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1)
她的裙裾太长,走过去时,被绊了一下,赵绵泽体贴的替她提了提。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令殿中的其余妃嫔,目露妒色,朝臣们却有些尴尬。
当着北狄来使的面,新君如此,宠爱过分了。
兴许为了缓解尴尬,兰子安一笑,带头跪下。
“帝后恩爱,乃大晏社稷之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朝文武随声附合,山呼敬贺。
夏初七没有说话,目光随意一扫。
几乎霎时,撞上了一双深邃如井的黑眸。
这一双眼不同旁人,他曾伴着她从清岗到京师,从京师到永平,从永平到建宁,从建宁到漠北,从漠北到阴山。他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深深的凝望过她,他曾在与她亲吻时,深情地注视过她,他曾经在回光返照楼,目送她坐上天梯——
是错觉了吗?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次看向他。
他与众多的皇叔坐在一起,一袭黑色镶金线的袍子,腰上系着大晏亲王的鸾带,丰神俊秀,卓尔不凡,处于一干贵气逼人的男子中间,魅力也无人可及。
夏初七眼前登时模糊,忘了呼吸。
“赵十九。”她脱口而出。
她惊诧之下的声音不小,满座皆入耳。
赵绵泽眸子微微一眯,一动不动地托着她的手臂,座中的文武群臣及北狄使臣,各种不同的目光,也无一例外的落在她的身上,或她口中那个“赵十九”的身上。
无人出声,满室寂静。
暧昧与敏感的氛围,笼罩了麟德殿。
可在夏初七惊慌的目光注视下,赵樽却漫不经心的别开了眼,自顾自把着一个酒樽,轻轻一抿,锐眸半眯半合,似是沉浸在酒香之中,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大殿中间那个云髻婀娜的“皇后娘娘”喊的人是他。
夏初七耳朵一阵“嗡”声,僵硬当场。
赵绵泽黑眸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向满殿的人解释这尴尬的一幕,声音清越柔和。
“十九皇叔否极泰来,死而复还,乍然一见,是令人惊讶。”扶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他又低下声音对她道:“小七,十九皇叔受了伤,忘了前尘旧事,你不必讶异了。先就坐罢,容后再与你细说。”
夏初七品着赵绵泽的话,心脏怦怦直跳。
迟疑一瞬,她压抑着快要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呐喊,终是从那个人身上收回了视线,淡然地转过头来,看着赵绵泽温和的脸,一双眸子凉凉的,却是笑了。
“是有些吃惊,先前失态了,皇上勿怪。”
赵绵泽缓缓一笑,“无妨。”
一个小插曲,似乎就这般过去了。
麟德殿里在坐的人,神态各异。心里偏向赵樽的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恨不得他死的人,则是稍有遗憾。至于其他人,或是觉得少了一场好戏,或是弄不清到底什么状况,各有所思。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恨不得把水搅浑,自己有所得利。就在夏初七被赵绵泽扶着走向主位的时候,吏部尚书吕华铭突地打了一个哈哈,半是玩笑半认真的抚须而笑。
“难不成,皇后娘娘与十九爷也是旧识?”
赵樽与楚七之间的事,在座的人里,知道的不少。
可会像他这般直接问出来的人,却不多。
赵绵泽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吕爱卿这就醉了?”
看上去他似是在维护初七,可他看着吕华铭的目光中,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众人落下去的心脏,再一次被这个问题悬了起来。
“回陛下,老臣没醉,只是随口一问,别无它意。”
赵绵泽还未回答,元祐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
“吕尚书吏部的差事看来闲得很啦?管天管地,竟管上陛下的家务事了,用不用向陛下请旨,授你一个御用监的管事儿做做?”
御用监的管事不就是太监么?
元祐一席话说完,吕华铭老脸微红。
“老臣随口一问,小公爷何必口出恶言?”
“咦,御用监怎会是恶言?行行行。”元祐丹凤眼一眯,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小爷我也有一事奇怪得紧,想随口一问。听说贵府新进了十来个美艳的歌伎,其中一个还是秦淮八美之一,按说依吕尚书的岁数,实是消受不起的。怎的您还能这般精神矍烁地坐在这里,可是有什么房帏偏方?不如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哄”一声,殿里有人低笑起来。
吕华铭一张老脸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停。见赵绵泽微微蹙了眉,知道这个场合再与元祐说下去,只会吃亏,不得不压住火气,重重一哼,坐了回去。
原以为那个暧昧的问题因了元祐的打岔不会再继续,可赵樽一张冷肃的面上,却添了几分迟疑,他看了夏初七一眼,声音沉了下来。
“我认识她?”
他问的人,是与他“熟悉了不少”的元祐。
因两个人中间隔了三四个位置,故而他的声音也不小。
元祐抬头,看了一眼那明黄案桌后面那个一袭荣光,绰约多姿的女子,翘高了唇角,正准备把此事圆过去,却见夏初七突地离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裙裾长长,下巴微抬,唇上噙笑,不避讳任何人,或者说在她的眼中,此时根本就没有旁人,只有赵樽一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近了。
站在赵樽的桌前,她盯着他,纤细的影子被灯光投在他的脸上。
“赵十九。”
又喊一句,还是只有称呼。
一殿的人都看了过来,眸中光芒闪动。赵绵泽心里狠狠一抽,却是没有动,只拿一双审视的眼看向赵樽。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赵樽没有避开,漫不经心地迎上夏初七的目光,勾了勾唇,眸底有一抹细碎的光芒。
“皇后娘娘有何指教?”
夏初七眉心一跳,轻轻扬起唇。
她静静看着赵樽,忽略掉心里一波波的风起云涌,终是半阖上了冷艳的双眸,慢吞吞拿起他面前的酒壶,纤手一倾,任由透明的酒液斟入他的杯中,直到溢满了杯沿,溢得满鼻都是酒香,她才停下,缓缓一笑。
第825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2)
“赵十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识得我了,难道你把欠我钱的事,都一并忘了?想躲债,没门!”
“哗”一声,殿里有人轻呼。
人都傻了,夏初七却丝毫不以为意。
她似笑非笑,看着赵樽,“你可晓得,你还欠我多少银子?可还晓得,是怎样欠下的?”
赵樽皱眉,看着她乌溜溜的黑眼珠子,一脸黑沉,可她唇角上却是笑意极浓,一个可爱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像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滑动的喉结。
“欠我很多,你要用力赚哦?”
殿内“哧”声起,有人忍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
堂堂一国的皇后,入了大殿,当着满朝文武和使臣的面,第一件事竟然是找人要还银子。这件事说来荒唐,除了夏初七,恐怕旁人也做不出来。可她不仅做了,还做得理所当然,一双笑眸盯住赵樽,就像要他马上还钱一样。
除了赵樽,那些人当然不会懂,为何一个堂堂的王爷银子要“用力赚”,只觉得这个诡异的场面,说不出来的滑稽,一声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里,殿内顿时一扫先前的阴霾与尴尬。
“小七!”赵绵泽屏息静气的坐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了,敛眉一笑,示意夏初七坐回去,“十九皇叔刚刚回京,诸事都未理顺,你这点小事,容后再说。”
夏初七看看赵绵泽清傲的表情,淡淡道:“好。”说罢,她凝眸瞄了赵樽一眼,施施然侧过身子往主位上走,只低低留给赵樽一句话,“十九爷堂堂亲王,欠债可别赖!我这个人,不是那般好说话的。”
赵樽淡淡勾唇,目光幽深若井。
他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矜傲美艳的背影,看着赵绵泽扶她坐在了他的身侧,仿佛是无意识的,阖上眸子别开了脸,拿过桌上她亲自斟满的酒杯,慢条斯理地灌入了喉间,就好像这一场闹剧和这一个女人,与他原本就没有任何相干一般。
赵绵泽正襟危坐,笑看着殿内的众人。
“众位臣工和来使,切勿要介怀。朕这个皇后,就是喜欢玩乐,性子豪爽,说来,却是有几分草原女儿的旷达。”轻轻说着,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赵樽,全是笑意,“十九皇叔,你也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赵樽眼皮也没有抬,“无妨。”
夏初七把玩着精巧的酒杯,看向赵绵泽。
“他倒是无妨,可我的银子怎办?”
赵绵泽脸色微微一滞。他知道夏楚心底在恨他,一方面故意当着满脸文武和北狄使臣的面给他难堪,以皇后之尊,做出一副无知的样子。另一个方面,她不顾颜面不停说起银子,其实是为了挽回先前入殿时那失态的一声“赵十九”,她在维护赵樽的名声,以免他被人非议与“皇后”有染。
心里一阵揪揪然,他却是笑了,“你要多少银子,朕都补给你。十九皇叔刚回京师,又忘了前尘,你就不要再为这点小事计较了。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罢。”
一笔勾得了么?
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大债”呢。
夏初七瞄了一眼赵樽冷寂无波的脸,轻轻朝赵绵泽一笑。
“那好罢,看在你的面上,不与他计较。”
她一副狭隘的小女人样子,令殿中无数人心生诧异。这位大晏皇后可谓声名远播。她身上的一桩桩事情,被人在私底下传扬得不少。尤其是与晋王赵樽之间的“暧昧”,更是大多数人极喜猜测和津津乐道的事情。
可如今冷眼旁观,都很失望。
这哪里是见到旧情人的样子?
赵樽从头到尾冷冰冰的,似是很不耐烦。
就算他已然忘记了过往,可夏初七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并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还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追讨银子,不给晋王留丝毫的脸面。这两个人之间,不仅不是传闻中的“相好”,而分明就是看不顺眼的宿仇。
清冷的宫灯下,酒宴一派繁华。
今日的百官宴是赵绵泽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大宴,加之宴请来使,可称得上是国宴。麟德殿中,朝中的重臣、三公九卿、皇室子弟都纷纷携了家眷列席。北狄来使一干人也都在客座。赵绵泽后宫里的贤、淑、庄、敬四妃也在下首就座。
这样多的人,不可谓不热闹。
夏初七与赵绵泽并肩而坐,几乎没有看今日赴宴的人。熟悉的人太多了。一些许久不见的故人们,今日都来齐了。只是事过境迁,物是人也非,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了不同的位置。
她不敢去想,他们会怎样看她。
甚至也不敢想,赵十九如今会怎样看她。
是的,她根本就不相信他忘记了。
狗屁!这天底下谁都会失忆,就赵十九不可能。
他是个什么人啦?贱而无形,黑而无色。谁能猜得中他的心思?
