到商队,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大抵得有一战了。”

    没有想到,赵樽沉默一下,却是一叹。

    “分给他们一些粮草和物资。”

    海日古一惊,老脸都变了色,“贵客……”

    赵樽没有理会他,紧了紧缰绳,转头看了甲一一眼。

    “照办。”

    甲一知晓他的性子,若是平日,是断然不可能这般妥协的。对方即便人数比他们多,但归根结底只是一群流民而已,饿着肚子,僵着身子,论武力,根本就不是他们“十天干”的对手。可晋王殿下却是妥协了,不必要猜测,理由也只有一个——为了那个妇人。

    那一个总是影响他行为的妇人。

    甲一大步走向后方的马车,心里突地一怔。

    那个妇人影响的人,又何止晋王一个?

    “你们把马刀收起,派几个人过来拿粮!”

    海日古充当了临时翻译的角色,朝那些流匪大喊着。

    可是他喊完了,流匪们却没有动弹,甚至他们握着马刀的手更紧了,目光里也流露出一种戒备的紧张来。

    他们每一次得粮,都需要拼杀,需要拿命来搏。

    他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海日古不敢上前,隔着一个斜斜的坡地,一连喊了几次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清了清嗓子,老人无赖地回头看了赵樽一眼,为难地道:“贵客,您看……”

    赵樽面色微微一寒,他没有回答老人,而是勒着马绳,往前面走了几步,用蒙话对他们道,“你们放心过来拿食物,我们不与你们动手。等你们吃饱,我再介绍你们去一个地方,让你们落脚。”

    “你没有骗我们?”

    那群流匪里头,一个像是头儿的大胡子咕噜了一声。

    赵樽冷目微眯,“你看我,用得着骗?”

    那大胡子不语,目光阴了许多。赵樽又冷笑一声,“若是我要你们的命,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说罢他回头指了一下甲一敞开了的麻袋,“去拿吧,都归你们了。”

    因是乔装成商队,为了路上行事方便,他们从泰安卫出来时,是带足了粮草的。那些粮草堆积在马车上,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极是诱人,足以让流匪们吞咽口水。

    那大胡子犹豫着,与身边的几个男人“叽里咕噜”商量了几句,有几个壮实的儿郎便慢慢的走了过来。看到麻袋里的粮草,他们眼睛亮着,终是再也不顾及,疯了一般的拽着口袋就走。

    一开始,他们还有担心,还有戒备。可看着商队的人都没有行动,总算是放心了下来,吹着口哨,呼唤他们的同伙过来搬粮。那动作快捷得,夏初七瞪大了眼。

    更让她吃惊的是,他们只拿了十几袋粮。

    十几袋粮到手之后,他们便住了手。

    然后,一个个半鞠躬单手抚着心脏,向赵樽示意。

    再然后,他们驮着粮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上。

    临走之前,那个大胡子拿了一封赵樽手写的书信。那书信是写给泰安卫的丙一的,这些流匪凶残、善战,也懂得感恩,若是任由他们继续在草原上流蹿,还不如收为己用。

    夏初七有些佩服赵十九了。

    她只想着接济他们的肚子,却未想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即做了好事儿,又得了利益,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老爷,真有你的。”她由衷的感慨。

    “怎的?”赵樽傲娇地看她。

    “狡猾狡猾的。”

    仰天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夏初七的唇角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赵樽却是面色平静,淡淡挑了挑眉,看着她,突然莫名道了一句。

    “放心吧,在额尔古还会有艳遇。”

    “艳遇?”夏初七的嘴巴成了“O”型。

第1133章 我是很有爱(4)

    “嗯。艳遇!”他肯定的点头。

    这么说流匪来袭,不是那么简单了?

    看来她还是太善良太单纯了!夏初七褒奖着自己,微眯着一双猫儿眼,讨好地朝赵十九腻歪发笑,“老爷,你给我说说呗,会有些什么艳遇?是遇男啊,还是遇女啊?是用我上呢,还是老爷你亲自上阵?”

    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她,赵樽幽暗的眼,微微一闪。

    “三公子的礼物,不要嫌多。”

    “啊哦,又是这个三公子?!”夏初七一愣,不解地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啊?放狼来袭,不让我们探皇陵,约了咱额尔古相见,又搞出一群流民来,真是看不懂他了。”

    赵樽唇角一弯,抚着他的胡子。

    “有老爷在,丫头无须多想。”

    夏初七一声叹息。

    “老爷这般英明神武,那丫头做什么?”

