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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59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5)

    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没有说过一般,“那我两个聊聊天好了,争取把剩下来的三日,聊出一个天荒地老,聊出一个海枯石烂,聊出一个千秋万代,聊出一个……”

    “阿七!”

    他苦恼地撑了撑额头,冷眸剜着她。

    “爷改变主意了。”

    “啊?”她眼睛眨了眨,无辜的看着他,心脏“怦怦”直跳,耳根发烫,长翘的眼睫在他专注的视线下,轻轻地打着节拍,一双水汪汪的眼儿,被沸水热雾的一阵熏染,有羞涩,也有惶惑。

    “为什么?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说话,喉咙一紧,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大拇指在她半开半合的唇边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发深邃幽暗。

    “因为你太吵,爷怕了你。”

    “!”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却被他猛地扼住,抬起,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与他对视。

    “难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我……没,没吧。”先前她说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着他炙热的眼,她却像怀揣了上百只小兔子,心脏一阵胡蹦乱跳,愣是不敢再面对。

    “呵!”就像知她有贼心,没有贼胆,赵樽低笑一声,促狭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像在逗小动物,顿时惹得她恼羞成怒。

    “你在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略一低头,用行动告诉了她。

    炙热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处,两个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吻是爱人间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之吻,更是几乎带出所有的情绪。

    夏初七抬着头,踮着脚,感觉着他热吻的力度,慌乱得像一只溺水的小兽儿,紧紧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紧什么,样子极是无助地承受着这份喜悦。

    “阿七!”

    他视线却在她的红如胭脂的脸上,片刻,又喘着气离开,目光烁烁地看她。

    “等一会,还有一件事没做。”

    “嗯?”

    事到临头,又要退缩?

    她嘟起嘴巴,抱怨着,声音沮丧不已。

    “有啥事,一会再做不行么?”

    “不行。必须在之前做的。”

    听他说得这般严肃,夏初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任由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在金银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两只小金碗,从这间石屋绕出去,经过一个约摸十来级的石阶,上到了后室的一处祭台,又拿了那里的两根石蜡,再上了一层石阶,走到“回光返照楼”的最高点平台,才慢慢放她下来站好。

    “赵十九,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夏初七膝盖受了伤,跛着脚走路极为不便,她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扑面而来的雾气之外,根本看不清据说全是沸水的地面。

    “诶,这里可真美!”

    她伸了个懒腰,嘴里说着便回过头来,突地,她讶然了。只见赵樽将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将两根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缝隙里,接着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阿七,来,跪下。”

    “跪下做什么?”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没有犹豫,走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而是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金佛为媒,为我鉴证。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他严肃地叩了三个头,又望向楚七。

    “该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厮迂腐得紧,但仍是无法,只好自行改编了几句。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愿嫁与赵樽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愿与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下辈子投胎转世,我还要嫁给他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阿七!”

    见她又重复了一遍,赵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头痛地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俯身将两只金碗端了过来。

    “阿七,没有花轿,没有嫁衣,没有红烛,没有大媒……这个洞房花烛夜,我以血代酒,当作合卺。其他的,若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好,不许赖账。”

    夏初七笑着说完,见他匕首割入手腕,鲜血顿时流入了金碗之中,红得刺目,红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气地拿过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用血做合卺酒,倒是高明。”

    大概这个场合太“正式”,赵樽没有阻止她。

    两人的举动都有些疯狂。

    夏初七滴着血液,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对于三天后的死亡,再无半点害怕。

    “好了,干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与他目光交汇着,彼此手腕交缠一处,将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咙。

    她抿了抿唇,问了一句。

    “从此,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发,轻轻一笑。

    “是。我们是夫妻了。”

    夏初七虽觉得赵十九有时候特别迂腐,但有了这样一个“庄重”的仪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见,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后该叫你什么?”她问。

    “什么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还是叫……天禄。”

    夏初七学着元祐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沉着嗓子,扮成男声,喊得老气横秋,自觉苦中作乐也有一番情趣。

    可赵樽见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却是叹一声,双臂展开,将她拥入怀里,“阿七,来生我定要早早遇见你,早早娶你。”

第660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6)

    “得了,别酸了。我两个先把这辈子该做的事做了,再说来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

    夏初七仍是带着笑,目光里有一层水雾浮动,“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们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这样的逻辑,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强词夺理。

    赵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扬,臂弯收紧。

    “是。”

    听出他嗓子的沙哑,夏初七心里一激,笑了笑,顺势跳上去,便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下巴高高抬起,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精神,提醒他。

    “那么,新郎倌,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迫不及待”太与众不同,赵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紧了她,他低下头,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脸,一本正经发问。

    “阿七,你可记得我两个相识多久?”

    “两年多了吧?”

    “两年两个月零三天。”

    他看着她,眉头敛紧,说的时间很准确。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丰富的张着唇,半天儿合不拢嘴。

    “厉害呀,这都记得住?!”

    她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扬了他,却听见他又问,“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声,大笑,“多久?”

    赵樽眸色黯了黯,“两年零一个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说,早在清岗县的时候,你就已经觊觎姑娘我的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对不对?”

    “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

    赵樽淡淡反问一句,眉头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绷住差点崩溃的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是,一直觊觎。阿七是不是觉得骄傲?”

    夏初七嘿嘿乐了,“大哥,不是骄傲,是觉得你傻。你这般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有,两年时间,我两个这是浪费了多少大好的光阴?你看看你,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补都补不回来了。”

    “现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却想等了。”

    夏初七憋屈了许久,今日终是得以扬眉吐气,自然要趁着这时找回面子。说罢,她极是傲娇的看着他,抬起下巴,云淡风轻的浅笑。

    “殿下,这件事,容妾身考虑考虑,不急。”

    赵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你确定?”

    “确定。”

    “不怕爷反悔。”

    “悔便悔呗,反正也不是……啊!”

    她话未说完,身子倏地腾空而起。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说话,任由她乱踢乱打着,大步走向那间堆满了黄金的石室。

    “赵十九,你讲不讲理啊?”

    她问得很没底气。

    “不讲。”

    他回答得极是干脆。

    热雾还在升腾,轻薄如蒙蒙尘烟,带着“百媚生”奇妙的香气,将一切死亡的阴影通通虚化,只觉这间富丽堂皇的石室浪漫无比,沸水让空间潮润而温暖,满屋的金银光彩,比花烛更为点缀……

    看着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冷?”他问。

    她摇头,然后又低头。

    “不冷,是怕,爷,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迟了,怕也无用。”

    从来都是她耍赖,终于轮到他发横。

    夏初七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呆住了。

    与她事先想好的主动出击完全不同。

    “赵十九!”

    打了个喷嚏,夏初七惊惧间,心脏微缩。

    从未有过的慌乱,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可最终,也敌不过他的强势。挣扎与抗拒,很快变成了两道模糊而满足的叹息。

    “阿七……”

    “嗯。”她低低哽咽,“我终是你的人了。”

    “是,永远都是,也只能是。”

    “混蛋,多横啊你?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下次注意。”

    “还下次?唔。”

    夏初七拔高了声音骂他。

    可惊叫声,慢慢变成哽咽和嘤咛。

    在这日之前,她与他之间有过许多次亲密的接触,但基本都是她,他很少有过触及雷区的行为,在她的印象里,赵十九永远的雍容高贵,除了酒后失态那一次,很少像这般粗野狂躁。

    她微眯的眼,有些发热。

    或许,这一刻的他,与她一样,都在计算着剩余的时间,要在这濒临死亡的绝望中,品尝这一杯最后的美酒。以爱之名,以情之心,必须用这般激炽的探索,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活到最后一刻的理由。

    “赵十九,赵十九。”

    他并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无地低笑一声,像安抚小狗似的轻轻安抚了她片刻,才道,“阿七不怕。”他不给她丝毫动弹的机会,却又给她留出恰到好处的挣扎空间,由着她挥起拳头揍他。

    她想,或许是“百媚生”。

    对,都怪百媚生,让她变得这般娇气。

    但事实上,她知,百媚生的药性从始至终都没有控制过她的意识,真正掌控她情绪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

    她害怕,紧张,慌乱,甚至怕做得不够好。各种情绪都有,窘迫得她想要退缩。但她知道,不论是此时的他,还是她,都需要一种合适的媒介来给彼此渡过死亡前日的信心。而这般的结合,实是最能安抚灵魂的一种方式。

    天地,幽暗。

    空间,冷寂。

    此情此景,不知时间若何。

    偌大一个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

    “阿七。”

    “睁开眼。”

    “做什么?”她身子直发颤。

    “看着我。”

    “不看!”

    “你还懂得害臊了?”

    什么意思?夏初七猛地睁眼,瞪他。

    “看就看,有什么大不了?”

    “乖!”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第661章 三日三生三世(1)

    夏初七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

    梦里,一会儿她像一只转动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疯狂转动着,不停往下坠落,就像从苍鹰山上跳下时的夏楚,单薄得没有半点依傍,头晕目眩,肠胃犯抽。

    一会儿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人似是极为疼惜她,抱着她时的双臂,像铁钳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会儿她又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闷得像喝了水银,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虚弱不堪,身子酸涩难受。

    一会儿她又觉得身上像有火在烧,热得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热汗,湿了衣襟,那人将她剥了个光,放在温热的水里洗净,还在她的膝盖上揉来捏去,痛得她龇牙咧嘴。

    “水……我要水……”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想喝水的欲望折磨得她极是难受,越想越热,越热越想,她好难受好难受。只要有一口清水喝,她宁愿拿一屋子的黄金去交换。

    “水……水……”

    她脑子里天人交战着,突觉有人递了温水在唇边。几近贪婪的,她张开嘴,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就着温水吸吮起来。那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喉咙,口干舌燥的状态好了许多,却还是浑身无力,她又晕迷过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脑子里,出现了许多人。

    有甲一,他疯狂的搂住她,不停的唤她的名字。有东方青玄,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龙的嘴里,机括绞动下,鲜血流了出来,滴入了水里,把水染红了一片。有赵十九,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说阿七,你好好过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两个今生没有未来了。不过若还有来世,你会遇到一个喜欢骂你的人,那就是我。

    她意识稍稍清醒一些,身子更加热烫,就像被人放在锅里蒸煮似的,极为难受。难道是她作恶太多,被阎王爷罚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扭着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脑子交杂一片,试探性的睁了睁眼,视线里有光线,一种极是耀眼的光线,一种可以让人小眼睛变大眼睛的光线——黄金。

    对,很多黄金。

    满屋子都是黄金,还有无法估算的珠宝。

    夏初七曾经想过无数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许多许多的钱,有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富,她该做些什么?但这个问题考虑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答案。因为她发现,其实除了这个愿望本身,她却无法在此基础上为欲望进行再增值。

    光影未灭,浸水楼台,缥缈的烟雾在身边绕来绕去,仿若一座南天门上的汉宫楼台,眼前的每一处,无不是金光闪闪,美得宛若人间仙境,神仙地府。

    是幻觉,还是她已经死了?

    倏地,她发现一个人。

    在夜明珠橙红的光线照耀下,他身上的黑袍不见了,只着一层白色的中衣,就站在橙色光线的角落,手边放着佩剑,样子仍是那般的威风凛凛,镇定如常。他的存在,让她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并未真实的发生过,一切只是南柯一梦。而今他与她,只需在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余生。

    她吸了吸鼻子,刚想张口喊他,却见他起身走过来。她半眯着眼,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从“锁爱”护腕里,抽出一把小匕首。然后,锋利的刀刃割向手腕。再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把流着鲜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流入嘴里,咸咸的……

    夏初七茫然片刻,脑子“嗡”的一声,醒了。

    “赵十九,你在做什么?”

