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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9章 无辜!(4)

    “王妃——”陈景急急喊住他,突然拱手作揖,苦笑一声,道:“属下忠于晋王,从无二心,王妃就不必试探我了……我对王妃,虽多有仰慕,却从不敢有半点僭越的心思。”

    夏初七呆呆看定他。

    一瞬后,她捂脸,觉得心脏罢工了。

    她无法想象,原来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暗示了好半天,陈景却误会她在用自己来试探他?到底该说是她演技太差,还是陈景为人太傻?

    尴尬时刻,幸而晴岚出来了。

    “王妃,驸马爷,早膳备好了。”

    夏初七顺着陈景的视线转头,看见她的救星,脸色变晴,走过去抓住晴岚就拉到陈景的面前,原本想要暗示陈景一下,可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她却看见晴岚白白净净的脸上,未施脂粉,她煞费苦心的“烟熏妆”被她洗得一干二净。

    她的脸,立马晴转多云了。

    “你咋……”不听话。

    她没有说完,晴岚却懂。她看一眼陈景清俊的面容,想到他先前亲口说的“对王妃多有仰慕”,不由淡然一笑,把夏初七的“好心好意”化在了微风中。

    “王妃先用膳吧,一会凉了伤胃。”

    夏初七有点反应过来了。

    她略微尴尬地看了晴岚一眼,想说啥,又说不出,只叹。

    “我若是死了,一定是被你们给忧郁死的。”

    早膳罢出来,外面已经站满了人。晋王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规规矩矩地过来向王妃请安,可看着密密麻麻侍候的人,夏初七的头皮却麻了。

    听说她要去护卫营找王爷,管家元立赶紧下去吩咐套车了。夏初七看了一眼别扭的陈景,把侍候的人都遣退下去,打了个哈哈,笑道。

    “有一个事儿,我想麻烦一下陈大哥。”

    “您说。”陈景踌躇下,看着她。

    她呵了下手,笑道,“这不是开始春耕了么?前些日子,我在保定府订了一批优质粮种,正准备差人送到漷阴镇去……可你看这下了几天的雨,道路满是泥泞,我真怕府里那些人办事不靠谱……”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景再傻也懂得她的意思。

    他看她一眼,拱手道,“我愿前往,替王妃送粮种。只是……陛下的旨意,也得马上交到爷的手上。”

    夏初七轻轻一笑:“若不然你把圣旨给我,我为你捎带过去?”

    陈景微微一愣,似有顾虑,但夏初七原本就只是玩笑。说罢,她没有给他说话机会,又道:“呵呵,你放心吧,漷阴镇离护卫营很近,你把粮种送过去了,再调头到护军营,路程也差不了多少。”

    “那……好吧。”

    陈景心知她性子刁钻古怪,既然她非得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意图。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为了晋王好,所以也不好再拒绝。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夏初七确实不是乱来的人,只是乱来起来就不是人。

    “漷阴镇那个地方你不熟悉,原本我应当亲自去的,只是这两日我身子不适,就让晴岚随你去吧。有她在,你做事也方便。”

    这一回,不仅陈景愣住,就连晴岚也愣住了。

    “王妃,爷让我跟着你的?”

    “跟着我做甚?我不有甲一陪着么?”夏初七丢给她一个“抓住机会,好好相处”的眼神,随意摆了摆手,只当没有听见,“行了,时辰不早了,这便去办吧。早去早回,我在护军营等你们。”

    “是。王妃。”

    晴岚低低应了,脸上浮出一抹欢喜。

    她能欢喜,夏初七自然也欢喜。

    不过,欢喜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办正事。回屋之后,她对着铜镜又好生打扮了一番,便找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差他前往漷阴镇递了信儿,便领着甲一和晨曦,上了离府的马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北平城里春意刚至,贩夫走卒,挑着货担来来去去,长街深巷,熙熙攘攘,热闹得令人眼花缭乱。北平府这个地方,不同于富饶的江南之地,百姓日子过得很艰辛,晋王就藩之后大力推行农业耕作,却也未放弃商业和手工业。如今北平城里秩序井然,民生安定,百姓们都在安稳地忙碌着自己的营生。

    马车辘辘出了城门,不多久便上了官道。

    这条道路是赵樽到了北平府之后重新修缮过的。听他说,那一道城门和这一条道路,都是当初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从前朝手里夺下北平城时取的名儿。她完全不知自家便宜老爹的辉煌过往,只是觉得下了几天雨的官道上,那一片泥泞地简直不忍直视。黄泥封住车轮,看得她万分想念后世的水泥路面。

    “王妃……”

    甲一喊了她一声。

    可惜,她听不见,仍然坐在马车里,一脸嫌弃。

    甲一瞥她的视线深了深,打马上前两步,随在她的车旁,看她从帘子里不停看向远处的原野,他面无表情的脸孔,浮上了一丝忧色,眉头也蹙得极紧。

    “唉!”

    似是有了感应,夏初七侧目看他。

    “你有话想说?”

    甲一点头,“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不可以。”夏初七眸有黠意。

    “……”甲一不理会她,犹自看着她,几近无声地问,“王妃故意把陈景支走,是准备做什么?你是不是猜到陈景来北平的原因了?”

    夏初七看他一眼,也不回答,只笑眯眯反问,“甲老板,瞧瞧,我今儿这一身搭配得如何?”

    甲一斜了斜眼,“好看。”

    “真的?好看?”

    问废话是女人的特点,她也不例外。甲一眉头一扬,一本正经地回,“绿油油的一身,缀了一枝黄灿灿的步摇,像一朵开败的油菜花似的,怎能不好看?”

    夏初七心肝儿一抽,恼了,“再说一遍。”

    “我说好看——”甲一点头,样子很诚实,“不过我看不出。”

    “好哇,甲老板,现在会拆台了是吧?”夏初七咬牙切齿的瞥着他,哼了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就笑开了,“看不出来算了。我欠你的那些俸禄,也算不出来。”

第1110章 无赖与无奈!(1)

    “好看!”甲一黑脸一沉,马上点头,“真好看。”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夏初七忍不住想笑,唇一弯,嘴里“咯咯”两声儿,趴在了车橼上,肩膀抖过不停。甲一看她笑得欢欣,紧绷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去护军营啊?”夏初七挺直了脊背,似笑非笑地看他,“夫婿久不归家,恐是有了别妇。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捉捉奸?”

    甲一喉头一紧,看她眸底的情绪,突地为晋王默哀起来。

    他相信,他一定会很惨。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赵樽治军严厉,从看见护军营的旗幡开始,便可以见到守卫的兵卒,还有哨塔上持枪执戟巡逻的兵士。

    夏初七的马车到了驻地,门房的守卫只是例行看了一眼便放了行。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些人都认得她。由于她在晋王心底的“战略地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知道,得罪这位姑奶奶,比得罪晋王殿下还要可怕。

    “驭!”

    马车在赵樽的营房门口停了下来,夏初七由晨曦扶着下了车,走了一小段仍是泥泞的道路,皱着眉头,在台阶上找布条擦了鞋,正要往屋里去,却看见身着甲胄的丙一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

    “殿下呢?”

    丙一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王妃……您怎的来了?”

    机敏如夏初七,看着他躲躲藏藏的眼神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她停下脚步,抿唇审视他片刻,仰高下巴,不言不语,径直往里冲。

    “王妃……”丙一伸手过来拦她。

    夏初七冷哼一声,脚下不停,重重往他身上撞去。

    这是一个极为无赖的法子,丙一始料未及,哪里敢与她有身体接触?不等她撞上来,他脸上胀红,“蹬蹬”往后退去,后背抵在了墙上。

    “王妃,您稍等,属下这便进屋通传。”

    “通传?通什么传?”夏初七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揶揄地笑道,“往常我来可从未有通传过,今儿怎的便有了规矩,莫不是小一月未见,殿下便在屋里藏了妇人?”

    丙一头大了,朝屋子的方向瞄一眼,赔笑不已。

    “王妃说笑,哪里可能?”

    “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

    丙一的样子极是窘迫。

    夏初七想:若是有个地缝儿,他一定能灰溜溜的钻进去。她莞尔一笑,“行了,你看我还给咱爷煲了汤,你再拦着生事,一会儿汤凉了,我可要拿你是问。”眨巴几下睫毛,她不再理会丙一,大步往里走去。

    “赵十九!”

    她原以为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很明显,里面没有名堂,赵樽听见她的声音,便从内室里出来了。看见是她,脸上也没有丝毫吃惊,带着一丝笑意,他接过她手上的汤盅,借她取下披在肩膀的外袍,递给小心翼翼侍候在侧的郑二宝,问了一句与丙一同样的废话。

    “阿七,怎的过来了?”

    “晋王殿下日理万机,二十余日未有回府,妾身心里惶惑,特地过来瞧瞧……”夏初七挂着笑,酸溜溜的说着,拿“不太友好”的眼神儿去瞟赵樽略显苍白的脸色,末了,又故意往他背后看了一眼,戏谑道,“差人在门口挡我,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你真有情况了?里屋藏了妇人?”

    赵樽哭笑不得,拍拍她的头,淡淡道,“哪里有什么情况?这护军营里头,莫说妇人,连母猪都没有一头。”

    “噗”一声,夏初七被他逗乐了。

    “看你说得——母猪多无辜?”

    他看她,目光深了深,唇上仍是带着笑,“近来营中事务繁忙,一来一回到北平城里要花些工夫,我便索性宿在营里了。阿七可是怨我了?”

    他声音刚落,丙一便在她的背后使眼色。

    “爷,时辰不早了……”

    夏初七没有听见丙一的话,却看见了赵樽与他之间的互动。她回头瞥了丙一一眼,又审视了一下赵樽身上的衣着,恍然大悟一般,挑开了眉梢。

    “敢情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急着出门儿?”

    她声音一落,房里安静一片。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赵樽抚了抚额头,突地有点头痛了。阿七这个人并不难缠,她讲理,凡事都可说通,可一旦她铁了心想要追究某件事,又极难打发。因为她目光清明,思路清晰,很难被欺骗。

    迟疑一瞬,他摆了摆手,让甲一、丙一和郑二宝这几个围观的人都退下了,这才扶她坐到案桌前的大班椅上,然后拂开案桌上堆积的公文,留出一个空位来,亲自为她倒了水放置在上面。

    “是有些事,但也不急于一时。阿七,你先喝些水。”

    夏初七抚了抚水盅,没有喝,只是仰着头问:“去哪?”

    赵樽眉头微敛,顺了顺她的头发,把水盅递到她的唇边,待她喝下,才沉着声道,“阿七,这些事我原是不想说的,怕你担心。”

    “朝堂上的事?”