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表现得处处得体,在赵绵泽与北狄来使和众臣说话时,该笑时笑,该端庄时端庄,并没有多看赵樽一眼。自然,他也没有看过来。就像说好的一般,两个人的目光并无半分交集,任谁也不知他俩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宫中夜宴,歌舞自是不会少。
推杯换盏里,教坊司的歌舞伎迈着幽然妙俏的步子入了殿来,一阵阵丝竹尔尔,舞伎们翩翩起舞,在两国的欢宴里,她们频频向座中的皇室贵胄们抛来秋波,殿中一片祥和之态。三五个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美人,美酒,美言,美语,一片人间美色。
北狄使臣豪迈畅饮。
大晏众臣礼节敬酒。
处处欢声不停,赵樽的情绪却一直淡淡的,并不抬头看歌舞,也不注意旁的事情,只一个人静静喝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赵绵泽微笑着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北狄使臣,突然举杯道:“哈萨尔太子与二位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我大晏,还特地送回十九皇叔,为大晏社稷添了福,朕感激不尽。太子殿下,敬你一杯。”
哈萨尔嘴角一勾,轻笑:“陛下有礼。”
第826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3)
二人各自隔空示意,饮尽一杯,早有宫女上前将酒杯满上。赵绵泽扫了一圈殿中的众人,再一次微笑道:“狄晏两国征战数十年,民生极苦,如今终是迎来修睦之日,愿从此两国再无隔阂,一解宿怨。”
哈萨尔举杯,致意,“这也是我国皇帝陛下的愿望。”
赵绵泽朗声一笑:“众位臣工,各位北狄来使。来,你我共饮一杯,祝两国从此和睦相融!”
“共饮一杯,睦邻友好!”
在一笑轻快的笑声里,一干人又客套的说了一会子官话。赵绵泽话锋一转,一双略带酒意的眸子,似阖非阖,语气带了一丝叹息,“光顾吃酒高兴,朕差一点忘了正事。好在,人半醉,酒微酣,歌正畅,正是良辰美晨当时,如今说来也不晚。”
“陛下何事?”
“朕有一个提议。”
看着他忽闪的目光,夏初七心里一沉。
果然,赵绵泽淡淡扫了一眼哈萨尔边上的两位北狄公主,手指轻轻地敲击在酒盏上,斜了赵樽一眼,轻轻一笑,“哈萨尔殿下,朕见贵国的二位公主,姿容秀美,惠心淑静,实是当之无愧的草原明珠。为了以示与贵国长长久久的和睦交好,朕愿与贵国结为姻亲。”
此事早就有意,哈萨尔并不意外。
他侧眸看了一眼陪坐在侧的乌仁与乌兰,见她二人纷纷垂目,一脸羞涩,客气地一笑,“陛下过赞,小王这两个妹妹,来自草原,性子野了一些,不若中原的闺阁千金,毓秀端方,实在入不得眼,让陛下见笑了。”
“哥哥。”乌仁潇潇小声咕哝一下。
哈萨尔回头瞥她一眼,她委屈地垂下眼睛。赵绵泽轻轻一笑,神色柔和之极。他坐在至高的主位那样久,怎会看不见乌仁潇潇打从入了麟德殿开始,就已经瞄向了赵樽无数次?
他握在酒杯上的修长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笑容温和地看了一眼乌仁潇潇,客气地对哈萨尔道:“朕的十九皇叔为大晏征战多年,一生戎马,守护大晏山河,立下了赫赫战功。然面,天不遂人愿,这些年许婚多次,可历任王妃都死于非命,如今尚未大婚,着实令朕忧心不已。朕见公主皓齿青蛾,端丽倩俏,实乃晋王妃的上佳人选,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赵绵泽话音一落,殿中的窃窃私语都停了。
两国交战多年,用联姻一事来促进和议,本是必然。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大多数人都纷纷点头,皆是一副观望之态。只有少部分人,如陈大牛和元祐这些心知赵樽与夏初七关系的人,心里担忧不已。
夏初七手心攥紧,目光若有似无的看向赵樽。而他并未抬头,就像根本没听见在说他的终身大事一般,完全与宴会上的人格格不入,一副高冷清贵的姿态,雍容得如入云端,未落凡尘。
哈萨尔心里一怔,看了一眼乌仁潇潇,见她也怔在那处,微微张着小嘴,不知所措的攥紧了衣角,不由蹙紧了眉头。顿了下,他缓缓抱拳,作了一揖,迟疑道:“皇帝陛下,晋王殿下龙章凤姿,而舍妹自幼顽劣,怕是高攀不上……”
“太子殿下是怕十九皇叔不允么?”赵绵泽笑容清越,略一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赵樽,温和地笑问:“十九皇叔,朕虽为国君,却也是晚辈,此事还得听十九叔的意见。”
他主政属来温和,这样的做派臣工并不奇怪。
可赵樽只有淡淡一句,“本王不愿纳妃。”
他这样的当场拒绝,令乌仁潇潇颇不得面子。脸色微微一暗,她垂下了头去,笑了笑,也自知这是理所当然,只是不敢看乌兰一双戏谑的眼。
赵绵泽目光浅浅眯了起来,“十九皇叔,北狄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本就是皇爷爷主张的联姻。况且你这般年岁,还独身一人,到底也令人挂心。依朕看,还是不要拒了才好?”
赵樽目光一凝,冷冷的,略带嘲意。
“不是说依本王之意?”
赵绵泽被他当场一呛,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成想,就在他僵住下不来台之时,赵樽却是淡淡的看了过来,几乎连迟疑都没有,转了话,“你若是执意,我没意见。娶妻而已,娶谁都是娶,随你意。”
他话题变得如此之快,令人吃惊。
赵绵泽静静看他片刻,摸不清他的想法,只道:“如此自然是好,皆大欢喜。”
殿里一片称贺之声,赵绵泽满意的一笑,偏头看了一眼夏初七。只见她抿唇沉默着,脸上血色尽失,再没有了先前的笑意。他俯首过去,低低道,“小七,故人已非昨,我只是想让你看明白而已,不要怪我。”
夏初七看着他,没有情绪,用了与赵樽同样的台词。
“随你意。”
淡淡的三个字,她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赵绵泽眸光一眯,低低一个“好”字说完,他淡淡转头,扬声轻笑道,“诸位臣工,这是朕即位以来办成的头等大事,兹以为,十九皇叔的婚事,得慎之又慎,重之又重,方能体现国恩。朕想到一个法子,今年的腊月二十七是朕与皇后的大婚之日。钦天监说,这一年,除此别无良辰。那十九皇叔与朕,便同一日大婚好了。”
与皇帝同一日大婚,那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恩宠。
一众臣工纷纷诧异轻叹,直叹叔侄和睦。
只有一部分有心人才知,这是一种**裸的打脸。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赵樽不温不火,不谢恩也不拒绝。
“陛下——”这时,一直坐在赵樽不远处没有吭过声的元祐却突地接了一句,起身抱拳道,“这事不妥。”他向来不掺和朝中的事情,这一回却扯起一竿子就管起了皇叔的婚事,着实令人称奇。
人人都看着他,赵绵泽轻声问,“有何不妥?”
元祐哼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乌仁潇潇,唇角轻轻翘起,一副纨绔贵胄的派头,戏谑道:“旁的妇人如何我是不知,可这位乌仁潇潇公主,我却知之甚详,她配不上晋王。”
第827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4)
赵绵泽目光一沉,已有恼意。可元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当着不知情,必须要问。
轻“哦”一声,他道:“你且说来。”
元祐握着酒杯,斜斜地瞥了乌仁潇潇一眼,就像根本未曾看见她一双恨不得宰了自己的眼睛,轻轻一笑,一把软刀子便朝她杀了过去,“回陛下话,此女凶悍野蛮,粗俗鄙陋,言行实在不堪,难登大雅之堂,配普通王公已是亵越,如何能匹配晋王殿下?如何当得起我大晏的晋王妃?真是笑话!”
这话对一个女子而言,实在太重。
一群北狄使臣,脸色已是难看之极。
乌仁潇潇面色一变,差一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姓元的,你说什么?”
元祐却像是没有看见旁人愤怒的目光,仍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乌仁潇潇,一袭一品武官公爵的补服,看上去格外的风流倜傥,一双略带几分醉色的丹凤眼黑沉沉一眯,更是显得少年轻狂,“小爷我说得够客气了。乌仁公主,你不要逼我说得更难听。”
“你……”
乌仁潇潇指着他,气得手指一阵颤抖。
“我?我如何?”元祐一张俊脸上堆着笑意,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向她示意一下,调侃道:“长成一只癞蛤蟆,就不要想吃天鹅肉了。就你这样的姿色才情……呵呵。”
一声“呵呵”,把意犹未尽之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乌仁潇潇满脸通红,欲哭无泪,却还不敢与他争辩。尤其想到他曾对自己做的事,再看一眼赵樽的俊朗风姿,她也委实觉得自己已不堪配他。一时又气又恨,悲从中来,一甩袖子,竟是哭着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元祐瘪了瘪嘴,看向脸色黑沉的哈萨尔。
“太子殿下,不才在下斗胆替晋王拒婚,得罪了,敬你一杯?!”
“小公爷的酒,本宫受不起。”哈萨尔冷哼一声,不理会元祐的示好,只是转头看向身后的阿纳日,冲她使了一个眼神,让她跟上乌仁公主,就不再言语。
好好的一桩亲事,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任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遇到元祐这样的人,大晏的臣子都有些头痛,赵绵泽的面色也极是难看。
“休得放肆,还不给太子殿下陪罪?”
