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死门(4)
他们一行人走到如今,已是渴得不行,有水酒自然是好东西。可那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这般好心?她慢慢地转过头,走到黑红色的池水的边上,蹲身嗅了嗅。
“有毒吗?”
听见有人发问,夏初七起身回头。
“确实有,还带有腐蚀性。”
“那酒呢?”
“你们别动,我来看看。”
这个行当,她最是专业,嗅觉灵敏也是她唯一的天赋异禀。
他们都没有动案几上的东西,夏初七也没有拿手去摸,只是微微躬身,凑上去闻了闻,又慢慢拧开石壶的壶口,倒出一杯酒来,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没察觉异样。不放心,又从赵樽的“锁爱”护锁里,取出一支银针试过毒,总算松了一口气。
“果然无毒。”
“真的只是酒?”有人惊喜地问。
“真的。”夏初七放下酒杯,点了点头,“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放酒,还给提示?而且,酒液见底,才能开启对面的室门,也就是说,不管喝与不喝,都必须要放光石壶里的酒,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那个陵墓设计者自己。
“殿下,可以喝吗?弟兄们都渴死了。”
这么久都没有喝水,又经过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如今听说酒中无毒,人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眼睛发光的看着那个石壶。
赵樽蹙紧了眉头,终是点了头。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若是渴得狠了,想喝,便喝吧。若是能忍,就忍。”
“好嘞。”众人欢喜起来,就着案几上的石杯,在那石壶中贮满了酒,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那个石壶颇大,底部是直接凿在案几上的,不可移动,但壶下方有一壶嘴,斟酒也极是方便。
“舒坦!好酒。”
酒是越陈越香,这酒也是美味。壶嘴一开,便满室清香,实在能勾起人的肚腹之欲。有人喝了,忍不住啧啧称赞。
“这设计陵墓之人,真是大才。”
“是啊,这般精巧的东西,也能想得到。”
很快,石壶中的酒液见底。
果然与那人说的一样,在一声“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里,池子对面的石门打开了。但是,这边的人想要过去,破解惊室,还是必须从那贮了一池鲜血般的毒水上过去。
“殿下,属下先行试探。”陈景突然出声。
见他满脸坚决,赵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小心些。”
陈景应了声是,并不多话,慢慢靠近池边。
在赵樽的侍卫里,陈景的功夫最是厉害,不然也不会成为武状元。但他为人刚硬,不懂得迂回。所以,前面几关,若须探险,赵樽并不指派他,但这一回,他却没反对。
从这边到石室的对面,距离很长,中间只有十二个极为窄小的石墩露出鲜红的水面。石墩与石墩之间的距离也较远,那画面看上去极是惊恐。
夏初七攥紧了心,也补充了一句。
“陈大哥,你千万当心着点儿。”
陈景闻言,突地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赵樽,“你们注意护好殿下和王妃。”
这句话听上去平淡无奇。
实则每个人都知道,若是他有危险,这将便成为临终遗言。每一次探险,都有可能会出现意外,每个人都是一样。
赵樽深深看他一眼,抿紧了嘴唇。
“顾好自己。”
“是。”
陈景试探性地踏上第一个石墩,夏初七眼睛一瞪,心眼子顿时提到了老高。
只见陈景的脚刚踩上去,那个石墩便开始往下沉。下沉的速度极快,转瞬便要贴近水面,幸好陈景的功夫不错,迅速迈开了第二步,踏上了第二个石墩。
与前面一样,第二个石墩同样往下沉。
只不过,下沉的速度更快。
陈景健步如飞,脚步越来越快,池边的人每个都提起了心弦,眼巴巴的看着他。
毒水的中间,他每多踩一个石墩,石墩下沉的速度便更快一分。到了最后一个,几乎是稍沾就沉。
这个相当考验人的本事,稍稍迟疑,或稍慢一秒,便会陷入带着腐蚀性的毒水中间,简直太凶残了,看得夏初七脊背上布满了一层冷汗。
好在陈景实在了得,终是安然到达了对面。
而等他离开池中,原本下陷的石墩又一次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如此一来,这惊门的意思,大家都看懂了。
有功夫的人,纷纷庆幸。
算起来,这不算是最凶险的。
可夏初七不一样,凭自己的本事她自忖没有办法踩过去,不要说踏过去,就算走两步都不成。瞥了赵樽一眼,她耷拉下眉头,像一只被霜打的茄子。
“我是过不去的。”
赵樽低头,看着她,突的挑眉。
“阿七怕不怕与我死在一处?”
是啊,只能是赵樽带她了,可两个人的重量更沉,石墩受压更重,也沉得更快。一个收垫不住,两人就会同时掉下去,可不就是死在一处吗?
心里沉甸甸的,夏初七与他深眸对视,突地翘起唇角,坏笑了一声,“我可以说,我有点迷茫么?”
“……”
见他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她撇了撇嘴。
“干嘛这般看我?”
“你应当说,与爷赴死,荣幸之至。”
“去,死有什么可荣幸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耳边一道风声掠过,一抹红影如破空飞翔之鸟,极快地踩入了池中,脚点石墩,蹿入了对面。
“哦哟,大都督好厉害!”
夏初七咋着嘴,由衷的赞美了一声。
“也很好看。”
瞄了赵樽一眼,她再次由衷的补充了一声。
耳边传来某人不满的低哼,她嘿嘿一笑,抬头看他。原本是想与他开玩笑,可结果真见他黑了脸,又不免好笑。
“小气鬼,我不过看一眼而已。”
赵樽黑着脸,不回答她的话,只拦腰将她一裹,不再多说什么,冷冷一句。
第645章 药物之源(1)
“抱紧我。”
“哦。”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只觉得身子一轻,他的人已然踩上了石墩。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说不怕是假。
事到临头,人人都会恐惧。
她没有动弹,眼角余光瞟过脚下猩红的潭水,觉得这体验实在太恐怖了。尤其到了后面的几个石墩,她几乎快要惊呼出声。
剩最后一级时,根本无时间再踩。
“殿下小心。”
陈景惊呼一声,便要冲入池水。
可赵樽却突地提气,纵身一跃,带着她飞身而过,堪堪落地。
夏初七浑身都是冷汗。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果然是惊室。”
恐惧之心在落地的一刹那散去,她不停拍着胸口,看着赵樽眯着眼直笑,又没有忍住赞美他。
“赵十九,你太厉害了。”
每一次,每闯过一间石室,她都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那感觉极是快乐。因不知前路如何,所以,她都不会忘记感谢和赞美他。
众人坐在地上歇息,都有些筋疲力尽。
这种疲惫不像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完,出一身冷汗的疲惫。而是一种对未知和惊险所产生的心理效应。战场再可怕,你面对的是人,面对的是刀枪。而这个陵墓里,你永远不会知道,接着会面对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人在险境,越是接近目标,越是害怕。
歇了片刻,有人轻声发问。
“殿下,还剩两室了,对不对?”
赵樽点了点头,在火把惨淡的光线下,仔细观察着石壁和甬道,一身冷硬的甲胄上,泛着森寒的光芒。
“下一个,是死门。”
一个死字,便足够令人骇然。
出了“惊门”,在通往“死门”的甬道上,无人说话,气氛沉闷而压抑。火光极弱,整个甬道都带着一种恐怖的冷寂。
四周安静,黑暗。
“嘭!”
一道极低的声音传来。
“注意脚下。”
夏初七听见赵樽的低喝,眼睛一花,只觉得腰上被他拽紧,低头一看,“呀”了一声,那是一个不知多久的死人头,大概就为了制造恐怖效应,那满头的乱发,骷髅般的脸骨,看着极为惊惧。
“这先人真是恶趣味儿。”
镇定着情绪,她调侃一声,为了调节气氛,又笑着道。
“赵十九,生门时,你说生即是死,一线之隔。那反之,这死门,岂不就是生?一样一线之隔。只要我们过了死门,接下来便只剩开门。开门开门,大吉大利。咱们六关都闯过来了,八关也不在话下。”
“阿七,你来看看。”
听了赵樽凝重的声音,夏初七收敛笑容走了过去。只见在进入“死门”的甬道门口,再次出现了一块拼音体的凿字。
“死门,又称为‘**之门’。开启之后,将会在十五分钟后关闭。欲过死门,必须无欲无求。但凡动了欲念,不论贪、色、淫,还是嗔、执、妄,都将命丧于此。故此,谓之死。”
等她念完,旁边有人不解。
“十五分钟是……多久?”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想了想。
“约摸一刻钟。”
“进吧。”
死门已开,避无可避。
众人打起精神,踏入石门内。却发现,与想象中的鬼魅、阴森和恐怖根本就不一样。
可以这么说,“死室”是她们过了前面血淋淋的六室之后见过最美丽最繁华最宽敞的一个地方。
或者说,它已经不是一间石室了,反倒像一个御花园,头顶仿佛有星空万里,四处有鸟语花香。
死室的门口,还竖着一个照壁,上面是两个男女栩栩如生的壁画。女子身姿姣好,男子丰神俊拔。但画上之人的面目,却被岁月雕琢得看不太清楚,只剩边上的两排凿字依稀可以分辩。
“金戈铁马豪情战千里,江山如梦爱恨皆成空。”
好像从景门开始,这个陵墓的设计者,便有些伤感起来。想到前面的“纵三千里河山,忆四十年蓬莱”,再看到这句,夏初七目光里顿时有一股子雾气升起。
人总归要死,即便创造过盛世之景,最终不过化为一堆白骨,前世纵横天下的狄王朝,如今也不过偏居一隅,成为“北狄”,居于漠北。而他们这位赫赫有名被世人称颂的祖先,也只能永远长眠此处。
深吸一口气,她把单薄的身体靠向赵樽。
“赵十九,这怎么过?”
赵樽脊背挺得笔直,环视了众人一圈。
“真正的凶险来了。诸位且记,抱元守一,排除杂念,保持心神宁静。不贪,不嗔,不念,不恋,不淫,不色,不……”
“那还是人吗?”
夏初七低低念叨了一句,心底串入了一股冷气。
前面的六室,不论多凶险,都是外部力量。而这一关名为“**之门”,却是内在力量。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最为可怕的不是魔鬼,而是心魔。可那人得有怎样的技术,才能做出这么强大的幻境。在幻境内,她又靠什么来控制人的心神?