    她耳不聪,目却明,很容易就抓住了重点。

    赵樽没有犹豫,点头道:“近来朝中不安生,大抵你也知晓了一些。安王赵枢出了事,已经被人从蜀中押解回京。湘王这些日子,也是火烧眉毛,四处求援。赵绵泽下一个对付的人是他,毋庸置疑,他这是吃柿子,从软的开始捏……但阿七知晓,他真正忌惮的人,是我。北平虽然暂时无事,我却不得不做准备。”

    他开诚布公,说得极是严肃。夏初七连猜带蒙,看了个七七八八,与她先前知晓的并无出入。赵樽这么久没有回晋王府,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护军营地里,等着赵绵泽收拾了旁人,腾出手来收拾他。秦灭六国,也是各个击破的,赵绵泽撤藩,自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法子。

    实际上,这一年多,由于她耳朵不方便,很少管赵樽的正事,加上她女人的身份在时下多有限制,有时候也不太好出面掺和。可事到如今,她不想掺和,似乎也由不得她了。

第1111章 无赖与无奈!(2)

    抿紧的唇角淡淡地勾了勾,她看着赵樽凝重的视线,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那你到底准备怎样做?”

    赵樽漫不经心地反握住她的手,纳于掌心,翻看一下,大拇指抚着上头浅浅的纹理,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眼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分辨。

    “我要离开北平府一些日子,此事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藩王离开藩地,视同谋反,这可不是小事儿。

    夏初七微微一怔,惊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冒险?”

    赵樽抿紧了唇,“此事……说来话长。”顿一下,他凝神专注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柔声问,“阿七,你怎会想到把陈景支开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夏初七很聪明,却常常上赵十九的当。他只需要稍稍卖一个“色相”,就顺利把夏初七的注视力转开了。

    她借故支开陈景,让晴岚有机会与他相处,那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原因,或者说,只是顺便为之。要知道,陈景是领了赵绵泽的圣旨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的,夏初七为人再荒唐,也不敢在大事上胡乱作怪。

    所以,她的行为,自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

    只是她不知,赵樽想的与她是不是一样。

    沉默一下,她没有继续追问赵樽,而是顺着他的思路带了下去,回答道,“赵十九,你是不是也猜到赵绵泽派陈景过来的原因了,所以才由着我安排?”

    果然,赵樽没有反驳。

    他轻“嗯”一声,冷峻的脸上没有波澜,语气也极是平淡,“兀良汗的扩张一日千里,势如破竹。前些日子,赵绵泽以戍防为由,下旨调走了宁王手底下的护卫军六万人。这一回他派陈景来,也是为了此事。”

    论起各个藩王手底下的护军,最精锐的莫过于赵樽的北平卫。赵绵泽调走了宁王驻在大宁的人,如今要调走赵樽的护军,她也是猜到了。不过她却有一点不太明白。

    “为什么他会派陈景?”

    瞥他一眼,赵樽目光凝重,“为了表明他的心意,并非是想与我撕破脸,而是真的只为固边。”

    夏初七了解的点点头,冷笑道,“鸡食放光草——都心知肚明了,还有这个必要吗?那人做事,就是喜欢在肚子里绕无数个弯。”

    “该做的面子,还是得做。再说——”赵樽顿一下,眉眼里染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如此一来,他给足了我面子,我岂不是更难拒绝?”

    对啊!

    赵绵泽这是想好的啊。

    一念至此,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层寒意。

    赵绵泽打着为大晏戍边的旗号,让陈景领兵去对付兀良汗,一来陈景有这个实力,二来他用的是赵樽的人,实实在在给他吃了一口黄连——有苦难言。另外,有兀良汗这个外敌做借口,藩王们找不到理由回拒交出护卫军。

    这样一个绝佳的手法,实可谓一石二鸟。

    以藩王之矛,攻兀良汗,不废自己半分力气。既打击了兀良汗,也瓦解了各个藩王的实力。一旦没了护卫军在手,藩王们也不过只是一个空架子,拿什么来与他抗衡?

    “这厮狡诈!”

    夏初七低嗤一声,看着赵樽平静的面色,突地又生疑惑,“这法子,他虽然想得很美,可也不无问题。难道说,他就不怕陈景抗旨,领了兵也不作为。反正他是你的人,兵权也在相当于在自己手里。”

    “陈景的家眷都在京师,如何抗旨?”赵樽神色微微一动,敛住笑容看她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揽了揽她的肩,淡淡一笑:“再说,即便他愿意为我抗旨,我也不能让他抗旨。”

    看他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夏初七心里便松了几分。

    稍顷,她似是想到什么,冲他狡黠一笑。

    “也对。只不知道晋王殿下,你有何良策?”

    话题绕开这么久,又被她话题绕了回去,赵樽失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面颊,俊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

    “山人自有妙计,回来再与你说。”

    “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这不是你教我的?”

    “我?去你的!”夏初七瞪他,“无赖!”

    赵樽若有似无的一叹,轻抚着她的肩膀,语气软得像糯米揉成的团子,漫不经心里,添了一抹笑意。

    “阿七不说过?人不无赖,必有天灾!”

    “好吧,你赢了。”看他总是回避实质,夏初七眨巴下眼,换了策略,把身子软软地靠过去挨着他,脑袋像没长骨头似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小猫儿似的撒着娇,调侃道,“我家十九哥运筹帷幄,一落子便可决胜于千里之外,小妇人不担心你会吃亏,也就先不问了。只是不知十九哥这一回出营,可否带上小妇人一道?小妇人虽然无能,做不成大事,但添茶倒水什么的,也是可以做得来的?”

    左一个“十九哥”,又一个“小妇人”,她肉麻得自己的身上都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但赵樽听了却很是受用。他哑然一笑,一把将他的小妇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转了个身,把她放坐在面前的案桌上,仔细端详片刻,伸臂把她圈牢在怀里。

    “阿七,此行凶险,不能带你。”

    “凶险?”夏初七乐了,“不凶险我还不爱去呢。”

    “小犟种!”赵樽捏了捏她的脸,似是对她的赖皮有些无力,但不管她怎样说,愣是不同意。夏初七揉着脸,喊着痛,恶狠狠地扑过去搂住他的腰,两条腿也猴子似的挂在他的身上,不讲理了。

    “不管!反正我要跟着十九哥去。”

    “阿七……听话!”赵樽无奈的低笑一声,想要解开她缠得紧实的手脚。她不仅不放手,反倒死死缠住他,腻歪上去,冰冷的掌心从他衣领伸进去,抚上他心脏的位置,想让触觉代替耳朵,去感受他的心跳。

    开了春,他穿得不多。

    她的手伸入了外袍,隔了一层薄薄的里衣,抚在他的身上时,明显感觉他身子不太自在的僵硬了一瞬。虽然随即就恢复了自然,但她因为听不见,触觉空前机敏,想到先前丙一闪闪烁烁的挡驾,登时心生异样。

第1112章 无赖与无奈!(3)

    “赵十九,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低头,炙目盯住她看,浅笑,“哪有?”

    夏初七心里生了疑,便落不下去。她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就急吼吼地去解他衣裳,那样子瞧得赵樽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捉了她的手,朝门口瞄一眼,压着嗓子道。

    “阿七也忒不知羞,这白日天光的,你便敢乱来?”

    “放手,我检查一下。”夏初七气鼓鼓的看他。

    赵樽低头,吻她耳朵,“乖乖的听话,回府里等着爷,或是去漷阴镇休息几日,看看你的红刺。等爷回来了,好好喂你……好了,不闹,我得走了,丙一他们等在外面。”

    说罢,他束着她的手,习惯性捏她的脸,嘱咐道,“虽说入了春,但早晚风大,你注意加减衣裳,吃东西不要挑,你看这都瘦了,等爷回来,若是没肉,看我怎样罚你。”

    夏初七翻个白眼,看着他丢开自己的手,侧过去拿过架子上的亲王甲胄便往自家身上套,动作行云流水,并无半分不妥。

    难道先前只是她的错觉?

    她微微眯眼,撑着桌案跳下去,便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

    “赵十九,我要跟你去。”

    听她语气幽怨,说得斩钉截铁,赵樽微微一顿,放下手上的盔甲,转过身来搂住她的腰,抱在怀里,掌心顺着她的后背往下安抚着,也不知是心里怜她,还是久别的念想太甚,抱着抱着竟有几分情动。笑一声,他托起她的下巴,啄一下她的唇,低低道,“既然阿七等不及爷回府,那我速战速决好了。”

    夏初七抿了抿被他吻过的唇,还没有明白“速战速决”的意思,他已然抱起她往办公的桌案走了过去,一把拂开案桌上堆积的公文,把她抱上去坐下,便撩她裙裾。

    她一愣,终是反应过来晋王殿下嘴里的速战速决是何意,想到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待,她脸孔一热,烫意登时席卷到耳根,不知该怒,还是该恨。

    “赵十九!”

    她恼,“不要总拿这一招对付我。”

    “谁让你就吃这一招?”

    这倒也是哦?脑子里划过一刹那的想法,夏初七顿时又生恼恨。她恶狠狠瞪向他,却不期望撞上他的眼睛。那一双深幽的眸子,仿若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仿若苍茫高远的草原,蕴藏了太多的情绪,却无一种可以理清。

    两个人定定对视着。

    一个坐在案桌上,一个站在案前。

    灼烈的视线像在碰撞、厮杀。

    微风过处,满是沉寂。

    好一会儿,夏初七轻轻揪着他的腰带,仰头看他,放软了语气,“好不好?我跟你去,我一个人在府里烦了。”

    他心里一软,踌躇着把她抱贴在身前,低低一叹。

    “你啊!怎的就是不肯听话?”

    他拿她总是没法子的,夏初七知道。

    所以在赵十九的面前,只要她想,总能达成所愿。见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心一热,歪了歪头,无辜的看着他道,“哪有?是我不肯听话吗?你想想,你一去就是二十多天,杳无音讯,我一个人在府里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不仅要担心你的安危,还得担心你被旁的妇人拐走,你可晓得那日子有多煎熬?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了,丙一还不让我见你。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你却抬腿就要走,也不告诉我地方,也不让我跟你。十九哥,换了是你,你会怎样想?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你的女人了?”

    “……”

    赵樽听她埋怨一堆,却只为了一个结果,不由喟叹。

    “在生气?”

    “嗯。”她重重点头。

    “要我哄你吗?”他笑。

    夏初七翻个大白眼,“好呀,快哄我!你哄哄我,我说不定可以配合你速战速决了再走嘞?”她半是玩笑半认真的样儿,眉目弯弯似新月,微撅的嘴角,弧线优美,极为惹人,吐出的每一个字眼,也都软糯轻柔,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动他的心扉,拂得他身子酥透,抱她的双臂紧了又紧,情动不已。

    “阿七,是爷不好。”

    她笑眯了眼,“哄得好,再哄一回?”

    他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脸,那白玉般光滑的凝肌落入掌心。软软的,细细的,滑滑的,与他手上粗糙的茧子摩擦着,便生出一丝触电般的异样来,他心里一麻。

    “好……爷这般哄你。”

    这般?哪般?

    不待她思考,他已然重重压上她的身,迫不及待地低头吻上她的唇,身子也随之压了上去,把她圈在自己与桌案之间,束着她,便是一番激动的缠吻。

    “阿七,有没有想爷?”