    “陪老爷睡觉。”

    “……”

    天空高远,风和日丽,微风送暖。

    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夏初七骑在马背上,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

    从嘎查村到额尔古,属实有些远。即便有海日古这样的老人带路,他们走得也全都是近道,也是在三天之后才赶到的地点。

    这一日,离额尔古的“鲁班节”,还有整整两天。

    鲁班节还未开始,但额尔古已是热闹了起来。

    这是一个临河的古老城池,除了一片安置各地商队而暂时搭建起来的毡帐之外,也有早些年修建的汉式建筑,夯实的土墙,扎堆的房舍,更有兀良汗执政的官署,看上去额尔古应当是这个地方较大的城市了,若不然,也不会用来举办“鲁班节”。

    托了宁王殿下的福,他们这一支来自南晏的商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兀良汗与北狄一样,沿用了前朝的官职系统,接见商队的是一个叫特木尔的达鲁花赤,他专程过来拜见了宁王殿下,便把与他随行的商队安置在了离官署地最近的商区。

    商区的样子,有一点像后世的展销会。

    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摆着他们的商品,操着不同的口音,或吆喝,或高声谈论,或以物换物,有一点原始,又有一点先进,这是夏初七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商业化气息,她很有兴致。

    在赵老爷的要求下,她身上披了一件防风的斗篷,戴了一顶蒙式的乌毡帽,半掩着脸,风度翩翩地逛着商区。

    她的身后,跟着游魂似的甲一。

    “甲老板,这个咋样?”

    “嗯。”

    “嗯是啥意思?”

    “不咋样。”

    夏初七有些叹息,不明白赵樽为何偏生就看上甲一这样的呆木头,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没有被气死,真是老天长眼。

    行走在商区里,她东看看,西看看,捏捏瓷器,摸摸棉布,捅捅茶叶,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阳光下,肌若冰雪,色若春水,可那股子兴致劲儿,看上去又幼稚得很,瞅得甲一微眯了眼,有些不忍直视。

    “宝音——”

    微风过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蒙族妇人正在汗流浃背地追赶着挤在中间的一个小糯米团子。那小糯米团子穿了一身粉嘟嘟的蒙族小孩儿衣裳,约摸就两岁光景,小小的个子,身子却灵活,在大人们中间绕来绕去,任凭那妇人叫喊,却不理睬半分。

    “宝音——”

    小糯米团子还在往里面穿,那蒙族妇人吓得不行,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身子,狠狠捂在怀里,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不要乱跑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吓死我了。”

    小糯米团子头上的羊角辫晃了晃,无丝毫畏惧。

    她奶声奶气的道,“阿木古郎,让宝音……玩耍。”

    看得出来,她年纪小,还不能说太长的句子,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那一股子机灵劲儿,却显得极为懂事。尤其那一张嘟着的嘴儿,一张一合间,红嫣嫣的,像一只诱人果冻,令人恨不得上去吸上一口。

    夏初七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捏着一个瓷人,石化了。

    她一句也看不懂小糯米团子和蒙族妇人的话,只是被那孩儿的容貌吸引住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来就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小女孩儿,那精美的五官,如玉似琢,活脱脱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仙儿,彻底的勾住了她的魂儿。

    可是,看那蒙族妇人的样子,容色却是粗糙了一些,怎样看也是不应该生出这等美人儿的才对?

    情不自禁地,她走了过去。

    “小朋友——嗨——”

    她不懂得怎样和小孩子打招呼,一声“嗨”很是别扭。

    小糯米团子没有理会她,小眉头微蹙着,样子极是高冷。倒是那个蒙族妇人警觉地抱紧了孩子,用蒙话问了她一句。

    “你是——?”

    夏初七恨死了自己不懂“外语”,只能凭着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惊慌来。为了不让人家戒备,她清了清嗓子,尽情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友善,再一次用汉话道:“嗨,我是楚七,请问您是这小姑娘的娘吗?”

    那蒙族妇人凝眉看着她,很明显,她听不懂。

    “我不认识你。”

    她说着蒙话,夏初七说着汉话,完全无法交流。

    “以前不认识,嘿,现在不就认识了?”

    夏初七温和地笑着,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可那个蒙族妇人像是没了耐性,盯了她一眼,抱着怀里好奇的小糯米团子便转了身。

    “喂——”

    夏初七心里一紧,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让她很想要认识这个孩子,很想抱一抱她,想得都有一点情绪化的,竟是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一把拖住了妇人的手。

    “大姐!”

    妇人警觉的回头,“你要做什么?”

    夏初七咧嘴一笑,努力回忆着当初跟着如风学的那几句蒙话,很快说了一句“你好”,可接下来,她又不知怎样说了,比划了半天,看那妇人也不懂,又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塞到小糯米团子的手上。

第1134章 我是很有爱(5)

    “送给你的,高冷可爱的小朋友,我很喜欢你。”

    小糯米团子低头看了一下香囊,眼皮儿抬了抬。

    一个小小的动作,看愣了夏初七。

    有一点傲娇,有一点冷漠,有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她似乎并不想要陌生人的东西,可嫌弃地瞥她一眼,她还是把香囊挂在了小手腕上,却并不言语。

    没由来的,夏初七心里一喜,又腻歪上前。

    “大姐,我是从南晏来的商人,看你家小姑娘可爱,喜欢得紧,反正这几日在额尔古也闲……能不能说一说,你们住在哪里?我有空的时候,来找你们玩啊?”