声、色、形,还是味?
“能闯过去的,都不是正常人。”
听见赵樽这般回答,夏初七眼皮微微跳了跳,侧过头去,就着幽幽的夜明珠光线看他的脸。
“这么说来,我们都过不去了?我可是正常人。”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
他先命令众人速度绕过照壁,往前疾行,然后才捏了捏握在掌中的小手,语气像是叮嘱,更像是在揶揄。
“阿七,眼睛看前面,不要看爷。”
夏初七被他拖着手,走得极快。闻言,狐疑地微掀唇角,“奇怪,我看你咋了?”
赵樽一本正经,说得极是认真,“你这般喜欢爷,平常都受不得诱惑,更别说在这**之门里。若是总看,难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杂念。”
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这厮把她说得这么好色和不要脸,夏初七顿觉郁气袭入胸膛,耳朵根子倏地烫了。
第646章 药物之源(2)
人都是有自尊的,即便她再喜欢赵樽,这会子也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狠狠摇晃三百六十圈,哪里还能对他生出半分“淫丶欲”来?
“晋王殿下,你老就放心好了,我看着你,就像看见一个没有感情的大冰块,什么杂念都没有。”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赵樽严肃地点点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你这般说,爷便放心了。”
瞥着他一脸高冷的傲娇样儿,夏初七觉得他分明就是找揍来的。除了有揍他的**,她还真就没有半点旁的想法。
“哼!”
翻了个白眼,她突地明白了。
赵樽为什么会当着众人不给她面子?他不仅是为了她好,还另有他的一番计较。
这头老腹黑,精!
但即便如此,她也很纠结。难道她的脸上真就写上了“要扑倒他”四个字?有那么明显么?
“德性。”
她摸了摸脸,嗤一声,又好气又好笑,接着与他斗嘴,“晋王殿下,别怪我没提醒你,您才应该注意一点。姑娘我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若一不小心动了啥念想,就不好了。”
“无事。”赵樽略略低头,瞄过来,一本正经的冷着脸,轻声道,“鱼已死,花已谢,本王眼已瞎。这些小事,不必阿七费心。”
“我去!”夏初七笑骂了一声。若不是事先猜度到他的用意,听了这话她一定得暴跳如雷,然后动了“杀欲”,扑上去咬死他。
“你是想说,你眼瞎了才看上我?”
“多虑了。”赵樽回答,“看上你时,本王还没瞎。”
“这还差不多……”
她得意的翘起唇,声音还未落下,便听得赵十九“恶毒”地补充了一句。
“只是当时天太黑。”
“噗”一声,夏初七差点笑出声来。
有时候,自黑和被男人黑,其实都是一件悦心愉快的事情。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自得其乐的想着,她侧头横扫他一眼。
“后悔看上我了?那你赶紧写申请退出。你的后面,等着排队与我好的俊俏公子多着呢?哼,谁稀罕!”
赵樽云淡风轻地与她对视,唇角勾起。
“阿七你忘了,你嘴上写字了。”
她摸嘴,狐疑,“啥字?”
“一入此屋,再难退出。”
“无赖!占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一边走一边胡乱的斗嘴,看上去这行为有些荒诞不经。实则上,他二人在这一点上相当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而且,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身侧跟随的众人,听着他俩互相的贬损,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恩爱小八卦”,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就被吸引过来,不会再去注意这“死室”里的诱惑布置。
夏初七发现,赵十九是一个人才。
斗嘴若真能破了阵法,这算不算一件创举?
死室面积很大,比前面六室的任何一间都大,走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看到尽头。更加可怕的是,夏初七发现他们就像闯入了迷宫一样,每个地方的景致都差不多,走了老久,却和原地绕圈没有区别。好在赵十九很是镇定,带着群人寻找着方位。
“不急,这死室的布置,采用的是九宫八卦位。”他就像看穿了她,淡淡一句,安抚着她的心神。
“哦,懂了。不,我不懂。”
“……”
“我是说我懂你的意思,却不懂此八卦,只懂彼八卦。”
“彼八卦?”
“就是……咳,说人是非。”
“……”
排除杂念,她吸了一口气,默默为赵十九点了个赞,一边费劲地搜罗着脑子里的戳心摄魂骂人法一百零八式,一边疑惑地问出一句。
“赵十九,你这般厉害,你倒是说说,这死室里,所谓的动欲则死,到底靠什么技术来实现?布阵的人哪知道别人动不动欲念?”
她问完了,却没有听到赵樽回答。
侧头一看,只见他的目光望向了身侧的侍卫。
夏初七心里一紧,顺着他的视线,一眼就瞄到右后方的曾三——他的样子不同寻常。不知何时开始,面色涨红,额头冒出细汗,样子有些不对劲了。
“曾三!”
陈景也发现了,他大喊了一声,可曾三没有回答,目光一赤,就像突然发了疯癫一般,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朝边上的一处假山石掠了过去,脑袋直往上面钻,幸而陈景够快,追上去,紧紧扼住了他的肩膀。
“曾三,你在做什么?”
状况发生得太突然,众人停下脚步,看到曾三的样子时,目光一凉,心底都生出几分骇然来。夏初七亦是暗道一声,“不好”。曾三的狼狈,很明显如死门石壁上所写——生出了欲念,中了死室陷阱。
“曾三,你清醒点。”
陈景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脸。
“我……放开我,放开我,你别抓住我……”曾三大口喘着气,挣扎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声音沙哑,说话时,眉间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极是迷离,“好美的小娘子,生得真好看,好看……这肤色白的,这身段翘的,这……”
他像看见了人间天堂,眼睛越瞪越大,越来越红,情不自禁的开始拔自己身上的衣服。而他所看的方向,哪里有什么姑娘?分明就是一座石凿的假山。可不论他们在说什么,曾三根本就听不见,只拼着命也要往那假山上面去。
夏初七看他发直的眼,眼珠子转了转,大声喊,“快,陈大哥,蒙住他的眼睛,绑了他扛出去。”
“好。”陈景点头间,已飞快地扯下曾三的中衣下摆,在他眼睛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又用他的衣裳,把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弟兄,得罪了。”
曾三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话?他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挣扎着,满脸都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欲念之色,喉结上下鼓动着,拼命的吞咽着唾沫,连脖子都涨红起来。
“放开我,我受不住,难受,难受,我要美人儿……美人儿,等等我,等等哥哥……”
第647章 药物之源(3)
看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众人就像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却不见他嘴里喊的美人儿在何处。
这情况,太诡谲。
夏初七心里有点发毛。
“曾三哥,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曾三声音越来越小,口齿不清,嘴唇有些颤抖,已然失去了神智般,但说出来的话,还依稀可以分辩。
“好,好漂亮的小娘子,我来了,我就来了……求求你,放开我,放了我……小娘子叫我过去……她们在等我……”
曾三的面前,是一片片纱帐在轻飞,完全就是一个迷人之境。在每一片薄薄的纱帐内,都有一个姿态不同的妖娆女子。她们摆着造型,身上只着一层薄软的轻纱,无一不是让正常男子必败于裙下之景。
他在絮絮叨叨的呢喃,众人明白了。
淫!
这不是门口的警示么?
可夏初七唯一不懂的是,到底曾三是怎样产生的幻觉呢?她蹙紧眉头,手指探向他的脉息。
为他把着脉,她突地有些遗憾。
心里话,祖姑奶奶,你是一个盗墓贼,你自己都是女人,凭什么以为盗墓贼都是男人?靠女色只能引诱男人,却是引诱不了女人的。你有种倒是弄几个美男来引诱我啊?我连东方青玄和赵十九这种人间绝色都抵挡得住,看你能拿我怎样?
这般想着,她自觉也动了一些念想,可眼珠子望了一圈,周围还是刚才那个样子,哪里有什么美男?哪里有什么纱帐?幻觉呢?她的幻觉呢?
她抿了抿唇,突地吸了下鼻子。
仔细感觉,好像室内有一丝氤氲的香气。
不好!
“抱元守一,抱元守一。”
她默默念了两遍,只觉那香气更浓郁了。她知道不该去闻,可心里就像有一只邪恶的瓜子在拉扯,她闭上眼睛又嗅了嗅,顿时舒服无比,手微微颤抖,心跳加速,脑子里全是赵十九各种各样撩人的表情。
“阿七,你怎么了?”
头上传来赵樽冷得刺人的声音,额头也被他适时的敲打了一下,激得夏初七灵台一清,晃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
“娘也!”
她吐一口气,再嗅时,香味儿总算没有了。也就是说,在先前那刹那,她真的产生了幻觉?
为什么呢?
心肝突地抽搐了一下,有一些零星的想法蹿入了她的大脑。但一时间,情况紧急,她无法梳理明白。
抬头,她看了赵樽一眼。
“呵,差点中招!”
赵樽了解的看她,没有追问,只瞥了被蒙了眼,绑住了手脚,还在不停挣扎的曾三。
“他怎样了?”
“中毒了。”
“嗯?”赵樽声音略冷。
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放开曾三的手腕,站起身来,眸子略带疑惑地道,“入死室时,我注意了一下,并没有嗅到空气里有毒药的成分。但从曾三的脉象看,他分明中毒了。脉息紊乱,神思不清,应当是一种可以麻痹人中枢神经,令人产生幻觉的药物。”
她说得有些复杂。
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众人来不及发问,她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赵樽蹙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看向陈景。
“让人抬他出去。”
曾三又哭又笑,大喊大叫,或呻吟或挣扎,完全就是一副被**控制后没了羞耻之心的样子,极是狼狈。幸而这里人多,抬他一个人,倒也容易。时间不等人,两名侍卫拖着他,继续前行。
“啊!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没有走几步,不过转瞬,又一个叫谢莫的锦衣卫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抱住脑袋,高大的身子栽歪倒地便蜷缩起身子,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眼睛浑浊不堪,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语无伦次的呐喊。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他……我只是喜欢你……不要找我报仇,不要找我,我是真的喜欢她,娘子……饶了我……饶了我……”
他的话,断断续续。
可故事虽然不完整,但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跟他熟悉的锦衣卫都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他极是爱重,平素二人感情也好。可谁会知道他心底竟然住着一只魔鬼?