    “嗯。想。”她老实承认。

    “哪里想?”他束着她柔若无骨的腰儿,声音哑了几分。

    她耳根子一热,怎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想到外头还有一群人在听壁角,却是不敢纵着他。心脏“怦怦”直跳着,她挣扎着想要去扳他的手,可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太多,不过几个回合,她便落了下风,整个人完全被他按放在桌案上,裙摆也被拉到了腰间。

    “外面有人……喂……”

    她小声提醒着他,窘迫不已。

    “你不要出声。”他呼吸更急。

    “呃”一声,她圈着他的脖子,直视着他的脸。

    “不要,一会被人发现,我还要不要活了?”

    “没人敢进来……”

    “……”可人家长了耳朵啊?

    她想抗议,却无力。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愈发低哑,“不要紧张,爷不会脱你衣裳,更不会让瞧了你……”

    夏初七心里像安装了一个弹簧,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张力极大。可在他情动的急切里,脑子却反常的慢慢清醒过来。

    每一次赵十九想回避什么,似乎都会用这招儿?

    每一次这招儿,好像真的对她好使?

    丫这是吃定她了啊?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美侧颜,受着他在脖子里气喘吁吁的吻,她紧紧揪着他的胳膊,等他松了神,猛地撑住他的肩膀,躬起而起,冷不相抽开他腰上的玉带,一把扯开他身前的衣裳——外袍和里衣。

第1113章 无赖与无奈!(4)

    然后,她目光一怔,激动得不能自抑。

    她看见了他身上绑着的一层厚厚的软布带。

    还有,那布带上面依稀渗出的点点鲜血……

    “你受伤了?!”

    她用的是惊讶的句子,话里也带着疑问,可语气却极为肯定,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气恼,或说是伤心。

    “阿七!”

    赵樽直起身,想要扶她。

    “你可真行!伤得这样重,却瞒得我这样深。”

    她满目生凉,撑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坐在椅子上,自个儿从桌案上跳下来,顺便赏了他一记冷眼。赵樽想要拉她,再次被她甩开了手。

    “有伤在身,就别动来动去!”

    她说完,视线从他的上身往下面看去。

    “下面有没有伤?”

    赵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冷峻的眸底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正准备摇头,她却不耐烦了,自己动手便要扒他的裤子,“算了,我自己检查。”

    看了一眼房门,赵樽向来从容的面上,略有一分窘意。

    “阿七——”

    他想说“一会被人看着”,可夏初七显然不以为意。

    一来她是个医生,二来这会子她气不顺,赵十九越是不高兴的事儿,她便越是要做。只扫他一眼,她紧紧抿着的唇,若有似无地一扬,直接就拉开他的裤腰带。

    “放开,拽着做甚?”

    说罢,她朝房门口大喊。

    “来人,叫医官!”

    “姑奶奶,你这是……”眼看丙一和郑二宝几个推开门,匆匆入内,赵樽又好气又好笑。若换了平常,他或许还能理直气壮的阻止,可这会子她眉目间的戾气,实在太过骇人。哪怕他不想在下属面前被“验身”,也不得不无奈的妥协。

    “真的没有,你不信问丙一。”

    丙一早已呆若木然。

    “王妃,爷确实没有伤着……那里。”

    他显然想多了,夏初七想笑,可还是未笑出来。

    “你们是一伙的,我检查了算。”

    夏初七这个人向来不怎么严肃,说话做事儿也总会添上几分不正经。但她很少生气,生气成这个样子赵樽也极少见到。他冲丙一使个眼神儿,喟叹一声,由着雌虎发威,不去惹她。

    不多会儿工夫,医官秦熙就提着医药箱进来了。

    秦医官还在京师的时候,就听过夏初七的名头,但平素与她并无交道,更是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一入室,看晋王殿下几个人都寂寂无语,愣了一瞬,也是半声儿都不敢吭,只配合着夏初七拿纱布、拿药、那脑袋垂得都快要掉到胸口了。

    “嘶——”

    夏初七的手脚有些重,赵樽不由呼痛。

    “阿七,你在谋杀亲夫?”

    其实赵樽隐忍力极强,受伤更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小伤小痛完全可以受得住。但是看夏初七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吭,脸上似是蒙了一层冰霜,这才有了哄她开心的意思。

    “活该!”

    夏初七嗔他一声,把他身上包扎的纱布一一剥开,俯身查看。他的伤口一片红肿,明显没有好好处理,有些发炎了。除了那一条长伤口之外,胸膛上还纵横交错着许多旧的伤痕。那些伤,颜色有些深,衬在他健硕的胸肌上,男人味儿倒是十足,就是足的让她生恨。

    “痛痛痛!”他呻吟一下,拿眼去瞄她。

    “伤成这样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还想让旁人心疼你?”夏初七哼一声,愈发用力,就像丝毫瞧不见他的伤似的,大刀阔斧的处理完,她挪开视线,不看他,只吩咐秦熙。

    “老秦,敷料!”

    “哦,是是是,王妃。”

    秦熙看她手法熟练,看得入了神,听见吩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药,递到她的面前。

    “你们都下去吧——”赵樽看着她的脸色,拧紧了眉头。

    “是,殿下。”

    看众人退着离开,他又吩咐丙一。

    “等我一刻钟。”

    丙一回头,愣了下,玩笑:“一刻钟……殿下够吗?”

    赵樽俊黑一脸,“滚。”

    近来在夏初七的带领下,这些人偶尔也会“没大没小”的开开玩笑,可这一回,丙一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好踩到了晋王殿下的痛脚,触了霉头。

    一群人敛了脸色,诺诺地离开了。

    夏初七冷冷抿着唇,再一次仔细给他把伤处清洗一遍,这才拿着秦熙准备的敷料贴上去,然后消过毒的软布仔细把他的伤口包扎好,方才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很短,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樽又来拉她手,“你不生气,我便说。”

    “少讲条件!”夏初七一般不生气,可是生起气来,还真是不好哄。尤其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赵十九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却毫不知情的被他蒙在鼓里。

    赵樽凝目看着她,默了一瞬,又伸手来搂。

    “过来说。”

    夏初七还生气着,回避着他,不与他接触。

    赵十九低笑一声,不管她的别扭,又伸手抱她。

    几次三番,夏初七害怕弄到他的伤口,到底还是心软了,由着她抱坐在腿上,不再挣扎。

    “说吧,一会儿没时间了,你又逃避。”

    他像是在压制着什么情绪,轻轻圈着,叹息道,“你我第一次相见,我不也是受伤么?所以,受伤这种事,家常便饭,爷都不当回事,阿七也不要生气了。”

    她不语,只瞅着他。

    他无奈,圈紧她的腰,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很软,动作很柔,不像在解释,却句句都是解释,“那一日回府,姜南找我去承运殿,便是因为军中闹饷找我商量。当时我来不及与你细说,急急过来处理……结果,被情绪激动的士兵,一刀刺中……”

    夏初七眯了眯眼,“闹饷?”

    为了军饷闹事儿的例子多不胜数,这一点夏初七知晓。但是,大晏藩地的护军饷银,都是由朝廷统筹发放的。虽然有的地方饷银到了,会因为藩王的贪墨,影响军饷发放的时日,但这种事儿赵樽没有做过,也不可能做。

第1114章 无赖与无奈!(5)

    怎么会营中突然闹饷了?而且,以赵十九的为人,即便是士兵情绪激动,也不可能轻易伤得了他。还有,就算士兵情绪激动,也不可能说砍晋王就砍晋王,怎样也得有一个要饷的过程来缓冲吧?

    赵十九这种腹黑主儿,怎会平白无故吃亏?

    “不对啊,这中间,一定还有猫腻。”

    她说得斩钉截铁,赵十九眉梢一挑,定定看她。

    支摘窗口的光线落在她姣好的脸孔上,白皙、柔和,美好得宛如入了画,可就是这般好看的她,却有这样睿智的头脑,总是让他刮目相看。慢慢的,他笑了,搂紧她,语气是难以言表的怜惜。

    “是,我家阿七真是聪慧。”

    她受用了,目光柔柔看去,手捏他的脸。

    “所以你不该瞒我。说,到底为啥白挨这一刀?”

    他微微阖眼,眸底凉气森森,“若是护军不闹饷,我如何抗拒朝廷的征调?若是我不受伤,又如何摆脱闹饷事件与我的干系?”

    原来如此?夏初七脸色微微一变,联想到如今大晏朝的格局,还有陈景这次来北平府的原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更不知,该赞他还是该骂他。

    骂吧!拿自家身体开玩笑就是该骂。

    “赵十九,你真无耻,这样的招也想得出来?”

    看她又生龙活虎的骂人了,赵樽情绪一松,似笑非笑。

    “无耻不都是来自你的传授?”

    “……你狠。”夏初七瞄他一眼,又心疼地抚上他的伤口位置,手指慢慢摩挲着,眉头也一点点拧起,“既然是你自己一手安排的,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为何要刺得这样重?”

    赵樽迟疑了一下,眸中若有流光。

    “若是不逼真,如何取信于人?”

    夏初七心里一窒,揽住他的脖子,脸上满是心疼,“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载,方才成为一代霸主。赵十九,希望你的用心,你的忍辱负重不会白费……”

    “阿七……”赵樽看着她眸底那一抹茫然,握住她的手,指尖慢慢摩挲着她的手指,语气沉沉却刚毅无双,“不必多久,我会给你一个身份。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

    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与那天下最重的聘礼有异曲同工之妙。夏初七是知道的,洪泰二十七年那一次,他离那一步已经很近了。若不是老皇帝突然醒来,若不是老皇帝用贡妃牵涉他,他也许用不着再等那么久……

    可经过这样多的事儿,在私心里,她其实已经不想赵樽去争江山,夺皇位了。皇权之争,骨肉倾轧,除了鲜血与死人之外,难得还能守住本心。

    乾清宫那一幕,在她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每一次想起,心脏都沉重不堪。拿下了江山,到时候,他还是不是她的赵十九?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如贡妃一般,被皇帝决然的抛出来,只为了那江山,那天下,那皇图霸业。

    可事到如今,晋王府八十九口人的性命在前,赵绵泽把他们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在后,赵樽受了这样多的压抑与屈辱,她又怎能说出让他不争不抢的丧气话?

    心里一叹,她凝目,换了话题。

    “走吧?”

    “……去哪?”他挑高眉梢。

    她眉开眼笑,龇牙咧嘴,“不是说好的,你去哪,我便去哪?”