    那妇人不懂她的话,但大抵也感觉出来了她的善意,朝她微微笑了笑。但由于语言交流障碍和对陌生人的防备心,她分明没有停留的打算,紧张地点点头,抱着宝音离开了。

    夏初七捏着瓷人,怅然若失地顿在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那小糯米团子粉扑扑的脸,却从那蒙族妇人的肩膀上伸了出来。她给了夏初七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用标准的汉话说了一句。

    “我才不高冷,只是……不想理你。”

    小糯米团子竟然是懂得汉话的?

    而且,她的汉话分明比蒙话说得更顺?

    夏初七心里一喜,跑上前几步,“为什么不想理我?”

    小糯米团子伸出小脑袋,歪了歪,“你没有阿木古郎……好看。”

    “呃”一声,夏初七不晓得哪个是“阿木古郎”,正要追上去再问,那妇人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在人群里挤得越来越快,转眼便没了踪迹。

    “我住在千金坊。”

    知道宝音又说了什么,但是距离太远,她没有看得太清,不由大失所望,越发憎恨起自己的失聪。

    怔在那处,她许久没有动弹,只喃喃了一句。

    “宝音……”

    甲一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她说她住在千金坊。”

    夏初七看着他的脸,感激的一瞥。

    “谢谢。”

    甲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指了指商区,“前面还有两条街很热闹,要不要过去看看?”

    从小糯米团子离开视线起,夏初七逛商区的热情,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冷却了。她看着甲一摇了摇头,懒洋洋地叹口气。

    “不逛了,回去吧,老爷或许有安排。”

    喧闹的人群湮没了她与甲一的身影,可就在不远处一个商品展区的帐篷边上,却有一道灼人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那人一动未动,锦袍玉带的身姿如同芝兰玉桂一般俊美,一双狭长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淡琥珀色的光芒。

    “诺颜——”他的身边,一个蒙族武士打扮的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喊他一句,又改了口,“三公子,宝音小郡主回去了。”

    锦袍公子没有转头,“嗯”一声,还是未动。

    年轻的蒙族武士,浅浅蹙了蹙眉。

    “三公子,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锦袍公子没有回答,颀长的身姿逆着太阳的光线久久未动,直到人群里再也看不清那一个娇小的影子,他才侧过头来,看向蒙族武士。

    “如风,旧主子来了,你可要去请安?”

    “属下……”如风顿了一下,也望了一眼夏初七离开的方向,然后慢慢地低下头,俯视着阳光下的一抹影子,轻轻吐出三个字。

    “不去了。”

    回到毡包里,夏初七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那个小糯米团子太可爱了,那粉红色的身影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以至于那小小的身影不停与她记忆里的襁褓,还有她自己脑补出来的小十九样子相重合。

    人家的孩子在乖乖的长大。

    可她怀孕十月,辛苦分娩出来的小十九却……

    她捂着脸,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商区不好玩?”

    赵樽先前在毡包里看书,知她喜欢热闹,方才叫了甲一陪她出去逛上一逛,哪里会想到,她兴致勃勃的出门,却是一脸愁容的回来?

    “赵十九——”夏初七握住他的手,声音凝噎,“我好像看见……小十九了。”

    赵樽眉梢一沉,没有说话。

    “真的,我觉得她是我的小十九。”

    她急急说着,赵樽却俯身抱起了她。

    “阿七你逛累了,休息一下?”

    “不,我没累,赵十九,我说的是真的。”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她眼眶一热,身子便无力地扑在了赵樽的怀里,紧紧圈着他的腰,吸着鼻子把先前在商区里的惊鸿一瞥,说与了他。

    他原以为赵十九会笑话她的神经质。

    可是过了良久,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抱坐在椅子上,轻轻抚着她的头,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动作极轻,也极为缓慢。

    “赵十九,是我疯了吗?”

    “……傻七。”

    “我……就有那样的感觉。如果小十九还在,也应长成那般的好看,那般的调皮,那般的……对,她抬眼那个动作,与你像极了,真的很像,我以为看见了你的翻版。”

    她急急地说着自己的感受,一句比一句快。赵樽没有打断她,像是看懂了她内心的焦渴和怅然,他将她紧拥在在怀里,若有若无地揉着她头发,等她说完了,方才宽慰地一笑。

    “都在额尔古,一定有机会见上她的。到时候,我们认她做干女儿,可好?”

    “真的?”夏初七仰着头,盯着他的假胡须,“噗”的一笑,心里放松了不少,唇上又荡开了一抹促狭的笑意,“就你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得认人家做干孙女才行了。”

    “好哇,敢笑话你家老爷?”

    他笑着捏她的脸,她飞快拿手去捂,两个人打闹起来。

    慢慢的,夏初七的心绪又恢复了平静。她唤了一声“赵十九”,便安静了下来,像一只树袋熊似的半趴在他的身上,徜徉在他给予的幸福感中,一动不动地思考了好久,突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他。

第1135章 赌中之赌(1)

    “赵十九,我再给你生个孩儿,可好?”