他有愧。
愧是执念,妄念,也是欲念和心魔。
进了**之门,人的所有隐藏**都会被勾起。与曾三一样,夏初七发现,谢莫也有同样的中毒痕迹。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她为什么会一无所知?
然则,不等她思考出所以然来,事情在瞬息之间,已然万变。有好几名侍卫,都开始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症状。不过,看上去虽然不同,却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反应——陷入自己的幻觉。
夏初七突然悟了。
从曾三到谢莫,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落在旁人的眼睛里,无疑都是对他们的正常心理进行的摧毁式引导。
但凡是一个人。
但凡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一定会有七情六欲,也一定会有放下不、看不开、舍不掉、还难以向人启齿的秘密。故而,从死门外面的“温馨提示”开始,其实那个陵墓设计者都在利用人性的弱点,进行反向性的心理施压和引导。
众人都害怕动“欲”,于是小心翼翼,心弦绷得甚紧。如今眼看有旁人“中招”,都不免心慌意乱起来。
这样的情况,就像多诺米骨牌效应,一个倒下了,跟着就会倒下。一旦有人产生了幻觉,一群人的心理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害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赵樽说,要心神宁静。
可人心不安了,还如何保持宁静?
“妹妹,我错了,是我错了。”
又有人开始发疯一般往回跑,嘴里大呼大叫着,额头上青筋暴烈,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吼得死室内回声阵阵,阴气惨惨。
“啊,好多金子,我有钱了,有钱了……”
又一个双目圆瞪,把假山当成了金银。
第648章 药物之源(4)
“我要……小娘子,真好……长得真好……”
又有人鼻孔流血,陷入了淫念之中。
在他们的嘴里,编织出了一副副的画面,他们或看见了思而不得的情人,或看见了无数的美人儿和财宝,或看见了自己身居高位,受无数人的参拜,或看见那曾经负过的女子在流泪,甚至有人仅仅只是饿极渴极之后,垂涎于珍馐佳肴和美酒……
“快,把他们绑起来。”
“绑,快绑。”
“啊,他疯了。竟然咬我!”
呐喊,咒骂,紧张,情绪纷乱。
一时间,场面嘈杂成了一团。
失去控制的几个人,很快被他们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布条绑住了手,拖着继续往前走。然则,这些人个个红着眼,像一只只濒临崩溃的野兽,挣扎的力气极大,不仅使众人行进的速度受到影响,这些疯子般的声音还直接冲击着他们原本就脆弱的神经。
“屏气凝神,实在不行,在身上割一刀,痛了就清醒了!”
陈景大声提点着那些还没有出现幻觉的人,率先在胳膊上划了一下。众人惊愕片刻,点着头,纷纷应是。但多诺米骨牌从曾三开始推倒,便扶不起来了。很快,又有两三个人继续陷入了自我幻觉中,无法自拔。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实在不行,咱也蒙上眼睛,塞住耳朵……”
陈景又吆喝了一声。
“迟了。”
几乎在他吼出来的刹那,赵樽低哑的声音便传入了众人的耳朵,“即便堵住耳,蒙住眼,人也不能不呼吸。”
是啊,总是要呼吸的呀。
夏初七默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再一次仔细嗅了嗅,并未感觉到空气里有任何异常的药物成分。
无色无味的药,不是没有。
但能瞒过她鼻子的,真不多。
以前在部队,她就有一个不太雅观的外号,叫“搜救犬”,战友们总善意的调侃说,她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但这回,鼻子失效了?
疑惑着,她看向赵樽。
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赵樽也看了过来,淡淡的解释,“这些出现幻觉的人,都在惊室里喝过酒。”
“酒不是无毒的吗?”
有人怀疑的目光,望向了夏初七。
“我……”夏初七惊了一下,也有些不明所以,“酒确实是无毒的啊,这个我可以很肯定。”
赵樽点头,“酒是无毒,只是帮凶。”
“帮凶?”
夏初七手心攥紧,定定地看了赵樽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酒是无毒,但酒这个东西,却可以刺激人的大脑皮层,导致人的神经兴奋。对于这一类致人迷幻的药物,有相当大的催化作用。所以,喝过酒的人,发作起来更快。”
她的话里,后世的名词太多。
众人没太懂,纷纷大惑不解地看向她。
“那,既然这样,药物被放置在哪里的?”
夏初七低低一叹,“死室的空气里。”
“空气?”
“空气就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里,我们看不见,但它却存在的一种东西,我们呼吸,换气,都需要有空气存在。”
她又比又划的解释,脊背凉了一片。
设计陵墓的前辈,手段确实厉害。就论这空气里的气味毒性,就很高端。她猜,这种致人陷入幻觉的药物,就像后世的某些毒品,一旦吸入,就可以封闭人的嗅觉和听觉乃至慢慢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让人陷入享受的幻觉里,再也感觉不到外部环境。
可她入得死室时,虽隐隐觉得有些香味,却没有辨别出来。除了因药物本分的味道极淡之外,实际上,也是因为她与众人一样,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吸入了药物,影响了嗅觉。
但有一点,她却奇怪。
这些人里面,除了她自己,曾三是功夫最差的一个,所以,最先出现幻觉的人也是他。但她为什么没有发作?
难不成,她夏初七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而且,她两辈子都没有干过亏心事?要不然,就算她没有喝酒,但她本身毫不懂得武术,那个“抱元守一”的口诀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碗心灵鸡汤,根本无任何用处。
果然,人品很重要。
她默默的想着,解释完了。可众人却似懂非懂,只是脸色越难看起来。
按她的意思,喝过酒的人会先行发作,但不代表没有喝酒的人就不会发作。药物既然放置在空气里,也就是说,他们所有人都逃不过陷入迷幻的命运,只是发作早晚而已?
对于有的人来说,死不可怕,却怕死得这般没有尊严,这般的失态。
四周安静了片刻,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每个人都略带不安地看向了赵樽,期待他像前面的石室一样,想出闯关的办法来。
“赵十九……”
夏初七也看了过去。
赵樽没有回答,面色冷峻地转过身,他慢慢走向了左侧。那里的不远处有一个覆了琉璃瓦的石砌亭台。亭台的四周有池水,池水中设有石蟠龙。蟠龙的个头不大,共有八只。每一只的嘴里都吐着像喷泉一样的水流。水柱相连,缠绕在一处,再配上亭中几颗发着幽幽绿光的夜明珠,说不出是好看,还是带着死亡颜色的恐怖。
“那是什么东西?”
有人不解的低低抽气。
“殿下!?”
见赵樽这般失魂的样子,夏初七吓得够呛。她二话不说,飞快地奔过去,拽住他的手腕,沉声一喝。
“赵十九,你干嘛?”
赵樽倏地回头,“怎了?”
夏初七咽了咽唾沫,抬高手,掌心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略带惊惧地问,“你是看见美人儿了,还是看见黄金了?疯了吗?”
赵樽面色一黑,“爷只看见一个丑人儿,在面前晃。”
“我靠!”夏初七怒叱一声,磨了磨牙齿,见他不像开玩笑,终是放下心来,嘿嘿一笑,“想不到啊,我天然自带避邪装置,能让男人无欲无求,果然了得。”
第649章 为爱执念(1)
“殿下,太沉了,推不动。”
慌乱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两块巨石重叠在一处,何止万斤之重?赵樽眉目一沉,虽听不清巨石里面的声音,但可以让楚七喊出“救命”,必然很是凶险。
“推不动也得推。”赵樽低低沉喝,拂袖上前,双手搭在巨石上,喝一声,领着众人推动。额头青筋绷起,手上骨节凸显,浑身冒着寒气的样子,让众人士气大增。
“来,起!”
“再来!起!”
“我喊一二三,一起施力。”
巨石微微晃动几次,仍然没有推开。
“殿下,这样不成。凭着人力,要推开极是艰难。”
赵樽微微松手,冷脸看了甲一一眼。
“领两个人去外面囤粮的地方,找几根圆木来。”
隔着两块巨石的里间,夏初七看着黑压压的大蛾子扑面而来,捂着口鼻胡奔乱跳,体力也在急剧下降,身子疲软得恨不能扑到地上等死。
“赵十九,快来啊,这些虫子,长得真丑,看了犯恶心。”
“有你丑?”
“靠!当然。看得我怕死了。”
“你人都不怕,还怕虫。”
“人不可怕,虫才可怕。”她没说假话,宁愿对上敌人,也不愿面对这种目前为止还没有瞧明白的生物,而且是成千上万只那么多。
“坚持住。”他略带焦虑的低吼。
“不行了,赵十九,我跑不动了,你快来快来,虫子要吃我。”她在里头放声大喊。
“告诉它们,别吃光,给爷留一口。”
“……赵十九,你先人板板的。”
夏初七高声大骂,气喘吁吁的绕着圈跑,心底却是叹息。这样的生死关头,两个人不是应当来几句“我知道你在里面跑得好痛苦好痛苦,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的心碎成了一瓣一瓣”之类的话吗?
“赵十九,没力气跑了。”
她吼着,其实心知自己是娇气了。
娇气的原因,只因他在外面,知道有人会保护,女性本能就出来了。可倒霉催的,也不知那两块大石头到底有多重,她“吭吭哧哧”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巨石仍没有推开的迹象。
“你们不是有武功吗?什么化石绵掌,什么六脉神剑,什么降龙十八掌,你们都不会吗?一样都不会吗?”夏初七说到此处,只觉脖子被飞蛾撞上。她条件反射地惊呼一声,只恨为什么没有一只火把。
“赵十九,我饿了,真的跑不动了。”
察觉出她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赵樽脊背全是冷汗,没有顾得上安慰她,只大声指挥着众侍卫把粗麻绳套在甲一扛进来的几根圆木上,等众人合力将巨石推开些许缝隙,又用碎石块一点一点垫入巨石的底部,再插入圆木,开始撬动。
“一!”
“二!”
“三!”