    他平静地看着她,终是点头,“好。”

    “同意了?”她呲了下牙,表示了自己的喜悦,又觉得不够,凑过头去,便在他的嘴上吻了吻,“那先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

    他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

    “阴山——”

    漷阴镇。

    鸟儿站在光秃秃的枝头,欢快的叫着春。绿芽儿刚刚吐了苞,还未恣意地绽放它们的人生。一行十来人,赶着几辆载货的马车“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入了新型农村。

    那几辆马车上插着晋王的旗幡,护送的人也都穿着盔甲挎着腰刀,远远看去,极是威风。但漷阴镇村里的老百姓似是见惯,除了几个刚下学的小孩儿围过来,叽叽喳喳的议论,旁人似乎都不怎么稀罕,躬着身子在农田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村长!”晴岚从车軨上面跳下来,大声喊,“送粮种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头子,热情地从村公所的房子里跑了过来,满脸都是笑,“晴岚姑娘好,那日楚姑娘说要隔些日子才送来的,没想这般快。快,押里面去。”

    村长大声吆喝着,让村里的几个青壮年过来搬运粮种。这一个新型农村试点,耕地面积很大,入了春需要的粮种数量自然也多。马车上,几十个麻布装着的粮种,搬运起来也得花一阵工夫。

    陈景帮着卸着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看着漷阴镇的一切,目光里充满了惊奇,只觉这地方实在宜于人居,每个人似乎都悠闲的生活着,没有愁烦之事,相比于外间的风起云涌,简直两个世界。

    若是有一天,解甲归田,住在这里,也是极好的。

    他心里正感慨,一个瘦小个的布衣男子就跑了过来。

    “陈侍卫长——”

    他唤的是旧时称呼,就必定是旧人。

    陈景心里一紧,转头看去,只见是原来红刺特战队的小二。他乐呵呵地站在那处,搓着手,神色颇为不自在。两个人在北伐时的锡林郭勒,相处得很是熟稔。但后来分别了,各有各的事儿,已然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如今算来,竟是两年有余。

    “陈侍卫长,你不识得我了?我是小二啊!”

    “呵呵,怎会不识,小子长高了。”

    陈景走过去,冲他肩膀捶上一拳,哈哈大笑着,极是开怀,小二偷偷瞥了晴岚一眼,拉下陈景的胳膊,道,“陈侍卫长,送完了粮种,你准备去哪里?”

    “护军营,还有急事儿找爷。”

    “不吃晌午再走?”

    陈景皱眉,歉意道,“不吃了。”

    “那怎么行。”小二拔高了声音,看着他道,“你入村的时候,老孟就看见了。他托我过来喊住你,说今天晌午去他家里吃鱼,老孟亲自下厨,赏不赏光?”

第1115章 吃吃吃,吃不成(1)

    话都说到这分上,陈景能不“赏光”么?

    原本就是隔了两年才见,时间又临近晌午了,若是他不去吃这一顿饭,好像真的是升了官便瞧不起故旧了。

    他点头,看向晴岚。

    “晴岚姑娘一道去吧?”

    从北平府来漷阴镇的路上,两个人基本没有交谈。如今听得他问,晴岚虽然明知他只是客气地随口邀请,自家不该厚着脸皮去,但是想到夏初七的话,她考虑一瞬,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跟在了他与小二的后头。

    却压根儿没想到,这竟是一场“鸿门宴”。

    老孟的家在村西头,门前有一株大槐树,树底下有一口老井,老井边上绕满了青苔,绿油油的结成一片,正如这漷阴镇的生活。天更蓝,树更绿,草更茂,每一个人都似乎生活在幸福之中,让人羡艳不已。

    晴岚、陈景、小二还有在路上“碰巧”遇到的小六,四个人一路叨叨着过往,也感慨着这里一年来漷阴镇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没想到,在老孟家的门口,会观赏到一出“武松打虎”的戏。

    武松是谁?老孟他老婆。

    那老虎是谁,还用么说?自然是老孟。

    老孟他媳妇儿把淘米水泼在门前的檐沟里,叉着水桶似的壮腰,骂咧了几句,也不嫌自己长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个子,力气忒大,挥舞着一对重拳就朝老孟身上胡乱地抡打。老孟也不生气,抱着脑袋,自恃有一幅钢筋铁骨的身板子,赔笑着,由着他媳妇儿打,嘴里嘿嘿发着笑。

    这样的“夫妻情深”,把陈景瞧呆了,其余人倒是见怪不怪。

    “老孟!景哥来了!”

    短短的一段路程,小二已经把陈景的称呼从“陈侍卫长”、“驸马爷”转变成了“景哥”,听上去就跟亲哥似的,极是亲切。可听见小二的呼喊,老孟却亲切不起来。他抬起头来,瞥一眼,黑脸窘迫得红了。

    “来了,快屋坐。”

    老孟他媳妇儿也愣了一下,举起的右手僵在空中,随即一软,轻轻在老孟的身上掸了掸,笑道,“你们看这个人,也不晓得钻了哪个旮旯,搞得一身的灰……”

    老孟赔笑着转头看她,“下回一定注意。”

    两个人步调一致的进行了“戏剧转换”,唬得老槐树底下的几个人一愣一愣的。晴岚嘴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一下,与陈景互望一眼,抿着笑往里走,小二和小六早知他家有猛虎,“嗖嗖”钻屋里,也不吭声儿。老孟两口子估摸也觉得尴尬,赶紧跟上去,招呼他们坐了。

    久别重逢,饭桌上很和谐,老孟两口子就像没有先前的口角一样,老孟又成了一个勇猛刚直的大男人,陪着陈景几个吃酒,他媳妇儿侍候在边上,连桌子都不敢上,乍一看上去,完全就是小媳妇儿模样。

    “陈侍卫长……”老孟喊一句,尴尬的挠挠头,改了称呼,“驸马爷,这村子小,没旁的营生,早也不知你要过来,没去城里备菜。你看这,呵呵……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媳妇儿灶上的手艺也不好,你随便吃点。”

    “自家兄弟,不是外人,孟兄莫要客气。”陈景很尴尬。

    老孟媳妇儿看他僵硬着身子,笑了笑,“驸马爷您是贵人,来咱家吃饭,那是咱家老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若是客气拘礼了,咱们可都不敢动筷子了。”

    “嫂子见笑,见笑!”

    陈景觉得别扭,但到底是老熟识,有足够的过往可以回忆。

    一口菜,一口酒,一句话,说了一会儿,提到这两年来的变化,不论是朝局的大事,还是个人的私事,都不免唏嘘。都说酒能壮人胆,虽然陈景现在身份不同,但推杯换盏间,很快话匣子便打开了,从阴山之变谈到朝廷的撤藩举动,不免又谈到陈景从京师到北平来的目的。

    “爷可知晓你来所为何事?”老孟问陈景。

    “爷肯定不知晓。”小二插话答道。

    “你怎知爷不知晓?”小六与他唱对台。

    “我知晓的你都不知晓。”小二又回。

    眼看小二和小六两个又要纠缠不清,老孟拿筷子敲了敲碗,看向沉默不语的陈景,声音放慢,“驸马爷有顾虑,我老孟心里明白,来,不谈其他。吃酒吃酒。”

    陈景再次尴尬一笑,与他碰碗。

    “皇命在身,实在不敢多言。”

    “是是是……你说得对,是老孟我唐突了。”老孟重重点头,又为他倒满一碗,不再提那些敏感的话题,只谈漷阴镇的日子,言语间,几个人开怀大笑,酒水也一碗接一碗的下肚。吃酒的碗,都是斗大一个的粗碗,慢慢的,陈景有些眼花了,耳朵也有“嗡嗡”的声音,在老孟再次倒酒时,他终是抬手阻止。

    “老孟这酒……劲足,不能再喝了,误事。”

    老孟黑脸微哂,打了个哈哈,目光略略古怪。

    “那便……不喝也罢,吃菜吃菜。”

    他话音刚刚落,默契得大眼瞪小眼的小二和小六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小二突然嘻嘻一笑,凑近陈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了一句,“景哥,你没啥事儿吧?”

    陈景心里一凛,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此话怎讲?”

    小二微微眯了眯眼,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道,“还晓得我是谁么?”

    陈景皱眉,“小二。”

    小二眨巴下眼,又指小六,“他呢?”

    陈景不明因由,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拿一双狐疑的眸子看他,面上虽有酒意的酡红,但目光却一片清明,反倒把小二看得皱起了眉头。

    “小六,不对啊!”小二点头,看向小六。

    “是不太对!”小六附合着,也观察陈景。

    小二撇着嘴巴,看着陈景,“景哥,你身子热不热?!”

    陈景一头雾水,已完全被他搞懵了,“不。”

    他旁边的小六接过去,“那景哥你冷不冷?”

    陈景更懵,赤红的眸子已是深沉一片,“不。”

    静默一瞬,小二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从板凳站弹身而起,飞快地拿过木桌边上的酒坛,使劲晃了晃,又从坛口往里张望一下,方才转过头来,看看陈景,看看老孟,看看晴岚,又看看老孟他媳妇儿,沮丧地问。

第1116章 吃吃吃,吃不成(2)

    “嫂子,这是我准备的酒么?”

    老孟他媳妇儿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你准备的那坛酒,被我家小白给打翻了。”小白是老孟家里养的一条大黑猫。小二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黑猫要叫小白,但他却是听懂了老孟他媳妇儿把他的酒给弄没了。

    他完全傻了,“那这酒哪里来的?”

    老孟他媳妇儿哂笑,“嫂子我买的啊?”

    小二呻吟一声,“你买的?”

    老孟他媳妇儿点头,“对啊,就在村口老张家的杂货铺里买的,一样的酒啊,吃着不一样?”看屋子里的人都不吭声,她眉头一竖便开始挽袖子,“难不成是假酒,好哇,这个老张,看老娘不砸了他的摊儿。”

    “你消停的坐下吧!”老孟发威了。

    “哦”一声,老孟媳妇儿完全整不懂了,呆呆看着他几个。而小二想到夏初七托人带来的嘱托,想到被猫弄翻的酒,欲哭无泪地看着老孟,再看看黑着脸纹丝不动的陈景,委屈得快哭了。

    “景哥,我对不住你。”

    陈景冷眼旁观,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说吧,你原本想要做什么?”

    小二瞥了眼老孟,微微低头,道,“队长嘱咐我,要撮合你与晴岚姑娘两个的姻缘……结果我办事不力,酒也洒了,可不是白费事儿了么,是我对不住你……”

    “队长?”陈景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目光有些沉,“她让你给我下药?”

    “不不不!”小二猛地摆手,支支吾吾道:“队长只说让我看着办,寻找机会让你与晴岚姑娘多熟悉熟悉,最好你两个能敞开心扉,畅谈一番……我自个寻思吧,那心关着,要怎样才敞得开呢?我便去兵工作坊的刘铁匠商量,然后搞他家里拿了点药……嘿嘿,若是能来个酒后乱性什么的,那不是什么都敞开了吗?还畅谈啥?”

    “……”

    “……呼!”

    “……咳!”

    屋子里一阵尴尬,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

    不得不说,小二年纪还小,不懂世情,人也太老实。他把夏初七吩咐的话当面说出来,还加上自己意会出来的撮合法子,让还是大姑娘的晴岚面红耳赤,窘迫得恨不得钻地缝儿。陈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比起晴岚来,他到底是男人,除了哭笑不得,倒还绷得住脸。

    “胡说八道!你这张嘴啊,还不给晴岚姑娘道歉?”