“我陪了,他不要。我有什么法子?”元祐皮笑肉不笑。
赵绵泽瞄他一眼,可责归责,元祐的身份实在特殊。他是赵绵泽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平素便浪荡惯了,连以前的洪泰皇帝都不怎么拘束他。个中理由很简单,他一个皇孙之尊被抱养出去,洪泰帝一直对他心里有愧疚。他自然也不好刚刚一登基,就拿元祐开刀。
朝哈萨尔歉意的笑了笑,赵绵泽道:“元小公爷亦是玩笑惯了,太子殿下,多多海涵。”
哈萨尔内心里,其实不愿将乌仁潇潇许给赵樽。
他自己就是一个男人,太清楚一个心里有旁的女人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把妹妹许配给他,无异于推入了火坑,哪里可得幸福?故而,他虽然恼恨元祐的用词歹毒,却也正好寻到一个借口,顺着秆子往上爬。
“贵国之人,看来都喜玩笑。”
他这个回答,不热不冷。可拒绝之意,却很明显。
赵绵泽被将了一军,看了元祐一眼,不好在此时再提结亲,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朕原本是看乌仁公主对晋王有意,这才想成人之美,即如此,此事容后再议吧。”
说罢,他转向一直没有吭声的乌兰明珠,面上笑意清浅,“乌仁公主的性子极是率直,依朕看,非朕之十九皇叔降不住,属实是大好姻缘。至于这位乌兰公主,观之温惠柔嘉,贞静守礼,若哈萨尔殿下没有异议,朕愿以一‘惠’字赐之,与朕为妃。”
原本乌兰明珠随着哈萨尔出使南晏,便是要嫁给赵绵泽的。
这是一件大晏与北狄两国都默认的事情。
不过,赵绵泽此时册妃的举动,很明显是为了给元祐擦屁股。如此一来,虽然乌仁潇潇的事情让北狄伤了脸面,但赵绵泽直接给乌兰明珠封了妃,也算是一种示好。北狄使臣们的怒气下来了,哈萨尔目光一闪,谦逊地客套了两句,便认可了此事。
“乌兰,还不向陛下谢恩。”
乌兰明珠心里一跳,看了赵绵泽一眼,面色微微一红,羞涩地上前屈膝谢了恩,又端庄地退了回去,久久不敢抬头看他。
来南晏之前,她想过无数次,赵绵泽这个人到底如何。可她仅仅知晓他年纪轻轻便执掌了大晏政权,是一个极厉害的男人。却从未没有想到,他不仅年轻,还生得这般俊俏,为人温文尔雅,温和得如同谪仙,一袭明黄的龙袍加身,坐在上方,为君者的气度,实非草原上那一些粗犷汉子可比。
两个姐妹,配于叔侄两个,在后世来说有一些荒唐。可在时下,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尤其是皇室之中。册妃一事定下,无人觉得有何不妥。而且,虽然为赵樽的赐婚没有成事,但殿中之人的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底。
乌仁潇潇提了要许给了晋王,其他人又如何有份?
即便晋王不成,也成不了别人了。
歌声再起,酒意渐回。
众人各怀心事,各自惴惴。
在这一场赐婚与客套的你来我往里,夏初七一直端着酒杯,却一口都没有喝,只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虽面色苍白,却不搭话,就好像谁做赵樽的晋王妃,谁做赵绵泽的嫔妃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已经过去了。
赵十九在阴山的死亡,才是一件令她抱憾终身的事情。
当一个人承受过更重的心理压力都没有崩溃之后,其余的事,就都不是大事。不论赵樽眼下如何,此时她的心底都是雀跃的、亢奋的、开心的。在一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每一条神经都在欢欣鼓舞,都在重复一句话——只要他活着就好。
只要他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第828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5)
只要他活着,他们的小十九就有爹了。
只要他活着,就算他真的已经忘了她,把他们过去的一切情爱都抹灭得一干二净,她也有办法把他的脑子给拧回来。
噙着笑,她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让赵绵泽越发看不透。想起她那一次昏厥之时,嘴里一声又一声的“赵十九”,想起她为了他做得那种种痴心之事,他无法猜测她的淡然到底由何而来。
看她一眼,他为她夹了菜,“多吃一点。”
夏初七莞尔,面色平和,“好。”
这样的她,令赵绵泽怔了怔,目光微凝。她却凑了过去,认真地笑了一笑,用低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与你的账,回头与你细算。”
赵绵泽一愣,看向她如晨光初绽一般的脸,心中酸涩,“你要怎样算?”
夏初七展颜一笑,“你会知道的,我不会要你好过。”
她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赵绵泽一点也不意外。而在这个世上,能够有胆子坦白威胁一个皇帝的人,除了她,还真是找不出旁人来。
赵绵泽笑了,“小七,只要你在身边,我都觉得好过。”
夏初七轻呵一声,眼晴是一种鄙夷的光芒。
“这样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不要脸”三字太狠了。赵绵泽长了这样大,就从来无人敢当着面儿的这样说他。他面色一变,看了她片刻,仍是不动声色。或者说,他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与她之间的不融洽。
他轻轻一笑,“这世上之事,有哪一件是要脸的,哪一件又不是要脸的?夏楚,我知你恨我隐瞒你,可你也看见了,他想不起你来了,我只是不想你伤心而已。他如今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又何苦再为了他与我闹下去?我们两个好好的,不成吗?”
夏初七眸底里,火苗乱蹿,“成,怎么不成?”
两个人低头耳语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像是极为亲密,谁又能晓得他俩打的什么肚腹官司?赵樽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拂了拂袍子,并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一人起身往外走去。
“爷……”
郑二宝一直侍立在门口。
从见到赵樽的第一眼,他的眼圈一直是红的。
可先前没有机会,如今见他终于走了过来,他瞅准时机便跟了上去,还像往常在晋王府一样,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小意的讨好他,“爷,奴才想死您了,您总算回来了……”
赵樽默然回头,冷冷看他,“远点。”
“爷……”
“滚!不要跟着本王。”
“爷,您连奴才也不识得了?”
郑二宝委屈到了极点,红着眼看他。可赵樽并不回答,衣袂猎猎,径直远去。郑二宝脚下一顿,观察着他的表情,吸了吸鼻子,为了避免落下泪来,赶紧大袖掩脸,背过身去,面向着墙壁趴下,呜呜哭了起来。
殿中不时有人离席,来来去去,剩下的人依旧觥筹交错,共赴一场繁华的夜宴,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歌舞声色里。故而,赵樽的离开,似乎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夏初七坐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瞄一眼那个空掉的位置,她看了赵绵泽一眼,轻轻一笑。
“我去更衣,陛下慢用。”
赵绵泽看她一眼,目光微深,“小心些,天暗,路滑。”
轻“嗯”一声,夏初七不以为意的噙着笑容离去了。赵绵泽面不改色,灌入一杯酒,继续与众臣说着话,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侍在门口的阿记。
夜宴的歌声还在耳边,出了麟德殿,外面便寂静了几分,宫灯昏暗,天上的星辰似是羞了眼,忽闪忽闪的吐出朦胧的光线。夏初七拖着一袭长长的裙裾,只领了晴岚一个人出殿,行入为大宴准备的休息室。
时人用词讲究,所谓“更衣”,便是去方便,上厕所。夏初七领了晴岚进去,外间的几个宫女赶紧迎过来,抬起屏风为她遮羞。
晴岚挥退宫女,轻轻牵起她的裙摆,要侍候她方便。
她却看了晴岚一眼,眼神凉凉地瞄向休息室的窗台。
“晴岚……我要去见他。”
晴岚微微一愣,“宫中人杂,怕是不妥。”
夏初七摇头,憋了许久的声音,微微喑哑,“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我就要疯了。我必须要见到他,听他说话。马上,立刻!晴岚,你听我说,你在这里等着,一旦有人来问,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想小憩一会,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晴岚抿紧了嘴唇,觉得这事有些风险,可看着她一双坚定得几近赤红的眸色,终是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抽开插梢,推开了窗户。
一阵凉风入内,夏初七深吸了一口气,给了她一个“拜托”的眼神儿,然后看向外面的夜色,扶着她的手臂,从窗台翻了出去。
夜色深浓,麟德殿的酒香合着花香,扑入鼻端。
夏初七步子极慢,出了麟德殿,她小心翼翼地往离此不远的燕归湖而去。这一座麟德殿是为宫中大宴和接待国外使臣使用的,除去宏大巍峨的大殿之外,有很大一片供人赏景的林园,其中便有一个燕归湖。
月影下,似无风。
她一人走着,身边花影重重。
脑中里,各种交杂的前尘往事,忆来忆去,不由紧张。
她不知赵樽出来了会去哪里,但她知道他还未离开,因为那不合规矩,他一定只是出来走一走。先前在国宴上,她没有给赵绵泽难堪,那是为了她的小十九,为了她与赵樽的生命安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够把赵绵泽逼到极点,关键时候,还得先顺着他,等出了宫,再图后计。
如今背了人,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一定要见到赵十九,一定。
林间草木深深,灯火越来越暗。
她穿花入道,凭着直觉走了好长一段路,林子里越走越黑,围着湖边转来转,却没有看见一个人,更不要说赵十九了。她猜测赵樽可能没有来这个地方,蹙了蹙眉头,正准备调头换一条道去找时,隐隐的,边上错落的一丛竹林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音。
第829章 爱恨纠缠(1)
这样的声音,不必多想,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静静的听着,她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在宫中,正在举行大宴……
会在这里来办事的人,除了是“偷情”,不可能会是其他。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那两道声音太过模糊,她听不清楚。走?还是留?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甚至于……她心底里有一丝隐隐的害怕,害怕那个男人会是赵十九。
拢了拢衣裳,她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得那个男人突然重了声音。
“可还受得?嗯?”
声音有一丝莫名的熟悉,她惊了一下,差一点叫出来。可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那人到底是谁。好一会儿,没有听见那女人回答,风声里,再无其他。
在这种情况下发出来的声音,都会有一些变调。她分辨了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终是退了两步,想要避回去。可后退的时候,却不小心踢到一个竹桩,绊住了她的长裙,害得她差一点倒下。
几乎条件反射的,她低低“呀”了一声。
“谁!?”
竹林里,那个男人低喝一声,一道寒光几乎霎时便从林中蹿了出来。
夏初七心里一紧,暗暗“啐”了一声,直叫一声倒霉,正准备转头就跑。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一个身影突地掠来,双手环住她的腰身就势一抱,她便离地而起,身不由己的与他双双滚入边上一个竹林掩藏的锦葵花圃里。
想到小十九,她落地里,紧张的抱住了小腹。
可那人却没有让她摔在地上,而是把她按在怀里,他自己背部着地。
她惊惧了一瞬,手心下意识地握在他的手臂上,刚想出声儿,耳朵边上“嗖”的一声,她一抬头,只见数支暗器似的短箭从她的头顶上方掠了过去。
好险……
差一点,她就被射中了。
吁一口气,她看着他,“赵……”
“闭嘴!”他低低一喝,她一愣,掌心里金属的硬度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令她下意识听了他的话,定定看着他再不出声。他的身上很凉,像吹了一会凉风,那凉意直入心底,即便是在这般危险的时刻,也令她觉得安心。
一个沉沉的脚步声走过来,越来越近,应当是竹林里那人。
她紧张地屏紧呼吸,抓牢了他的手。
他没有动,稳稳地把她抱在胸前。很紧,却不动声色。
前几天的暴雨,在竹丛里积了水。
一滴水,从竹叶上落下,滴在她的脖子里,有些凉,她避了避,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紧紧地贴着,深深的呼吸着,抱紧他,一动不动。隔着彼此薄薄的春衫,她清楚的听见他狂热的心跳,还有他身上坚硬的肌理在呼吸间散发出来的热度。那是一种熟悉得令她晕眩,令她恨不得与他一同去翻天覆地的力量。
“赵十九……”
“别出声——”
不等她说完,赵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他手上的劲很大,像是恨不得勒死她,一看便知是心里有气。
她摇头,无辜地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他。
竹林里的光线,实在太暗。
她看不清他,除了风吹竹影,什么也看不清。
以至于,她也分辨不清他表情的喜怒,不知他见到自己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外面的脚步声很沉重,每一下,都似乎敲在心上。想到会被人发现,她血液逆窜,揽紧了他,不知是亢奋,还是紧张。
他静静的,还不待她反应,突地抱住她又一次翻转了身子,二人一同滚入了锦葵花圃的深处,与上次一样,他没有压她,仍是稳稳托住她在身上。
想到小十九,她想了一跳,低低喘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浓重的竹影下,就在他二人先前躺过的地方,有两只寒光闪闪的小箭,急急射入花地里。
靠!好险!