    赵樽低头,轻轻一笑,“不急。”

    “为什么?”她一愕。

    “等你身子好些的。”

    他淡淡的声音,没有情绪,却又满是宽容。夏初七心里一紧,抿紧了唇,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

    她不是傻子,失聪了这么久了,不用脑袋考虑,她也猜测得到,如赵十九这般睿智的男人,如何能不晓得她的耳朵有问题?

    但他不揭她短,也不安慰。

    这便是一种最好的安慰,最大的纵容。

    湛蓝高远的天空,慢慢地低沉了下来,火红了一天的霞光也被乌云吃入了庞大的肚子。额尔古的草原上空,慢慢地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灯火亮了,喧嚣结束了。

    吃着自家煮出来的饭菜,夏初七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正与赵十九商量今儿晚上去哪里消遣一下,感受感觉额尔古的夜晚,便见二宝公公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他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收拾碗筷时似乎都没有心情。

    “怎么了,白白胖胖的大帅哥?”

    夏初七笑了笑,打趣的看着他。

    “姑娘……”郑二宝扁着嘴巴,白胖的脸颊上,肥肉抖了抖,原是想要说什么的,可看了一眼他家爷的黑脸,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垂着眼子,咕哝了一句,“没什么。”

    夏初七轻轻一笑,手心在桌上打着节拍。

    “分明就是有事,还想逃过我的法眼?速速招来。”

    郑二宝哭丧着脸,扁着嘴巴,还是不言语,直到赵樽淡淡地飘出一个“说”字,他才猛地放下手上的碗,“扑通”一声跪下来,先请了罪,才哭哭啼啼的哀嚎。

    “输了!都输光了——”

    输啥了?

    夏初七诧异的看着他。

    很快,她便从郑二宝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这一群人来了额尔古大半天,赵樽都没有安排任务,除了值守的人之外,都是自由活动。这额尔古的城镇不仅热闹,与漠北大多数地区不同的是,还有许多南人的娱乐项目。

    自古以来,娱乐之事,自然脱不开赌博。

    额尔古的城中,有一个大赌坊,说是南人开的,叫“千金坊”,侍卫们原本没有打算去的,结果被海日古那老头子一激,说是好赢钱,便相约去玩一把,结果还真是赢了不少。

    落晚的时候,得了这样的好信儿,二宝公公也控制不住,被银子冲了脑,把自己的家当拿出来,让他们帮着押几注,得点小利。结果这个倒霉货,自个儿没有享受到半点赌博的乐趣,倒是把本儿都压进去了。

    “老爷,奴才……的棺材本都没了。”

    赵樽看着他的伤心样儿,笑容浅淡。

    “你这岁数,还死不了,不急,再慢慢赚。”

    太恶毒了!夏初七感慨着,叹着摇头。

    郑二宝吸着鼻子,白胖的脸上,越来越苦,“老爷,我还要养大胖儿子的……先头来之前,我便托了老家的人,为我看好了一个孩子,准备过续过来给我捧香炉……如今看来是养不上了……”

    赵樽点了点头,似乎很了解地看他一眼。

    “下去吧,领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太可怜了,输了赢,还要挨打?!夏初七看着郑二宝使过来的“求救”眼神儿,侧眸看着赵樽,以一种极为轻松的调侃语调道,“老爷,我们这么善良的人,不能看着二宝公公养不上孩儿,还没有棺材本,对不对?”

    赵樽慵懒地靠向软垫,似笑非笑看她。

    “不然如何?”

    “去赢回来!”夏初七看见“千金坊”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便已经蠢蠢欲动了。她若是记得不错,白日里那个小糯米团子说的地方,不就是千金坊么?

    她必须得去见一见她,再见一见她。

    “不妥。”赵樽的声音仍是懒洋洋的。

    夏初七看着他淡然的脸,牙根儿有些痒。

    “有何不妥,救人一命当造七级浮屠。”

    “救谁的命?”赵樽挑眉。

    夏初七瞥一眼苦着脸的二宝公公,示意一下,那厮便拼命地磕头,然后哭天喊地道,“老爷,奴才活不下去了,奴才没了棺材本,没了大胖儿子,往后怕是不能再伺候老爷和姑娘了,奴才,奴才……”

    看赵樽没反应,他有些演不下去了。

    赵樽淡淡扫他,冷哼一声。

    “十个板子死不成,一百个应当够了,去吧。”

    “啊”一声,郑二宝差一点晕厥在地。

    说起来夏初七是一直很佩服二宝公公的演技的,可眼下看他演得这么拙劣,不由捂脸,也有些想暴打他一顿。

    叹了一声,她看向赵十九,“老爷,真金不怕火炼,只是赌博而已,小意思,你怕什么?”