外面震天的吼,可还是没见推开。
夏初七觉得她要疯了。
绝望地看一眼那微微晃动的巨石方向,她双眼发花,浑身都是鲜血与汗水,加上飞蛾恶心的气味,真的有些崩溃了。看着越逼越近的飞蛾,她拼着最后力气,往巨石的方向跑,迎着那一道微弱的火光,这一次说话真的像在交代遗言了。
“赵十九,我是真的不行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的尸体不要土葬,免得千百年后被人挖出来,成了一具干尸,还要供人参观,万一我投胎看见,会被恶心死的。为了环保,我坚决要火化。火化之后,把我的骨灰带在你的身边,记得找一个漂亮的瓶子装好,你若再娶王妃,也不许丢掉,要不然,做鬼也要让你洞房不了……”
“闭嘴吧!”
“嘭”一声巨响,面前人影晃动,火光透亮。夏初七惊魂未定的傻呆着,只觉腰上一紧,便被人狠狠搂住,压在了他的胸前。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孔,她眼睛瞬间潮湿。
“赵十九!”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软倒在他身上。
“撬块石头,你这是撬了多久?”
他掌心顺着她的脊背,出口不过淡淡一句,“不怕,没事了。”
“怎么没事?我都站不住了,两条腿直发抖。”她紧紧揪住他身上坚硬的战甲,借机撒赖,“你抱我。”
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看不到自己脸上有多脏,更不清楚自己身上的鲜血与脏污到底有多骇人。但赵樽看见了,也只浅浅眯了眯眼,真就把她拦腰一抱,腾空横抱入怀。
“轻得像个孩子。”
他低低斥责一句,乐得夏初七眉眼生花。
“这样不好吗?省得你费力。”
就在两人说话间,陈景和甲一已极快地窜入石室之内,手上火把不停飞舞,将成群结队的飞蛾驱赶到石室深处。飞蛾常年不见火光,如今受了惊吓,纷纷四处逃窜,哀鸣的声音像婴儿在哭泣,极是刺耳。
借着火光,夏初七这才看清与她待了这般久的小伙伴长什么样子——翅膀约有二三十厘米长。触角呈羽状,翅面呈红褐色,前后翅的中间各有一个三角形的透明区域,周围有黑色带纹,前翅先端明显凸伸,像是一个蛇头,上缘有一枚黑色圆斑,宛如蛇眼。
“这叫皇蛾。”
不等她发问,赵樽便低低告诉了她。
“皇蛾?”
“这里应该是一座帝王陵墓。看这规格,我猜,兴许就是前朝太祖皇帝的陵墓。”
前朝的太祖皇帝,陵墓的所在之处,虽众说纷纭,但始终是一个谜团。曾有无数的探墓者自称发现了太祖皇帝的陵寝,结果都被证实是假,那统一过中原的皇帝究竟埋在何处,无人得知。
夏初七默了默,眼珠子骨碌碌转,“这么看来,藏宝之事,果然是真。”
“你……”赵樽无奈的看她,“这时你还能想到藏宝?”
“为什么不啊?”夏初七嘿嘿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挤着眼睛笑了笑,看向陈景和甲一等人与飞蛾的近身肉搏战,调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既然咱们都进来了,那就是天意,是机缘,要是不按老天爷的意思办,是要遭天谴的。”
“……”
他阴沉着脸不说话,夏初七不再逗他了,有气无力地倚在怀里。
“我这经历,真是惊魂二十四小时。”
“嗯?”
知道他不懂什么是“二十四小时”,夏初七也不解释,只是感慨着自己的死里逃生,长长吐一口浊气,“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我总算是活过来了,今后……”
“只怕未必。”不等她说完,一道低低带笑的妖媚声音,便传入耳朵,熟悉得她惊疑不已,赶紧从赵樽怀里探出头。
果然是他。
只见刚刚被赵樽推开倒地的巨石门口,走入了十来个人,最前面的正是风姿卓绝的东方青玄,身边跟着如风和阿古拉,样子极是潇洒。
“进来时,本座差人探过了。出路全部被山上积雪和石块堵死,阴山南坡整个被活埋。也就是说,这座陵墓,很有可能会是我等的葬身之地。”
夏初七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觉得有些对不住赵十九。若非为了他,他这个并不贪财的人,又怎会不顾危险,闯入墓葬?
“赵十九,你亏大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这般傻气的话,看一眼东方青玄,目光深沉如井。
“大都督真是舍命不舍财。”
东方青玄笑,“若有机会,青玄自然不愿入内。只雪崩时,后路已无,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成了这座皇陵,青玄只是进来避险。”
赵樽目光很淡,却如隆冬积雪,无一些暖意,“金钱与权力是这世上最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品尝,可哪怕得到再多,也永不会满足。”
东方青玄笑得如沐春风,狭长的凤眸掠过夏初七时,笑意更浓。
“殿下说得是,可殿下漏说了一点。除了金钱与权力,女人亦然。”
赵樽紧了紧夏初七的腰,漫不经心的表情,透着细微的寒意,黑眸深沉无比。
“本王没想到,东方大人也是个雅人。”
两人慢条斯理的“寒暄”,每次都能让夏初七看得直瞪眼。这次也是,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一个风华绝代,一个玉树临风,本应该是好好的一对,怎的每次见面便势同水火?
“我说二位,如今大家一同身陷险地,当以和为贵,精诚协作,才能够撑到救援。咱们何必在这儿浪费力气呢?”
“救援?”东方青玄看怪物似的看她,浅浅笑道,“墓道有两层,上层为迷惑人所用,便是你先前见过的石仓,下层才是真正的墓道。且不说外面雪崩究竟压死了多少人,还剩下多少活人,就论那些人的智商,有没有本事到这里,都还未知。”
“啊!”
低低惊呼一下,夏初七反应过来了。
这里不是后世,无人来救援。
这也不是地震,而是雪崩。
第650章 为爱执念(2)
先前关押她的石室,应当就在墓道的底层,曾三看管过她,知晓里头的机关,这才领了赵樽入内。而东方青玄大抵以前就探过,所知的东西也多。
“这般说来,咱们得靠自己出去,那不就更需要不计前嫌的合作?”
东方青玄笑道,“七小姐所言有理。”说罢他看一根门口推倒的巨石,“这个墓道的外面,本座曾经来探过,却没能入得此门。那门口巨石原本是密封的,想来是雪崩撼动山体,这才变成了这般。”
夏初七惊了惊,抬头望向赵十九。
她先前以为巨石是震落的,没想到竟是原本就有的,只不过震出了一些缝隙而已。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活生生把它们移开?她没有告诉东方青玄原委,也没说是人为挪开的,只眯了眯眼,瞥向他,“那传说中的藏宝,究竟在哪呢?”感应到赵十九身上“嗖嗖”的冷气,她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朝他吐舌,“反正不也得想办法出去么?左右都是探险,一样一样。”
赵樽极是无奈,“你还是先顾着吃吧。”
说罢他不理会她,看了东方青玄一眼。
“东方大人,眼下被困多久尚不可知,入得皇陵的人有多少也未可知。当务之急,最紧要的便是洞中粮草,你我应各派出人手去外间搜集。”
“极是。”东方青玄点头,笑着环视一下如今统共的二十来个人,偏头看向如风,“你领人跟着陈侍卫长,听他安排。”
如风抬眸,看了陈景一眼。
“是。”
在有些方面,赵樽的大局观极强。她念着金银,差一点忘了,对于一个已经被封住出口的皇陵来说,再多的金银,都没有粮草来得紧要。
“大家跟我来!”
陈景招手,一群人跟他出去了。
石室内只剩下约摸十来个人。
皇蛾的尸体堆在一处,冷寂中又显诡异阴森。
夏初七咳了一声,目光巡视着四周,只觉这石室规格极是平整,凿工精湛,结构精巧,绝无粗制滥造之处。先前把她从上一层墓道陷落的那处机括已经被破坏,铁质的机括滚在一边,混杂一起的还有好几截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已经分不清是哪个部位。
他正是被机括活活绞死的蛤蟆哥。
心里寒涔涔一凉,她突地有些庆幸。
幸亏她个子小,不然,先前被绞杀的人,也会有她。
她不由有些奇怪了,“这间石室,难道除了皇蛾就没有旁的东西了?那它到底建来干嘛的?不能白白占用这么大一块地方吧?”
她像是在问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东方青玄看了赵樽一眼,慢悠悠拂了下袖子,将随身携带入内的“拓印碑文”掏出来,递给夏初七。
“七小姐,这次,希望你能认得上面的文字。”
“呃?”
他微微眯起,笑得极妖,“若是还认不得,我等便只能同埋一处了。”
“呃!”
夏初七眨了眨眼,想到上次的谎话,不好意思……是假的。她并不内疚。因为东方青玄上次也在试探她,故意拿几个字母出来糊弄,根本就不是完整的碑文。
她皱了皱眉头,展开手上帛书。
只看一行,整个人便怔愣了。
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英文,而是汉语拼音。
抬首第一行像是日记般写着:“有缘得见狄朝太祖陵寝,甚以为幸。但墓道极是精巧,余参悟数日,仅有小成。墓道为双,上层为隐,下层为实。得入下层,其间为八间石室通道。石室机关精巧,为《金篆玉函》卜术所载《奇门遁甲》之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有明有暗,共计八间,互为呼应,互为牵制。传狄朝末帝逃离时,将大量藏宝匿于墓穴深处,余本想一探究竟,奈何身怀六甲,夫君不允。若有后来人,当解余之遗憾也。为免屑小之辈夺此藏宝,余特用拼音法撰于石碑上,静望有缘人,入得第八关”开“门,余有《金篆玉函》山医命相卜全本相赠,以遗后世。”
落签为:应天府夏门李氏。
夏初七默默地拼读完毕,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没有想到,夏楚的娘亲,竟是《金篆玉函》的传人,也算得是她的先辈了。原本看见拼音时,她以为李氏与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可看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又不太像。
将手中帛书捂于胸口,她久久无言。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如此的想念占色。
占色是《金篆玉函》卜术传人,其父更是世上难得一见还能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若是占色在,那什么生门死门的东西,不就容易解开了吗?可叹她是一个学医的。
“七小姐,识得还是识不得?”
看着东方青玄带笑的眸子,夏初七回过神来,再看看赵樽面无表情的冷脸,她终是点了点头,“识得。”可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沉思许久的赵樽突地开口。
“此间布置应是用了奇门遁甲之术。乃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这间石室,应为休门也。”
耳朵“嗡”一声,夏初七见鬼般看着赵樽。
“你怎知道的?”