    赵樽半蹲着身子,见她醒来,目光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散了去,板着脸,像是在生气,很快收回手,背转身去,“总算醒了。”

    她再傻也明白了。

    原来先前她只是昏迷过去。原来她喝得那不是什么温水,而是赵十九血管里的鲜血。是啊,这样的地方哪里来的温水?看着周围数不尽的黄金,再看看所处的糟糕环境,她苦笑,“原来我们没死。”

    “是。”

    “也没能出去。”

    “是。”

    他将小匕首插入护腕,撕下衣摆裹住腕上的伤口,什么也没有说,抿唇坐在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夏初七斜着视线,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不,认真说,是躺在一块块平整的金砖上。幻觉,一定是幻觉。她闭了闭眼睛,镇定下心神,才问他,“赵十九,我们在哪里?”

    “地底。”

    啥?她目光巡视一遍四周的环境。

    “这些黄金都是假的吧?”

    赵樽看着她,声线极冷,“真的。”

    “啊”一声,夏初七惊恐万状,想要坐起来,可膝上抽痛,让她忍不住“嘶”一声,又跌坐回去。他说:“死室机关启动,你与我一样,摔了下来。你的膝盖受了伤,好在不太严重,我替你包扎过了。”

    夏初七瞧了瞧膝盖上包得极丑的布条,又巡视一遍两人所处的环境,还有自己身上半湿的衣服,不由惊奇了,“真是神奇,谁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满仓的金银珠宝?啧啧啧,这下发财了。赵十九,这个地方好美……”

    赵樽眯眼,脸色冷沉,极是可怕。

    “休息一会,少说话。”

    “哦。”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她嘴上听话,眼睛却不听话的继续观察。发现这个堆砌了无数金银财宝的石室,还有两扇窗子。只不过,窗子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窗口外,有她在梦里感觉到的那种热气,比鸳鸯池里更为浓重。

    “闭上眼!”

    听得赵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满屋都是黄金,人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唇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气无力地瞄着他,“赵十九,你不高兴?”

    “没有。”他声音低哑,眼波微润。

    “不对啊,我两个大难不死,还平白得了这些金银珠宝,应当庆贺才对。可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她想站起来,走过去看看他。可刚一曲腿,膝盖便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她痛得不行,他却没有动静,任由她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

    “赵十九,你看不见我吗?”

    他蹙起眉头,“看见了。”

    夏初七不满地嘟囔,“那我在这挣扎,你却袖手旁观?”

    “你该受点罪。”

    “……赵十九,你好狠的心肠。”

    夏初七无语地瞪过去,见他严肃着脸,不像在开玩笑,总算想明白了。原来他在生气她跟着他跳入鸳鸯池的事情。她哭笑不得的翻了个白眼,“好了,别生气了,我不跳已经跳了。我俩来探讨一下,怎么会掉到这个地方来?难道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难不死得黄金?真是精,妙,绝,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她故意打趣的笑,赵樽却沉了声音。

    “你为何要跟着跳?”

    “你说过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难道晋王爷不想遵守承诺?”见他噎住,她又笑着向他伸出手,“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扶我一把可好?让我起来欣赏一下这满屋的黄金。”

    赵樽黑着脸,终是伸手拉起她,往怀里一带。她顺势扑过去,美美的贴着他,“你这人,黄金满屋,应当高兴啊,一直板着个脸做什么?我没欠你银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说,我立马去清点了还给你。”

    她笑嘻嘻与他玩笑,他却只看着她,似是不想打扰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说的话难以启齿,动了几下嘴皮,还是没有说话。最终,夏初七还是自己发现了,在他的右侧,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有几行字。

    “此间为‘回光返照楼’,建于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从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回光返照楼’的机关启动后,石楼会慢慢下沉,三日之后,将整体沉入沸水里,九宫八卦阵彻底塌陷,永不现世。”

    夏初七微微张开嘴。

    这字不是拼音,赵樽自然看过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死里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看着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我们运气不错嘛,原以为在鸳鸯池就要见阎王,没想到,竟然还有三日可活。这回光返照楼的名字取得好。看,有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有这么奢侈华丽的建筑,有这么喜欢的人在身边。简直就是偷来的三日浮生嘛。”

第662章 三日三生三世(2)

    “阿七!你太不听话!为何非得送死?”他揽着她的腰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阖了阖眼睛,似是生气又似是无奈的低头看她,“我已经查探过了,四周通体光滑石壁,不可攀爬,石楼为悬空,下方十来丈便是沸水湖,里面蓄着沸水。这里正是鸳鸯亭热气的源头。石楼越往下沉,气温就会越高,直到我们掉入沸水为止。”

    “呵呵。怪不得,我是说咋这么热。”夏初七扯了扯领口,看着他眼中的担忧,笑得极是甜美,“不怕,没多大点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与你死在一处,很高兴,你不必这般黑着脸看我。”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绪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寿命,她也要在这最后的三日与他快活的过完。有爱,瞬间也是永恒。无爱,永恒也不过瞬间。

    “这里多好?只有你和我。”笑吟吟说完,她似是想到什么,敛住神色,问赵樽,“甲一呢,你可有看见甲一?”

    “我只捡到你,没有捡到他。这石楼,共有八个房间,全是堆砌的金银珠宝,我都查看过,并未见到旁人。”

    “难道沉入池底,并非都掉到一个地方?”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里有些揪痛。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这回光返照楼这般奢华,也一定不要有什么三日期限,而是一条真正的生路。两个人静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强烈要求下,赵樽抱着她参观了一下他们的“临时居所”,又研究了一会出路,最终,不得不以失望告终。

    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就连赵樽都无计可施,她能怎么办?抿抿唇,她很快恢复了情绪,斜歪歪靠在赵樽的怀里,看着满屋的金光闪闪,笑嘻嘻的要求,“赵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个要求。”

    赵樽低头看她,“什么?”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咳一声,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统共剩下三天寿命,三天都要困在此处,什么东西都无,总得找点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义对不对?”

    说起“死”字,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脸上挂着笑,丝毫也不以为意,看得赵樽唇角抽搐一下,无奈叹息,“那阿七想做什么?”

    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么?她无力地横他一眼。

    “赵十九,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什么?”

    “嫌弃我小啊,要不然为啥不肯要我?”

    赵樽眉梢扬起,“是有些小。”

    “可我十七岁了。”

    “哦,你说年岁?”

    夏初七的双颊在热水升腾的雾气中,本就泛着玫瑰一般的粉红,闻言更是红得更加彻底,“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小?我小吗?我哪里小了,我已经长大很多了,你没有发现?”

    “蠢七!”见她急眼了,赵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能理解这个名叫“楚七”的女人。

    面对死亡,她无所谓。可却会斤斤计较“大小问题”。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喂,你还没回答我?”她像一个撒赖的孩子,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罢休。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无数次削尖脑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为安”,可这厮总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她,如今要死了,想想真亏得慌。

    “什么问题?”他仍是笑,情绪好了不少。

    “我说你,为什么嫌弃我?”

    他唇角微抿,叹息着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给你一个最好的,最隆重的婚礼。然后,爷才好那般对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俩都要死了,你再没什么顾虑了吧?”

    赵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紧。

    “阿七,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什么?难不成,你不举?”

    “……”赵樽的脸黑了。他恶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再说话时,黑眸里似是浮上一层可以解读为悲伤的情绪,“我说过,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礼来娶你。我也说过,我一定要让你活着离开皇陵。可如今,却让你陪着我,落得这般下场……”

    说到尾音时,他的声音略微哽咽。

    赵樽是一个骄傲的人,能让他说出这种沮丧的话,极是不易。夏初七猜,在她醒过来之前,他已经想尽了办法寻找出路,却无果。

    “你干嘛要自责?”夏初七难得认真地告诉他,“赵十九,其实眼下这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呢。不必克制,不必计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来,我们只需安静的感受余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阳,将沸水,做温泉,堆金银,为鸟兽,闻雾气,如听泉。”说到此处,她揶揄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最紧要的,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陪你共赴黄泉。这种好事,你偷着乐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是洒脱的。

    可对于爱她的人来说,却是煎熬的。

    赵樽想她活。

    这样的阿七,应当好好的活。

    他喉咙哽咽着,看着她恬淡的脸孔,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是,很好。”

    “既然这般好,我们不该做点什么?”

    绕来绕去,她又绕到了那点事上。赵樽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带出一丝笑意,“我以为,阿七第一爱财,第二才是色?如今这黄金满屋的地方,你不是应当更喜欢钱财?”

    “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托着下巴,笑道:“赵十九,还记得在清岗县时,我写给你的卖身契上写的愿望么?”

    “嗯?”他狐疑,不知她为何发问。

    “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他无语看她,她又笑:“如今黄金满屋,已经实现,姑娘我就差一个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偿所愿,也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帮帮忙,完成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心愿?”

    她眨着眼睛,说得极是欢快。

    赵樽叹息,“你这妇人。”

    “如何?爷,你是不是心动了?”她看着他,就像在京师奢华的京师晋王府,或在漠北凄风苦雨的毡帐中一样,将自己偎入他的怀里,假装只是在与他围炉夜话,天亮了,太阳就会升起来。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烟雾茫茫,光影婆娑。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这确实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淡淡问,“阿七,你当真不觉得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她微翘唇角,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说很后悔,你信不信?”

    他说:“信。”

    她问,“我若晓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你信不信?”

    他愣了愣,笑了:“信。”

    她嘴里嘻嘻有声,突地伸出纤细的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懒洋洋的说,“那赵十九,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烛赶紧来。你愿是不愿吗?”

    赵樽身躯微僵,低头看她。

    “阿七,你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夏初七唇角的梨涡像盛了两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应?”

    “不肯!”他的眼睛,比清凌河边上还要炽烈,虽然说的是拒绝的话,但眸底的温存之色,却半分不少。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没有说过一般,“那我两个聊聊天好了,争取把剩下来的三日,聊出一个天荒地老,聊出一个海枯石烂,聊出一个千秋万代,聊出一个……”

    “阿七!”

    他苦恼地撑了撑额头,冷眸剜着她,“爷改变主意了。”

    “啊?”她无辜的看着他,眼睫在他专注的视线下,轻轻地打着节拍,水汪汪的眼儿被沸水熏染,有羞涩,也有惶惑,“为什么?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说话,喉咙一紧,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大拇指在她半开半合的唇边摩挲片刻,目光越发深邃幽暗,“因为你太吵,爷怕了你。”

    “!”她稍稍窘迫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却被他猛地扼住。就像知她有贼心,没贼胆,赵樽低笑一声,促狭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像在逗小动物,顿时惹得她恼羞成怒,“你在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略一低头,炙热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处,两个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吻是爱人间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之吻,更是几乎带出所有的情绪。夏初七抬着头,踮着脚,感觉着他热吻的力度,慌乱得像一只溺水的小兽儿,紧紧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无助地承受着这份喜悦。

    “阿七!”他微微抽离,视线落在她的红如胭脂的脸上,“等一会,还有一件事没做。”

    “嗯?”事到临头,又要退缩?

    她嘟起嘴巴,沮丧不已,“有啥事,一会再做不行么?”

    “不行。必须在之前做的。”

第663章 三日三生三世(3)

    听他说得这般严肃,夏初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任由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在金银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两只小金碗,从这间石屋绕出去,经过一个约摸十来级的石阶,上到后室的一处祭台,又拿了那里的两根石蜡,再上一层石阶,走到“回光返照楼”的最高点平台,慢慢放她下来站好。

    “赵十九,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樽没有回答,只是将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将两根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缝隙里,接着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阿七,来,跪下。”

    “跪下做什么?”夏初七不解,可看他这般慎重其事,也没有犹豫,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而是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金佛为媒,为我鉴证。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他严肃地叩了三个头,又望向她,“该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厮迂腐得紧,但无法,只好自行改编了几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愿嫁与赵樽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愿与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下辈子投胎转世,我还要嫁给他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阿七!”