    他原是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尴尬,可小二是个实心眼儿,哪里懂得那许多?他瞪大了眼,扯一把小六,便道,“我哪有胡说?景哥,你问小六,这属实是队长的吩咐,说是晴岚姑娘仰慕你……”

    “咳咳咳——”老孟握住拳头,在唇边一阵咳嗽不停,想要阻止小二说下去,但小二浑然未觉,仍然苦着脸,继续喊屈,“结果,嫂子……好端端的姻缘,还有我第一次被队长委以的重任……都被你给破坏了。”

    老孟他媳妇儿听得一愣一愣的,等小二终于说完,恍然大悟。这才晓得自己家小白闯的祸不仅是洒了一坛酒,原来还破坏了一段姻缘。

    “……是我不好。”她诚恳地认识到了错误,然后抱歉地看着陈景,猛地提起酒坛,扬起了手就朝陈景砸过去。只听见“嘭”一声,陈景敏捷的躲开,她手上的酒坛被老孟抢过去,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瓷片儿。

    “你在做什么?”老孟怒火直飙,大声喊着瞪她。

    他老媳妇儿眉头一竖,“我这不是想帮忙?”

    “……”

    “不打晕了他,怎的能成事儿?”

    “……”

    “想当初老娘第一次给你,不就是这样打晕的?”

    “……”

    若是可以,老孟一准儿能扇死他这不懂事的媳妇儿,搞得像水泊梁山上的孙二娘似的。到底是他自家媳妇儿,知道她除了脑子少根弦没别的毛病,再生气也不能真扇死。他冷哼一声,朝他媳妇儿递了一个眼神儿,赶紧给陈景斟酒,告歉道,“驸马爷莫怪,我这媳妇儿傻的……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啊。”

    陈景拂了拂袖子上沾到的酒渍,瞥一眼尴尬得不敢抬头的晴岚,给了老孟一个“非常同情”的眼神儿,道:“嫂子真性情,我怎会与她计较?不过老孟,陈某还有要务在身,叨扰这么久,也该走了。”

    老孟看着她,又看看晴岚。

    “那……我送送你?”

    陈景抱拳拱手道,“不必不必,我识得路出去,你们继续吃着。”说罢,他眉头皱了皱,颇不自在地转过头来,看着晴岚,“晴岚姑娘是与我一道去护军营,还是……自己回王府?”

    若是没有先头小二那一番话,晴岚不会觉得难堪,她也很珍惜与陈景在一起的机会,自然是乐意跟着他一道去护军营。但有了小二的话在前面,她的心事也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即便她钟情于他,自尊心也不容许她再跟随。

    款款起身,她微埋着头,恭顺有礼地道:“回驸马爷的话,王妃只托付我陪您过来交粮种。如今事已办成,我便不过去了。我径直回府吧……”

    陈景目光微微一闪,瞥她一眼,点头。

    “也好,那陈某先行一步。”

    没有再耽搁,陈景说罢,抱拳与老孟、小二、小六和老孟媳妇儿示意一下,转身就大步往外走。看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晴岚心里一沉,暗暗叹了一口气,觉得今儿简直像一个笑话。

    她与陈景,恐怕此生已是无缘了。

    正想着,不料那个背影突地晃了一下,像是站立不稳,扶住了门框。

    “陈大哥,你怎么了?”她紧张地跑过去扶住了他。

    人一着急,把旧时的称呼也喊了出来。

    “无事……”陈景似是没有察觉她的称呼不妥,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烁烁地看着老孟,突地苦笑了一下,“给我吃的什么药?”

    这般的峰回路转,晴岚始料未及。

    不是小二想给他下药么?怎么扯上了老孟?

    老孟黑着的脸上,略略有一丝潮红,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推托。只是不好意思地上前,也伸手扶他,低声道:“驸马爷,局势紧张,护军营你是去不得了。你应当明白,爷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免得你陷入两难,徒惹一身腥——这漷阴镇山青水秀的,你就暂时在这里委屈一些时日吧?”

第1117章 吃吃吃,吃不成(3)

    陈景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眉头越皱越深,身子也慢慢地滑了下来,靠在门框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事先完全不明白真相的晴岚,看着事情的突转,看着不再说话的陈景,心里狠狠一疼。

    她蹲身扶住他的肩膀,抬头问老孟。

    “老孟,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孟无奈,避重就轻地道,“爷吩咐的,药下在酒里,难保不会被他识破,给驸马爷的药,得下在碗壁上……”

    这世上最了解陈景的人,果然还是赵樽,只是这样的结果,属实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晋王妃吩咐小二下了一次药,是为了撮合她,而晋王也下一次药……却是要留住他?他两口子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叹,“殿下和王妃,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老孟点头,看了已经昏睡过去的陈景一眼,又转头向懵懂的小二,“就你这藏不住事儿的德性,队长也敢把任务交给你?”

    小二哼一声,嘴巴翘得老高。

    “怎样?你嫉妒我?队长可是特地吩咐过,说我接这任务最合适不过。”

    晴岚微微一叹。

    小二不懂,她却懂——王妃是在逼她。

    她是乌龟的性子,温吞、缓慢,习惯性逃避与退缩。若不是小二今天的多嘴,也许她会把心事永远埋在心底,到死都不会向陈景坦白这份情义,也永远不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但借了小二的嘴,她无所遁形了,高低也只能往上冲了。

    “爷,你可真够狠的!”

    得闻了赵樽在漷阴镇的安排,夏初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自恃自个儿都是流氓出身,偶尔搞一点小动作,搞一点小阴谋小诡计,但也无伤大雅,在赵樽这样直接对陈景进行“残酷镇压”的手法面前,她的流氓本事简直小巫见大巫。

    悠哉悠哉的骑在马上,她考虑了一会儿,又回头问他。

    “赵绵泽知道了,追究下来怎办?”

    赵樽低头瞥她一眼,声音平静得出奇,“等京师得到消息,已是一个月后。等旨意再传达下来,又得多久?”

    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然明白了,“你需要的时间,足够了么?”

    赵樽许久没有回答,视线平视着远方。苍茫大地上,春日的微风丝丝吹过,撩动着他的头发,还有他黑色的披风,让他冷峻的面孔上,更添一抹无以言表的复杂与深邃。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地道,“不管够不够,总归不会累及陈景。”

    这倒也是!夏初七坐在他的身前,手心抚着大鸟的鬃毛,认同的回答完,又有些不解地盯住他,“不都说天高皇帝远,即便累及了他,不也是得许久以后?到那时,谁又知是个怎样的光景?”

    想了想,她捋了一下头发,呵地轻笑了一声,“其实爷,我很喜欢现在的平静日子,要是能永远留在永平府或是漷阴镇也是好的。你与我,还有我们的朋友,待在一处,春看绿芽夏摘花,秋赏黄叶冬弄雪,是何等的惬意自在?”

    心情安逸了,她说得随意,可待她说完好久都没有听到赵樽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在目前来说,太过沉重了。万事俱备就欠东风的时候,她这完全是在给赵樽的起兵泼冷水。

    歉意的一笑,她正准备换个话题,突见官道上的人,一律放着小跑,急慌慌地往城门口奔去。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城县,但不属北平府管辖。

    原本他们是要从城外官道绕过去的,见状不由停下脚步。

    “去看看。”

    赵樽吩咐完,丙一便点头,径直下了马,随着那一群人往城门而去。远远的,夏初七看着那城门口的人,越围越多,越围越紧,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似乎还有官兵在吆喝着什么,只可惜她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不多一会儿,丙一回来了。

    立于赵樽的马下,他禀告道,“爷,城门口在张贴皇榜。”

    皇榜是国家有大事和要事才贴的公告。闻言,赵樽面色微微一沉,“何事?”

    丙一道,“皇榜上说,湘王赵栋在藩地招兵买马,有谋逆之心……朝廷本欲查实再行定夺,可湘王听到风声,竟在家中畏罪自杀……如今朝廷已清查湘王府,湘王阖家被抄……只一幼子逃脱。朝廷正在缉拿追捕湘王幼子,张榜告诫,若民间有私藏者,一经查出,以同罪论处……”

    又有一个藩王出事儿了。

    这一回不是被抓了,是直接死了。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王爷自杀?

    夏初七的心里,泛着一层寒意。

    她知,留给赵樽的时间不多了。

    一路快马加鞭,三日后,一行人,二十来匹马,已至大晏边陲,再有一日便可到阴山了。

    此时天幕渐黑,整个苍穹之上都似被蒙了一层黑布,看不到星光,看不到月亮,这天气,一看明儿又是阴雨。

    泥泞不堪的官道上,马蹄印极是清晰。

    从出了北平府开始,他们便换下了戎装与华服,做普通的客商打扮。夏初七特地在赵樽的嘴唇上贴上假胡子,自家扮成他的小丫头,与其他人一道戏称他为“老爷”。一路走来,“丫头”调戏“老爷”的戏码频频上演,倒也颇有乐趣,哪怕是在行走的路上,她也觉得妙不可言,以至于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烽火战事和不知要持续多久的“皇权争霸”,她心里就发沉。

    “老爷,前方就是桃源客栈。”丙一指着前方,“今儿晚上,我们便在这小住一宿吧?”

    丙一以前时常往来于南北之间,对地方极是熟悉。这几日,他们都尽量避开大的城镇,专挑小地方住下,就是为了免得惹麻烦。赵樽放眼望过去,前方是一片片绵延不绝的山麓,时令还未入夏,山上葱绿未见,黄枯一片,看着有几分凄意,但那桃源客栈却建在一片绿洲里,就徜徉在枯黄的山脚下,看上去确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

    “好。”

    往客栈的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泥泞。到了客栈外面那一段,已经是稀稠不堪,马蹄深深陷在松软的泥地里,很难拨得出来,惹得几个人骂咧起来。

第1118章 夫妻档,一唱一合 (1)

    “娘的,这叫什么路?”

    “这老板还做不做生意了?自家客栈门口都不兴把土夯牢实了,这是让人怎么过?”

    “你没看见,这厢根本就没买卖做,咱啊,估计是头拔客人。”

    一行人正嘀咕着,里间便有一个妇人迎了出来,头上包着花头布,一身行头并不华贵,但却简单干净,加上她白皙的肌肤和妖娆的身段儿,倒也穿出了一个风流雅致来。男人讲究气度,女人讲究风韵,这老板娘给夏初七的第一印象,很像《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

    “几位爷,打尖还是住店?”

    老板娘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看着赵樽。赵樽却没有回答她,只有丙一上前,腻歪着笑,“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自然是要住店的。”

    被男人夸奖长得好,女人都是高兴的,那老板娘头一仰,看着丙一时的眸子,便多了一些光彩。她乐呵呵地回头喊了一声小二,很快便有两个小子出来,为他们安排马匹,而已然被丙一的魅力征服的老板娘,则是亲自迎了他们入内堂。

    “几位吃点啥?”

    “你们有啥?”

    “哟,别看我们店小,只要你们点得出,我们便拿得出,不说这北地的风味,便是那宫中珍馐……也是有一两味的。”

    老板娘是个能吹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宫里御厨做的,就没有她不能的。

    丙一笑着,征求赵樽的意见,“老爷,你要吃点啥?”

    赵樽侧目,看向夏初七,“问老爷的丫头吧。”

    “……”

    在家是妻子,出了门就变成丫头,夏初七很无奈自己的处境。但丫头也是有尊严的,既然老爷让丫头点菜,丫头也不能客气,她瞄赵樽一眼,又眉开眼笑地看着风骚的老板娘。

    “走累了,随便吃点简单的就好。”

    “您说。”老板娘竖起了耳朵。

    “嗯,先一人来一碗肉米粥,粥要用白米先煮成软饭,再用鸡汁和虾汁汤一起调和,熟肉要切得碎,如同豆粒大小,再加上茭笋,香荩、松穰等物,一同细切,同饭下汤,煮滚……”

    “……”这是简单和随便吗?