下了几天的雨,地上潮湿一片。
趴在他身上,她只觉他的目光凉气森森。
竹林外面的那个人,要杀他们灭口。但是,他由始至终都不敢出声。
而他两个躲在竹丛中的锦葵花圃里,也不敢出声。
这样的情形,很是诡异。
他们不能让对方瞧见,对方似乎也不想让他们瞧见,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僵持之中,双方都不想面对面过招,可对方手上有武器,他们却没有,明显比较吃亏。
“喂……”
夏初七话未说完,又一次被赵樽捂紧了嘴巴。
她郁结地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放开她,或是不要管他。可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看懂没有,一张冷寂的脸掩在幽深的阴影里,无半分情绪,更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弯了弯眼,目光狡黠的一闪。
突地,她邪恶地伸出舌头,舔一下他的手心。
揽住她的男人,像被雷电劈中,扭头定定看她,整个人登时僵硬了。
她满眼都是笑意,又一次袭击他的手心。
这一回,她刚刚贴上去,他就飞快地缩回了手,警告地看她一眼。
“别闹!”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无声出口,低得不能再低。
可她却是听见了,乖顺地点点头,不再闹他,但双手再次圈紧他的腰,将头偎入他温暖的胸前,小鸟依人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直僵硬着,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抗拒。她心里倏地笑开,一点危险的意识都没有了。
大抵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有赵十九在身边,管它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万丈深渊,她一点都不害怕。即便身处步步陷阱的皇宫,即便下一秒有可能就是死亡,她也能笑着去死。
锦葵花圃被一簇簇茂盛的竹林围着,光线暗得只能听见一下又一下的脚步。
近了,更近了。近得似乎都能听见那人浅浅的呼吸。
黑暗里,一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竹林的边上。背着光,他融在黑暗里,看不清样子和衣着,只隐隐可见此人个头还算高大……
第830章 爱恨纠缠(2)
半夜偷欢,这人到底是谁?
夏初七心脏一紧,好奇心爆了棚,可对方根本也不给他们看清的机会,扬起了手上的武器,便瞄准了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赵樽双手一松,放下她,狼一般疾掠出去。
那个男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反扑这样快,只一怔,在一声铁器交缠的“铿”声里,那人吃痛的低低“嘶”了一声。
只一个回合,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认出了赵樽,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一般,不再与他交手,飞快地掠了出去。转瞬间,他没入了竹丛,再没了影子。
竹丛的暗影里,只剩他二人。
赵樽没有去追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夏初七,走向了锦葵花圃,弯腰捡起插在泥地里的一支羽箭来,细细的端详。
那是一只三翼形的箭簇,箭身轻薄,箭尾有一条细细的尾巴,最明显的特点是有一道“放血槽”。但是,这种羽箭广泛应用于大晏军中,很常见,不算什么稀罕之物。
“做贼的人,也怕贼。还没开打,就跑了?”夏初七见赵樽怔在原地不语,理了理身上裙衫,低低顽笑一句,慢慢走过去,瞄他一眼,轻轻问。
“认出来是谁了吗?”
赵樽唇线抿紧,仍是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夏初七微诧一瞬,又近了一些,想要去抱他。
可她的手刚触上去,身子突地一震。
她看不清他,却摸到一手湿热的鲜血。
这伤应当是先前他护着她滚入锦葵花圃时,被偷袭的羽箭擦到的,血液从他身上的黑袍里渗了出来,染在她的手上,那感觉令她心里狠窒,登时拔高了声音。
“赵十九,你受伤了?”
飞快地摁住他的伤处,她把他往外拉。
“走,找个有光的地方,我给你瞧瞧。”
她的样子急切得紧,赵樽却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缓缓偏过头来,看着她一身的宽袖轻罗和微微散乱的髻发,目光一眯,淡然地抽回手,语气从容而冷漠。
“皇后娘娘,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声音,凉得如夜风惊魂,吓得夏初七手脚都软了,差一点喷出一口老血。
定定地看着他,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沉吟了好半晌,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赵十九心里别扭了?!
她知,他的性子和思想与她不一样。他是一个受孔孟之道教育出来的迂腐男人,与她在后世接受的观念不同。想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她却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成了大晏的皇后。而且,他还亲眼看见她与赵绵泽那般入殿,他的心里能好受么?以他傲娇高冷的性子,别扭一下也是正常的。
夏初七自顾自地想着,眼睛半眯,一步一步走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晋王爷,你唤我什么?”
“皇后娘娘。难道不对?”他答,声音平淡。
“赵十九,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会收拾你?”
“……”
赵樽看着她,竹影下颀长的影子,桀骜而冷漠。
“不说话是吧?你猜,我在想什么?”她笑问,再近了一步。
夜暗,风清,人冷冷的。
他低着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似笑非笑。
“我在想,要不要打你!”
由着她一步步欺近,赵樽目光深不见底,抿紧的唇线,刻满了一副雍容的高深莫测之态,仍是不理会她。
夏初七是习惯他这样子的,倒也不以为然,低低一笑,猛地撑在他的胸前,恶狠狠推了他一下,力气用得极大。
他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野蛮的举动,收势不住,后退一步,低喝一声,“你在做甚?”
夏初七委屈地咬了咬唇,又高仰着头,黑眸深深看他,不肯服软。对视片刻,见他还那冷漠的模样儿,她像是突然间就怒上心头,一个猛子冲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身,头一偏,二话不说就咬在他的胳膊上。
“咬死你!”
他僵硬着身子,不动弹。
她咬得极狠,嘴里还含含糊糊的低骂。
“还敢不敢讽刺我?再多说一句,我换个地儿咬!”
赵樽眉心狠狠蹙起,低头了她一眼,手臂抬了起来,像是要抱她,可掌心就要落在她腰上那一瞬,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牵了牵唇角,不轻不重地将她推开,淡淡看着她,出口仍是那一句,只是声音略略喑哑。
“娘娘,为免彼此难堪,还请注意身份。”
一句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静夜里,他的衣袍带出一袭夜风凉凉。
四月,正是锦葵花盛开的季节,被压折的花苞里,吐出淡淡的清甜香气,随了一阵微风荡漾在鼻间。雨后,轻寒,花香,别后重逢,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形?
夏初七看着他的背影,突地咬牙切齿。
“赵樽,你给我站住!”
那挺拔的背影定住了,伫足在原地。
可他站是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夏初七看住他,慢慢走过去,步子迈得极慢。走到他的背后处,她站了一瞬,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紧紧圈住他的腰,将头贴上去,搁在他的背上。
“爷,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般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我知道你很难,但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话她说得极低,极慢,几句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骄傲,一串眼泪带着数月的刻骨相思,疯狂的飙出来,湿透了赵樽的脊背。
这个时节,他身上的衣襟不厚,她的泪水就这般浸在他背上的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没有说话,迟疑片刻,低下头,解开她圈在腰间的柔软的手,回头看着她,一双幽深冷冽的眸子,在黑暗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不识得你。”
夏初七见鬼一般抬头,看住他的眼。
还是同样的一双眼睛,在回光返照楼里,这一双眼曾经专注地看着她起誓,他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他也曾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说,要“以血代酒,当作合卺”与她做夫妻。
第831章 爱恨纠缠(3)
此刻还是这一双眼,却是这般的冷漠,冷漠得似是没有半分情感。不是别扭,不是生气,更不像是在吃醋……
她微微一震,恨声起,“那你先前为何救我?”
他冷冷道:“换了别人,本王一样会救。”
“放屁!”夏初七没好气地瞪他,再无半分形象。或说,在赵十九面前,她就从来没有过端庄的时候。一咬牙,她拽了他一把,语气极不友善。
“行,十九爷悲天悯人,见人都会救。可救就救了,你为什么要抱我?还抱得那样紧,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我?你是不是还要说,换了别人,你也一样要抱?也要舍身相护?”
他低笑一声,语气如霜,极是迫人,“娘娘想得太多,心思太重,那只是本王情急之下的权宜之策。让你误会,抱歉!”
说着他又要走,夏初七却拽住他不放,紧紧拉住他的袖子,“赵十九,这里没有旁人,你给我一句话,只一句话就好,或者你点一下头。你没有忘记我的,对不对?”
看着他隐在黑暗里的面孔,夏初七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愤怒,像是在哀求。可他的面孔却一如既往的冷漠,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一句话都懒得再说。
他这样的反应,激得夏初七身子一颤,怒火迅速蹿入脑子炸开了思维。
从阴山始,她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那一座雄伟壮观的皇陵,曾经见证过他们那般庄重的誓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你根本就没忘,你在撒谎!”她根本不信。
“信不信由你!”赵樽冷冷看她,退开半步,衣袍微微一拂,“皇后娘娘,若是本王先前真有得罪之处,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若是皇后娘娘想与本王有什么……”
拖曳着嗓音,他似是嫌弃的一笑,凉凉的语气,略带了一丝嘲意:“容本王失礼了。娘娘虽美,却不是我的心头好。”
他贬损玩笑的话,夏初七不是第一回听见,比这个更损的都曾听过。以前两个人相好之时,从来就没有缺少过斗嘴这一项。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赵樽占尽上风,但她也从未因此气恼过他。
到不是说她心大不在意,而是她很清楚那只是赵十九似的幽默,往往她气极了,打他几拳完事。
但这一回不同,他以前损她是说她“丑”的,这一回,他却说她“美”。与漠北的时候相比,今日精心装扮过的夏初七确实不知美了多少倍,肌滑肤细,眉眼精致,纤巧姣美,即便在这个暗不见天光的地方,也是香风阵阵,惹人遐思。然而,这一声“娘娘虽美”的褒赞,她听上去却刺耳之极。
“你再这般……我就要生气了?”她咬唇,低低道,“你晓得的,我生起气来,你可是哄不好的。”
赵樽尚未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快点找——”
“你们几个,去那边。”
“你,跟我走——”
“去,那个竹林里找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离先前那个“偷欢之人”离开,也不过转瞬之间的功夫。
怎么这样多的禁军涌过来?