    赵樽见她重复几次。大概怕她念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头痛地打断了她,俯身将两只金碗端过来,低低道:“没有花轿,没有嫁衣,没有红烛,没有大媒……这个洞房花烛夜,我以血代酒,当作合卺。其他的,若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好,不许赖账。”夏初七笑着说完,见他匕首割入手腕,鲜血顿时流入了金碗之中,红得刺目,红得她鼻子发酸,也不客气地拿过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条浅浅的口子,“用血做合卺酒,倒是高明。”

    两人的举动都有些疯狂。

    夏初七滴着血液,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对于三天后的死亡,再无半点害怕。

    “好了,干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与他目光交汇着,彼此手腕交缠一处,将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咙,“从此,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发,轻轻一笑,“是。我们是夫妻了。”

    夏初七虽觉得赵十九有时候特别迂腐,但有了这样一个“庄重”的仪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见,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后该叫你什么?”她问。

    “什么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还是叫……天禄。”夏初七学着元祐吊儿郎当的语气,沉着嗓子,扮成男声,喊得老气横秋,自觉苦中作乐也有一番情趣。可赵樽见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却是叹一声,将她拥入怀里,“阿七,来生我定要早早遇见你,早早娶你。”

    “得了,别酸了。我两个先把这辈子该做的事做了,再说来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他道。

    夏初七仍是带着笑,目光里有一层水雾浮动,“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们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这样的逻辑,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强词夺理。

    赵樽眉梢一扬,臂弯收紧,“是。”

    夏初七笑了笑,顺势跳上去,便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下巴高高抬起,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精神,“那么,新郎倌,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迫不及待”太与众不同,赵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紧了她,他低下头,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脸,一本正经发问:“阿七,你可记得我两个相识多久?”

    “两年多了吧?”

    “两年两个月零三天。”他说的时间很准确。

    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丰富的张着唇,半天儿合不拢嘴,“厉害呀,这都记得住?!”她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扬了他,却听见他又问,“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声,大笑,“多久?”

    赵樽神色黯了黯,“两年零一个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说,早在清岗县的时候,你就已经觊觎姑娘我的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对不对?”

    “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赵樽淡淡反问一句,好不容易才绷住差点崩溃的表情,严肃地点头,“是,一直在觊觎,从未改变过。阿七是不是觉得很骄傲?”

    夏初七嘿嘿乐了,“大哥,不是骄傲,是觉得你傻。你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有,两年时间,我两个这是浪费了多少大好的光阴?你看看你,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

    “现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却想等了。”夏初七憋屈了许久,今日终是得以扬眉吐气,自然要趁着这时找回面子,“殿下,这件事,容妾身考虑考虑,不急。”

    赵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你确定?”

    “确定。”

    “不怕爷反悔。”

    “悔便悔呗,反正也不是……啊!”

    她话未说完,腰上一紧,身子倏地腾空而起,被他抱了起来。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说话,任由她乱踢乱打着,大步走向那间堆满了黄金的石室。

    “赵十九,你讲不讲理啊?”她问得很没底气。

    “不讲。”他回答得极是干脆。

    热雾还在升腾,轻薄如蒙蒙尘烟,带着“百媚生”奇妙的香气,将一切死亡的阴影通通虚化,只觉这间富丽堂皇的石室浪漫无比,沸水让空间潮润而温暖,满屋的金银光彩,比花烛更为点缀……可看着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冷?”他问。

    她摇头,然后又低头。

    “不冷,是怕。爷,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迟了,怕也无用。”

    从来都是她耍赖,终于轮到他发横。

    夏初七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呆住了。

    与她事先想好的主动出击完全不同,一入石室,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按在一个纯金打造的精巧屏风上,吻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地狠狠贴上她的唇,双臂紧裹了她的腰,呼吸便如火焰一般喷在她的脖子里,如同他攻城掠地时的凶猛与强势,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她,终是把黄金铸造的花鸟屏风按倒在地,也让她身上半湿的衣裳脱离了主人。

    “赵十九!”

    夏初七心脏微缩,从未有过的慌乱,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可最终,也敌不过他的强势,身子慢慢软了下来,挣扎与抗拒,很快就变成了两道模糊而满足的叹息。一轻一重,仿若等待了千年的结合,总归得了圆满。

    “阿七……”

    “嗯。”她低低哽咽,“我终是你的人了。”

    “是,永远都是,也只能是。”

    “混蛋,多横啊你?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下次注意。”

    “还下次?唔。”

    夏初七拔高了声音骂他。

    可惊叫声,慢慢变成哽咽和嘤咛。

    在这日之前,她与他之间有过许多次亲密的接触,但基本都是她主动在撩他,他很少有过触及雷区的行为,在她的印象里,赵十九永远的雍容高贵,除了酒后失态那一次,从无这般粗野狂躁。

    她微眯的眼,有些发热。

    或许,这一刻的他,与她一样,都在计算着剩余的时间,要在这濒临死亡的绝望中,品尝这一杯最后的美酒。以爱之名,以情之心,必须用这般激烈的探索,才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活到最后一刻的理由。

    “赵十九,赵十九。”

    她苦着脸,喊着他的名字,痛得想要退缩。

    他并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无地低笑一声,像安抚小狗似的安抚她,“阿七不怕。”他不给她丝毫动弹的机会,却又给她留出恰到好处的挣扎空间,由着她挥起拳头揍他。

    “赵十九,我难受,难受死了。”

    空有一腔理论知识,却无实践,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紧紧闭着眼,甚至都不知为什么要反复喊他的名字。

    她想,或许是“百媚生”。

第664章 三日三生三世(4)

    对,都怪百媚生,让她变得这般娇气。但事实上,她知,百媚生的药性从始至终都没有控制过她的意识,真正掌控她情绪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她害怕,紧张,慌乱,甚至怕做得不够好,窘迫得想要退缩。但她知道,不论是此时的他,还是她,都需要一种合适的媒介来给彼此渡过死亡前日的信心。而这般的结合,实是最能安抚灵魂的一种方式。她需要这般强力的填补,他也需要这般温柔的掩埋,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远远甚于身体上的需索。

    天地,幽暗。

    空间,冷寂。

    此情此景,不知时间若何。

    偌大一个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不必害羞,不必压抑,他们可以欢畅的挥舞灵魂,催生血液,从头到脚的奔腾。她放肆的缠住他,他亦恣意地享用她,这是一场迟来的恩爱,也是彼此最诚挚的奉献。在这之前,不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想过,在这个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像如今这般的亲密无间,从灵魂到身心都交融得密不透风。

    “阿七。”

    在她狠狠蹙眉的时候,他稍稍迟疑,终是控制着情动的迫不及待,低下头来,任由冷汗从额头滴向她的面颊,而他的唇贴上她紧闭的眼。吻了吻,低低笑。

    “睁开眼。”

    “做什么?”她身子直发颤。

    “看着我。”

    “不看!”

    “你还懂得害臊了?”

    什么意思?夏初七猛地睁眼,瞪他。

    “乖!”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回,她没有再闭上眼。

    是,看一次,少一次,珍惜才是。

    皇陵石室,机关八卦,鸳鸯亭,百媚生,一切的一切,通通都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痛并快乐着,与他一起共赴那云雾间的巫山,早已忘情。也是这时,她才真的领悟到,男女间有太多的不同。他虽疼她怜她,可在这事上,却仍是强势而直接,几乎不给她适应的机会,便疯狂的掠夺,那张扬,那剧烈,那急促,无一不让她深深陷入他织就的网。

    可再美好,也只三日。想到三日之限,不知是痛得,还是难过的,她的眼泪,有那么一颗调皮地从眼眶里,不小心挤了出来。

    “怎么哭了?”

    他目光赤红,低头看她时,有些心疼。

    “没事。”

    “我弄痛你了?”

    她想说,确实是。但她怕他退缩,又不敢承认,只别扭地咬着唇,更加靠近他,将自己献祭一般贴上去,让彼此更加清晰地感知,她中有他,他亦有她,她想把自己能给的所有,通通交给他。他们是这般的亲密,哪怕只剩最后的盛宴,她也可以欣喜若狂,如饮蜜浆。

    ……

    云歇雨住。

    他久久的搂住她,并不与她分开,双臂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以免黄金格着她。她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像洗了个澡,浑身都是细汗,忆及先前的癫狂,还在发傻。

    “阿七在想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脸。

    夏初七蹙起眉头,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人生与理想,慢悠悠地问,“赵十九,你说你以前没有做过,为什么懂得……这般多?”

    他惯常的冷脸,今日说不出来的柔和,出口的声音,也有着与往常不同的沙哑,那是一种满足的,像似叹息的哑,“风月心经,可不是白看的,爷早就等着表现呢。”

    “也不怎么样嘛?”

    “……”他像吃鱼被鲠了喉,夏初七嗤嗤笑着,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总觉得回不过神来,不太敢相信她与他真的已经成了夫妻。

    “喂,还有一个问题。”

    “嗯?说。”他慵懒的声音里,满是餍足。圈着她,像一只大熊搂住他的猎物,高大的身躯与她的娇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问啊?”

    听他催促,夏初七思考一会,转头瞥着他,终是横下了心,“你,你那什么,舒服吗?”

    他微微一愣,唇扬起,“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赵樽掰过她的脑袋,在她额头重重一敲,唇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姑娘,你可真不懂得害臊。这话你怎可以问?”

    “那怎么不能问?不是夫妻吗?”

    他眯眼,低头,唇压在她的额上。

    “该爷来问你,可还快活?”

    她瘪了瘪嘴,手推在他肩膀,“勉强还……差强人意。”

    “嗯?楚七!”

    她明显找死的话,哪个男的经得住这样的“打击”?只听见她“哎哟”一声,咯咯笑着,很快,便与他缠成一团,那轻烟飘舞的薄雾间,响起一阵暧昧声音。不再是笑,而是一种似呜似咽的叹息,一种绝望之前的狂欢。

    很多年后,夏初七再忆今日,发现本该刻骨铭心的东西,竟有些记不清细节了。

    大概是肖想他太久,太过激动,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而且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看上去清醒,其实混沌,根本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好暖好暖。

    这是她此生感觉过最为温暖的一个地方。

    也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光。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做什么?

    是该哭还是该笑?又该用怎样的姿态来告诉这个世界?狂欢,尖叫,痛哭,流泪,或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

    回光返照楼。

    经过一日十二个时辰的下降,离地面的沸水越来越近,石室里的温度也愈来愈高,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烤炉之中,两个人的衣裳全部湿透,面色潮红,但情绪却很平静。

    当一个人的生命流逝变得有迹可寻,当与爱人相依相偎在一处,当在百媚生的染指之下,他们反复探索过彼此的身体,用最古老的方式狠狠相爱过之后,剩下来的,便是最原始的守候。

    “阿七,怕吗?”

    夏初七抿唇一笑,灿若春花。

    “不怕,就是我在想一个问题。赵十九,你说我两个是不是当今世上最有钱的人?”

    他斜眼看她,唇弯下,“是。”

    她又抿了抿唇,一叹,“若是让人知道,有两个傻子守着无数的黄金财宝,就快要被饿死,或者被煮死了,会不会笑掉大牙?”

    两个靠在一起,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次叙话,永远都是她说得多,他说得极少,但他却是她最好的听众。当她需要长篇大论时,他默默地听着。当她需要人来附合时,他总会适时地奉上最为妥当的回答。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看着那越来越浓重的雾气,夏初七扯了扯湿透的衣裳,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还剩下多少时辰了?”

    “约摸十几个时辰。”

    她瘪了瘪嘴,伸手摸他肚子,“你饿不饿?”