    赵樽反问,脸有些黑,“老爷我怕什么?”

    夏初七一乐,“怕没银子。”

    兜里没钱的财主赵老爷听了这话,脸有些绿,夏初七嘿嘿一笑,极为和善友好地挽住他的胳膊。

    “放心吧,丫头不会让老爷丢脸的。钱而已!丫头兜儿里有的是。”

    “哼!”

    赵樽慢吞吞起身,反手拽住她的手腕,从郑二宝的身侧走了过去,淡淡丢下一句,“跟上,今儿若是赢了,便饶了你。若是输了,你就等着入棺材吧。”

    “啊!哦——”

    郑二宝再次惨叫着,灰头土脸的跟了上去。

    赌博这事儿,无数人恨之。但它偏生是一项跟随着人类发展一并传承的活动。世上有很多东西都在历史的长河中灭绝了,它却稳稳地流传了下来,还经久不衰,越传越有味儿,越传种类越繁杂。

    这个时间点不早了,但对于夜不归宿的赌鬼来说,正当时候。“千金赌坊”里人山人海,赌博的方式很多,什么单双、骰子、牌九、四门方宝、数仓、藏弦……应有尽有。但与时下绝大多数的博戏一样,主要还是通过掷骰子的方法来进行。

    外头的风很凉爽,但夏初七与赵樽进入赌坊时,里面空气却不流通,显得极为闷热。坊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堪,无数人在热火朝天地喊着“大、小、下下下、压压压”。看到这情形,夏初七不由得蹙了蹙眉。

第1136章 赌中之赌(2)

    小宝音说她住在“千金坊”,可这样儿的地方,是小孩儿能待的吗?什么样的父母,能够让孩子住在这里?想到在展区上见到的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儿,她心里冷不丁抽抽了一下。

    难不成,她阴沟里翻船,竟然被小糯米团子给耍了?

    看到赵樽进来,几个正在参与赌博的侍卫顿时傻了眼儿。

    “老……”

    “老什么老?”夏初七心知他们害怕赵樽责罚,可他们是来翻本儿的,若是暴露了身份,还怎么玩?她飞快地瞥过去一眼,打断了他们的话,笑吟吟地拱手一圈,笑道:“众位兄弟,赌逢知己千金少,相逢何必曾相认?哈哈哈,你们继续玩,继续玩!随意点,随意点!”

    众侍卫闭了嘴,看赵樽没啥动静,心里一喜,纷纷行礼。

    “好说好说!”

    互相看一眼,谁也没再出声儿,只当彼此不识。

    看到这情形,一个赌场小二模样的人迎了上来,弯腰笑对赵樽。

    “这位爷,头一回来吧?是要玩一会儿?”

    赵樽为人素来高冷,只淡淡扫他一眼,并不吭声儿。夏初七看着小二,笑吟吟地接过话去,“瞧你这小哥儿,真不会说话。你们赌坊开门儿做什么的?我们老爷来你们的赌坊,不是来玩的,是嘛来了?”

    那小二一愣,拍拍自己嘴,打了个哈哈。

    “告歉告歉!这位爷——里面请。”

    果然,古往今来态度最好的就是服务行业,那小二嘴皮子很顺溜,受了责怪也不拉脸子,热情地邀了三人往里,一路躬着身子,便把他们迎入了里间。

    里间空间很大,空气也比外面好了些多。夏初七只粗略一看,心下便明白了。同样在一个赌坊里,但因为客人的身份不同,赌博的筹码大小或者说档次也就不一样。大抵小二看他三个穿的非富即贵,便懂事儿地把他们领进了里面的“VIP包房”。

    这里的人,比外面少了许多。

    但他们赌博的兴致,却丝毫不少。

    而且,比起外面五花八门的赌博方式来,这间“VIP包房”里,显得更为简单粗暴。他们赌的是最寻常,最直接,输赢速度也最快的骰子“压大小”。殷勤的小二抬了椅子过来请赵樽坐下来时,一局刚刚结束,庄家老神在在的摆弄着骰筒,边上一个年轻的荷官正在大声吆喝着,让闲家们下注。

    “压!压!压!”

    “下注了,下注了!”

    “买定离手啊!”

    夏初七站在赵樽的边上,好奇地往台面上瞅了瞅,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摸出一小锭碎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赵樽。

    “老爷,压什么?”