看来事情,不简单。
夏初七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莫不是赵绵泽打定主意连脸都不要了,自己搞出来的这一出?
若是她今日与赵樽相认,被他们当场抓住,任何一个罪名都会让赵樽吃不了兜着走。这么说来,这件事也许原本就赵绵泽为赵樽安排的一个圈套。赵樽假失忆,他就真陷阱。他给赵樽放了一个香饵,正是她自己。他知道她来找赵樽,故意让他钻入这个圈套里。
而那两个“偷欢之人”,是赵绵泽安排大肆搜宫的“借口”,还是另外一对中了赵绵泽“套中之套”的人?
怪不得赵樽不敢与她相认。
他们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
夏初七意识到这些,心里一窒,还来不及思考,赵樽的胳膊已经伸了过来,他再一次抱住她的腰,压低了声音。
“走!”
外面涌来的禁军很多,他们的样子正是在搜查什么。三五成群,手持刀戟,气势汹汹地四处翻找着,不过瞬间,便有人举着火把往竹林里来了。
在那一刹的火光下,夏初七看清了赵樽的脸。
很冷,很冷,只一瞬,除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还有一抹仇恨的火苗顷刻滑过,不留一丝痕迹。
她一怔,他已抱着她闪出竹林,往反方向而去。他脚步极快,仿若生风,却沉稳有力,并无半分慌乱之态。
禁军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他?
即便抱了一个人,赵樽也走得很快。夏初七扣紧他的脖子,只听见耳边“唰唰唰”作响,一阵衣料与树丛花丛的摩擦声后,几个闪身,他便已经将她带入燕归湖边上一块巨型的假山石后面。
他放下她来,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等我离开再走。”
“还说不认识?”她拽住他的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为了自己。这样与你在一起,若是被人瞧见,怎么也说不清了。”
“好,你走吧。”夏初七慢慢放手,抿紧了唇角。他迟疑了一瞬,看着她还未说话,假山石的外面,又是一阵禁军急匆匆的脚步声。
“快一点,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赵樽探出去的身子,缩了回来,眉头紧锁。
“你说,他们是在找那两个人,还是本来就在找我们?真是一场好戏呀!”夏初七猜测的轻笑道,赵樽锁着眉,却没有回答她。
她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夏初七不再与他讨论,只是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近乎贪婪。可他却不看她,一双冷漠的眸子,森寒无波,气度一如既往的尊贵无双。
隔了三个月,赵十九还是赵十九。
可如今的赵十九,又不太像赵十九。
他身上少了一些什么,又多了一些什么?
第832章 爱恨纠缠(4)
也许他与她,都是一样。
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如何还能保初心?夏初七静静的想着,看着他笼上一层阴影的冷冽面孔,突地慢慢伸手过去,扳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自己。
“赵十九……”
她低低的唤,他却没有回答,眉心冷蹙。
她轻轻一笑,似是不以为意,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抬起,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猛地,她用力一把钩住他的脖子拉过来,“哧”了一声“王八蛋!”,便迅速地搂住他推出去,像一个欺男霸女的女土匪似的,直接把他推靠在巨石上。
“小心!”他压着嗓子,语气有恼意。
她咬着的牙松开,微微一怔。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仅没有抗拒她的推搡,还在她踩到裙裾差一点绊倒时,慌忙地拉扯了她一把,稳稳掌住了她。
他是担心她的。
她凉下去的心脏,又燃起熊熊的烈火。
她能理解,这件事很难怪他。毕竟在时下的男人来看,她这样的行为太过惊世骇俗。赵十九一时半会,恐怕真的消化不了,很难原谅她。
她莞尔一笑,就势欺近,攀着他的胳膊,在他身上闻了闻,嗅着他一身淡淡的幽香,掌心轻轻放在他的心脏处,像一只调皮的小野猫似的,吐气如兰。
“好吧,不认识就不认识。可是,王爷,你说我不是你的心头好。但你却是我的心头好,这怎么办?”
媚媚一笑,她见他黑了脸,又是轻轻问:“这样好了。要么你让我也成为你的心头好,要么,你就容许我帮你回忆一下,如何?”
“不要闹!”他抓开她的手,语气冷淡,一双幽暗的眸子,掩在暗夜里,沉得她分辨不出怒气的真假。
外面时不时有禁军的脚步声,夏初七却像是不太在意,笑了笑,更加靠近了他,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
“我哪有在闹?你不是忘记我了吗?我只是要帮你好好回忆——”
“你……”她的身子温热如火,他的心跳如同雷击,原本想要加重的语气,终是说不出口。软下了嗓子,他的声音游离一般,似是想要换一个话题。
“本王当真欠过你银子?”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双眼倏地一红,“是。”
“多少?”
“很多,很多。”
“很多是多少?”
“是你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么多。”
“……”
他一双深幽的眸子沉了又沉,忍不住叹息一声,像是无奈,“回头你开个数给我。我会还你。”
“不!谈钱,多伤情啦?”她笑嘻嘻的说着,贴住他的身子,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猫儿似的轻轻蹭他,“放心,我会让你自己想起来的,想起你到底欠我多少。”说罢她一只软柔的手探入他的衣袍。
他如遭雷击,身子顿时僵住。
那一只手,蛇一样缠住他。而她的嘴唇,却是蛇的信子,低低吐出一串幽浅的呼吸,踮着一只脚尖攀在他的身上,另一只脚的膝盖抬起,一点一点蹭他。手则从他的腰,一路向上,到了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嘴就凑过来,落在他的喉结。
“怎样?王爷,想起来没有?”
他目光沉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一动也不会动,呼吸急促,声音发哑。
“放手……”
“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她朝他一笑。
赵樽呼吸重了重,目光深深地盯住她,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想要避开,想要挣扎,却又挣扎不了。他拿她向来是没有法子的,身体被她掌制住,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无法再清醒,接下来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由着她来决定。
“赵十九,我是谁?”
她笑问,声音很低,像一只妖精。
“本王说了,不识得你。”他凝视她,有些恼意,一双深邃的锐眸,像是赤红的火焰在烧。
“还不识得?那行,再来。我一定会让你认识我的。”她低低的笑,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样子,心脏亦是跳得飞快。
她想,她是疯了,外面的人到处在搜查,想要找到他二人“有染”的证据,她却与他躲在这巨石背后这般。
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越是害怕,越是亢奋。
因为,比起他“不认识”她的结果来,死真的不可怕。
赵樽狠狠蹙着眉头。
“你再放肆,我……”
“你怎样?”夏初七挑眉,“宰了我?”
“……”
“不要生气了,好好爱我。”
他目光暗灼,看不清她的脸,可大脑里却可以清晰的描摹她的模样。她调皮时,她搞怪时,她生气时,她怒吼时,她动情时,她喊出他的名字时……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表情,在他的脑子里回旋,回光返照楼里二人三日,也深深地刻入了骨子里。
他看定她,喉咙像被人堵住。
“嗯?你想对我说什么?”她轻轻的笑着,温热的呼吸几乎与他融在一起,一张脸儿就搁在他肩窝里,就是不吻他的唇。就像是在存心戏弄一般,在这一片假山巨石的阴影里,在这一个火光照不见的地方,她耐心极好。
“现在呢?想起来没有?”
他的呼吸很重,开不了口。
“这里,还有这里,都没有想起来?”
一双点燃了暗火的眼,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好一会儿,他终于开了口,喑哑的声音里,略略有一丝叹息。
“你不要命了?”
“我不怕死的。”她听得来他的语气,心里一酸,在一阵阵禁军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里,一双手死死地搂紧他的脖子,将额头紧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清浅,呼吸却滚烫。
“赵十九,我知你顾惜我,怕我受到伤害。但是,我真的不怕死的。在阴山我没怕过,在这里更不会怕,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办法出宫。我们两个,远走高飞,好不好?”
第833章 爱恨纠缠(5)
他战栗未退,喉结一阵滑动,呼吸急促地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她拥紧了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喟叹一声,原本一直扣着她肩膀的手终于勒紧了她的后腰,死死搂住她,声音喑哑不已。
“你这个妖精。”
她双眼水汪汪看看他,回抱过去,吻他。
“我只是你的妖精。”
他身子微微一僵,喉咙咕哝一声。
“阿七,你这是要逼死我?”
一声久违的“阿七”,让夏初七心脏狂跳不已。可她还没有弄明白他所谓的“逼死”是何意,那个说快要被她逼死的家伙,脑袋便压了下来,如席卷一切的海浪,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收场。
“赵十九……”
“嗯?”他的呼吸极重。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么?”
他道:“你不是做皇后了,不是与他在一起了?就好好做你的皇后吧,又何必来招惹我?”
“就招惹你,我气死你!”
夏初七拽住他的肩膀,与他吻在一处,心脏怦怦乱跳了几下,一个“死”字吼出去,她突地又害怕起来。
这种话怎能乱说?
突然的,在他深深的拥吻里,她慌乱不已,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让他感受小十九的存在,低低喘气道:“赵十九,明明就是你招惹的我……”
她含糊的说着,他微微一怔,没有意外,也没有抽回手,更没有回答她。
这时,巨石的另外一边突地传来一个低低的咳嗽。
“晋王殿下,楚七……”
那人的声音很小,蚊子一般咬着出口,夏初七听得浑身一惊,几乎霎时便臊红了脸。
而且那个人还是乌仁潇潇。
大概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出声提醒的。
夏初七看了赵樽一眼,双颊滚烫。
“公主也在这?”
乌仁潇潇没有了声音,赵樽低低沉了声。
“出来!”
听得他的话,乌仁潇潇“哦”了一声,束着双手绕到了他们的面前,不敢抬起眼睛,只垂着头小声道,“是我先在这里的……你们来了,然后在说事……我不好意思开口……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夏初七轻咳了一下,过去抱了抱她。
“没事,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没……咳!”
这样窘迫的场面,赵樽似是所谓,可夏初七与乌仁潇潇却是尴尬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火光大作,人声鼎沸,禁军杂乱的脚步声比先前更急,为首一人大声的吆喝。
“给本王围起来,搜!”