    他摇头,看着她的嘴唇,“饿了?少说话。”

    “不说话就不会死吗?”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唇角翘了起来,略带自嘲的说,“我一直觉得,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总想有很多很多钱,但我从未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坐拥无数的金银财宝,却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一回,换他挑眉,眼波噙笑。

    “如今总算懂了,还是爷比钱更管用?”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她还是那般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发乐,然后缠上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是,你管用。”说到这,想到两人先前没日没夜的欢好,耳朵尖略微一烫,眸子半垂下,眼睫毛眨得极快,“爷,你还有力气做么?好像那个时候,确实不觉得饿,只有快活……”

    他低头,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唇角扬起,侧过身紧紧拥住她,捏了捏她瘦削的身子,又嫌弃般低低道,“早说过让你多吃一点,把身子养好,你看挨不住饿了吧?就爷这身板,饿上七天不是问题。”

    她再次朝他咧了咧嘴,可因为脸儿瘦了,下巴更尖了,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黑幽幽的两汪潭水,眼眶略略陷下,看上去极是可怜。好在,仍是神采奕奕,“那再来?”

    他眉梢扬起,一下子把她拽到怀里,“你这吃不饱的小妇人。”

    “呵,那爷你管不管饱?”她低哼一声,伸手缠住他的手,蔓藤似的紧,整个人软在他的怀里。他的吻落了下来,从她的眼,到她的唇,一点点怜惜的吻。

    他的唇很烫,她微微颤抖着回吻他。他亲得很快,亲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吁在脸上的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暖,比沸湖之水更热,烫得她心惊紧紧一缩,眼眶红成一片。

    “阿七,怎了?”

    “没事。我是……太快活了。”

    她轻笑一声,紧紧环抱住他,全力投入与他的欢好。有了今朝,没有来日的恩爱,掐着时间在算计,她不愿意浪费一点点的时间去伤感。

    回光返照楼到底已经下沉了多久,谁也不知道。

第665章 三日三生三世(5)

    在这短短的时辰里,他们毁天灭地一般的疯狂着。也说了数不清的话,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话。不过,即便到了生命的终结,二人也没有忘记互相贬损。

    他说她又瘦又小话又多,就连睡着了还会磨牙,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老鼠。她就讽刺他,说他竟然喜欢上一只老鼠,还和老鼠做那种事,不是傻子就是癫子。他说她贪财好色,她说这样才叫得偿所愿,财色兼得。她比他更加不要脸,说话肆无忌惮,他每每说不过她,便亲她啃她,用男人的方式惩罚她。她挣扎不了,便大声叫他坏蛋。在她心里,他是真的很坏。可坏蛋这个词,一般女人也不会随便用在男人的身上。坏蛋,坏蛋,坏蛋,这是极恩爱的一个称呼。

    她想,这是真的。

    这是一个即将与她共赴黄泉的坏蛋。

    在共赴黄泉之前,每一天,他们都要当成一生来用。

    于是,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般有意义。

    往常的每一天,他们都有太多的欲望。唯有此刻,变得这般纯粹。在他们所有的欲望里,都只有彼此。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可是,夏初七不怕死,却怕赵樽死。

    她心底存有侥幸,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可赵十九若是死了,又会去哪里?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就这般葬送在这个地底,被黑暗永远的掩埋,就连陵墓都是别人的。

    在又一次精疲力竭的欢好后,两个人吃力地爬到了回光返照楼的平台上。空气闷热得几乎令人发狂,但是在这个平台,有一缕淡得不能再淡的微风扫过。对他们来说,这已是至高的享受。

    四周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夏初七吃力地将从石室里带出来的两颗夜明珠摆好,然后坐在平台中间,看明珠闪烁,看雾气熏染,将身体靠在赵樽的身上,笑吟吟地喊他,“爷……美不美?”

    “美。”

    “你快活吗?”

    “嗯。”

    她咽一口唾沫,尽量忽略掉那让她头晕眼花的饥饿感,侧过脸来,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樽的脸,眸子里略略闪过一抹遗憾,“赵十九,你说,真就无法可想了吗?”

    赵樽蹙起眉头,掌心揽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地方离地太深,整个石楼除了正在不停下沉的石柱支撑,别无它物,无可攀爬。今日……”他侧过眸子,看向半隐在雾气里的石壁,“约摸又下沉了好几丈。”

    石楼下沉的速度其实不算快,身处其间的人,若不是仔细感觉,根本就察觉不到。只有温度的差别,人体最能体会。这会儿的热气,比她睁眼的时候,更加灼人,感觉就像整个人都处于沸水的上头,那雾气让他们的衣裳根本就没有干过。

    “爷,你看对面石壁是不是在上移?”

    她偏着头,盯着对面的石壁,虚弱地开口,“是,石楼在整体下沉,而石壁没有动,这般看上去,便像是对面的石壁在移动一样。”想想,她又瞥他,“想不到爷也懂得参照物。”

    “参照物?”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正准备解释,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对面的石壁,“爷,你快看。”

    回光返照楼在下沉,但过去的十来个时辰里,四周石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变化过,永远的光滑平整,但就在这时,似乎是石楼下降到了一定的程度,平台与石壁错开的时候,石壁上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碑文。

    她拿起夜明珠,看向上面的凿字。

    “金玉满堂,财富满仓,不可守,不可用,无可奈何。精确计算,第二日已经过去了。再过十二个时辰,回光返照楼就要整体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遗言的时候了。”

    交代遗言?

    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还能说什么?

    再说,交代遗言又能说与谁听?

    夏初七看着那石碑,微微翘了翘唇。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可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骂人的无力。因为她骂的人早就作了古,永远也不可能听见她说的话。再说,人家防的是盗墓贼……她自己,好像差一点点,也成了盗墓贼?咽了咽唾沫,她强忍饥饿,笑着看赵樽。

    “爷,说说呗。”

    “说什么?”

    她润了润喉,低低一笑,“遗言。”

    赵樽将她环抱在怀里,手臂微微一紧,“我没有遗言。”

    “嗯?为什么?”

    “因为没有遗憾。”

    他说,想要留下遗言的人,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眷恋太多,故而不舍。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会有千言万语。他没有遗言,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目光微微一亮,她紧紧地靠着他,“你就真的放得下吗?你的皇图霸业还未开始,你的锦绣河山还未走完?你还没有看见你的孩子出生。”

    赵樽眉梢微微一扬,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其他,浮云罢了。”

    “赵十九……”喉咙哽咽一下,她的声音哑得不行,“还剩下十二个时辰,我们来说说往事吧?听人说,在夜明珠下,将死之人把这一生经历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到重新投胎的时候,阎王爷就会给安排一个好人家,有钱有势,少受罪。”

    “听谁说的?”

    “我自己啊。”

    赵樽嘴角微微抽搐,瞄她一眼,“如不能遇见想遇的人,投生到再好的人家,又有何意义?再说,什么叫做好人家?皇家好不好?富不富?有没有权势?”

    这反问太尖锐,夏初七愣了愣,微微一笑,“那这样好了,你一直扣紧我的手,我们去奈何桥的时候,便能一起打昏孟婆,抢了她的银子,然后不喝孟婆汤,也不会忘记彼此。即使再投胎,天涯海角,我也能再找到你。”

    “好。”赵樽潮湿的大手扣紧她的,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握牢,对视一眼,除了彼此眼中的情义,真无半点遗憾。

    二人靠在一起,又是一阵沉默。

    此处的环境,极是糟糕。缺水,缺食,外加高温熏蒸,太容易让人崩溃。好在夏初七有过特种兵的训练底子,身体素质虽不算极好,但精神层面上得去,而赵樽从小训练,武艺高强,二人又有爱情在支撑,相对于正常人来说,虽然同样虚弱,但精神气仍在。

    好一会儿,夏初七擦了擦额头的热汗,突然叹了一口气,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赵十九,我不是夏楚。你知道吗?”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原以为他会诧异。

    可他却淡淡说,“我知道。”

    她想了半晌儿,微微弯唇浅笑,“我虽不是夏楚,却又是夏楚,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眼波极暗,“我知道。”

    这两年来,她断断续续给他说过许多异时空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深入的问过,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懂得那些。她以为他并未察觉出她与时人的不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说,“你为什么不问?”

    他答,“你就是你,楚七,没什么可问的。”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是打心眼儿里笑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被吓到?我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赵十九,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东西吗?在我的那个世界,远比这个世界要先进。我们照明用电,不用火,我们出门坐车,不用马。我们的战争不再需要刀剑,不用投石机,甚至也不用鸟铳火炮。我们天上有轰炸机、地面有坦克,海里有舰艇,远距离作战有导弹,有陆海空军,甚至有原子弹,即使再坚固的城墙都只是摆设……在我的那个世界,人类不仅可以上天,可以下海,还可以探索宇宙……”

    静静的听完,他问:“你的那个世界,这么好?”

    她摇头,轻笑一声,“不,一点都不好。”

    他微微一愣,“为何不好?”

    她看他,眸若秋水,视线专注,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因为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一个叫赵樽的男人。所以,我还是喜欢你的这个世界。”

    他身子微微一僵,目光烙铁一般印在她的唇上,终是喟叹着搂紧她,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地拥入胸前,唤出她的名字时,声音沙哑如同缺水。

    “阿七……我该怎样待你?”

    怎样待呢?

    十二个时辰,这里什么都没有。

    就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是奢望。

    一个男人最无助的时候,也不若如此。想给他的女人全世界,可却连她最为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她抬头,似是懂得他的心思,轻轻啃他下巴,哑着嗓子说,“爷,说说你的事吧?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为了下辈子能投生一个好人家,为了你能有更多的钱,可以去满世界找我,说与我听听?”

    他轻轻抿了抿唇,额上的汗,似是更密了。

第666章 三日三生三世(6)

    考虑了一会,终是开口,“我出生在洪泰元年,刚刚立国,那时烽火连天,四方诸国蠢蠢欲动。我的母妃,就是贡妃,她原本是前朝帝妃,亦是前朝末帝最宠爱的女人。那一年,我父皇带兵攻入前朝大都,前朝灭亡,末帝败退……”

    夏初七微微一惊。

    贡妃竟然是前朝皇帝的妃子?看来这件事已然是宫中秘闻,无人敢随便乱说。要不然,她怎么会没有听过半点风声?察觉到赵樽绷紧的身躯,看着他黑眸中明明灭灭的情绪,她突地懂了。

    洪泰皇帝领兵入大都,兵临城下,前朝覆灭,末帝仓惶逃离,却没有来得及带走他心爱的女人。或者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心爱”二字本就是相对而言的。在身家性命与江山社稷面前,女人不过只是一种最不值钱的附属品。

    那个时候,洪泰帝称帝于金陵,前朝的宫妃们好多都被并入了教坊司为奴为妓,但这个贡妃娘娘,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她本就是前朝宠冠后宫的女人,只一眼,便被洪泰帝相中。

    将政敌的女人纳入后宫,在历史上不乏这样的先例,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能像贡妃这样,数十年来,在大晏朝荣宠不衰的女人却少之又少。洪泰帝从未有薄待过贡妃,即便他称帝之初,广纳后妃,宫中美人如云,可除去他的发妻张皇后,贡妃的地位,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若说洪泰帝对张皇后是结发之情。

    那么,他的爱情,应是给了贡妃。

    他对贡妃的宠爱,无人能出其右。

    “怪不得,人人都说皇帝最爱十九爷……”夏初七轻轻笑着,戳了戳他的肩膀,又笑了笑,“果然,女人生得美,还是有大好处的。若是你娘不是倾国之姿,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你父皇多一眼都不会看她,也就更不会有你小子了。”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叹息着,却见赵樽自嘲一笑,黑眸沉若深井,“是,人人都知,放眼大晏,皇帝最宠的儿子就是老十九。”

    夏初七喉咙哽了一下。

    原本她的话,就是玩笑。如今听得他这么沙哑的声音,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茯百酒”,那个不会要人命,却会让人一生一世受其桎梏的美酒,那便是洪泰皇帝最大恩宠的见证。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问。

    赵樽静默了良久。

    但,或许真的到了需要交代遗言的时候,他虽无遗憾,但好些事,还是愿意与心爱的女人分享。他再一次淡淡开口,“小的时候,父皇待我极好,比所有的皇子都要好,宫中人人都说,在皇帝的眼睛里,只有老十九一个儿子。这不是假话,都是真实的。有一次,我亲耳听见父皇对我母妃说,他所有的儿子,都不及一个老十九聪慧。他让我母妃等待,总有一日,他会给我一个嫡子的身份……”

    嫡子的身份?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嫡子身份的承诺,而是一个要让贡妃位例中宫,甚至将皇位许与赵樽的承诺。他相信,洪泰帝定然是喜爱极了贡妃。若不然,像他那样冷血的帝王,不会轻易向一个女人许诺,而且还在儿子的孩童时代便这般许诺。

    “我那时候无法无天,整个大晏,从后妃到朝臣,无人敢惹我,比后来的梓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父皇都会包庇我,即便明知是我不对,还是一心向我。甚至有一次,他为了我,责罚了大哥,就是太子。”微微弯唇,他像是想起美好童真的年代,声音更是哑然,“六岁前,我做过许多童稚顽劣之事。”

    “十九爷威风!”夏初七翘唇,“后来呢?”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见他蹙眉,停顿下来,似是难以启齿,夏初七的好奇心却上来了。

    “什么事?”