赵樽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大惊小怪,眉头略微一蹙,慢条斯理地回答,“本王幼时在宫中,曾翻遍典籍,在一本前朝修订的《太祖秘录》里,读过一段,说太祖陵寝,以山为陵,随葬珍品若干,但为防盗掘,宫墙坚固,机括精巧。墓道一为阴,一为阳。阴者为虚,阳者为实,极是附合我等入内的上下墓道记载。另秘录又云:陵墓前室有八。采《奇门遁甲》之精巧计位,分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室,除前室和甬道,后室另设一千零八十局……”
原来如此。
夏初七将手上帛书的内容与众人说了一遍,将它还给东方青玄,又竖着大拇指为赵樽点了个赞,黑亮的眸子才微微一眯,好奇地问赵樽,“那本书上,可还有其他内容记载?”
“无。”
“就这几句。”
“是。”
瘪了瘪嘴巴,夏初七直呼可惜,眼珠子转动着,不时瞄着这间石室,骨碌碌又转了回来,直勾勾盯着赵十九,又有不解,“那奇怪了,你又怎知这是休门?这间为八室中的休室?”
赵樽不答,反问,“你有事吗?”
“我?我啥事?”
“皇蛾碰到你,你没事吧?”
夏初七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却听他淡淡解释道:“北方坎宫为休,此乃坎位。再说,休者,憩也,属吉门,修造亦是大利,应排在八门之首。休门中有皇蛾,乃吉祥之兆。”
听他娓娓道来,说得煞有介事,夏初七恍然大悟般“哦”一声,眼睛里满是崇拜和惊喜,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无数的金钱财宝在面前飞。
“爷,您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真没想到,你不仅棋艺精湛,武艺高强,还懂得奇门遁甲。太好了,我的宝藏有着落了。快快快,我们赶紧过五关,斩六将,扛着金银珠宝,夫妻双双把家还。”
她眉飞色舞,赵樽却俊脸一黑,“我有说懂?”
夏初七微张的嘴合不拢了,“你不懂?”
从希望到失望,她脸色变幻极快,就像一个糖果就摆在面前,又被人拿开的小孩子,极富喜感。赵樽瞄着她,唇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无奈地叹一声。
“奇门遁甲术数,相传为帝王之术,原本就源于战事上的排兵布阵法,我那时闲极,确实曾习得一二,皮毛而已。但你得知道,此间包罗万象,极是深奥,用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计较。且布阵之法,与布阵之人的心思相关,岂是那般容易猜度?”
“也就是说,谁藏的东西谁知道,对不对?完了完了。”
单听赵樽这么解释,她的头便已经大了,更不要说破了前室的八室,还有后室一千零八十局等着。果然天上不掉馅饼,哪有那么容易得来的藏宝?藏宝啊,宝藏啊,都无缘了!
赵樽见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眉梢一扬,撩看一眼噙笑而立的东方青玄,淡淡道:“原路出去,想办法离开陵墓才最紧要,东方大人以为呢?”
东方青玄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然在室内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实找不出任何的突破口,闻言只抿了抿唇,浅浅一笑,“即如此,只好这般了。”
无人再有异,一行人鱼贯而出。
夏初七扯着赵樽的袖子,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不死心又回头看了看石室,肚子“咕噜”一下叫唤出来,在安静的石室内,声音极是诡异。她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
“对不住,肚子要造反了。话说,陈大哥和如风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赵樽眉头一蹙,也是警觉起来。
“出去或可遇见。”
第651章 为爱执念(3)
一行只剩十来人,拿着火把,便从“休室”门口被推开的两块巨石边绕出,想要原路离开墓道,可出得那门,没走几步,全部人都愣住了。
“娘也!”
夏初七第一个惊叫出声。
黑暗里,火把的光线照不了多远,但他们的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原路?这里根本就不再是那一条长长的甬道,而是另外一个门,门里是另外一间石室。
众人面面相觑,慢慢步入。
这间石室里,与休室不同,密布着大小形状各不相等的石兽。石兽皆为精美石雕,中间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垒高祭台。祭台有步阶相连,祭台上方堆砌着无数的黄金玉石,映出明亮的光线来,下方的石兽每一只都面带微笑,对着祭台的方向,呈仰望的姿态。除了祭台上的金银珠宝外,下方的石兽,脚上戴的、脖子上绕的、头上顶的通通都是珍宝玉石。
这里,就像一个财富陈列馆,熠熠生辉,极是耀人之眼,看得夏初七眼花缭乱,微微张大了嘴,有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
四周寂静无声。
许久,都无人动弹。
“这些就是前朝末帝逃亡时携带的藏宝?天啦,我们这是要发啊。这么多钱,我们每人分一份,人人都能富甲一方,子孙后代都不用受穷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另一声更粗嘎的狂笑,来自铺满黄金的石室对面。接着,“哐啷”一声,只见平整的石壁上,打开了一道石门。笑声的主人,便来自石门里。而且还是一个极为熟悉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不是他们期盼的陈景一行,而是该死的夏廷德领着一大群人进来了。他披头散发,样子狼狈,他的一群下属,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要不是他们都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真是像极逃荒的民众。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廷德看见石室里的金银财宝,浑浊的老眼红了。可笑声未完,转眼就看见赵樽等人。眸子一阴,他磨了磨牙齿,再无先前的恭敬,就像见到世仇一般,哼了一声。
“晋王殿下,大都督。久违了!”
赵樽唇角微凉,并不搭理他。而东方青玄素来好脾气,唇角轻勾着,笑得极是好看,“魏国公,真是幸会。”
夏廷德双目赤红,两道目光刀子般剜过来,“哼!晋王殿下好歹毒的心肠,好狠的算计。你定然没有想到,老夫还能活在这里吧?”
赵樽面色平静,一动不动,“魏国公此言何意?”
夏廷德老脸涨得通红,手上的刀鞘指向他,“老夫真没想到,殿下你竟会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在阴山埋设火药,害得老夫差一点丧命。不过这般也好,老天也算没有薄待我,误打误撞,竟让老夫打开了藏宝之门,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笑声,鬼魅一般回响在石室。
可他的话,却令人深思。
在这之前,得知是火药引发的雪崩和山体崩塌时,都觉得火药是夏廷德搞得鬼。因为在阴山,除了赵樽和东方青玄,剩下便只有一个夏廷德。可如今看他的样子,却不像在撒谎。
如此说来,阴山另有高人?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赵樽若是死了,罪魁祸首就是夏廷德。若是夏廷德也死了,真相就会永远埋葬。得利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最大的好处。
夏初七抿着唇,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便听见赵樽淡淡道:“魏国公此言差矣。本王一意救人,怎会做这等事?更何况,当时本王也在南坡,与魏国公相距不过十丈,怎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夏廷德也不是蠢货。先前之所以怀疑赵樽,也与夏初七的想法一样。除了他自己之外,阴山就剩下一个赵樽。只一想,他也倏地回过神来。
“不是你,还会有谁?”
赵樽冷冷剜他,“魏国公要有命出去,应当好好查一查你营中的细作。”
夏廷德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然后敛着阴冷的双眼,看向他们,手上钢刀缓缓出鞘,老脸在满屋的金银珠宝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殿下,老夫自然能出去。只是恐怕,殿下和大都督二位,要在这里为太祖皇帝陪葬了。”
这间石室内,夏廷德的人约摸有六七十个,而赵樽一行只有十来人。夏廷德占尽先机,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赵樽和东方青玄,就可抢夺藏宝,归为己有,并且从此往后,朝中势力,再无人能与他抗衡。说罢他冷笑一声,大声呐喊“杀”,便要动手。
“慢着!”赵樽突地喝斥,面色无波地道:“本王入陵,只为救人,对金银财宝并无兴趣。若是魏国公因这些钱财欲与本王为敌,还是省省吧,不如节约人力,用来搬运?”
夏廷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赵樽拽紧夏初七蠢蠢欲动的手腕,语气冷淡,“本王不要。”
“赵十九!”夏初七奇怪了。可无论她怎么说,赵樽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只扼紧她的手腕,瞄了东方青玄一眼,便回首命令身边的侍卫。“退到石壁边上!”
这是命令,还是极冷的命令。
他身边的众侍卫虽也有红着眼看那些发着金光的藏宝,但唯他命令是从习惯了,竟是无一人反驳,纷纷后退。
他们如此大度,夏廷德始料未及。但如今深入石室,保存实力最为紧要,反正他人多,也不怕他们反悔。与其费力斗殴,不如稳住他们,把藏宝弄出去,再想办法把他们困在石室。
打定主意,他不再多了,贪婪地挥着手,指挥众人脱下衣物,上去将金银财宝收拢打包。
“赵十九,啧啧,你真不眼红啊?”夏初七低低叹息着,看着夏廷德的人在抢劫似的疯狂,扯掉石兽身上的,刨下祭台上面的,那一件一件的东西,看得她心肝都像被人挖了。
“闭上嘴。”
被赵十九斥责了,她无辜抬头。却见他目光冷得刺骨,唇角那一抹腹黑气质的讥嘲感,更明显了几分。夏初七贪财,却不蠢笨。她知赵樽不会无缘无故如此,闭上嘴,低低问道:“喂,到底怎了?”
赵樽低头瞄她,“这间是生室。”
“生?生不好吗?生生不息,绝处逢生,有了钱财,就会生活如意,多吉祥啊?”
“物极必反,生与死,一线之隔而已。”
“这样啊?”夏初七斜着眼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个中涵义,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道惨叫。她猛一回头,只见原本好端端搜刮金银财宝的兵卒们,像是抢红了眼,不知为什么突然自家打了起来,像看见仇人似的,提刀就上,打得个乌烟瘴气,将黄金珠宝“哗啦啦”洒了一地。
夏廷德气恼不已,拼命地喝止。而那些大小不等的石兽,仍是面带微笑的看着祭台,看着祭台上杀得鲜血淋漓的入侵者,就像在看着一群愚蠢的人类,为了金钱而疯狂。
战斗太惨烈!呐喊声不绝。
夏初七倒抽一口凉气,“爷,怎么回事?”