乌仁潇潇看了一眼他俩,紧张的搓了搓手,“先前我以为他们是在找我,这才躲起来的。如今看来……楚七,他们是不是在找你?要是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怕是不好……”
夏初七目光一暗,紧紧攥住了赵樽的手。
一阵刀剑出鞘的金铁碰撞声,听得人的心底里发凉,她虽说自己不怕死,可却怕赵樽再出事。面色微微一变,她抬头看向赵樽。
“来不及了……”
“你要做什么?!”赵樽一怔,想要伸手过来抓她。
可她原本就站在乌仁潇潇的身边,见状往她的身后一躲,赵樽顿住收住手。她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赵樽,眉梢一扬,不等他反应,猛地往一丈之外的燕归湖跑去,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决绝地钻入了湖里。
赵樽身子僵住,“阿七……”
低低的两个字,压在了他的喉间。
他目光看向燕归湖的湖面,紧紧的攥拳。
火光映亮了假山巨石,一群禁军齐齐站立,刀剑在火把下泛着寒光。他们整齐的列队围住了这一处,看着赵樽领了乌仁潇潇从走出来时,一个个纷纷退步,如临大敌一般,眸底满是恐惧。
金川门的事情,让他们心里都有一个“怕”字。
看见晋王,每个人都竖汗毛。
禁军为首之人,正是肃王赵楷。
他一身整齐的甲胄,看一眼赵樽,似是有些意外他身边的人竟然是乌仁潇潇,微微挑了挑眉头,目光闪了闪,笑了。
“十九弟为何会与乌仁公主在这里?”
“本王的事与你何干?你是谁?”赵樽语气冷鸷,眉目之间满是讥讽,衣袍猎猎间,双目灼火,一字一句,像是压抑着恼意和肃杀之气。
赵楷笑道:“老十九,我是你六哥。”
冷冷瞄他一眼,赵樽冷哼,不置可否。
对于他的冷漠,赵楷似乎早已习惯,自顾自回答道:“先前接到禀报,说有人在宫中大行淫亵之事,我这才过来搜查……”顿一下,他目光盯住赵樽,又笑道:“人未找到,又听说皇后娘娘中途离席更衣,不见了人。陛下怕娘娘有什么闪失,这才派我等四处寻人。没有想到,却是碰见十九弟与公主在此,打扰了!”
赵樽勾了勾唇,凝视他,目光寒意凛冽。
“知道打扰,还不滚?”
大家都是亲王之尊,他这般的语气确实有些狂妄。可在赵楷看来,这才是正常的赵十九。想当年他得宠时,在宫中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太子爷都不敢拿他如何,更何况他一个庶出的皇子?
他挪开了眼,不与赵樽对视,眸光微微闪烁。
“敢问十九弟,可有看见皇后娘娘?”
“你说呢?”赵樽反问,冷冷走近一步,“你不是前来捉奸的吗?没有看见本王与皇后的奸情,是不是很失望?”
赵楷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迎上他漫不经心的脸,尴尬一瞬,低低轻笑,“为兄奉命寻人而已。十九弟这话,从何说起?谁敢怀疑你与皇后有奸情?”
赵樽冷笑一声,目光一沉,突地抬手击向他的胸口,这一掌,其势凛冽如风,速度极快,令人防不胜防。赵楷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条件反射地抬手相迎。
几个回合下来,赵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竟是主动收了手,冷冷一掀唇角,抱拳道:“听人说六哥武术骑射,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讨教了几招,六哥,得罪了。”
第834章 令人喜欢(1)
赵楷踉跄两步,被他揍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隐隐有腥膻之气直往上涌。原本想发作,听他这样解释,又不得不硬生生压住怒火,情绪不稳地回他。
“十九弟说笑了,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才是大晏战神,为兄哪敢在你的面前,班门弄斧?”目光凉了凉,他站直了身子,又笑,“既然十九弟没有见过皇后,那为兄告辞。你与公主……继续。呵呵。”
说罢他挥了挥手,“给本王继续搜!”
一群人来时快,去时更快。
不过转瞬,就消失了声音。
“你,你没事吧?”乌仁潇潇看了赵樽一眼,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赵樽没有回答,朝她点点头,往湖边走了两步,又调过头来,礼数周全的道。
“多谢!”
又是一次,他向她道谢。
乌仁潇潇愣了愣,释然的一笑,“楚七很有本事,她不会有事的,你先行回席吧,我去湖边看看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招人非议。”说罢她不等赵樽开口,往湖边跑去。
赵樽静静的看着她,傲然而立。
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一支在锦葵花圃里捡到的羽箭,狠狠攥紧在手里,一张俊脸沉入了月光之中。突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将羽箭掷了出去,击中湖岸一株夜合花的枝条。
下垂的花朵,片片飞落,在晚风里颤抖。
乌仁潇潇从假山石后跑向燕归湖边,心跳还没有办法平息下来,一张小脸烫得能煮鸡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赵樽与楚七,还是那样激情的一幕。
赵樽在她的脑子里,向来是一个刻板冷漠、强势内敛的男人。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会有情绪、也都会有软弱的时候,可赵樽真没有。
从哈拉和林到应天府,一路南下,有血腥、有厮杀,她从未见他向任何人任何事情服过软。这个男人,向来都是站着的、高傲的、永远不会屈服的。
可在楚七面前,他屈服了。他打定的主意、他想要维护的骄傲、甚至于他心里纠结的尴尬身份,在楚七的面前,瞬间就崩塌。他那样高冷自傲的一个男人,竟是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她几句轻言软语,他便举手投降。
她知道赵樽喜欢楚七。可她从来没有亲见过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喜欢。一场意外的邂逅,一份浓烈的情感,一出你侬我侬的疯狂景象,震惊得她心脏久久颤抖不停,想到他近乎呻吟般吐出一句“阿七,你这是要逼死我?”,她的脑子里一阵恍惚。
很难过,很酸楚,无法言状的堵心,亲眼看见他们那般的亲密,令她的小世界有一些崩溃。
既是为他们,也是为自己。
他们是两情相悦不能在一处。
她是一个人心生爱慕无可倾诉。
沿着湖边走着,她默默地为自己悲哀着,瞅了又瞅,可湖里连一个气泡都没有,更别说人。
“楚七?”
她低低的喊,没有人回答她。
呆了一瞬,她默默坐在了湖边的一块花岗岩石上,扯下裙子,低下头来,埋在裙子里,双肩缩成了一团。
她不担心楚七会出事。她那样自负的一个人,敢下水,自然会有把握。她只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可怜楚七,也可怜自己,可怜得想要大哭一场。
“这是想要投湖自尽又没胆子?用不用小爷推你一把?”背后,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讥笑。
熟悉的嘲弄声一入耳,她骨头都疼痛起来。
猛地一回头,她恶狠狠地看着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脸,还有那一双无时不刻不带着奚落的眼睛,气恨不已,“我要如何,关你何事?你滚远点。”
元佑四下看了看,懒洋洋的环住双臂,不仅不“滚”,反倒欺了上去,一只脚踏在她身边的岩石上,低下头来,盯住她。
“我不滚怎的?嗯?”
“无耻!”乌仁潇潇站起来,一副“你不滚,我滚”的表情,一眼都不看她,径直要离开,可刚一转身,便被元佑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
她回头怒斥一声,元佑低低一笑,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她拽了过去,一个转身将她压在那花岩石上。
那石头不高,只及到得乌仁潇潇的腰,被他这样一压,她为了不与他贴近,不得不后仰身子。腰硌在石上,极是难受。可不论她如何避,那混蛋就像是存心戏弄于她,不管不顾地对她又揉又捏,臊得她脑子“嗡”一声,一个巴掌就朝他扇了过去。
元佑眉梢一扬,一把扼住她的手:“你以为每次都有那样好的事?小爷由着你打呢?”
说罢,他在她的腰上掐一把,在她无奈的痛呼里,轻谩的戏谑,“三年不见,腰身还是这样粗。诶我说,你们草原上的女人,都不懂得女子当以纤细为美?没事少吃点肉,多吃点菜!还有,你这肤质,摸一摸,比起我中原的美人儿来,差了不是一丝半点,还有这小脾气拗得,不懂男人都喜欢柔顺的?”
“要你管,你放开我!你个混蛋!”乌仁潇潇又急又恼,急欲从他的怀里挣脱。可他不仅劲大,胸膛更是死死地压下来,压得她腰都快断了,更是怒火中烧。
“你就不怕我喊人?”
“怕字怎么写?小爷还真不知,不如你教教我?”元佑丹凤眼一撩,看她气得呼吸都重了,身子一阵发颤,似是调侃的兴趣更浓,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她的下巴,“看你,小狗似的,多可怜!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谁又能听见?不要怪我说你,你但凡有一点配得上天禄的地方,小爷我也不会拦你做晋王妃……”
天杀的,天杀的!
听着他恶劣到极点的话,乌仁潇潇杀死他的念头都有了。新愁旧恨涌上来,再看着这人挂在唇边那恶意的笑,她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像一只撒野的小母兽似的,手脚并用,劈头盖脸地朝他打过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元佑笑不可抑,看着她在怀里挣扎又挣扎不开的可怜劲,身子更是贴得近了几分,由着她撒泼,漫不经心的弯唇,样子极是邪恶,“楚七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公主,你该不会是爱上小爷了吧?爱得天天都在念叨,整日整日的想着,一日也忘不了?”
第835章 令人喜欢(2)
乌仁潇潇眼眶都红了。
“是,我一日也忘不了。每日每日的念叨你,念叨着到底哪一日才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这个嘛,不是不可以。”元佑低下头来,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温柔如水,“看来你是想了。这样宝贝,一会大宴散了,爷去重译楼找你,给你吃肉,让你喝……”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极轻,极是邪恶,乌仁潇潇听在耳朵里,脸蛋“唰”地一红,血液流蹿,心脏怦怦直跳,拧动的小蛮腰更是猛烈。
“你个没人性的王八蛋!”她怒骂着,两排尖利的牙齿用上了,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呜呜不止。
“嘶”的低呼一声,元佑掐住她的腰,痛得俊脸有些变色,但仍是浅浅笑着,“小野猫,爪子还是这么利。不过,爷就稀罕你这拗劲。来,再咬狠一点。”
乌仁潇潇怒目而视,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儿,可元佑这人看上去俊秀清瘦,肌肉却紧实得像一块大木头,啃得她终是乏了力,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着,恨恨道。
“你再不放手,我告诉晋王你欺负我。”
“噗哧”一声,元佑像是听见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情,温柔地捋一下她的头发,“天禄会管我的事?不,天禄会管你的事?公主啊,不要说告诉晋王,就是告诉天王老子也没用。对了,你若是告诉皇帝,他一准把你赐婚给我,信不信?”