    赵樽没有看他,深幽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石壁,像经过一轮炼狱的煎熬,才将往事再一次血淋淋的捧到了她的面前。

    “幼时,我并不知母妃的来历,只知我七个月便早产,差一点活不下来,父皇这才心疼我。可就在我六岁那年,从漠北传来一个消息,前朝末帝在哈拉和林病逝。消息传来那日,我母妃便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喝,我进去的时候,见她看着一副画像发呆。”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画像藏了起来,仍是对着我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那时顽心太重,趁着她离开,偷偷翻出了她私藏的画像。原来,那是前朝末帝的画像。”

    他语气凝重,凝重得夏初七有些喘不过气了。

    “然后呢?”

    “画像上,题有一首诗。”

    “什么诗?”

    “鬓华未老,辇路春残斜飞雁。故国如梦,物是人非,月下孤影长。人不在,酒微凉,欲随君往,奈何孤子留人,罗袖愈宽,新樽把酒,此恨绵绵。”

    他一字一字念来,情绪平静。看上去,像是半点都不难受。可过去二十年了,这样的一首诗,他还能记忆犹新,足见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夏初七不懂诗,但大概也能知道,这诗题在前朝末帝的画像上面,不仅写满的全是思念,更加可怕的是“孤子留人”,这才让贡妃没有随了他去。贡妃是前朝灭亡时被洪泰帝掳获的,赵樽是在同一年腊月出生的,一个“孤”字,加上一个“新樽把酒,此恨绵绵”,就不再仅仅是一首普通的思念情诗了,就凭它,就足可以让疑心病重的皇帝防上赵樽一辈子。

    发现他眉梢的凉意,她莞尔,挽住他的胳膊,避重就轻的安抚他。

    “十九爷真厉害,六岁便能读诗了?”

    她拍马屁似的安慰,永远这般的黠意。

    赵樽睨她一眼,唇角扬起,似叹非叹,“若是完全不懂,也就罢了。就是似懂非懂,才最可怕……我拿着画像去质问母妃,她哭着打了我一个耳光……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父皇突然闯了进来……”

    想到那场面,夏初七都为贡妃捏了一把汗,“后来呢?”

    “我母妃承认了,画像是她私留的。因前朝末帝待她极好,二人夫妻一场,她只是想要留一个念想。但那首诗……不是她题的。”微微一顿,不待夏初七问,他就笑了,“虽然画像上面的诗,确确实实是我母妃的笔迹,但父皇对她极是喜爱,暴怒之余,仍是舍不得她死。”

    虽然明知贡妃没有死,夏初七听到这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落下,便听见赵樽又道,“可父皇虽不舍她死,却容不下前朝末帝的儿子。”

    心里漏风般泛凉,夏初七陷在故事里,好像连饥饿感都减轻了。

    也是如今,她才总算知道了事情始末。

    一切的恩怨,原来缘于怀疑。

    “我母妃跪在地上,不停地澄清,恳求,诅咒发誓说我是他的儿子。可自古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他更加不可能养一个宿敌的儿子,将来养虎为患。他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

    “结果呢,你死了没有?”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故意逗他笑。

    果然,赵樽向来高冷的面孔,也绷不住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地一叹,“是张皇后救了我,她为我母妃求情,还找来了当年为我接生的稳婆。稳婆证实说,凭她数十年的经验,可以确定我是早产儿,并非足月而生……”

    “大概父皇属实爱极了我母妃,在张皇后的斡旋下,他终是饶了我一条小命。但是不许我母妃再抚养我。随后,我被张皇后带到了中宫,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样,我只是换了一个母亲。张皇后抚养我长大,待我也算不薄。”

    夏初七眸色微动,“所以,你便与贡妃娘娘生疏了?”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她。

    隔了好久,他才出口,声音嘶哑不堪。

    “没有儿子,她能活得更好。”

    夏初七心脏倏地一疼。

    蹙了蹙眉头,她没有问他,只是看着他俊朗无匹的脸,听他自己喃喃。

    “她每一次借故来中宫向张皇后请安,我都刻意避开,不与她见面。我也不再给她好脸色,我只唤张皇后为母后,唤她贡妃娘娘,不再唤她母妃,即便是在宫中大宴上避无可避,我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总是一个人在宫中哭泣,父皇不去的时候,她就哭得更狠。可每次哭过,在我父皇去时,她要花上一个时辰仔细上妆,然后朝他微笑。”

    “在那件事之前,她并不太给我父皇好脸色……但那件事之后,她总是对他百依百顺,她为了保我一条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结了我。”

第667章 三日三生三世(7)

    夏初七眼皮发涩,“你为何知道这些?”

    他说,“我让小太监在她的寝宫刨了一个狗洞。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钻进去看她……”

    “赵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体内严重缺水,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你还那般小,怎会有这等心计?”

    见她软在怀里,他双臂扶正了她,声音嘶哑,但平静无波,就像只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后宫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见得多了,也就懂了。没有了儿子,她只是一个貌美妇人而已,没有朝堂上的背景,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皇帝再宠爱她,也不会招人妒恨,惹来杀身之祸。”

    他又说,“后来,她又怀上了孩子。是一个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后来,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个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宝。从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室的宝贝。而我也慢慢长大……”

    “说来,你父皇是爱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爱,一个帝王怎肯容得下这等事情?私藏前朝皇帝的画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况贡妃还惦念着他,直言有“夫妻之情”?

    赵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兴许吧。”

    夏初七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可这句话,她在问出来时,却是那么的艰难,“那赵十九,你到底是?”

    她没有问完,他就笑着接过去,“谁的儿子?”

    “嗯。”她点头。

    “谁知道呢?”赵樽的声音冷下来,若有似无的弯了弯唇,“很多人都说,我与父皇长得极像,脾性也像,尤其是崔英达,那老太监是一个会来事的,兴许是得过我母妃的好处,每次一见到我,都会这般说一回。说得多了,父皇也就认同了。”

    “可谁知道,我本不是这般的脾性,只是一个被人捧到高处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之后,父皇也避着我,不再召见,不再过问我的功课,娘娘们看见我都会指指点点,就连有些脸面的宫女嬤嬤和太监们也敢当着我的面,嚼几句舌根。”

    “但他们太傻,一个男人在喜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可以否定她的一切,旁人却不能。尤其那个男人还是一个皇帝。我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母妃看见他们欺负我,再让父皇看见我母妃委屈的泪水,就足够了……那一天晚上,宫中死了很多人。从此,再无人敢提那件事情。”

    夏初七指头微微一颤。

    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说着往事,看着他毫无情绪的一张俊脸,她突地明白了,赵樽为什么不想做皇帝,为什么又会有那样冷漠的一双眼。

    小小年纪,便经历了世上最为残酷的搏杀。

    他是多么的不易……

    她在边上蹙眉,他却始终淡然,“正如你所说,时光易逝,时日久了,他年岁也大了,什么也都淡了。在看到我的时候,也会慢慢露出欣赏,尤其后来,我长大了,我越来越像他,我打了越来越多的胜仗,我又成了洪泰帝最宠爱的老十九……”

    “但是……”她脑子越来越沉,声音也是越来越破哑,“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为了得到他这个父亲的欣赏,到底付出一些什么?对不对?”

    赵樽没有回答。

    一如既往,他微垂的眸子,深不见底。但夏初七可以想象,一个六岁的皇子遭此人生变故,差一点被向来宠他入骨的父亲杀死,从此沦为了宫中人的笑柄,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即便他说张皇后待他好,但又能有多好?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那份好,也不过为了成就她的贤名而已。

    “赵十九,你是怎样活出来的?”

    她吐出一口气,拼足全力,紧紧地拥抱他。

    她想,他需要一个拥抱。那些年,宫中冷月,一个小小的孩子,偷偷爬入狗洞去看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不敢开口唤她,只能用眼睛描绘她的容貌,只能在黑暗里无声地喊几声“娘”,而到了白日里,在人前,他小小年纪就得装出一副冷漠疏远的样子来,只与张皇后亲近,从此不靠近亲情一步。

    “赵十九,我多希望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陪在你的身边,要让我碰见,我整不死他们我……”

    他侧眸,一本正经的挑了挑眉。

    “你那时候来了,我不得叫你姑?”

    “……”

    看她噎住的样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叹一声,“阿七,爷从不后悔什么,唯有一事。我原以为,往后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与你相处。可谁知道,天不遂人愿。”

    夏初七紧紧抱住他。

    就着夜明珠幽冷的微光,她仔细看着他的脸。

    “赵十九,我也给你讲我六岁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还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级是最小的一个,老有男生欺负我。有一回上早课,我迟了些许,跑进教室的时候,鞋带松开了,一个男生故意在我跑过时,踩住我的鞋带,我当场跌了一个狗吃屎,额头重重撞在了课桌上,直接撞昏了过去,还缝了三针……”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吃力地抬手摸了摸额头那一个黥字的地方,目光微微一惊。

    “咦,好像就是撞在这个位置,但是我小,没有留下疤痕,后来也就慢慢忘了。不过,你猜猜,我把那个小男生怎样了?”

    她目光露出一抹狡黠,赵樽冷冷看她。

    “杀了?”

    “……”

    她无语地瘪了瘪嘴,给了他一个“爷,你想太多”的表情,唇角扬出一抹微笑来,“那个时候,我们整人,喜欢在纸上画一个丑图,贴在人的背上,不让他知道,却可以让全班同学都笑话他。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模仿他写字,然后用他的字迹和他的名字,塞了一封情书在班主任老师的教案里。情书内容是,老师你好美,每次看见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

    “……哈。”

    看着赵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那个时候小,我以为这已经是很恶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对于我们老师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调皮小男生的恶作剧,她狠狠批评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着他无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气。”

    “后来,上了初中,这个男生还与我同班,还同桌,有一天,他说她喜欢我……于是,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那个时候,我缺爱啊,女生都是有人追求的,我暗自欢喜了一下,就给他抄了一首歌词,说我也喜欢他。结果,那封信被他贴到了黑板上,我被围观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觉得好笑,噗嗤一声,又道:“十二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感觉。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仇恨可以记那么久。你说这事儿,好不好笑?”

    她问了半天,发现边上的男人没有吭声。

    侧过脸去,瞅着他,她不由奇怪了。

    “赵十九,你怎了?”

    他眉头挑了起来,“你喜欢他吗?”

    这时候还吃醋?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喜欢什么呀,一个还在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儿。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欢,就是看到同学都这般,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重点来了,你猜猜后来,我怎么对付他的?”

    “怎么?”

    “我又花了一周的时间模仿他写字,然后还用他的名义,塞了一封情书在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里,内容依旧还是,老师你好美,每次看见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哈哈,可笑不?”

    赵樽憋不住,低笑一声。

    “阿七你……同样的法子,用两次?”