赵樽面色铁般冷凝,没有直接回答她,只看向东方青玄,补充了一句他先前的论调,“本王说过,贪婪,乃人性首恶。”
东方青玄笑吟吟回,“本座只贪能贪的,不贪这种本就不应贪的。”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夏初七不懂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好端端的,那些人为何自相残杀?”
赵樽一脸傲娇的高冷样儿,眼睛里仿佛写着“本王实在懒得与贪财鬼说道”。还是东方大都督温柔和蔼,轻笑道,“据我所知,前朝末帝逃亡时带的金钱财宝中,并无皇室金冠一类,且藏宝数量远远多于此。而这些东西,应该本就是太祖皇帝的陵墓陪葬物。既然你们说陵墓中机括精巧,又怎会轻易让人夺得,摆在这里让人拿?”
这什么理论?夏初七翻白眼,“不是机括么?这哪有?”
“谁说精巧的机关,就一定的机括?看他们疯狂的样子,那些金银珠宝上面,肯定淬了致人迷魂的药物……”
夏初七喉咙仿佛被卡住。
若是可能,她真想高喊一声“阿弥陀佛”,幸好今天她够淑女够矜持,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抢劫,要不然这会子成了傻叉的人不就是她了吗?当然,她自动忽略了自己是因为肚子饿得没力气上去抢的缘故。先狠狠表扬了自己一番,然后开始佩服设计这个陵墓的先人。真是神机妙算,熟识人性。试想一下,在无数的黄金白银和巨大财富的面前,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出手去拿的?
“啧啧啧!”
她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堆又一堆耀眼的金光,瞄了赵樽一眼,不无遗憾的搓了搓手,只觉得手心好痒痒,“可惜!看得着,摸不得。”
第652章 为爱执念(4)
赵樽不瞅她,冷眼旁观着里面的厮杀。这时场上景况比先前更加凶险,原本在祭台上互殴的兵卒,正反过来砍杀夏廷德和几个没有亲自参与搬运的近卫。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披头散发,形同鬼魅,哪里还认得他是当朝魏国公?
夏廷德身前还有几个近卫挡着,而他自己,疯了一般扑向他进入时的石门,好像在寻找出路。可他没想到,那石门再也不复进来时的原样,机括更无法启动。
“殿下,大都督,救命!”
眼看出去无望,夏廷德转过身来,背对石壁,一边与自己的属下拼力厮杀,一边瞪大双眼看着对面的夏初七等人,嘶声呐喊,“楚儿,快,快救你叔父性命!”
夏初七唇角翘起,觉得这人忒搞笑。
死到临头了,想起自己是长辈了?
她正准备损那厮几句,耳边突然传来赵樽低低的询问。
“阿七可要救你叔父?”
“啊!”一声,夏初七抬头看他。
她知,在赵樽的思想意识里,哪怕夏廷德此人再坏再恶,也是她的嫡亲长辈。在生死面前,留下他一命,也算合理。可她却不这么想,哪怕夏廷德死一百次,又与她何干?
不过如此不孝不敬的话,她不好直接说出来,“不必了。比起他的性命,我更看重爷的性命,你何必为了他这种人,与那些疯子搏斗?再说,他多行不义,自毙于此,也算天收。”
这句话拐弯抹角的讨好了赵樽,她甚是佩服自己的机智。可赵樽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淡淡瞥她一眼,“也好。”
别开脸去,夏初七尽量不去看那些让她恨不得扑上去拼命的金银珠宝,摸着肚子,又摸出了一串极不配合的“咕咕”声,“我肚子好饿,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赵樽看着她,抿着唇为难,“等此间事了,尽快想办法出去。”
夏初七咬着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出了休室,又入生室。赵十九,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好像身不由己的进入了奇门遁甲设置的八室中?”
低低“嗯”一声,赵樽再无别的话。
她考虑一下,奇怪地喃喃道:“可陈景他们先前走时,是有退路的?”
这头她与赵樽还未理清情况,那头室内微笑的石兽嘴里,突地冒出一股股的浓烟来,整个石室都在“嘎吱嘎吱”的响,就像整体被机括带动着往下移动。
“抓紧石壁!”
“屏紧呼吸!”
赵樽沉沉的低吼一声。夏初七闭上嘴,只觉腰上一紧,身体便被人拎了起来。要知道,这石壁极是平整,衔接处都少有缝隙,只有极少一些被岁月风化出来的凹凸不平,人要抓紧它得有多难?
“护好殿下。”有人在吼。
“抓紧我!”有人在呐喊。
幸而,在他们近旁的石壁上,有一个像烛台似的突伸处,还有一个通风口。有人抓紧了上面,又伸手拉住了旁人。除了夏初七之外,这十个人功夫都不弱,他们互相拽扯着,壁虎似的,总算有惊无险地趴在了石壁上。
在越来越密集的浓烟里,夏初七被赵樽紧紧搂着腰,双手尽量攀住石壁,为他减轻负担和压力,目光却扫向了浓烟中的石室。石兽、祭台、金银、珠宝,还有那些人,很快就被卷入了浓烟,完全看不清楚。只是耳边,依旧还充斥着一种濒临绝望一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甘、痛苦、恐惧。
一声又一声,生生撕扯着人的心脏……
不敢再看,她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幸而机括运转较快,只片刻功夫便没有了响动。待她再睁开眼时,浓烟散去,石室内那些奇形怪异的大小石兽和祭台通通不见了,人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地上仍旧还冒着热气,但却平整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如同先前他们闯过的休室,皇蛾一死,一无所有。
又一次,死里逃生。
大口喘息几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先人板板的!好神奇的机关!古人也太强大了。”
她长长感叹着,随即觉得失言。可一句“古人”出口,却根本没有引起旁边人的侧眸。奇怪地想了想,她又反应过来。于他们而言,这设计皇陵机关的人,也是古人。
“殿下!”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陈景的喊声。
夏初七怔愣一下,惊喜得宛如经过了生离死别之后再相见。众人也是欢喜,定睛看去,见到陈景领了十来个人,从先前他们过来的休门走了出来。
惊疑的众人再次拥入那道石门。
果然,隔着一个小小的甬道,先前被破坏过的“休室”再一次神奇的出现了。
夏初七奇怪道:“陈大哥,你们怎么出去的,怎么又会从这里进来?”
陈景手里拎着东西,先放下了,才看了看身边的曾三,“是曾三按照夏廷德的办法,在外间启动的机括,与先前我们入内时一样啊?只是有些奇怪,那个铜环失灵了许久,怎的都拉不动。原以为没有办法再进来了,突地,铜环又好使了。”
“什么铜环,我怎么听不懂?”
曾三挠了挠头,也一头雾头,“这个,我也不怎么明白。在军囤那里,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机关,魏国公先前都有派重兵看守。在那个机关处,有两个铜环。其中一个怎么都拉不动,魏国公想了许多法子都不成。另外一个可以拉动。拉动它,就能直接下得第二层的墓道。”
“先前我领着殿下来寻你,便是拉动的那个铜环。可我与陈侍卫长拿了吃食回来时,那个原本可以拉动的铜环却拉不动。于是,我们试着拉另外一个,奇怪,另外一个竟然可以拉动了,却没有秘道出现。我们等了好久,这个拉不了,那个又可以了,好生奇怪。”
曾三说得极为绕口,夏初七在心里默了好久,才隐隐明白一些。
夏廷德肯定是从夏楚爹娘那里知道了墓道八室的部分秘密,但又未全知,他先前可以拉动其中一个铜环,下得墓道第二层,却打不开休室的石门。
雪崩时,她在墓道上一层石仓的甬道入口,坐在石象生的头顶上,被蛤蟆哥一扑,无意触动了休室的机括,沉了下去,蛤蟆哥被绞杀,也破坏了休室机关,所以陈景那时候可以领人出去。但是,破坏了休室的机关,“休室”的铜环不可以拉动了,却触发了“生室”的机关——就是另外一个铜环可拉。
所以,夏廷德那时拉不动休室的铜环,却拉动了生室。于是,他领了人从墓道摸进生室,发现了一室的黄金藏宝。而他们一行人从休室出去,因机关启动,就无法返回墓道,直接进入了生室。
然而,这道门,只可进,不可出。
在夏廷德以为可以舒服的带着金银珠宝出去大展宏图时,却落入了陵墓设计者的陷阱,手下的兵卒中了迷幻之药,成了诛杀他性命的工具。
夏廷德究竟是不是这般便宜的死去了,她如今也未可知,但生室的机关启动,金银珠宝和人都没了。在外间的人,也不可以再拉动“生室”的铜环,却可以再次拉动“休室”的铜环。然后,陈景他们又进来了。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从休室出去了?”
她惊喜的说着,见赵樽默默思考着,也来不及考虑旁的东西,笑嘻嘻向陈景伸手。
“来来来,陈大哥,先给我些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她一天未进食,太需要祭五脏庙了。不得不说,陈景实在是个有心人,去外面的军囤里,他不仅组织人搜集了粮食,还用那里守军的现成锅灶,弄来了熟食,还有一些干粮。
一边吃着东西,她一边听陈景向赵樽禀报外面的情况。
如今困在陵墓里的北伐军,陈景见到的大概有数百人之多,大都困在军囤里,也有夏廷德的阴山军,人数比北伐军只多无少。目前两军相安无事,因为军囤里有上次兀良罕抢劫的粮草,足够他们撑上些时日,暂时无人哄抢。
在外面的时候,他已经安排丙一等人留了下了,协助同样困在里面的丁副将,组织了双方的人马,准备挖掘皇陵的出口。有那么多人,就算用刨的,也能刨出一条出路来,这个属实不用担心。
赵樽并未多言,只点点头,看着夏初七。
“快吃,吃饱点。”
这些人开战前都是吃饱的,就夏初七一个人最饿。她垂着眸子,也没注意旁的人,只狼吞虎咽地吃了个足,打了个饱嗝,才心满意足的叹气。
“关键时候,果然粮食比金钱重要。”
原本她以为沿着陈景和曾三等人进来的路线出去,就可以再次从生室出休门,从休门出墓道。可就像第一次从休室出来时一样,再进入休室往外走,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甬道,另外一间石室,再也不是先前的场景了。
第653章 为爱执念(5)
她惊了一下,问曾三:“怎么回事?”