    看到赵樽进来时,人人都以为是“老爷”要赌。如今看老爷身边的小丫头这般彪悍的模样儿,纷纷侧目看来,一脸错愕。只有赵樽面色平静,悠闲地坐在南官椅上,捧过小二奉上的茶水,敛了眉头,半阖上了眼睛。

    “随你意。”

    老爷兜里没钱,连主意都不出了?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直接把碎银子压了“小”。

    “下了下了,庄家快开。”

    在这里间赌的人,都是有一些身份的。人家看她一个小姑娘进了赌坊,这般大气豪迈,台面上登时更加热闹起来,荷官的吆喝声更足,庄家的脸面也更添了几分红光。

    可夏初七的手气有点儿背。

    一连三把压下去,泡儿都没冒一个,全输了。

    叹了一声,夏初七瞥过头去看赵樽闲闲的面孔,心里话儿:这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般由着她的银子打了水漂?不过,她了解赵十九的禀性,他既然不吭声儿,也不阻止,她只当不知,继续赌下去便是了。

    撇了撇嘴,她看着又一个银锭子入了庄家的口袋,笑眯了眼。

    “庄家好把势,我这钱输得挺快的!一不留神便进去了。”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吧?”台上那庄家年纪不大,长得那叫一个尖嘴猴腮,还留了一抹八字小胡。听了她的话,他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丑话可说在前头,咱千金坊素来一诺千金,输赢各凭本事,你既然来了,就得懂规矩,可要输得起啊?”

    呵!夏初七瞥着他长相怪异的脸,差一点儿笑弯了腰,“安啦安啦,大叔,你且放心,我绝对输得起的!再说,就算我输光了,不还有我们家老爷嘛,实在不行,还能把我典当在这里,给你们做使唤丫头,总之亏不了你们。”

    “……”

    赵樽正在喝水,差一点呛住。

    他的动静儿,夏初七自然没有听见。

    但兴许真是心灵感应,她转头,有意无意地瞄他一眼。

    “老爷,您在笑什么?”

    赵樽冷峻的下巴微抬,“你长后眼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眼尾一挑,给了他一个“就是长了后眼”的傲娇眼神儿,然后猛地凑了过去,小声儿道:“老爷,若是我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我就把你典当在这里……反正我家老爷长得这样好,把胡子一扒,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

    赵樽看着她一脸腻歪的笑,闭上了嘴。

    “老爷没钱,就待着吧,看丫头怎么赢他们。”笑眯眯地说完,夏初七不再看他,继续拿眼审视那庄家掷骰筒的动作,唇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锭银子又脱了手。

    “压小!”

    见她一连输了好几把,还在压小。边上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公子想来是“怜香惜玉”了,凑过头来,低低道,“小妹妹,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见她不答,他瞄一眼庄家,又道:“你恐怕不知,这位庄家人称‘鬼手张’,在赌场上赫赫有名,自从他坐镇千金赌坊,从未逢过敌手,你玩玩得了,别太当真……”

    遇到了好心人,夏初七原本该是感激的。

    只可惜,她的耳朵听不见,也没有看他,只专注鬼手张的手法去了。

    她从来没有赌过骰子,但赌博的电视剧看过不少,也知道赌场上有各种各样的出千方式。所谓“无千不开赌”,赌坊开起来,要是没点“千儿”,又如何能保证赢面?可是,好几把下来,她愣是没有看出“鬼手张”的破绽。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赌王?仅仅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会摇骰子,会听骰子?

第1137章 赌中之赌(3)

    想了想,她道,“这个,初来乍道,我问一下,可否轮流坐庄?”

    赌坊自己开局下赌,庄家都是赌坊的自己人,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得她问,鬼手张愕了一瞬,大抵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这般有胆色,竟然敢抢庄,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小姑娘恐怕不知,这庄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再说,你若坐庄,赔得起么?你身上有那么多钱?”

    钱?哈哈大笑一声,夏初七腻歪着脸,托着腮帮看他。

    “旁的事儿,我不敢说,若说钱么——”

    她慢悠悠地探手入怀,然后“啪”地拍出一叠银票。

    “北平府大通银庄的票子,怎样?可做得了庄?”

    这般“财大气粗”的小姑娘,唬得台上的人都是一愣。鬼手张目光一眯,就像大灰狼看见小肥羊似的,眸底露出一抹幽光。可他到底还是老江湖,再看一眼她身边儿的赵樽,也知这些人来头不小,到底没敢让这个庄,只慢悠悠地撩了撩袍角,拱手道,“千金赌坊,没这个规矩,还请贵客见谅。”

    夏初七看一眼他面前的骰筒,笑了笑,激他道。

    “那若是我想与庄家单挑呢?”

    “嗯”一声,鬼手张似是没听明白,“此话怎讲?”

    夏初七笑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赌,赌光手里的钱为止。”

    人都怕激,何况是鬼手张这样的“赌王”?一听这话,他挑高了眉眼,轻蔑的一笑,“不知小姑娘准备怎样与我赌?”

    “客随主便!”夏初七掂了掂手上的银票,笑眯眯地道,“总归我就剩这些钱了,定个赌赢便好走人,我也懒得在这里耗时辰。”

    鬼手张迟疑一瞬,看了看她手上的银票,终于点了头。

    “好,就赌一局,你全压上。”

    “成啊!那你庄家若是输了,是不是赔三倍?”