乌仁潇潇瞪大一双恨意的眼,咬住的下唇上,似是还有血迹,元佑抬起手,拇指轻轻替她擦了下唇,低叹一声,声音满是轻佻之意。
“你若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嫁给我,就去说好了。不过嘛,就算你入了诚国公府,只怕真不是我那些女人的对手。不出三天,她们就能把你玩死,你信不信?”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乌仁潇潇脊背发冷。
她不懂得南晏的规矩,可她大概也晓得,若是真的让人家知道……她曾经被这个姓元的王八蛋那样欺负过,皇帝很有可能真的会把她赐婚给他。再一想这王八蛋府里无数的姬妾,她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若真被赐婚给他,她宁愿死。
一念至此,她软了声音,只求速速与他撇清关系,“元佑,第一回见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可后来,你也报复回来了,我不欠你什么,我大人大量,只当你也不欠我好了。过去的事,我们可不可以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撇清关系?
元佑突地扼住她的下巴,一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里,像是有一层笑意,可仔细一看,却满是深浓的寒气,就像他才是吃了亏那一个,“醒醒吧,你差点搞得小爷断子绝孙,那事让我受尽了旁人的奚落,我能轻饶了你?”
“你……”乌仁潇潇气极,“无赖!”
看她明明恨死了自己,还不得不讲和的样子,元佑眸子带笑,手上的力道软了几分,“小野猫,你可知你做得最让小爷我生气的是什么事吗?”
她抿紧唇,看着他,扭了扭身子,却又被他压了回去,低低嗤笑,“居然肖想天禄,不知死活。”
乌仁潇潇如何晓得元佑一直以为自己的“真爱”是赵樽的事情?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到赵樽先前与楚七两个的亲密,先前还抵死反抗的她,突地泄了气,声音低哑起来。
“我没有肖想他。”
“还敢不承认,我看你眼珠都快落他身上了。”
“是,我是喜欢他,又如何?”乌仁潇潇红着眼,突地抬起头来,“我没偷没抢,我没有喜欢他的自由吗?他未娶妻,我未嫁人。他是王爷,我是公主,我与他门当户对,身份匹配……我就是要嫁给他,怎样?”
“不怎样!”元佑惬意地看着她生气,轻佻一笑,拍拍她的脸颊,笑容贱贱的,极是讨人厌,“那我若是告诉天禄,说你伺候过小爷,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
乌仁潇潇面上血色尽退。
卢龙塞马棚里那屈辱的一幕,这三年来几乎成了她的梦魇,成了她午夜梦回时无法入眠的一道伤。虽然她未有**给元佑,可被他那般猥亵,她已经不是一个好姑娘了,如何配得上赵樽?
紧紧一眯眼,她目光酸涩不已。
“所以啊,你还是乖乖的,若是小爷高兴了,说不定还会娶了你?”元佑看她这样,心里突地一紧,手心刺挠得紧,不由抱紧她,“行了,不置气了。你求一声饶,小爷也不让你做小妾了。反正我也未娶妻,向皇帝请旨也不是不可以……”
“滚!”乌仁潇潇气恨不已,盯住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咬牙迸出,“我乌仁潇潇嫁鸡嫁狗嫁乌龟,也不会嫁给你。”
元佑面色一变,笑了,“啧啧!这话说得多难听。嫁鸡嫁狗嫁乌龟,它们能让你舒服吗?”元佑捞起她的腰来,像个小霸王似的,在她脸上“啵”一口,不待她怒气,唇就要压了下去。
乌仁潇潇气恨地躲着他,脑袋左偏右偏,张口就又要咬他。他却是低笑一声,扼住她的下巴,羞得乌仁潇潇气血涌上大脑,想咬他咬不了,想杀他杀不了,毫不费力地欺近抵着她。
“小野猫迫不及待了?”
四野俱寂,边上没有人,就算是有人,乌仁潇潇也不敢真的喊出来让人看笑话,丢北狄的脸。一时间,她心胆俱裂,委屈到极点,眼睛一闭,“呜”一声就哭出来。
元佑一怔。
慢慢的,他松开了手。
可他没有想到,乌仁潇潇面色一变,膝盖猛地抵过来,正中他充勃的要害,声音满是抽泣的嫌恶。
“你去死。断子绝孙才好!”
“嘶……”钻心的疼痛袭上来,元佑吃痛地躬身,捂着裆,看着跑远的姑娘,额头上青筋直跳。
“这小野猫,早晚毁她手上……”
燕归湖的热闹未绝,赵楷已经收兵了。
他领着一群披甲佩刀的禁军正准备往麟德殿而去,就看见站在路口一株古柏下负手而立的赵樽。
“老十九……”
第836章 令人喜欢(3)
低低唤了一声,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迎上一双比夜色更为深邃复杂的眼睛。
他在等他。
赵楷静立片刻,抬手,挥退一群禁军。
“十九弟,怎的还未回席?”他笑着走近,黑色皂靴停在赵樽面前的三步处,平视着他,一张轮廓清冷的面孔,略有一丝迟疑与紧张。
赵樽转头,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眼。
“与你做个交易。”
没有多余的言词,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赵楷似是并没有什么意外,抿紧唇角,他看着赵樽高远孤清的脸,还有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考虑了片刻,嘲弄一笑。
“十九弟就这般自信,我会受你要挟?”
赵樽扭身过来,冷冷看着他,“那六哥就这般自信,能逃得过赵绵泽的眼?”
挑了挑眉毛,赵楷声音微冷。
“你要我投诚于你?”
“我不需要你的投诚。”赵樽眯起眼打量他,略带嘲弄的笑,“六爷这样的人,本王也要不起。”
赵楷许久没有回答。
二人相视,眸子里暗火对撞。赵樽不动声色,赵楷的心里,却慢慢泛起了一层凉意。
洪泰皇帝是一个极为看重子孙修养品性的人,故而,大晏皇室的子孙,自幼便要学习经史策论、诗词歌赋,骑射武功,面面俱到。虽良莠不齐,但卓绝之人,也不在少数。就论六王赵楷,因是庶子出身,母亲又不得圣宠,打小更是努力,在洪泰帝的十九个皇子之中,是绝对的佼佼者。这也正是洪泰帝看中他,把他暗留给赵绵泽的真正原因。
赵楷打心眼里忌惮的人不多,赵樽却是其中一个。从他十几岁从军开始,便一直是个战无不胜的神话,就连他们的父皇,即便忌惮他,也得赞一句“老十九此人,算无遗策”,单论这一点,赵楷就从未小觑过他。
迎着他冷漠的眼,赵楷先开了口。
“老十九,新皇已登基,且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四海来朝,天下大势已定。你很清楚,即便是我想帮你,你也再改变不了什么。我劝你,还是找机会离开京师,保得一命再说。其余的东西,尤其是女人,就不要肖想了,不值当。”
“那你又值得吗?”赵樽上前一步,冷冷一笑。
赵楷僵硬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
赵樽并不紧迫于他,只是抿了抿唇,负手一笑,声音淡淡道,“我赵樽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顿一下,他见赵楷僵住了脸,傲然一笑,“六哥无须担心。你不仁,我却不会不义。更不会不顾及兄弟情分,拉你下水。”
赵楷一惊,“那你到底要什么?”
赵樽冷冷回眸,“你只需给我一些方便。”
夜幕里,寒鸦阵阵。
就在乌仁潇潇坐在岸边被元佑抓住的时候,夏初七已经上了另外一边的岸。她好久没有潜过水了,尤其是怀了小十九以来,更是特别注意自己的身子,今日若不是为了老十九,为了不入赵绵泽的圈套,她真不会舍得这般委屈自己。
幸而这时的天已有些炎热,水里不冷,还有些凉爽。她上岸之后,没有直接回麟德院,找地方坐了下来。
看着满天的星辰,她是愉快的。
哪怕这皇宫是一座天罗地网,她也没有丝毫惧怕。赵十九还活着,小十九的爹还活着,他也没有忘记她,而且他还爱着她,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要先好好消化消化,再思量一下,如何离开这一座见鬼的皇宫。
可想着想着,她的心突地沉了下来。
先前她对赵樽说,让他带她走吧,两个人远走高飞。
如今仔细回忆,她发现那句话真是充满了天真少女无知的浪漫主义情怀。大概从古到今的“私奔”之人都是这样的冲动之举。
且不说这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封建大帝国,逃能逃到哪里。就算真的能逃出去,但两个人隐姓埋名、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在柴米油盐之中,爱情会永恒吗?能够幸福吗?
就算可以,但赵十九的父母还在乾清宫,妹妹还在云月阁,今日晚上都没有见到赵梓月出席大宴,很明显她也不得自由……这些赵绵泽加诸到赵樽身上的压痛,历历在目,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十九还能领着她独自私奔,那么,他就不是赵十九了。
他是一个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的男人。私奔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若赵樽跑了,从此他如何能立于天地之间?
带着侄媳妇私奔这样的段子,若是留在史书里,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感天动地。后世之人,翻开那尘封的史册,只会“啐”一口唾沫,骂一句“狗男女,不要脸”而已。
她不能这样活。
赵樽也不能这样活。
他们的小十九更不能这样活。
忍辱偷生的活,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他们要在一起,就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要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与朝贺,要光明正大的告诉世人,他们是相爱的,小十九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不是个野孩子。
比与生命,爱情是信仰。
可比与爱情,尊严更沉重。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既然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那就只能改变历史。
想明白这一点,她慢吞吞地吁了一口气,也就不着急了。拖着一双湿漉漉的脚步,走在花间树丛里,她低着头,寻思着得先回去换一身衣裳,突地,地上出现了一双明黄缎底的龙纹皂靴。
她一怔,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清隽泛凉的脸。那男人一袭五爪金龙的袍服,在月下温雅不凡。只是看着她时,蹙紧的眉头满是痛意。
“夏楚,你可真对得住我。”
他一字一顿的声音,像一个捉到奸情的妒夫。
夏初七看着他,灿然一笑。
“陛下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懂?”赵绵泽由上到下的打量她,看着她湿漉漉的衣裳,最终落在了她红润娇美的唇上,目光敛起,带着一抹受伤的情绪,望入她的眼中。
第837章 令人喜欢(4)
“他到底有哪里好,你告诉我。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如此为他犯险?不顾宫中大宴,与他深夜私会,为了顾全他的名声,潜湖逃匿,你就不怕淹死在湖里?”
到底哪里好?
这个问题,问得夏初七轻笑起来。
她微眯起眸子,静静看他,眸底波澜不惊。
“他哪里都好,每一处都好。就算为他淹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他值得我付出,而你带给我的是什么?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顾不得身上湿透,她目光凉凉的走到他的面前,蹙紧眉头,压低声音,一道嘲弄的笑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
“赵绵泽,你什么都得到了。天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女人你更不会缺,今日那个乌兰明珠就很好,很美。你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才艺双绝,你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你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也放他一马?”
昏暗的光线下,赵绵泽薄唇如削,看了她许久,凉凉的一笑,突地拽住她的手腕,往怀里拉了拉,语气带着一股刻骨的恨意。
“说,和他做什么了?”