    想到久远的往事,见他笑得这般开心,夏初七也咧了咧嘴,笑得极是得意,“幸好赵十九你是真心待我好。要不然,我也这般收拾你。”

    “哦?怎样收拾?”他探手过来,抱着他娇小的身子,眼眸深了又深,扬起的唇,略略带了一抹促狭,“阿七,你好美,每次看见你,我也好想吃你奶奶。”

    “哈哈,赵十九,你个恶心人的东西。”

    两个人笑闹几句,又没有什么力气了。

    饥饿这个东西,实在是要人命。

    以前,夏初七为了维持身材不走样,也曾经学着人家减肥,那时候不缺食物啊。现在想想那些暴殄天物的日子,她后悔不已。若是面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辈子的能量来抗击饥饿。

    ……

    饿!饿!饿!

    热、热、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两个人一直在原地没有挪动。夏初七口干舌躁,觉得空间里越来越热,如同在火炉边上被炙烤一般,又湿又干,身子缺水,可空间里却全是潮湿和闷热,极是要命。

    “咕噜……”

    肚子不争气,咕噜了无数次。

第668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1)

    “赵十九……”

    凉着一双眸子,她看向了赵樽,刹那有了决定。

    而赵樽聪慧过人,不需她解释,亦是看懂了天梯到底怎样操作,目光也定定地睨了过来。

    “阿七……”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他微微一眯眼,镇定地捋了捋她的头发,“不要害怕。放心,若只得一人生还,何不一起赴死?”

    “爷?!”她奇怪他的反应。

    “爷不会丢下你。”

    夏初七怔怔看他,随即轻笑。

    “好。一起死。”

    二人都同时转过身来,不再去看那个可以通向生路的天梯。赵樽搂着她的腰,想要抱她,但她坚定的拒绝了,摇了摇头,手心若有似无的搭在他的左手腕上,笑得很淡定。

    “我可以自己走。”

    此时,石楼底部已然接近沸水,摇晃得更加厉害,底下的沸水,似是冒着滚烫的气泡,“咕噜咕噜”声响过不停,如凶狠的海浪,如霹雷入耳,如狂风刮面,而室内的潮热感,达到了承载的极限,两个人热得汗流夹背,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活活蒸死。

    石楼下降的速度,也比先前快了许多。在严重虚软的情况下,即便轻轻一晃,也似乎是地动山摇,令人神魂飞散。

    “好热的地方。”她说。

    “是,好热。”他说。

    “看来这个地方快毁了。”

    “是,总算要毁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无所谓的样子,带着一种轻松的惬意在讨论死亡。

    这时,她眼儿微微一眯,在越来越浓的热雾里,问他。

    “赵十九,你觉得我美不美?”

    “美。”

    “若是来世,我很丑怎办?”

    “那就让你重新投胎。”

    “太狠了吧?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赵樽一直盯着她的眼,闻言笑了笑,抚上她的脸。

    “阿七,闭上眼。”

    “做什么?”

    “不是要一同赴死?刚才错过机会,这次再来。”

    夏初七嘟了嘟嘴,并不闭眼,只握紧他的手腕,轻轻一笑。

    “爷,你先闭上眼睛,我想先亲你一下。”

    赵樽道,“好。”

    他黑眸深深盯了她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夏初七看了一眼侧面那个天梯,感觉石楼下沉的速度加剧,突地踮起脚尖,吻在他的下巴上,而手中那一根先前从他的锁爱护腕上偷取出来的银针,直接往他的头部插去。

    她必须先弄昏他,才有机会送他上去。

    若只能一个活下去,她希望,是赵樽。

    然后,她的手还未落下,腕部便被他抓住,他动了动嘴皮,说了一句“阿七,对不起,这次我先,下次换你”,然后,他手掌落下,直接砍在了她的脖子,在她惊恐万状的瞪视里,拦腰抱住她就往天梯走去。

    “阿七,爷又骗了你。”

    时间不等人,他看着昏过去的女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身体放入石椅上,怕她昏迷后身体会滑入机括被绞杀,他又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撕成一缕缕的布条,将她的腰身捆绑在石椅上,打了一个活结,静静地看她片刻,把桃木镜放入她的怀里。然后,他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穴,退开两步,双手放在了铁制的转轮上。

    一圈,又一圈。

    转轮绕动,石椅慢慢地升了起来——

    他看着,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

    “阿七,我会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好好活着,活够一辈子再来找我。我一直在。”

    石椅越升越高。

    他抿着唇,仰着头,希望东方青玄还会在开室里。

    也希望,他能好好照顾他的阿七。

    铁链转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嘎支”声。

    沸水里的热浪,一股一股涌上来。

    赵樽光着上半身,身上肌肤全部汗湿,他用力地转动着铁制转轮,看着已然不见的石椅方向。

    突地,“嚓咔”一声,放置石椅的石门关上了。

    那人说过,只可使用一次,如此看来,是彻底无法开启了。

    他手上没有停下,仍在掰动转轮。

    他的眼睛,也没有移动方向,一眨不眨地盯着合拢的石壁。

    也许是雾气太重,他俊朗的脸,模糊了一片。

    轰鸣声,慢慢地消失了。

    转轮似是到达了极点,再也无法转动。

    他试着掰了几下,没有动静。

    石壁恢复了原样,石楼又下沉了些许,已然看不见刚才的地方。

    他终是慢慢地跌坐在地上,久久看着闭合的石壁,陷入了沉默。

    那个石椅带去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而这个石楼,将要永远地沉入黑暗,埋藏他的身体。

    但他不后悔。

    他的一日曾比一生更长。

    他的三日曾是三生三世。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金佛为媒,为我鉴证:我赵樽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阿七,不要害怕。若只得一人生还,何不一起赴死?”

    “阿七,爷不会丢下你。”

    “阿七,对不起,这次我先,下次换你。”

    “阿七,爷又骗了你。”

    “阿七,我会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好好活着,活够一辈子再来找我。我一直在。”

    夏初七耳朵“嗡嗡”响着,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双手紧攥身上的被子,一张脸被热气熏蒸之后,恢复了原样,显得干燥苍白。毡帐里很冷,炉火“噼啪”轻爆着,烛火映照下,她的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表情一会喜,一会忧,一会五官皱成了一团,显得扭曲不已。

    “拿冷毛巾来。”

    “她还在发烧?”

    “嗯。”

    “这烧一天一夜了,不会烧坏吧?”

    夏初七听见有人在身边说话,其中又夹杂着赵十九的声音,她分辩不清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幻觉,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身子一阵热一阵凉的哆嗦,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第669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2)

    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又一张冰冷的毛巾,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毛巾好冷,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神智微清。

    “赵十九……”

    她咬着牙,拼尽了全力在喊。

    她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可实则微若虫鸣。

    人中穴被赵樽掐了一下,在石椅的上升过程中,她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见,她的双手在黑暗中无力的抓扯,但什么都抓不到,沉重的、漏风的、沙哑的、惶恐的……情绪抓扯着她的心脏,魔鬼一般在黑暗里向她扑过来。

    她一声声喊赵十九。

    但机括的震动声,压住了她微弱的呐喊。

    她再一次失去知觉。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意识里只有赵十九。

    脑海里的回光返照楼,明珠光华烁烁,薄薄的雾气中,整个石楼虚幻得如同梦幻里的海市蜃楼,他在她的面前,唇角扬着轻笑,眉宇英气逼人,仍是一身的戎装。朱红的战甲,黑色的披风,腰上的佩剑,胯下的黑马,威武昂扬一如往昔。

    她不想睁开眼。

    这样她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

    “可有好些?!”

    又一道低缓柔和的声音传入耳朵,将她杂乱的思绪绞得七零八落。她眼睫毛动了动,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很重,想出声也困难。恍惚之间,有人影在晃动,有人在喂她喝水,有人又握了握她的手,有人在为她擦拭着额头的汗。

    但不论旁人做什么,她的身子都很冷,额头明明在冒汗,她还是觉得冷,炉火明明烧得很旺,却再也无法将她烤暖,那冷意就像从心底里蹿上的,如同无数的利刃在切割着她。

    “赵十九……”

    她想要挣扎醒来,又想要彻底放弃。

    “赵十九……”

    她低低地喊着,声音嘶哑,但总算出了声。

    “他死了。”

    头顶上莫名的一道沉重声音,冰冷无情。

    谁?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不!”

    她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眼皮颤了几下,看到床边正定定看她的男人。一袭红袍妖艳似火,倾城绝艳,一双狭长的凤眸,妖冶如火,璨若星辰,绣春刀柔和的线条,飞鱼图案的弧度,“锦衣卫”腰牌……

    “怎么会是你?”她哑哑出声。

    “很失望?”

    东方青玄低低一笑,笑声哑然泛着冷意。

    她不愿意承认,但那是实事,她很失望。

    “失望也无用。”东方青玄眸色微冷,看着她憔悴苍白的小脸儿,还有一动也不动的视线,弯了弯唇,又残忍地道:“他死了,这是他给你的。”

    他递上来一个桃木镜,还有一张字纸。

    “镜子在你身上,字条夹在镜柄里。”

    夏初七没有说话,吃力地抬起手,拿了过来。

    纸条显然被赵樽夹在镜柄里,但还是受了湿气,如今被东方青玄烤干,但上面的墨汁晕开了一些,如果不是夏初七自己,一定认不出来上面的全部内容。

    但她太熟悉了。

    因为字纸前面的一段话,是她自己写的。

    “赵樽与楚七自愿以一局定输赢,赵樽让先,让子八十。楚七若胜,赵樽必须达成楚七一个愿望,马上实行。赵樽若赢,楚七必须达成赵樽一个愿望,不可反悔。双方愿赌服输,苍天为鉴。谁若不愿执行,可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立据为证,绝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在这一段话的后面,有另外一行好看的字体。

    “阿七,若我有事,你好好活下去。”

    这是赵樽临去阴山之前,在锡林郭勒的炉火边上,让八十子的情况下,赢了她的赌筹。

    夏初七看着这个,唇角微微一翘,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沉痛无比。

    赵十九,老狐狸啊,算计了她两年多也就罢了。

    临到死了,都没有忘记算计她。

    他那个时候便知阴山之行可能会有危险。

    只身领兵五万人去押粮,面对夏廷德的二十万大军,是觉得生死未卜吧?赵十九他不是神,他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证,老皇帝收到他的家书,会不会如他所想的来那一道手谕。所以,他将“赌筹”夹在了桃木镜里,要逼她遵守承诺,却没有想到,用在了回光返照楼。

    “还有吗?”

    东方青玄唇角微抿,摇头。

    “你希望还有什么?几根破布条,要不要?”

    夏初七闭了闭嘴,狠狠咽了几口唾沫。

    是的,没有了。在回光返照楼,他说没有遗憾,所以,没有遗言。而最后那一刻,他也来不及留下什么话给她。

    “七小姐,你是一个重诺的人!”

    东方青玄的声音云淡风轻,说得极是委婉。她又怎不知她的意思?瞄了他一眼,她就着干哑的声音,平静地说,“学狗叫是我的拿手好戏,三声而已,我并无不可。但,不是现在。”

    说罢,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大概身体太虚,半抬起身,已然无力倒下。她嘴唇哆嗦一下,终是一把抓住了东方青玄的袖子。

    “大都督,咱们组织军队刨开皇陵……”

    东方青玄眸光微沉,慢慢地,扶住她的肩膀。

    “已然在刨了。”

    她一喜,眸底有希冀,“可有发现?”

    东方青玄不忍与她目光对视,别开了头。

    “无。”

    “我们怎样出来的,不能再怎样进去?”