    鬼手张瞄着她,轻嘲一声,“一言为定。”

    千金赌坊原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上人都好热闹,听说来了一个姑娘要与庄家单独开局,好多人都围扰了上来,尤其那些输了还舍不得回家的闲人,自家捞不回本儿,也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戏。很快,局子边上便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小姑娘手里的银票,怎样溜到鬼手张的手心里。

    “不如就赌点数大小?”

    鬼手张一下下晃动着骰筒,看着夏初七道。

    “可以呀!”夏初七看着他,笑眯了眼,“那你说,赌大还是赌小?”

    “大!”鬼手张说完,恐是怕她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分别摇骰子,看谁摇出来的点数大,便算谁赢。”

    “行啊,看你这张尖脸,也大不起来。”

    夏初七嫌弃地睨着他的尖脸庞,调侃着,鬼手张登时便黑了脸,但到底来者是客,他还是压抑住没有吭声儿。只是边上围观的人听她胆敢调侃千金赌坊的鬼手张,却有些憋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小姑娘,只会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放心!”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姑奶奶今儿来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我啊,还准备把你这个赌坊都背回去呢……当然,若是一不小心,您把裤衩子都输掉了,我也是会高抬贵手的。”

    瞧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般不害臊,围观的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鬼手张气得个七窍生烟,但面儿上还算沉得住气。

    “好了,闲话休提,开始吧。”

    夏初七看众人都看了过来,好像有些紧张,低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赵樽。

    “老爷,这一把是我全身家当了。若是输了,怎么办?”

    赵樽眉头微敛,扫她一眼,“无事!”

    “这么大方?”

    “又不是爷的钱。”

    “……没良心的。”

    狠狠地瞪他一眼,夏初七干笑两声,便把手里的银票全部推到了台面上。荷官看见了钱,眼睛便亮了许多,赶紧吆喝着边上的看客们先挪开一点,腾出场地来。为了这新奇的一把,或说为了这数额极大的一把,众人都相当的配合,只有二宝公公心肝儿那个颤啊颤啊,总归忍不住,还是偷偷地扯了夏初七一把。

    “姑娘,咱要不要省着点儿?”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棺材本不要了。”

    “要的。”

    “老命不要了?”

    “要的。”

    “那就边上待着凉快去,看姑娘玩。”

    郑二宝可怜的扁扁嘴巴,看着桌上成摞的银票,两只眼睛馋得快要滴出水来,但晓得自个儿阻止不了,又小心翼翼地瞥赵樽,但赵老爷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观望着,分明就是不把银票当银子。

    “谁先摇?!”

    鬼手张看她虚张声势半天,也不像会摇骰子的人,不由轻视了几分。

    “摇?摇什么?”夏初七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笑道,“不瞒你说,这骰子我第一次玩儿,不会摇,还得劳您示范呢,不如就让你先了?”

    鬼手张冷冷一笑,却没有动作。

    “再说一次,千金赌坊,千金一诺,输赢各凭本事。”

    夏初七面不改色,豪爽地笑了一声,拍拍面前的银票,瞥着她道,“哪有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一个带把儿的?谁说姑奶奶输不起了?”

    鬼手张又一次被她讽刺了,脸上的颜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可夏初七的流氓劲儿,却是点燃了全场围观者的热情,大局将开,人人都围拢了过来,吆喝着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够乱。

    “摇摇摇!”

    众人喧嚣着,吼叫着,嚷嚷不已。

    一时间,无数人的眼睛都盯在桌面那个骰筒上。

    鬼手张“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熟稔的操起骰筒,在手上晃悠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儿众人,然后“啪”一声把骰筒倒扣在桌上,轻轻地揭开。

    这个时候,里面的三颗骰子还没有停止转动。

    但是三颗骰子都是“六”点朝着上方。

    眼看骰子滚转着就要停下,依了这样的转速,停下来之后必定是三个“六”没错了。如果是三个“六”点,那便是十八点,是三个骰子可以摇出来的最大点数。夏初七可以摇出同样的三个“六”的机率,能有多少?

第1138章 赌中之赌(4)

    也就是说,鬼手张的赢面儿极大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鬼手张稳操胜券的阴冷微笑中,那三颗原本就要停下的骰子,却一直未停,突然间又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出现了,三颗骰子转动着再一次停下来时,点数变成了三个“一”。

    鬼手张的尖脸儿,登时僵硬了。

    赌坊内所有的看客,这一刻都没有动静。

    他们忘记了吆喝,忘记了吃惊,全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原本要停下的骰子,怎会突然间又转了?夏初七唇角上翘着,淡淡地瞥了赵樽一眼,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动作,以示台面上的事儿与她无关,她也没有搞过小动作。

    “哈哈哈哈——”

    一声高调的大笑,来自输掉了棺材本儿的二宝公公。

    “姑娘快摇,赢不死他,摇,快摇!”

    “吁”一声,场上抽气四起。局子摆在这儿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像这般的情况下,除非运气背到了点儿,也摇出三个“一”来。要不然,怎样也不可能摇出比鬼手张更小的点子来了。

    “不可能!”