曾三比她的脸还苦,一阵摇头。
“我就只知外面的两个铜坏,旁的不知。”
夏初七又望向了赵樽,“先前陈大哥他们出去的时候没事,是因为机关被破坏,而我们出来有事,是因为夏廷德启动了生室的机关,那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呢?”
赵樽围视了一圈众人,声音有些哑,极是冷沉。
“若我没猜错,休室的机关复置了。”
“机关复置?”
“生室机关启动,地面下陷的时候,也带动了休室的机关,那原本被破坏的机刮,也同时重置。”
“我靠!还有这般精巧的东西?”
夏初七这时候已经对这陵墓机关设计者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鬼才,才会设计出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括工程。
“如今怎办?”
赵樽敛眉,只冷冷说了一个字。
“闯。”
是啊,龙潭虎穴不也得闯么?万一闯过八室,还能拿到《金篆玉函》,还能拿到金银财宝,又有何不可?她是个乐观的人,想想又兴奋起来。吃饱喝足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突地听见沉默许久的东方青玄道,“七小姐,你看那石壁上写的是什么?”
夏初七奇怪的循声望去。
只见东方青玄所站的石壁上有凿字。
更令她惊讶的是,依然用的是拼音体。只是看上去,字面有些陈旧。
“机关二次重置,除了闯过八室外,别无它法。若你能看懂这行文字,祝你旅途愉快。若你不能看懂这文字,下辈子重新做人,换个职业。盗墓没好下场,我便是例子。”
这个没有落签。
写这个的人,是李氏,还是旁人?
夏初七想了一遍李氏留下的拓印碑文。与这个人的语气不同,她的话一看便是来自后世之人。要知道,汉语拼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出现,这人至少来自那个时代之后。他或者她,难道便是前朝的太祖皇帝陵墓的设计者?而且,还是一个盗墓贼出身的高才?
赵樽见她傻傻发愣,蹙眉问,“写什么了?”
夏初七撇着嘴,又笑了,“说了两件事。第一,祝我们玩得开心,玩得尽性。第二,恭喜你,赵十九,你又说对了。机关果然重置了。”
众人听了,皆是一凛。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开口。
夏初七瞄了赵樽一眼,笑得眉眼弯弯,“没法子,闯吧。我算看出来了,这老祖宗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行为匪夷所思,咱得不按正常人的思维做事才行。走吧!”
赵樽点头,淡然回应。
“不走了,在这休室休息一夜。”
“啊?”
夏初七激动得差一点喷出唾沫,“你确定在这里能睡着?”
“有你在的地方,爷都能睡。”
他这话极是暧昧,夏初七看着周围有这么多男人,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不继续闯?”
“不能闯。”赵樽低头,目光极深,“按你的说法,游戏现在才开始。我们必须恢复体力,休室是最安全的所在。”
灭掉火把,在陵墓的石室里睡觉什么感觉?这是夏初七先前不敢想的。跟着一群男人,同在一间石室里,有人打坐调息,有人靠着石壁,却绝对没有半点声音。
那份安静,像极了一座坟墓。
“赵十九,你说我们得到了宝藏,可以买些什么?”黑暗里,她挨着赵樽的身上,打破了沉寂,进入到新一轮的幻想之中。赵樽似是而非的笑了一声,胳膊垫在她的背上,掌心轻抚着她的脊背,“想要什么?”
“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有了钱呢?”
“堆着好看,成不?”
“……”
赵樽没有回答,黑夜里,她的右边不远处,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调侃,或说嘲弄,“你怎不直接让晋王殿下为你造一座金子做的宫殿,把你圈养起来?”
夏初七知是东方青玄,哼一声。
“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请你来参观。”
“不必客气,把金宫送我即可。”东方青玄低低一笑,声音极轻,却是缓和了室内凝滞的气氛。
“快睡!”
夏初七正想还嘴,头顶便传来赵樽低沉的声音。
“哦,好吧。”
黑暗里,她吐了吐舌头,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恐惧感早已烟消云散。
其实,一个女人不在于环境如何。
只在于,她究竟和谁处在一起。
有了赵樽在身边,不要说是陵墓,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上刀山,下油锅,她觉着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心潮涌动,她清咳一下,轻轻捅了捅赵樽的肩膀,极小声的道:“赵十九,咱们若是这般死在这里,有这样大一座陵墓,也算是享福了吧?”
“不好。”
“怎的?”
“爷会专门修一个更好的给你。”
“呸呸呸,为什么不是你先死。”
“我先死你先死都一样,我会与你葬在一处。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看着山清水秀,静静长眠。”
“得了,别诅咒我,说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似的。”
她低笑着,紧紧攥住赵樽的手臂,假装生气的掐了他一把。而赵樽双臂一紧,便将她紧紧地搂过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她心里一暖,贴紧一些,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低声问他:“万一真出不去了呢?”
“放心,一定能出去。”
“这般自信,为啥?”
“这里太多人打扰,死了也不安生,爷不喜欢。”
陵墓里的天,永远不会亮。
当夏初七神智回归大脑,睁开眼睛却见四周仍然一片漆黑的时候,想想身处的环境,突觉有些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在这般紧张与惊恐的情况下,她应该很难入眠才对,可她这一觉,竟是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没有一个。
“醒了?”
头顶传来很简洁的两个字。
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在哈欠中,浮上了一丝水雾。看不太清楚,但她却能感觉出来,面前的男人正低头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专注。
静静看他片刻,她翘起唇角,微微一笑,猛地抬高头,在黑暗里,偷偷吻上了他的唇。他没有拒绝,回吻了她一口,没有深入,便挪开了。
“起了。”
她轻笑着,带着心满意足的慵懒。
“我睡了多久?你们在等我了?”
“嗯。”他的声音有些哑。
“嘿嘿,那成。”
夏初七舔了舔唇,心中诡异的窃喜,还有藏在黑暗中偷腥般的快活。伸了一个懒腰,她又想去抱他。可手刚伸出去,黑暗了良久的石室内,“唰”一声,传来火折的声音。
很快燃起一支火把。
突然出现的光亮,让她稍有不适。
双手僵硬在空中,她眯着眼睛,转头望去。
那是一双精雕细琢的面孔,即便如今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陵墓里,也无损他半分秀色容颜。可这会子,他浅眯的眸子里,光芒却是有些凉。
“若是准备好了,便出发吧。等出得陵墓,二位再亲热如何?”
东方青玄柔媚轻暖的声音,情绪不多,可飘入耳朵里,再看看周围人的暧昧眼神,夏初七想到先前自己偷吻赵樽的事儿,耳根突地有些烫。
“咳,好好好,走吧。”
话未说完,她的肚子“吐噜”一声,十分配合地响了。这简直就是给她递的天然台阶。她目光闪烁着挠了挠脑袋,轻松地转开话题。
“肚子饿了,咱不先吃点东西?”
陈景昨日带进来的干粮,看上去还挺多。但如今休室内共有二十一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这么些干粮,大家都吃的话,其实撑不了多久。听了她的话,赵樽使了一个眼神,陈景便把干粮端到她的面前,她笑吟吟拿了一块干馍馍在手里,正准备啃,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动,不由蹙起了眉头。
“咦,你们怎的都不吃?”
“我们不饿。”
“我们吃过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声,立马就暴露了他们撒谎的本质。夏初七抿了抿唇,看着周围那些身上极是狼狈但精神尚好的侍卫,突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一个平等的时代。
昨日陈景进来时,她就发现他们没有怎么动食物,只当时她饿得狠了,也没有客气。如今见他们又是这个样子,她怎么忍得下心?
“算了,你们不吃,我也不算太饿。先留着,等饿狠了再吃。”
赵樽怎会不了解她的意思?他这妇人向来是饿不得,苦不得的主儿。虽从来不肯吃亏,但为人却极是仗义。在她的眼中,上对皇帝,下对贫民,都是一个样子,人人平等。他蹙了蹙眉头,带着命令的语气低沉了一些。
“都吃,同甘共苦。”
侍卫们红了眼睛,迟疑着,终是答了,“……是。”
第654章 为爱执念(6)
时人最是在意一个“忠”字,对主子的忠心体现在何处,便是这样的时候了。但赵樽如今下了死命令,他们知他脾气,也都不好再抗命,纷纷蹲下身来,一人分食了一块干馍馍,又将剩下的装好,以备后用。
夏初七再次拿起那块馍馍,放入了嘴里,干巴巴的咀嚼着。老实说,味道真的不怎么样,而且此处没有水源,生咽下去,真是挺费劲。但在这样的地方,能有一块硬馍馍啃也是幸福。
“呃。”
咽了两口,她打了一个嗝。
“要是有水就好了。”
她幻想着清泉的美好,笑吟吟的叹息了一声。
“要不要我喂你?”
听得赵樽这么问,她瞥过头去,狐疑地看他,“喂什么?”
“唾沫。”
“啊?”微微张开嘴,她惊愕了。可见他严肃的板着脸,样子极为正经,又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有多恶心?流氓。”
赵樽蹙眉,像是不解会为何挨骂。
“爷是说正经的。”
正经么?看着他身上甲胄铮铮,面上冷气沉沉的样子,确实是蛮正经的。若不是有这么多人,两人来一个热吻滋润一下口舌也没什么不好,可夏初七脸皮再厚,也没有当众表演的胆儿。
“准备出发。”
“好。”
侍卫们齐声答应,开始收拾东西。
东方青玄浅浅眯着眼,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儿。如风默默地走到他的身侧,递上一个干硬馍馍,神色略有不安,“大都督,你没有吃东西,会撑不住的。再不好吃,也好歹吃一口。”
“无事。”
“大都督……”
“说了本座不饿。”东方青玄轻轻噙笑,面色云淡风轻。可如风却分明看见他眼睛里的落寞。
“喂,你怎么不吃?”
如风的话,到底落入了夏初七的耳朵里。休室里有二十一个人,她先前就只注意看哪个侍卫会不会偷偷地省粮了,没有发现东方青玄吃没吃。如今闻言,她回头就瞪了过去。
东方青玄微微一愣,随即眉眼生花的笑,“你关心我?”