    赵樽嘴角抽搐一下,眼风扫过怡然自得的夏初七,见她还在一个菜一个菜的说,不期然又望向了几乎石化的老板娘,目光微微一沉。

    “老爷!”夏初七眼神瞥他。

    赵樽“嗯”一声,望过去,发现她眸底杀伤力十足。

    夏初七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看着老板娘扭着腰下去了,方才凶巴巴地瞪他。

    “看她做甚?看我。”

    赵樽无语,目光直直盯她,“你有何好看?”

    她咬牙,“她有何好看?”

    赵樽唇一勾,“自有好看之处。”

    夏初七哼一声,“老爷,我可不可以揍你?”

    赵樽,“……怎样揍?”

    夏初七牙根儿都酸了,“老规矩!”

    这姑娘常常说揍他,可一共就那么几招,不是猴子偷桃就是貂蝉拜月……总归没有一招儿是可以见人的。赵樽听了眉头皱起,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手,又努了努嘴看向老板娘的方向。

    “丫头这么厉害,老爷我甘拜下风。”

    “交代!”她怒。

    他笑,“我说有好看之处,马上你就见到了。”

    夏初七眉目一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风骚十足的老板娘没有端上来她刁钻的吃食,却娇笑着领了一个男人过来——

    当那一袭火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时,夏初七带笑的面孔明显一僵,像被光线刺了眼,微微眯了眯。可统共也不过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淡然。

    那人不是东方青玄。

    这个世上,也再没有人能把红袍穿出东方青玄那样妖娆成精的效果来,只需瞬间就能夺去人的呼吸,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罢了,到底是没了!

    她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望向走在风骚老板娘后面的男子,让虚渺的笑意冲刷掉心底那一抹因红衣带来的淡淡愁绪,便再一次告诫自己:死者已矣,这世上,再无比活人更重要的事了。

    “老十九,久违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后,那人径直坐在他们对面。

    他不是旁人,正是穿了龙袍也变不成太子,穿了红衣也妖娆不来的宁王赵析。夏初七对宁王这个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多年未见,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些厌恶也被时间掩埋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除了今日刚添上的新仇——他为何要穿红衣?实在讨厌。

    赵樽瞄了赵析一眼,冷峻的表情未变,端坐的身姿如一尊雕像。

    “三哥真是神出鬼没,在这里也能遇见!”

    到底是不是遇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与他互望一眼,赵析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多年的沉淀下来,经过夺位风波、圈禁之祸、塞外就藩等一系列的变故之后,赵析这个当年曾有机会问鼎皇位的候选人,脸上添了细纹,目光添了锐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

    他笑罢,视线从赵樽脸上落到夏初七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旧事已去,旧人还在!老十九,你还是没变。”

    赵樽把着酒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上的红衣,目光冷了几分,语气却是带了一抹戏谑的笑,“三哥也未变。”

    当年赵析爱慕东方青玄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可不巧赵樽与夏初七就是其中之一。

    赵析苦笑一下,似是不堪提起旧事,调头拍了拍老板娘的手。

    “凝香,下去备菜!”

    “好的,三爷。可还要添些酒?”

    “故人相见,怎能无酒?”

    “说得是,等着啊……冤家。”

    后面两个字老板娘放得很低,除了赵析旁人可能都听不见,但夏初七先前关注着她那一双风流眼,不幸又读到她的唇语,不由恍然大悟。生活毕竟不是电影,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金镶玉那样的绝色?原来她竟然是宁王赵析的人,而且肯定还是枕边上的人。

第1119章 夫妻档,一唱一合 (2)

    不过,赵十九先前是怎样看出来她不对的?

    丫那眼力也忒好了吧?

    心里寻思着,她审视的目光便再次望向他。

    他与赵析两个正在闲谈,明明是骨肉血亲的兄弟两个,本应该关系很近,可彼此掩饰了太多的目的性,场面看上去格外诡异。虽然都带笑,可任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会不会笑着把对方掐死。

    客堂上,一桌,三人。

    除了夏初七陪侍在“老爷”的身边,其余侍卫们自动坐到远处,看上去像是为了避嫌,以免听见主子们说话,但仔细观之,那其实是一种极为严密的防卫方式。

    菜上来了,酒上来了,茶也上来了。

    赵樽与赵樽对酌而钦,看上去气氛很融洽。

    皇子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地方,便在此处。那一种皇室出身的优越感,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而改变,不论是赵樽还是赵析,就这般坐在这一个简陋的客栈大堂中间,也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

    “三哥,我给你斟酒。”

    夏初七微笑着陪坐,干着丫头的事儿,喊着弟媳的称呼,样子很是闲适。赵析扫她一眼,目光中再无几年前在清岗初遇时的不屑,隐隐约约间,反倒添了一丝佩服。

    “弟妹不必客气,你自顾吃菜,无须管我兄弟两个。”

    他说罢,端碗又与赵樽碰了一下。

    “老十九前往阴山,可知晓如今阴山以北的形势?”

    赵樽向来少话,而一个少话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让旁人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这一刻也是一样,赵析说的多,他说得少,如今见赵析问起,他才淡笑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回答,却可以轻易引对方入瓮。

    夏初七叹服着,又为赵十九斟酒夹菜,看上去极是贤惠。

    “老爷!你吃——”

    叫老爷叫顺了?“嗯”一声,赵樽看她,并不吭声。

    她也只笑,不再说话。

    看着他两个的互动,赵析笑着,接了他上面的话题,“藩王私自离开藩地,可按叛逆罪论处。老十九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来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才对?这一趟阴山之行,想来你已是势在必得了?”

    势在必得什么?

    也许是指阴山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也许是指他可以起兵南下,直指京师的筹划。

    他没有说,赵樽也没有答,只是淡然反嗤。

    “老三,此处也不是大宁。”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虽然离开了藩地,赵析自己也私自离开藩地,彼此之间,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而已。

    不料,他说罢,赵析却笑了,“我与十九弟不同,我这一次前往漠北,可是受了陛下的委派——公务在身啦!”

    赵樽一双黑眸半阖半开,冷峻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挺直的身姿也未有一丝波动,只有那一副黑色滚边的袖子,似是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拂,稍稍晃动了一下。

    “哦?”

    一个字,他拖曳成了低沉的长声,听不出喜怒。

    夏初七瞄他一眼,心里稍沉。

    赵绵泽会派人前往漠北,而且还是派了宁王,属实很突然。

    在此之前,她没有听赵樽提起过,她完全不知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今,安王赵枢和湘王赵栋都已遭了殃,赵绵泽为何“独宠”宁王?

    想当年,宁王可是与赵绵泽对峙夺储的人物,二人有宿怨在先的,赵绵泽这般宽仁?

    宁王看着他俩的表情,笑了笑,解释道,“先前朝廷派人来,我便把宁王府的护军都交去戍边了。如今三哥我啊,只是一个光膀子的藩王,除了府上的护院家丁,再无一兵一卒,陛下对我自是放心的,无兵一身轻,好哇。”

    顿了顿,看那两个人不答,他又自顾自道:“兀良汗小人得志,嚣张得很,今年的四月初二,他们要在额尔古河岸搞‘鲁班节’,广邀各国前往,陛下大抵觉得我离额尔古较近……呵,所以,我可是沐了皇恩而去的,十九弟就未必了吧?”

    他似笑非笑,赵樽也笑,“这么说,老十九的命,如今是捏在三哥的手里了?”

    谁都知道,赵绵泽要撤藩,要对付这些藩王是势在必行的举动。但不管他是巧立名目也好,欲加之罪也好,即便是“莫须有”,也必须有一个能堵出攸攸众口的说辞才行。

    而赵樽私自离开藩地,便是最大的把柄。

    可赵析却摇了摇头,“若我有此心,又何必这般麻烦?”

    赵樽笑着看他,“若你无此心,又为何在此?”

    赵析也笑,“老十九当真不知?”

    赵樽蹙眉,朝夏初七的方向略略侧首,唇角扬出一抹笑意来。

    “阿七可知?”

    夏初七看着他的唇,使劲儿摇头,“老爷,奴婢不知。”

    赵樽哭笑不得,极是宠爱的拍拍她的头,这才看向赵析。

    “老十九愚昧得很,还请三哥明示。”

    赵析沉吟一瞬,举起酒碗迎向赵樽,语气沉沉,似是真诚了几分。

    “十九弟哪是愚昧之人?那我实说了吧,如今三哥与你,已是唇亡齿寒了啊。”

    二人对视着,良久,才展颜,皆是一笑。

    “敢情三哥是找我合盟来了?”

    “不!”赵析看着他,目光里添了几分阴戾,“不算是合盟。藩王陆续落马,闹得人心惶惶,陛下的心思,已不言而喻……十九弟你与他旧日宿敌,他除去了旁人,怎么可能留得下一个你,或者是一个我?为今之计,我兄弟二人除了互相依靠,共图大计,别无他法。”

    他说得唏嘘,也真诚,夏初七看得一知半解,懒洋洋挑了挑眉,拿着筷子夹了菜,放入赵樽的碗里,顺便看着他的嘴。

    只见他道,“三哥,不论是合盟还是依靠……都是要讲究诚意的。”

    赵析一愣,随即失笑,“十九弟还是这般精明。”顿了一下,他看赵樽抿紧唇线不言不语,微笑着接道,“十九弟向来无问鼎天下的野心,若是他日事成,三哥必以北平府以北的藩地相赠,并保你子孙后代,永世荣华。”

第1120章 夫妻档,一唱一合 (3)

    赵析说罢,赵樽没有什么反应,夏初七却是吓了一跳。

    什么叫狼子野心,她总算见识到了?

    原来赵析打的竟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他想借赵樽之手夺下赵绵泽的江山,然后许给赵樽一个平安和世代荣华?呵呵,说得倒是很中听,但若是来日他登基,平安与否且不说,世代荣华更是一纸空谈。真的他当了皇帝,与赵绵泽会有什么区别,他又能容得下赵樽了?

    夏初七像是看了一个笑话,唇角一扬,盯着赵樽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他眸色沉沉,却没有丝毫情绪。

    他这个人,始终让人看不穿,连她也看不穿。

    客堂里一片寂静,僵持了片刻,赵樽吃了一口酒,方才笑道:“三哥来之前,可是已然想好,怎样让我就范?”

    赵析盯着他,语气略略沉了几分。

    “若是不同意,恐怕回不得北平府了。”

    “哦”了一声,赵樽抬了抬下巴,冷冷的瞥他一眼,侧头看向夏初七,突然笑道,“阿七,你家爷受人威胁了,可怎生是好?”