    听着她沙哑疲惫的声音,东方青玄好看的眸子微闪,嘲弄的一笑,“你以为我没想过?那日,你与晋王从死室陷入鸳鸯池后,我们一行人就入得了开室。但在开室待了三天,找不到出口,也没有任何的凶险。第三日,开室的机关,突然自行启动……然后,我们发现了突然打开的石壁,还有出现在石壁里的你,我将你从石椅里抱出来,石壁就自动闭合了。”

    “在你出现的同时,开室出现了一个前朝太祖皇帝的灵位。我们照要求磕了三个头,触发了机关,开室便有了出口,甬道直通阴山军囤的石仓。我等出了皇陵,便组织军队营救,凿开石仓那处的石壁,但里面已非我出来时的样子。”

第670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3)

    “你知道的,整个皇陵的设计极是巧妙,里面机关重重,八室更非一般人可闯,石壁也是整生的石头,要凿开入内,进展极是缓慢……”

    夏初七哆嗦一下唇,气儿有些喘不过来。

    “我们可再闯八室?”

    “没有了晋王,你确定可以闯入?再说,八室还存在于否,也不得而知。我后来再去拉动进入休室的铜环,两个铜环皆已失效。”

    “对,是没有了。”

    定定看着他,夏初七垂下了眸子。

    她想起来了,那“盗墓贼”说,在回光返照楼整体下陷时,整个九宫八卦阵的阵局就将全部塌陷自毁,永不现世。

    咽了咽唾沫,她又抬起头,目光赤红。

    “那我也去刨,怎么也要把皇陵给扒了。”

    说罢她便要下床,东方青玄却扼住了她。她双眸一闪,目光坚决地看着她。他双臂紧了紧,加了些力道,呼出来的热气,似是比她更急,又似是强忍着某种怒意。

    “大晏在阴山还有十几万大军,他们正在日夜不停地挖掘阴山皇陵。元右将军也带兵过来了,这么多人的在挖,不差你一个。”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眼眶一热,却没有哭。

    “不,就差我一个。”

    迎着东方青玄半眯的眸子,她声音沙哑的开口。

    “有我在,他会坚持。”

    毡帐里的炉火,又“啪”的一爆。

    东方青玄凤眯里的波光,微微闪过,没有再说话,只掀开被子扶起她,坐在床沿。夏初七弯了弯腰,想要去找鞋子,可大概她鞋湿了,正烤在炉火旁,东方青玄转过头,替她拿过鞋,弯腰便要替她穿。

    夏初七身子一僵,忘了动弹。

    从醒来到现在,她镇定的情绪,突然崩了。

    “阿七长大了,得做新鞋了。”

    那个人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过。

    她看着东方青玄,一动也没有动,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念头,她好想留住这一刻的幻觉。她看见的人,不是东方青玄,而是在锡林郭勒的雪原上,那个在炉火旁,微微躬身为她穿鞋的男人,那个因为给她做不出一双新鞋而内疚的男人,那个为了给她做新衣,风雨的夜里为她打紫貂的男人。

    突然地,她好怀念锡林郭勒缺衣少食的日子。

    “这般看我做甚?”

    东方青玄替她穿好鞋,抬头看她,吓了一跳。

    问完了,见她还是不动,他去拉了拉她的手。

    她像是受了惊吓,反手一抓,紧紧地握住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姑娘的手,软吗?”

    东方青玄微微一愣,抿唇,“软。”

    她看着他,终是笑了出来。

    “长茧子了。”

    他不是赵十九,只有赵十九才会那般不遗余力的贬损她。她收回了搭在东方青玄手背上的手,慢慢地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慢慢吐出一口气,收敛住心神。

    “我饿了,来点吃的……”

    她饿得太久,她很饿。

    她要吃东西,她要吃很多很多东西。

    东方青玄早就备有食物,见她面色淡然,表情与往日并无不同,微微蹙了蹙眉头,不再说话,只招了招手,如风就将托盘端了起来。

    托盘里,里面全是清淡易咽的食物。放在中间的,俨然是一碗乳白色的鱼汤,鱼汤上面冒着袅袅的热气。

    “尝尝合不合口味?”

    听着东方青玄的声音,看着那鱼汤,夏初七喉咙里突地冒出一股子腥甜,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想让我的女人,吃个鱼都要舍命去捞。”

    一阵剧烈的抽痛感从心脏蹿起,几乎噎住了她的呼吸,郁气在胸腔辗转几次,她终是活生生咽了下去,颤抖着双手端住了碗筷,略略垂下眸子,一口一口的吞咽着,用力的吞咽。她并不知嘴里的食物是什么滋味。但从始至终,她没有碰一下那令人垂涎的鱼汤,兴许是东方青玄好不容易才弄来的鱼汤。

    “你先前告诉我说,几天了?”

    她吃着吃着,突然又抬头问了他一句。

    东方青玄看着她没有情绪的脸,喉结微滑。

    “一天一夜。”

    “还好。”她急急吐了一句,喉头的痛楚似是缓和了不少,又大口吞咽了几口饭菜,放下了碗,“赵十九说,他能撑七天。”

    出了毡帐,外面的寒风呼啸得极是狰狞。

    真冷。

    夏初七拢了拢衣裳,觉得记忆中的回光返照楼真是暖和,太暖和了。比起这个冷冰的世界来,那里真的很美。

    前往皇陵入口的路上,一行人都没有说话。

    如风在前面举着火把,火光下的阴山,大雪未停,被雪覆盖的山峦闪着银白的光芒。

    还未接近军囤的入口,隐隐便听见一阵阵的人声。

    夏初七眉梢微沉,脚步加快。

    “来者何人?”

    前方一队打着火把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锦衣卫大都督巡视。”

    如风沉声回答了一句,那一行人就停了下来。

    一队兵卒慢慢走了过来,中间一个人骑在马上,清隽俊气的五官,身姿颀长挺拔,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眼熟悉得夏初七看见他,眼眶突地一热,咽了咽唾沫,虚弱地喊了一声。

    “哥……”

    她很少这般正经的喊元祐。

    没有想到,第一次正儿八经喊“哥”,竟是在这般情形下。

    “楚七?”

    元祐也似激动,他翻身下马,几乎是以飞奔地速度跑了过来,看她一眼,二话不说,紧紧拥她入怀。感觉这些日子不见,她的身子骨更瘦了几分,即便穿了一层厚厚的冬衣,似乎仍可触及硌手的骨头。这样的她,让他恨不得把狂风骤雨都为她挡在身外。

    “没事的,没事的,天禄,他会没事的。”

    听着元祐熟悉的声音,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热量,夏初七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他。

第671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4)

    “进展如何?”

    元祐低头看她,没有想到她竟是一脸平静。微微愣了愣,才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洞口。

    “我们的人正在向里挖掘,从东方大人说的石仓甬道往里挖,但岩石极为坚固,毒气浓重,很多将士都挖不下去。”

    “毒气?”

    她问完,东方青玄补充,“百媚生。”

    元祐点了点头,继续道,“虽然中此毒者,两个时辰便会自行好转,但到底太过耽误工事,我们得换着人挖掘……”

    “我明白了。”

    夏初七点了点头,跟着元祐走了进去。

    一行人进入军囤,沿着石仓的甬道,很快便到达了夏初七第一次与甲一进去时见到的那块石碑,那一块上面粗糙,被人毁去了字迹的石碑。

    此时,石碑已然被凿开。

    据东方青玄说,这里面一条长长的甬道连接着的便是八室最末的“开室”。可凿开石碑后,甬道已经塌陷,军队往里挖掘,却早已找不见开室的方向。

    里面有将士来来往往,正如东方青玄说的那样,他们正在日夜不停地往里挖掘。

    一簇簇的火把,把里面照得透亮。

    甬道已经挖得很深了。

    甬道的中途,还见到几个额外的分支通道。

    元祐指了指那些甬道,解释说,“因位置不确定,为了避免错过,我们人多,如今同时有十几条甬道在开挖。”

    “都没有发现吗?”

    “有。我先前刚刚得报,说甲字号甬道挖到了一层厚岩石,岩石触手有些发烫,我正准备来找东方大人,看看这东西可有什么讲究?”

    “岩石发烫?”

    夏初七面色微惊,随即出口。

    “就是它了,我进去看看。”

    她正要往里迈步,东方青玄却一把抓住他。

    “你身体还未大好,万一触发机关……”

    “不,那里的情况我最熟悉。我在想,就算天梯闭合,铁轴不能再正常运转,但至少铁链还在。而且那处岩石极是坚硬,不可能塌陷。只要我们挖到铁链,顺着往下挖,就能挖到回光返照楼……”

    四周寂静。

    她说的回光返照楼,无人知道。

    但确实只有她,最熟悉里面的地形。

    东方青玄与元祐互视一眼,没有再阻止。

    就着火把,一行人沿着新挖的甬道快步入内。

    夏初七心绪不宁,但情绪却还算镇定。

    有人说,真正的爱,不是让女人极度疯狂,而是让女人极度的理智。因为,为爱疯狂是女人的本能,几乎不用考虑都会做的事情。反之,让一个女人能够违背本能做出理智的事,那才是极度的爱。

    她此刻,便是如此。

    人工挖掘的甬道,很长,但并不平整,而且仓促之下,工具明显不足,虽人数众多,进展却慢。而且,毕竟不是后世,没有挖掘机,没有钻凿机,遇到岩石硬土就得费些工夫。

    “据典载,前朝太祖皇帝的皇陵,建造历时十年。”

    东方青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初七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那些机关布置,耗时十年真的不多。

    一个女人,用了十年的工夫,绞尽脑汁为他的男人修了一座坟,将他与自己的遗体困在了坟里,算计着后世者。如今,却要夺去她的男人性命。

    “我们的人,眼下只在前室被损毁的八室位置进行挖掘。后室的部分,不敢往里。”

    前室八室,已然够狠。

    据赵樽说,除去前室,后面还有一千零八十局。东方青玄吃过个中的苦头,忌敢轻易触碰?

    夏初七了然地听着他与元祐说话,始终没有开口。只静静的走着,觉得外界入耳的声音都有些飘。

    “小心!”

    耳边的低喝,吓了她一跳。

    她想得出神,注意力有些散,且困了三日,哪怕她神经有一点像打了鸡血般的精神,但身体状况却骗不了人,脚下踩到一块圆石,踉跄一下,脑子发晕,就往前扑倒。

    一只大手适时伸了过来,扶住她。

    她条件反射的抓住他,身子软倒在他的身上,神思归位,她这才嗅到他身上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道。

    “你……”

    她站稳了身子,声音有些发闷。

    “手还好吧?”

    东方青玄半隐在火光中的面孔,微微一暖。见她刚反应过来的样子,眉梢挑开,淡然地摇了摇头。

    “没事了。”

    她目光微凝,扫了过去,见他左手微微垂着,一直藏在大袖之中,蹙起了眉头,“可有伤到骨头?”

    东方青玄又是摇头。

    “没有,孙太医包扎过了。”

    夏初七不太相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目光微微一闪,伸手便拽过他的袖子。

    确实是包扎着,他的整个手腕连同手的部分,都被一层薄薄的白纱布缠绕着,隐隐露出药水黄渍渍的痕迹来,一看就是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只是看不出里面如何。

    知道孙正业在外科上是一个不错的太医,夏初七稍稍放下心,放开了他的袖子,松了一口气。

    “等出去,我再给你看看。”

    东方青玄唇角一扬,“好。”

    四下里一片寂静。

    元祐与如风等人,看着东方青玄淡然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声儿。

    越是入内,甬道越是难走。

    一行人的脚步,缓了下来。

    因为皇陵入口的甬道是两层,所以,新凿开的甬道是倾斜向下挖掘的,甲字号甬道也有一个斜斜的坡度。

    离元祐说的位置越近,里面的温度明显升高了。空间里,“乒乒乓乓”的敲打声儿越来越密集,就像一个挖掘工地,人太多,呼吸更为不畅。但是,除了铁器的敲击声,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也像一座坟墓。

    “报!”

    这时,一个兵卒从外面跑了过来。

    元祐回过头去,“怎样了?”