    鬼手张突地暴喝一声,拍着桌子指向夏初七。

    “好哇,你敢在千金赌坊内搞鬼?”

    搞鬼?夏初七无辜的摊了摊手,看向围观的人群,“列位,刚才的事儿你们也都看见了吧?姑娘我什么也没有做,大喘气儿都没有,是庄家自己家的骰子,自己摇出来的点子,怎么能怪我?”

    看官们纷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夏初七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们都看出来了吧?什么千金赌坊,一诺千金,分明就是耍无赖。想一想,你们平素丢在这赌坊里的钱,都是怎么去的?他们这般输不起,赌了不认账,你们评评理,这样的赌坊,往后你们还敢不敢来赌了?”

    “小姑娘说得在理儿。”

    “是是是,这一回是庄家过分了!”

    “对呐,愿赌服输嘛!”

    那些先头输了银子的人,正愁找不到事儿发泄心底的烦躁,如今受了她的挑唆,很快,便暴发出一阵对千金赌坊的声讨。加上赵樽那些侍卫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很快场面便像一锅煮沸的滚水,形成了赌客与千金赌坊的对峙局面。

    夏初七想,上辈子她没有去做思想政治工作简直就是浪费了人才,看看她的煽动能力,她笑眯眯地伸出手,拿过骰筒,眉眼斜斜地看着盛怒的鬼手张,道,“庄家,还要不要姑娘我摇骰子了?”

    说到底,比大比小,在她还没有摇之前,胜负未定。

    但是机率太过明显,鬼手张的眼睛都赤红了。

    他也是在三公子的手底下吃饭的,先前是有恃无恐地收拾一个小姑娘,如今把赌注押了这么大,一赔三,若是真输了,那真是把裤衩子当掉都赔不起的。说不定,连他这条小命儿都得赔上去。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鬼手张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局子架在这里,他能怎么办?

    人人都盯在他二人的脸上,等待一个赌局的结果。

    可气氛僵滞着,盛气凌人的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瞩目中,闲了许久的赵老爷终于慢慢从椅子上起了身儿,懒洋洋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时辰不早了,收银子回家。”

    夏初七抛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儿,“是,老爷。”说罢,她玩耍似的摇动着骰筒,恍当恍当地胡乱摆了两下,便倒扣在桌面,动作看上去极不专业,更是半会都没有迟疑,便揭开了骰筒。

    很明显,这世上很难再找比三个“一”更小的点了。

    她掷了一个“二二四”,赌的是大,自是赢得漂亮。

    “好!”人群里,有人高呼叫好。

    夏初七拱手向众人示意一下,挽了挽袖子,看向发愣的郑二宝。

    “愣着干啥,数银子,一陪三,让庄家赔钱啊?”

    说罢她瞄了赵樽一眼,又弯腰朝看官们示意,笑得眼睛都弯了,“小女子今儿初来额尔古,就小赚了一笔,今儿晚上的夜宵我请了。在千金赌坊输了银子的兄弟,一会儿到额尔古的四方酒楼去,我请吃肉,随便吃——”

    她说得极为江湖,赌鬼们吼吼着,开怀大笑起来。

    可庄家赌了钱,哪里能痛快付账?就在众人的笑声里,千金赌坊的打手早已经围了过来,把他们几个夹在中间,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

    “先前的骰子点数,定是有鬼,不能算数。”

    鬼手张恼羞成怒的暴喝着,哪里是肯付银子的样子?夏初七瞄着他,哧了一声,“赌坊是你开的,骰筒是你掷的,骰子也是是经你的手摇出来的,怎么会是我搞了鬼?这逻辑,简直荒谬,庄家,你这么逗逼,你老娘知道吗?”

    “哗”一声,众人哗笑起来。

    虽然没有人知道“逗逼”是什么意思,但自觉那是一个极为猥琐的词儿。大家看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单挑了纵横赌界的鬼手张,还这么嚣张霸道,无不欢欣鼓舞。更何况,晚上还请四方酒楼吃肉,自是都向着她。

    “既然没搞鬼,那我们再赌一次。”

    鬼手张赌场里混大的,哪能不知道栽了跟头?

    看他不肯认,夏初七眯眼一笑,却不理他,只看向赵樽。

    “老爷,怎么办?他们不服气也,还想再赌?”

    赵樽皱了皱眉头,眯了眯眼,“不赌了,找账房,拿钱回家。”

    夏初七笑着点头,很是无奈的看向鬼手张,“你看,我也只是一个小丫头,我们家老爷说不赌了,我也没法子是不?……庄家,下次有缘,江湖再见。”

    她想转身,鬼手张却指挥打手拦在了面前,“赌不赌?”

    夏初七耸肩,笑着摇头,“不赌了,再赌我家老爷要揍人的。”

    打手们又走近了一步,鬼手张的声音也冷了几分,“是不是不赌?”

    夏初七呵一下,笑得眉眼生花,“从未听说过,还有逼人赌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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