    夏初七咬着筷子,笑眯眯看他,“那我可不能允许。”

    赵樽定定看她,目光变幻了几次,终于轻笑一声,抚上额头。

    “那接下来的事,就由你和三哥谈吧。”

    “好啊!”夏初七咬着筷子发出一声笑,冲他眨了眨眼,方才放下筷子,严肃地抱拳道:“老爷,您只管吃喝,一切让奴婢来。”

    “威胁人,不大好。”他又笑。

    “放心,我不会威胁,我只会强迫。”

    他两个对视着,说笑着,每一句话听上去都极是轻松,诙谐,就像寻常夫妻两个在商量如何捉弄旁人,听不出旁的端倪。只不过,赵析心里有鬼,听完了,面色早已有了变化。

    他敛眉看着夏初七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呵,瞧把他吓得。”

    夏初七轻轻一笑,用的是“他”,不是“你”,因为她这句话是对赵樽说的。对着一个贵为亲王的人,她这般明显的忽略与瞧不上,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赵析阴沉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你们两个,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夏初七笑笑,抬手为赵樽盛了汤,漫不经心地侧过脸去,看着赵析的眼睛,然后上上下下审视着她,突然一笑。

    “三爷,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赵析原本胸有成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夏初七的狡猾诡诈,他早就见识过,在赵樽那样一句暗示性很强的话后,他有些后悔吃了她倒的酒,突然又觉得腹中绞痛,就像真的被她下了毒似的,不舒坦了。

    “你说。”

    “三爷不要紧张!”

    夏初七脸上的笑容,像朵花儿似的,极是灿烂。

    “我不会威胁你,要不要回答,你自己斟酌便可。”

    “你快问。”赵析目光阴沉,一只手已按在了肚子上。

    夏初七似乎没有发现他目光里恨不得杀了自己的阴狠,微笑着摆弄面前的菜盘,把它们挪过来,又挪过去,摆成一个歪歪斜斜的形状,轻轻问,“你如此设计陷害我家老爷,赵绵泽倒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赵析心里一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道出赵绵泽。

    “我不明白……弟妹的意思。”

    夏初七瞥过赵樽懒洋洋的脸孔,眉头一竖。

    “三爷要是真的不懂,那我也不懂了。”

    赵析捏在酒碗上的手,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才哑然一笑,“你两个……果然耳聪目明。可我……也是无奈之举。”

    “我最不喜欢听假话。”夏初七淡淡瞅他一眼,又笑吟吟望向赵十九,“你呢?老爷!”

    她无视宁王扭曲的面孔,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赵十九敛着眉,回视着她,点头应和,“是的,说假话,很糟糕。”

    夏初七心里暗笑,对于送上门来挨收拾的宁王添了几分“同情”,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严肃,“那对于说假话的人,老爷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好?”

    赵樽唇角轻勾,说话极是简洁。

    “死路一条。”

    带着寒气与肃杀的四个字一入耳,赵析阴嗖嗖的面孔,顿时变了色,就连腹中隐隐约约的疼痛,似乎都明显了许多,不仅腹痛,四肢百骸都在痛。

    眉头狠狠一蹙,他的声音哑了不少,“好。我告诉你们。”

    夏初七淡淡一笑,“这就对了嘛,三爷晓得的,我们都是实诚人!”

    给人下了毒,还是实诚人?

    明明就在威胁别人,她还实诚?

    赵析心里怨毒,恨不得捏死她,可目光杀过去,只觉她身上“妖气”更重,竟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语气。

    “老十九是晓得的,各地藩王的势力加起来,其实也不如你一个。赵绵泽最为忌惮的人,原本就是你。按他的本意是……若陈景拿不到北平护军的兵权,或是他有了二心。便由我来笼络于你,再借机除之——”

    赵樽冷笑一声,“三哥无钱无粮无兵,如何除我?”

    赵析踌躇着:“这……”

    不等他回答,赵樽淡淡扫他一眼,又叹了一声,道:“三哥为人实在太过谦逊。你的势力,旁人不知,我却是清楚的。你手底下泰安卫的七万余人,全是装备精良的骑兵,来自漠北,多年训练,以作战勇猛著称,没错吧?你又岂会是无钱无粮无兵之人?”

    赵析面色一变,僵住了。

    “老十九,原来你早算计着三哥这点家底?”

    赵樽袍袖一拂,淡然道:“三哥说笑了。你交给朝廷的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真正的泰安骑兵,还在手上啊。你得悉了我的行踪,也没有报告朝廷,对也不对?说到底,你根本不想与赵绵泽合伙,因为你很清楚,他一样会过河拆桥,你这么做,只是想顺理成章地坐大而已。”

    听他说完,夏初七拍手赞道,“三爷,计划真是完美。不过,你肚子痛吗?”

第1121章 二入阴山(1)

    她不提肚子,赵析不觉得,她一提起,赵析腹中疼痛不已。

    “是,我是有这样想法……可老十九,你也真狠。是不是你故意把出行的消息透露给我……蒙了我来……再让这妖女给我下毒……”

    看他一眼,赵樽不回答,却是问夏初七。

    “老爷可有让你下毒?”

    “没有。”夏初七摇了摇头,眨巴下眼睛,“老爷是天下第一好人,怎会给人下毒,完全就是奴婢看不惯他,自己下的药。”

    赵樽满意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有解药吗?”

    夏初七摇头,“没有,老爷你信吗?”

    赵樽点头,“我信。不过阿七,三哥到底是自己人,你得为他想法子才是。”

    他两个一唱一合,说得云淡风轻,却气得赵析咬牙切齿。他看着夏初七无辜的笑脸,痛得额头上冷汗直冒,胸口气血翻腾不已,抬了抬红得妖娆的衣袖,他气狠狠地指向赵樽,“老十九,你不要做得太绝!”

    赵樽敛住眉目,冷冷一笑,“三哥,你不要不知好歹。”

    夏初七附合,“是呀,我家老爷只是在帮你。”看赵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又道:“撤藩一事既然有了开头,又岂会轻易结束?三爷你心里很清楚,赵绵泽现在不动你,还给你好处,是为了利用你来牵制赵十九,他属实是高招,可你却傻得很,你想两头得好处?世上那有那般容易的事儿?你有那个势力吗?等到鸡飞蛋打时,吃亏的还不是你。还不如早早投靠了我家老爷,以后也可保你一个平安,还让你子子孙孙世代荣华?”

    腹中狠狠抽痛一下,赵析这时已经确定这妖女给自己下了毒药,脸色更加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

    “你到底要怎样?”

    夏初七轻笑,捋了下头发,“三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句话刚说出去,赵析冷不丁打了个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头彻尾的中了他们两个的计,一不小心就钻入了他们的圈套,“你们……想要我拿泰安卫的人马,来换解药?”

    夏初七哈哈一声,干笑道,“三爷好聪明。你放心,你身上的毒呢,一时半会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不喝酒,平常也不会毒发,若说唯一的坏处嘛……”她瞄了一眼不远处频频张望的老板娘,笑道,“就是那么美的老板娘,恐怕也睡不成了。”

    看着赵析瞪大的眼,她恶趣味儿爆棚,又善意地道,“不过,我家老爷也说了,大家是亲兄弟,不要做得太过分,所以,只要你肯把那一只精锐的泰安卫交出来——我是一定会为你治疗的,包管你到了七十岁,还有本事生大胖儿子,怎样?”

    她慢慢悠悠的话一说完,赵析气急攻心,“噗”一声,喉头腥甜,便吐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过去。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吐血就吐血,说昏倒就昏倒,委实也惊住了一群人。赵樽差甲一找了几个人把赵析抬入桃源客栈的客房,由着夏初七为他探了脉息,不由得也蹙紧了眉。

    “他没事吧?”

    私心底,他是不想赵析出事的。

    且不说他们间的血亲关系,就说赵析要是就这样翘了辫子,他们今儿做的一切也都前功尽弃了。

    夏初七抬手擦了擦汗,抿唇一笑。

    “吐一吐更健康,不要怕。”

    这算什么回答?赵樽的脸一沉,黑了黑。

    夏初七呵呵一笑,补充,“放心吧,死不了。”

    阿七说死不了,就必然死不了。赵樽虽然不相信她的医德,却相当信任她的医术。听罢松了一口气,摆手让侍从都退下,他轻揉着额头,坐在客栈统一制式的木椅上,看着床上还未醒转的赵析,目光微微一闪。

    “阿七何时下的毒?我都没看清楚。”

    他问的时候,夏初七正好背对着他。

    耳朵的失聪,让她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自顾自地出去洗了手,又过来拿水喝,方才发现赵樽的脸色有些不对——像是难过,又像是郁积,还有一种复杂得她看不透的情绪。

    难道他真的这么担心赵析?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担忧对象的她,犹自猜测着,“咕噜噜”灌下一口水,笑吟吟地拍拍赵樽的肩膀。

    “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你别担心了。”

    “阿七……”赵樽看着她灿烂的面容,声音微哑。

    “怎的了?”夏初七察觉他情绪不对了。

    对视一瞬,赵樽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牵着她的手,把她抱坐在自家的大腿上,扳过她的头来,认真地再问了一次那个问题,她才恍然大悟地嘿嘿发笑。

    “您这么问就奇了怪了。话说老爷,您这胆儿也忒肥了吧?您都不晓得我何时下的毒,也敢让我去威胁别人?”

    赵樽黑眸烁烁,看着她的脸,借用了她的话。

    “不是威胁,是强迫。”

    似笑非笑地“嗯”一声,夏初七点头,脸上挂满了笑,“没错没错,是强迫,那你凭啥就认准了我一定有强迫他的资本?”

    赵樽淡淡扫她一眼,给她一个“爷就是知道”的傲娇眼神,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把圈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紧,便问出第二个问题。

    “下的什么药?那般厉害?”

    夏初七“噗”一声,忍俊不禁。

    “老爷,你以为我会随身带什么剧毒药物?”

    “那他为何吐了血,还晕厥过去?”

    “还用说?被你给气得呗。”夏初七得意地看着他,黠意地眨眨眼,又不客气的点头,“当然,也有我的功劳。其实他来得突然,我并没有准备药,不过赶了巧,我这几日大便秘结,身上正好有一味番泄叶的药粉……便随手弄了点,这药猛,药性来得快,加上心理暗示,他自然就信了……”

    “你秘结?”赵樽眉梢微沉,“我怎不知?”

    “这种事儿,我怎能让你晓得?”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的大惊小怪,不敢提她当时给赵析酒碗里下的药,其实是治疗她耳朵失聪的,那药用酒送服,便会有小腹胀痛之感。她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第1122章 二入阴山(2)

    “老爷,我这般聪慧,你是不是颇感欣慰?”

    “先前你并不知泰安卫,怎会想到下药?”很显然,他没有“颇感欣慰”,脸色沉沉,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夏初七瞄着他,摇头清着嗓子,故意逗他道:“——理由只有一个,他长成那个样子,竟然敢穿红色蟒袍,太骚包了!地球人都看不下去。这般逗人恨,不收拾他收拾谁?”

    她语速很快,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发现赵樽没吭声。

    “咋了你?”