    “右将军,丙字号甬道,挖到了数十具尸体,还有几个活着人的,其中……有魏国公。”

第672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5)

    啐了一口,元祐低低骂了一句。

    “他没死?”

    那兵卒摇了摇头,声音略略放低,“魏国公的双腿至膝盖以下被机刮斩断,人还有呼吸,已经抬了出去,孙太医正在救治。”

    “救他?”元祐脸黑了,“依小爷说,一刀捅死算了。你说呢?大都督?”

    看着他挑高的眉,东方青玄抿紧了唇。

    如今阴山的大营里,已经不分阴山军和北伐军了,从雪崩那一刻开始,全体人员就并入一起挖出去的甬道。再后来,没有了阴山军的主帅夏廷德,也没有了北伐军的主帅赵樽,做为监军出现的东方青玄出现,便成了临时的最高指挥官。

    思考一下,他朝那兵卒点了点头。

    “好好诊治。”

    “是。”

    那兵卒应了声,又道,“大都督,右将军,还有一件事,阴山附近这两天发现不少北狄军的探子。听说是得知前朝太祖陵墓被发现,赶过来的。”

    东方青玄冷笑一声,眯了眯眼。

    “到底是人家老祖宗的墓,来祭拜一下也是应当的。只要他们不阻止挖掘,就由着他们,但是防卫不要松懈,以免他们趁机兴兵。”

    “是。还有……”

    东方青玄见他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

    “说。”

    “兀良汗来使,想见大都督。他们想要回世子和公主。”

    东方青玄看了元祐一眼,“右将军以为呢?”

    听说他要救夏廷德,元祐的面色不太好看,闻言摸了摸鼻子,挑衅的睨他,“小爷管他们的世子公主要死还是要活?你看着办。”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就像没有听见他的不悦,只浅声吩咐,“兀良汗有投诚大晏的意图,巴彦世子更是再三表示。既如此,先放掉他们的公主和大世子,让巴彦世子随我等还朝,等兀良汗大汗来了降书,再送世子回漠北。”

    “是。”

    那兵卒离去了。

    甬道里的人,来来往往。

    有吸入了百媚生,受不了被带下去的。

    也有从外面赶来填补位置,继续挖掘的。

    甬道还在往下深挖,火把将洞内照得亮堂。

    无风,闷热,几个人看着正在挖掘的甬道尽头,没有动弹。夏初七也只是紧紧抿着唇,看着前面的将士在挥舞热汗,一**进来,一**被换下,手心越攥越紧。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没有大型机械的时代,人力微弱,但人力又可以很伟大,万里长城都可以建造,又何况挖通一道甬道?十万大军的力量不容小觑,约摸三个时辰后,黑呼呼的洞里,传来一声。

    “报!”

    那名兵卒滴着汗跑到面前,抹了一把额头。

    “大都督,太热了,兄弟们都受不住了。”

    热气越重,便越是接近回光返照楼。

    夏初七心情急切,恨不得冲上去代替他们挖。只是甬道不宽,也没有那么多位置,她更是不如人家力大,上去只会碍事……

    东方青玄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

    “凿。”

    大规模的“盗墓”行为在进行,可很快那离开的兵卒又跑回来了,声音带着嘶哑。

    “大都督,太热,石壁太硬,很难凿动——”

    “凿!”

    东方青玄还是一个字。

    又隔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换了一名兵卒来报。

    “大都督,一处石壁凿开,发现里面中空,有四条粗铁链。”

    夏初七脚下一晃,精神为之一震。

    “是天梯!”

    她放声大叫着,就往前奔去,东方青玄和元祐赶紧跟上,果然,凿开的厚厚石壁层里,是一个正方形的中空,黑洞洞的入口,将火把往里递入,一看,正是那一块安置石椅的中空石壁。

    与她想的一样,虽然八室整体陷落,但要连接天梯铁链,那么大的牵引力,这石壁肯定坚固。如此一看,这天梯是从完整的一块原石中间凿下去的,可以想象当初的造陵工程何其庞大。

    但里面,除了铁链一无所有。

    “下去。”

    听到东方青玄的命令,夏初七微微一怔。

    她告诉东方青玄,石壁上有过提醒,天梯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石壁机关便会被锁死,下面肯定无出口。一般人下去很危险不说,且天梯的中空部位,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贴身站立,十分窄小,下去人多,反而会坏事。

    很快,陈景和丙一几个在其他甬道的人赶过来了。他们是赵樽的近卫,功夫极高,做这个事最合适不过。

    陈景率先第一个滑着铁链下去了。

    很快,又有一个人带着凿石工具下去了。

    而上面的人,在东方青玄的命令下,继续在石壁上凿出一个个“凹”型的石洞,可供人上下攀爬。

    天梯很长。

    比陈景想象的更长。

    足足几十丈的距离,除了铁链之外,四周光滑。铁链拉扯时,没有动静,显然是停止了运转,铁链嵌入在石洞底部。洞中很窄,只容二人站立,四周全部是厚厚的石壁层,闭合着,没有机关开启。

    “开凿。”

    此地极热,凿石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陈景拎着榔头,用力敲打在凿子上。

    一下,又一下。

    “乒乒……乓乓……”

    空间太小,回声刺耳。

    即便几十丈的距离,上面也能听见。

    夏初七的心脏,随着凿石的声音,在猛烈的跳动着,一双深凹进去的眼睛,在火把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又阴得惊人。

    若石壁凿开,没有了回光返照楼,没有了那个承载过她生命最重的地方?她该怎么办?

    若回光返照楼,真的陷入了沸水,若赵樽真的……死了,她又当如何?

    神思一阵阵恍惚着,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洞口,她像是站在了野兽的面前,而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对准了她的脖子。

    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你冷?”

    夏初七侧过眸去,对上了东方青玄极是深邃的眸子。他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但一如既往的好看,气度不凡,可惜,她却无心欣赏。

第673章 追债,谁欠谁的债?(1)

    “不冷。我觉得暖和。”

    “暖和?”暖和怎会发抖?

    “这是一个最暖和的地方。”她补充。

    “是很暖和。”东方青玄微微一笑。

    夏初七没有看他,似乎也没有听他,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道,“世上,永不会有一个地方,像这里那般暖和。”

    东方青玄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三天,经历了一些什么,也无人知道,在那与世隔绝的三天里,她与赵十九之间的种种。这是她只有与他才能分享的秘密。旁人,永远无法得知。

    时间过得极慢。

    像是经过了一个长长的世纪,一道惊喜的长声,终是从洞口的地底传了上来。

    “凿开洞口了——”

    那一道带着回响的声音,几乎是天籁。

    “陈大哥。”

    夏初七伸出头去,喊了陈景。

    陈景没有回答她,但他知道她的意思,很快就沿着铁链上来了。

    他没有说话,却向她伸出了手。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走过去拽住他的肩膀,陈景微微抿唇,一只手揽住了她,另一只手攥着铁链,往石洞底下滑去。

    说是凿开了,其实只凿开了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洞。

    洞口一开,里面全是湿热的浓重烟雾,铺天盖地地掠过来。

    钻入那洞口去,就着火把,夏初七怔愣住了。

    哪里还有那一个满是黄金,奢华无匹的回光返照楼?

    她的面前,除了一个一米见方的黑漆漆甬道,外面已经被厚厚的硬土封堵。

    八室陷落,已不是以前的环境。

    看着完全被封闭的空间,夏初七瞪大一双眼,拔高了声音。

    “赵十九——”

    没有人回答她。

    她脊背汗湿,紧紧攥住的手心,亦是湿滑一片。

    沸水,滚汤得像溶浆一般的沸水,热得灼人的感觉,似是又回到了身上。

    “赵十九!”

    “赵十九!”

    若是她没得记错,如今脚下踩着的这个地方,就是她与赵樽分手的地方。但如今空间潮湿、闷热、高温依旧,她自己也依旧,就是那人不是依旧在这里等着她。

    胸口一阵闷痛。

    她难耐地躬下身来,喊得嗓子几乎破哑。

    “赵十九!”

    一声,又一声。

    “殿下!晋王殿下!”

    一声,还一声。

    “天禄!天禄!”

    一声,再一声。

    无数人都看见了希望,放声呐喊,喊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可除了敲击铁锤榔头和凿子的“乒乓”声,再无回应。

    幸而夏初七确认了地方,众人有了挖掘的目标,精神了许多。陈景领着几个将士挥舞着膀子,拼命挖掘前面拦路的堆积物,一一挪动开来。

    这个地方大多是塌陷的土,里面夹杂着硬石,比先前纯粹的硬土和原石,容易得多。狭窄的甬道,越扩越宽。从天梯石洞中滑下来参与挖掘的人,也越来越多。

    可人始终未见。

    人一多,百媚生的雾气,淡了不少。

    夏初七紧张地攥着手,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无力加入,她只能默默等待。

    往前挖了约摸两丈多远,仍是不见赵樽的人,如风终是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泥土,放大嗓子,声音在甬道里的空响,极是清晰。

    “大都督,大都督,不能再往前挖了。”

    “为何?”

    东方青玄看着他,眼尾挑出一抹含着冷芒的不悦,丝毫不像往日永远噙着微笑的柔和,样子极为骇人。如风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开挖的甬道尽头。

    “大都督,这个地方,原是塌陷,填充物皆是由上头而来,土质松软,硬石不稳,若我们贸然往里开挖,定会再次塌方……”

    塌方在这般深的洞底有多危险,东方青玄自是明白。

    他微微眯了眯眼,径直越过如风走到前面,仔细看向兵卒们在躬腰刨土的地方。果然,此处与上面的硬土不同,塌陷下来的土里杂着石块,沙砾,确实松软,无法支撑甬道。

    “大都督,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方青玄的脸上。

    赵樽要救,但旁人的性命也不能不顾及。若里面大面积的松土,这般挖掘不仅救不了赵樽,还是在拿旁人的小命去玩。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为赵樽陪葬在里面。

    四周安静了一会。

    元祐看了看夏初七虚弱的样子,伸手扶住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可她却推开了他的手,静静地走到了东方青玄的身边儿。

    “下面有黄金,很多很多的黄金。八间偌大的屋子里,装满的都是黄金,珠宝,各种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低低喃喃,听上去情绪并不多。

    但是地面的人却热络起来……

    “黄金?天啦!”

    “难道藏宝就在里面?”

    有人抽气,有人低叹,有人不太相信。

    东方青玄瞥了一眼她苍白的小脸儿,凤眸微微一暗。

    这时候的她,眸子很淡,情绪很凉,平静无波样子有一些可怕。可她眼下故意说有黄金的意思,他又岂会不懂?胸口莫名锉了一下,他唇角扬起,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出一丝寒意,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诸位可有听明白?黄金,只要挖开这里,找出晋王殿下,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黄金,足够你们享用一生,你们还怕死吗?”

    “可是……大都督!真是不能再挖的,危险……”

    如风低低的辩白,声音略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错。但是这里除去赵樽本人的亲信人马,别的人也都有父有母有妻有子,并非都愿意为了“听得见却摸不着的黄金”去送命。而更紧要的是,在大部分人的心里,像这般大面积的整体坍塌,力量如此之大,赵樽在里面也被活埋了,过去这么久,活着的可能性太小。

    “大都督,诸位兄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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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鬼使神差偷了个兵符,夏初七无可奈何惹上了冷面晋王。
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赚银子。
嫁美男。
阴差阳错钓上个丑女,晋王爷顺理成章收了个贪财流氓。
庙堂争霸与他何干?他只有两个愿望。
玩江山。
娶阿七。
当简单的愿望碰上烽火连天的时代。
两个人,四个理想,谁做奴隶谁做王?
乱江山,夺储位。雪深仇,碎奇谋。
上穷碧落,两处茫茫。
退一步,生,失情。
进一步,死,得爱。
是生,是死?是退,是进?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且把年华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且把年华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