夏初七抬眸凝他,冷冷道,“你以为呢?”
赵绵泽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恼恨,“你先前告诉我说,你与他没有过苟且之事?可实事上呢?现在,你还想瞒我?”
夏初七心里一惊。
她猜测,先前她抱住赵樽让他带她离开的一幕,一定是落入了赵绵泽的人眼睛里。故而,他先前相信的东西,变得不再相信了。而赵樽的死而复生,应当也带给了他空前绝后的压力。此刻他的目光里,血一般的赤色,一副看见仇敌的样子,再不复往日的温雅。
男人都在乎女子的名节。
而一个人的心理,会随了他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很显然,做了一国之君的赵绵泽,身上的王八之气……不对,王者之气,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她想直接了当的告诉他,气死他算了。可话到嘴里,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她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这是封建帝国,她面前的男人是一个封建帝国的皇帝。她的回答,若不谨慎,就会关系到赵樽与小十九的生死。
空气里,淡淡的花香。
除此,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僵持。
她凉了眸子,突地一哼,“我与他没有什么。”
“当真?”他的手腕紧了又紧。
“信不信由你!”夏初七推开他的手,轻轻一笑,深深看住他,“若不然,他能不记得我了吗?难道你的人没有汇报给你知晓,他先前是怎样对我绝情相待的?你说对了。他忘记我了,是真的忘记了。你们男人啦,都是这般薄情寡义。他如此,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赵绵泽久久不语,只是看着她。
“我不是他。”
“是,你不是他。”你永远都不如他。
夏初七侧过身子,抖了抖身上又湿又沉的衣裳,不冷不热的道:“容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吧。或者,你愿意我就这样直接入席?反正我是不怕丢人的。我的脸,不值钱。”
赵绵泽蹙紧眉头,像是压抑着某种狂躁的情绪,眸子半开半阖着,视线久久流连在她的唇上。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她讶异地看他。
“证明给我看,你若真与他没有过苟且,我便放他回藩地,以大晏最高的礼遇待他。从此不动他半分。”
夏初七心里一窒。
她微笑着,那笑容极是僵硬,“怎样证明?”
“今夜为朕侍寝。”
夏初七极力隐忍着那一股子恨不得抽死他的念头,低低一笑,“你这是想要出尔反尔,你怎么答应我的?”
赵绵泽上前一步,像是想要抱她,可终究,他的手落在了她湿透的鬓发上,捋了捋,他冷冷一笑,“你放心,只要你今晚侍寝。我定然会让你回魏国公府,你的一切要求,我都会答应。”
“你无耻!”
夏初七气恨到极点,抬起手就抽向他。
赵绵泽被她打过一次,可这回,他却利索的握住她的手腕,低下头,目光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身上,一字一顿,声色俱厉。
“夏楚,你是我的女人,在我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纵着你,惯着你,你要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会允许你背叛我。不要说我是一个君王,即便只是民间寻常男子,这种事,也都不能容忍。”
她呼吸一紧,看着他不吭声。
他却拉过她的手来,将她的身子扣在怀里,声音低低的,嘴唇几乎贴近了她的,语气满是决绝和恨意。
“夏楚,这辈子上天入地,你都不要想逃出我的手心。你是我的女人,大晏的皇后,务必记牢自己的身份。今晚之事,我且饶你一回。下次再让我发现,不仅是赵樽,还有你身边的人,你珍视的那些人,全部都要为他陪葬。”
说罢他甩手,大步离去,袍角生风。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夏初七突地笑了。
笑得妖娆无比,笑得腰都弯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风中颤抖。
“皇帝陛下,难道你真的忘了吗?”
赵绵泽脚步停住,顿在了原地。
她还在笑,“我只是你不要的。是你不要我,我两个才走到了今日。难道你不要时随手丢弃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捡?捡到了,还必须还回来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
夏初七敛住了笑容,声音凉了下来。
“若是一个物件也就罢了,可我是一个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懂得感恩,懂得爱。不像你,忘恩负义!我还救过你的命呢,你都忘了?曾经你以为是夏问秋救了你,你就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爱着,怜着,宠着。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为了她,你灭我满门。如今换到我,你为何对我这般残忍?赵樽不记得我了,我一时半会忘不掉他也是有的,你偏偏要迫我,不愿给我一些时间。我问你,若今日是夏问秋,你会怎样?”
她嘶吼一般的声音,句句泛寒。
第838章 令人喜欢(5)
赵绵泽怔立当场,好一会才回过头来,看了她片刻,突地一笑。他没有告诉她,若今日是夏问秋,若是夏问秋敢这般背着他与旁的男人私会,与旁的男人又抱又亲,他会当场宰了她,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懦弱的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敢上前质问她。
可她说得对。
终究是他先负了她。
慢吞吞地走回来,他扶住她的胳膊,放柔了声音,“回去换一身衣裳,国宴未完,你这般中途离席,如何母仪天下?乖,不要让北狄人看我大晏的笑话。”
他的语气,几乎是用哄的。
夏初七心里揪紧,没有回答他。
他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想要吻她。
她条件反射地挥开他的手,胃里一阵翻滚,“呕”一声,孕吐来得极为强烈,根本就忍不住,蹲在了边上呕吐起来。
为免他生疑,她弱弱地吼。
“不要碰我,恶心。”
赵绵泽面色一变。
面对赵樽的时候,她是一副柔媚娇艳的样子,换到他的面前,她眼睛里的嫌憎,连稍稍遮掩一下都不愿意。皇帝的尊严,男人的尊严,终是不允他再服软。冷冷垂下眸眼,他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换了衣裳,到麟德殿。朕等你!”
麟德殿外面的精彩,很多人都不知情。
大殿里面,歌舞未歇,殿中的人还在开怀畅饮。即便中途皇帝皇后乃至王爷都不时离开,但并未影响到他们的热情。舞伎很美,酒馐很香,繁华盛世的宴会很令人沉迷。
紧闭许久的门打开了。
赵绵泽面色柔和的走进来,虚扶着换了一身衣裳的夏初七,就像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向主位,笑容温和。
“诸位臣工,北狄来使,先前有一点小事,朕与皇后失陪了一会,勿怪。”
比起洪泰帝的苛政来说,赵绵泽此人给臣工的舒适度极高。无论是朝事还是私底下,他都是一个随和且谦逊的人,如今见他致歉,殿中众人纷纷赞他“心地大仁”,一派赞颂之声。
锦上添花的人,永远不会少。
夏初七这时已经换了一身软烟罗的裙装,梳了一个芙蓉归云髻,还未干透的头发挽在髻上,插上几点细碎的珠玉,一截嫩滑的玉脖如修长的白笋,红唇紧抿,并不去仔细去看已经回了桌席的赵樽以及乌仁潇潇等人,也不看殿中的“熟人们”,只是在听见众臣拍赵绵泽的马屁时,偶尔扬一扬眉毛,似笑非笑。
“皇后娘娘,臣妾敬你一杯!”
一道温婉的声音入耳,夏初七抬头,是乌兰明珠娇丽的欢颜和款款的细腰。看着她已经斟满的酒,和端在面前的酒杯,夏初七微有不悦。
“我不喝酒。”
乌兰明珠初来乍到,原本是想讨个彩头,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闻言有些窘迫,而坐在边上的几位妃嫔,有的忍不住,已低低笑了起来。
“到底是夷人,哎……”
“惠妃还未行册封礼,怎的这么着急?”
宫中妇人们的言词,总是夹枪带棒,句句带笑,却字字都是刺。乌兰明珠僵在当场,极是下不来台。夏初七看着她,心有不忍。她不喝酒,是因为怀着小十九,并不是因为赵绵泽封乌兰明珠为妃。
思量一下,她接过酒来,含笑看着赵绵泽,“惠妃初到,这杯酒怎么能先敬我呢?怎么都得先给陛下才对。”
赵绵泽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接了过来,再抬头看向乌兰明珠时,唇角牵开,笑了笑,“惠妃大贤,只是皇后身子不好,饮不得酒,这一杯,朕替了她。”一句话说完,他收回视线,一仰脖子便喝入了喉。
看着他滑动的喉结,乌兰明珠涨红的脸,稍稍缓了些窘迫。
咬着唇,她微微福身。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赵绵泽和悦的摆了摆手,深深看她一眼,突地转头,对何承安道,“惠妃既喜饮酒,回头把朕钟爱的青玉螭虎杯赐予她罢。”
赵绵泽登基之后,除了对夏初七之外,其余妃嫔除得得到例外的赏赐,从未有得到过他额外的看重,一时殿中讶然了片刻,几位妃嫔目光全是恼意。
乌兰明珠怔了一瞬,才羞涩的谢恩。
直到她回了座,殿内众人才反应过来。
再一次,觥筹交错,响起两国和睦的期许之声。
到底是赵绵泽真的看上了乌兰明珠,还是他想借机表达对北狄的和睦之意,没有人知道。夏初七更是毫不在乎,只是眉头轻蹙着,时不时吃一口,听着群臣们互相恭维的客套话,嘴里索然无味。
又一曲优美的歌舞之后,赵绵泽唇角再添一分笑意,抬手按了按,示意殿中欢笑的众人安静下来,似笑非笑开了口。
“哈萨尔殿下,朕有一事相商。”
哈萨尔微微一笑,“陛下请讲。”
赵绵泽眸光转向赵樽,又落在了乌仁潇潇的身上,轻声笑道:“朕先前离开一会,不巧知晓了一件趣事。早先听闻十九皇叔与乌仁公主在卢龙塞一役时,便有于大军之中亲密的举动,那时朕还以为是谣传,今日亲见二人在燕归湖幽约,这才晓得,十九皇叔用情颇深啦?若是这般再不成全,朕这个皇帝做得,就太不知晓事理了。”
哈萨尔面色突地一变,赵绵泽却不等他开口,轻轻一笑,“太子殿下,既然晋王和乌仁公主都互有情意,我们还是不要拆散了他们?你以为呢?”
哈萨尔怔忡了。
他怎会不知在卢龙塞时,与赵樽在十万大军前拥吻的人不是乌仁潇潇,而是穿了乌仁潇潇衣服的夏初七?可此事知晓的人不多,而且根本就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一时噎了噎,他眉目沉沉地看向乌仁潇潇。
“乌仁,可有此事?”
乌仁潇潇面色苍白。
她与赵樽在一处,确实有太多人看见,而她总不能告诉大家说,其实是南晏的皇后娘娘与晋王在那里幽会,她只是一个小炮灰吧?她瞄了夏初七一眼,无奈垂下的目光,不敢去看赵樽什么表情,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