    “没咋。”

    “抽风!”夏初七哪里知道赵樽听见她收拾赵析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穿了一身红衣时是怎样的心情?她乐呵着,使劲朝他挤眼睛,“老爷,咱俩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

    默了默,她想出一个词儿来,“双贱合璧,所向披靡。”

    说罢,她一个人笑得“咯咯”作响,肩膀一阵抖动不已。实际上,能够轻松收去赵析手上最精锐的七万人马,对于夏初七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可她笑个不停,赵樽的面上似乎却没有太多的开心或者意外。

    她敛住笑,摇了摇他的肩膀。

    “老爷,你问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换我问你。”

    轻唔一声,赵樽眉梢微抬,示意她说。

    她问,“你早晓得赵析会在桃源客栈来?”

    赵樽轻轻一笑,捏捏她的脸,“你真拿你家老爷当神仙了?”

    这么说是不晓得了?夏初七撇了撇唇,也撸了一把他的假胡须,手指轻轻划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不是神,也是半神。半神呢,在我们那儿,一般都被称为神经病!”

    赵樽不懂得“神经病”是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也晓得她是在损自己,只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搭腔。瞄他一眼,夏初七没劲儿了,她哼一声,再一次换了话题。

    “你若不是早就晓得,为何会疑心那个老板娘?”

    赵樽蹙了蹙眉头,把她在脸上闹腾的爪子挪开,捏在手上,束紧她动弹不已的身子,方才淡然道,“那是因为你忽略了一个细节。在老板娘说起宫中珍馐时,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下她的指甲……”

    指甲?诧异于他强大的分辨功能,夏初七先翻了个白眼,突地又竖起了眉头,“好你个赵十九,连妇人家的指甲也去观察?”

    “……”

    “老实交代,有没有看老板娘的胸?”

    “……”

    这种时候,回答什么都是错的。

    赵十九是个聪明的男人,他选择了不回答。

    夏初七斜睨着他,一脸的“鄙视”。

    她早就听说,男人看女人的时候,首先就是看胸,然后才会看脸。对此,她深以为然。而先前那个风骚的老板娘妖娆的身段儿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自然不是她的指甲,而是她的胸,那几两肉晃来晃去,晃得夏初七牙根痒痒,哪里会看到指甲去?

    “不说,便是默认。”

    对于他的沉默,她也有杀手锏。

    睨着她满眼凶狠的光芒,赵樽低笑一声,有些无奈,“你这妇人,当真是不可理喻。分明说的指甲,怎就莫名地扯到了胸?”想了想,他低头瞄一眼她的胸前,重重一叹。

    “虽是一马平川,倒也适合放牧,阿七不必太过在意。”

    丫损人也太有水平了吧?

    夏初七也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坐在他身上的这个姿势,确实不太显胸。心里一慌,赶紧直起腰,昂起下巴,一副“我也有凶器”的模样儿瞪着他。

    “行了,还是说指甲吧!”

    赵樽面孔微哂,轻咳一下,赶紧顺着她换了话题,“阿七有没有发现,那老板娘指甲上的蔻丹不是凡品,而是来自宫中的千日红?这般贵重之物,普通妃嫔尚不可得,民间百姓哪里寻来?”

    千日红?夏初七琢磨着,看他的眼神儿更不好了。

    “这样好的东西,你怎没有给我寻来?”

    “……”赵樽再一次无语。

    “这样的妇人之物,你竟然识得,是不是送给过别人?”

    “……”赵樽已经无法理解妇人的心思了。

    “这样的妇人之物,你不该识得才对,是不是与阿木尔有关?”

    赵樽脸上的表情,已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

    “阿七,说正事。”

    夏初七唇角往上一翘,冷冷的干笑两声儿,给他一个“这次饶了你,回头再仔细审问”的眼神儿,说到了正事。

    “就算那是千日红,你又如何判定是赵析?”

    “阿七不去坐堂审案,属实浪费了人才。”赵樽很无辜的叹了一声,方才道,“赵析先头猜测得没错,我离开藩地之事,确实是有意透露给他的。”

    夏初七了解地“哦”一声,道,“所以说,他没有冤枉你,原来你早就觊觎他的泰安卫了,对也不对?”

    赵樽冷眼一扫,拍拍她的头。

    “小丫头说得对,老爷正有此意。”

    “那你为何事先不与我串通一下?”

    夏初七想到先前的“配合”,不由有些后怕。若是她没有防着赵析有不轨的意图,率先向他下了药,那岂不是白瞎了一个机会么?

    “不必串通。”赵樽轻声一叹。

    “为何?”她不解。

    “以阿七的无耻,自会下药。”

    这一回,想吐血的是夏初七了。

    “老爷,世上已无人可以阻止你牛逼的脚步了。”

    她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可赵樽听了,却似有触动。他一瞬不瞬地盯了她片刻,黑眸深了深,突地一叹,将她搂紧,抱入怀中,沉声道,“阿七,我以前从未有想过,有朝一日,必须要举起手上的刀,砍向我的亲人。”

    夏初七微微一震。

    她难以描绘听见这番话时心底的情绪,也难以描绘那一刹的伤感,不是为了赵绵泽的步步紧逼,也不是为了赵析的不顾亲情,只为了赵十九在骨肉之间你死我活拼杀的无奈。

    这江山,不争也得争。

    这天下,不夺也得夺。

第1123章 二入阴山(3)

    他们若不举刀,死在刀下的人,就会是他们。

    也许没有谁对,没有谁错,有的,只是无奈。

    静静靠在他身上,她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去,握紧他的,再慢慢的,与他十指相扣。

    “既然如此,那赵十九,就让我与你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走向那个权力的巅峰,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谁是王,谁是寇!”

    “好。”

    良久,他说了一个字。

    但夏初七没有听见,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把掌心轻轻放上去,感受着他心脏的剧烈乱动,目光幽幽的,看着客栈支摘窗外的山峦叠嶂,雄鹰飞翔——

    这一晚上,一行人都宿在桃源客栈,包括喝了夏初七加了料的“疗伤圣药”醒转过来的宁王赵析。

    一行几十个人,占满了客栈。

    一切的恩怨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老板娘凝香还是那么风骚不可方物,话里带笑,笑里带劲儿,逗得赵樽的侍卫们饱了眼福,一个个眉开眼笑。

    大抵赵析醒来后与他的相好试了一下,确实身子不行了,次日离开客栈时,他脸上的表情虽然难看,但还是没有再拒绝,径直带着他们前往了离此地不远的泰安卫驻地。

    泰安卫是一支极为强悍的蒙古骑兵。

    他们的来头可以追溯到前朝的先祖时代,从那时起,这一支队伍便频频活跃在漠北草原上,与游牧民族一起迁徙辗转在草原各处,便慢慢形成一股武装势力。

    洪泰帝夺取政权时,对于这些散落在南晏边陲的小股部落便一直头痛。洪泰二年,他在靠近漠北边陲的地域设置了多个卫所,安置那些散落的部落,并把他们编入了正规卫所。

    但由于洪泰帝不允许他们进入南晏的领土驻牧,为了生存,在经过漫长的二十几年各自挣扎后,他们纷纷联合在一起,便吸纳了另外的漠北武装,共同对抗南晏,也对抗北狄。这便是早期兀良汗十二部联盟形成的因由。而赵析手底下的这一只泰安卫,当时没有纳入兀良汗国,也一直无人知晓,他们其实早就投靠了宁王赵析。

    只不过这个“投靠”之上,还有一个大前提。

    泰安卫这些蒙族人非常聪明,他们汲取了上一辈的教训,不肯轻易相信南晏朝廷,更加不可能随便轻信南晏的一个亲王。故而,他们一直拿钱办事。按夏初七的说法,这一支泰安卫的队伍,很有后世国际雇佣兵的性质。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时下的人更为讲求诚信,他们既然与赵析有盟,不管赵樽花多少钱,也不可能随便易主。

    赵樽之所以算计赵析,便是为了此事。

    事实证明,那日的“桃源一餐”吃得很有意义,从赵析手里得到的这七万蒙族骑兵,在今后赵樽南下夺位的战役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战役之初,赵樽便是带着这一支精锐部队回师北平府,与北平的晋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逼得南军守将连夜逃蹿——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赵樽前往阴山的第一个任务,便以“一餐饭、一顿酒以及一件忽悠”的手法,顺利完成了。一日之后,赵樽领了随行的众人顺利抵达泰安卫,与泰安卫的指挥使拉克申达成了合盟协议。

    蒙族人个个自诩为勇士,不仅打仗骁勇,性子也粗犷豪迈。比起先前受宁王赵析的节制,他们对于赵樽的到来,显得极为欢欣鼓舞。

    “北有哈萨尔,南有赵樽”——这一南一北两个战神,都是当世男儿敬佩的人物,几乎不需要赵析太多的游说,拉克申便与赵樽相谈甚欢,握手言和了。

    那天晚上的欢庆宴上,喝得面红耳赤的拉克申,在酒桌上再三表示“从今往后,唯晋王殿下的马首是瞻”,他欢喜的表情与猴急猴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找到了组织”的兴奋感,瞧得夏初七直捂脸,心里话儿:也许根本用不着赵析,都可以说得通嘛?

    如此一来,桃源客栈之事,岂非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仅如此,她还平白多了一个拖油瓶,一个阳痿病人,往后多麻烦啊?

    对于她这番论调,晋王殿下很是无语。

    当天晚上,便深重地“教训”了她一番,引得泰安卫附近的寒鸦扑腾扑腾乱蹿,值夜的侍卫们也羞涩的去了无数次茅房。

    不管怎么说,黎明之前的黑幕,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

    历史的轮盘,马上就要转动到下一个阶段。

    短暂的停留了两日,夏初七的阴山之旅再次启动了。

    这一回,赵樽留了十余人在泰安卫,把亲近的丙一也留了下来,与拉克申交办接手事宜,也便于相互间的通信往来。为了赵樽的安全,拉克申另外派了二十余人,扮成商队的随从,护卫他们前往阴山。

    换了一些人,行军速度反倒更快了。

    队伍里有蒙族人,有大晏人,一路上你说我不懂,我说你不懂,鸟语不断,交流得很有些意思,夏初七也听得欢乐不已。

    就这般在马上颠簸了两日,终于到达了阴山地区。

    阔别了阴山两年多,这里已经有了极大有变化。

    由于兀良汗的扩张,北狄又要驻守刚发现的皇陵,此生偏生又与南晏交界,于是,如今的阴山地区,显然形成了一个“三管三不能管”的交叉地域,夏初七把它叫着古代版的“金三角”。北狄、南晏、兀良汗三股势力都想完全控制它,浸透它,取得它的控制权,却又互相牵制,暂时无法做到。

    怪不得都说“三角才是最稳定的”,夏初七再一次相信了物理法则。

    由于“阴山三角”的地理特殊性,此地小股战役一直未停。不过,由于北狄与南晏的关系修睦,兀良汗发展内政,也只敢偶尔滋扰,并未形成国与国之间的大规律战役,民间一直有正常的商贸往来。

    商队到漠北来买马、买毛皮、买马奶酒入关赚钱,又把关内的大米、蔬菜、丝帛、食盐、铁铜器等贩出关来。这样子的边贸生意利润极高,但一般商人却不敢做这营生,只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儿搭进去。所以,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手上有一些小规模的武装,可以独立往来于阴山三角之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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