“去,我才懒得。”夏初七瞄了一眼赵樽漠然的脸色,又看了看东方青玄脸上分明写着“快来关心我”的样子,突然有些头痛。
“我告诉你啊,在这个时候,吃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吃的,也是为了别人吃的。对自己负责,就是对别人的生命负责。如今我们二十一个人,是队友,不抛弃不放弃,听过没有?想来你肯定也没有听过。意思就是,你若饿得没了力气,旁人就得照顾你,懂不懂?”她语速极快,说罢又冲他莞尔。
“快,赶紧吃。”
火把氤氲的光线下,东方青玄一双狭长的凤眸浅眯着,像是染上了火光,多了一层莫名的暖色,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好。”
为了节省,火把只燃了一支,光线极是微弱。
在休室的门口,众人纷纷停下集合,听着赵樽的训示。接下来生死未知,还会面临什么,谁也不敢想。
每个人都很沉默。
空间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幽冷。
吩咐完,赵樽只冷冷一个字。
“走!”
燃烧的火把,“啪”的爆了一声。
夏初七心里一惊,紧紧攥着赵樽的手。他也回握紧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只掌中的触感,是那般的温暖。
在生死面前,有情之人其实是不怕的,甚至他们会把共同赴死当成是一种最诚挚最神圣的生命祭奠。
而无情的人,每多走一步,便沉重一分。
入伤门,破伤室。
出伤门,入杜室。
破杜室,入景室。
等破了景室,众人已是累得不行。
经过了伤、杜、景三室后,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赵十九真是一个说话保守的人,他嘴里所谓的对奇门遁甲略知“皮毛而已”,那真不是普通的皮毛——至少是貂皮毛。其造诣之高深,她猜,占色他爹都未必能够与他相比。
“原地歇一会。”
听了赵樽的命令,夏初七吁一口气,就地坐了下来。环视众人,带着初下战场的激动,一时间,百感交集,“赵十九,你可真会装啊。”
“爷没骗你。”
她轻哼一声,斜着眼睛剜他,“得了吧,你这般厉害还算略懂皮毛,那我们这种,岂不是连毛都没有?”
赵樽唇角抽搐了一下,才淡淡道,“我说过,仅懂得奇门遁甲无用,要懂得陵墓设计者的布局思维才是重中之重。说来,与下棋之道,与排兵布阵一个道理。”
夏初七托着腮,眼睛冒着星星。
“赵十九,我觉得配不上你,怎么办?”
赵樽白她一眼,不理会。夏初七吐了吐舌头,大剌剌一笑,却听见如风在身后唤她,“七小姐,你看。”
和前面三个石室一样,这里也有一排语句提示,照常使用的拼音法。
“恭喜你能走到此处。如此一来,我家那死贼看来又要睡得不安生了。他睡得不安生,定要找我麻烦,我又怎能让你这般得意?”
这句话乍然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
可从一路过来留下的话里,夏初七已经可以断定几点。
一、李氏用拼音法留下碑文,是为了呼应这位前辈,这些字并不是她。二、陵墓设计者就是那位自称是盗墓贼的家伙。三、她是一个女人,来自后世。四、她是前朝太祖皇帝的女人,也就是这皇陵里葬着那家伙的女人。
看着这行字,夏初七想,一个女人为自己的男人亲自建造陵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与那个据说很牛的太祖皇帝,又有一段怎样撕心裂肺的情感?而一个女人,为了能保护她男人的陵墓不受盗墓贼的盗掘,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将她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八室的机关恐怕只会越来越狠。
“写什么了?”
赵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紧要的,看这个意思,接下来,估计会更加复杂。”夏初七把字面上的意思说给了赵樽,见他沉默的蹙眉思考,想到还要经历一次比一次更可怕的危机,脚步越发沉重。
“赵十九。”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前面经历了那样多的危险,她一直都是笑嘻嘻的不以为意。这是从赵樽入陵见到她开始,她情绪最沉郁的一次。他将她搂入怀里。
“怎了?”
夏初七低低说,“我怕。”
“怕什么?”
“怕我和你缘分短浅,真就死在这陵墓里了。我觉得我还没有活够……我也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见不到你。”
“傻瓜!”
赵樽叹息一声,紧紧搂了搂她,“我一定能让你活着离开皇陵。”
夏初七鼻子一酸,揉了揉,又忍不住发笑,笑自己的矫情。可大抵是关在里面太久不见天光,她心情没有先前那么恬淡了,嗓子眼里说不上来的堵。
出了景室,前面又是一间石室。
不,或者说,是一个水室。
除了他们站立之处,整个石室内就像一个水池子,两侧的石壁均不可攀爬,池水的中间有十来个石墩,应是供人借力过去使用的。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池水,它不是清亮的,而是带着血一般浓重的黑红色,极为瘆人。
“这间是惊室。”
听了赵樽的解释,夏初七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了石壁上的一行凿字,“风华笔墨,后庭尘埃。便天光云影,不予徘徊。纵三千里河山,忆四十年蓬莱。青丝染霜,镜鸾沉彩。此情长存,此景犹在!”
这一行字大气磅礴,“情”字触动心弦。
更紧要的是,这些并非是拼音,而是文字。
夏初七眯了眯眼,有些奇怪设计陵墓那女人的思维。
“七小姐,快看。”
随着侍卫的声音,夏初七也看了过去。原来池水的边上有一个石案。石案上放着一个凿上去的石壶,还有一些石杯。
“水酒一杯,为君解渴。”
石案上,凿着八个大字。下方,另有一行小字解释,“池水有毒,酒液无毒。待石壶中的酒液干涸时,惊室之门方可打开。”
他们一行人走到如今,已是渴得不行,有水酒自然是好东西。可那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这般好心?夏初七慢慢转过头,走到黑红色的池水边上,蹲身嗅了嗅。
“有毒吗?”
听见有人发问,夏初七起身回头。
“确实有,还带有腐蚀性。”
“那酒呢?”
“你们别动,我来看看。”
这个行当,她最是专业,嗅觉灵敏也是她唯一的天赋异禀。
他们都没有动案几上的东西,夏初七也没有拿手去摸,只是微微躬身,凑上去闻了闻,又慢慢拧开石壶的壶口,倒出一杯酒来,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没察觉异样。不放心,又从赵樽的“锁爱”护锁里,取出一支银针试过毒,总算松了一口气。
“果然无毒。”
第655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1)
“东方青玄!”
夏初七惊呼一声,几乎震动了众人的耳膜。可那池水根本没有漂浮之力,先前池中有石板,如今脚底一空,就像陷入了沼泽,人根本就收势不住。他就像被怪物拽住了脚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陷入淤泥里。
“轰!”
突地,鸳鸯亭传来一道巨大的轰鸣声,里面的夜明珠一闪,发出一束极亮的光芒。
夏初七面色苍白的盯着那一处,不明所以,只呼吸一紧,就奔了过去。
“赵十九?东方青玄!?”
“阿七小心!”
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鸳鸯亭里传了出来。
不等夏初七跑近,只见鸳鸯亭中极快的掠出一道人影,一身黑色战甲宛如天神莅临,疾掠如风,在震天巨响的机括声中,他身姿敏捷地扑向了池中的东方青玄,直接将他拎了起来,“砰”一声,就重重甩在了岸边夏初七的身上。
这时,鸳鸯亭和石蟠龙开始整体下陷。
漫天的水注,冲天而起,像倾盆大雨,不停喷洒。
瞬息间,整个鸳鸯亭的地面,在水中,一起往地底沉入。
池中淤泥极厚,下方中空。
没有了石蟠龙,赵樽根本无法借力,人下沉速度极快。
“天禄!”
东方青玄就地一翻,面色泛着红,死死盯住他,“谁要你救,谁要你拿命来救?”
“我不想她欠你一条命。”
赵樽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眉宇间一片决然。
“赵十九!”夏初七扑了过去。
东方青玄见她如此不要命,想要拉她,可左手受伤却不方便,只好一条腿横扫过去,将她拌倒在地,然后翻转身子,以一只手撑地,死死将她压在身下,“不准去,你送死是吧?”
“你滚开!”
夏初七大吼一声,狰狞得像一只受伤的小母兽。
“我滚不开。”
“混蛋!赵十九,赵樽!”夏初七心尖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双手狠狠推向东方青玄,便要起身。
可还不等她就势站起,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阿七……”
赵樽似是有话要说,可喊了一声,却没有继续。
“赵十九!”夏初七面色煞白,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赵樽的身子已经淹没了。
只剩一个头,还浮在水面上。
静静的,他看着她,一如既往,淡然清贵。
“阿七,机关已破,你们可直接去开门,离开皇陵。往后,好好过日子。”
夏初七喉咙鲠住了。
赵十九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动听的话,哪怕这个时候,也是如此,一句“好好过日子”,无半点惊天动地的美丽词汇,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准你抛弃我!”夏初七尖声大叫着,撕心裂肺一般红着眼,看向那个被完全淹没的男人,大滴大滴的泪水,终是从脸上滑落下来。
挣扎着,就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原本无力的身子,突地充满了力道,一把掰开了东方青玄抱来的手,便朝已经被没了顶的鸳鸯亭奔过去。
“赵十九,我说过,死也要与你死在一处,做了鬼也要缠住你,你休想就这般逃开我。”
她没有犹豫,纵身往下一跃,人便落入水里,溅起一声巨大的“嘭”声来。
“夏楚!”
东方青玄大喊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机会回头。
以一种绝决的姿态,她往下一沉,直接将脑袋钻入了水底。
死室里,机刮还在剧烈的震动,就像一个年迈的老者,苟延残喘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死室环境在不停的变幻。瞬间之前还有山有水有池有亭的美丽地方,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在东方青玄的面前。
石蟠龙,鸳鸯亭,围亭池,通通都不见了。
若不是有三个人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他一定会以为,先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死室还是那个死室。
石门打开了,通往开门的生路也出现了。
未几,室内的机括声也彻底消失了。只有原本鸳鸯亭的位置,出现了一块石凿的碑文。这一次,那造陵者没有为难旁人,直接写成的汉字。
“恭喜你破了棋局,此毒名叫‘百媚生’,两个时辰不再吸入,自会解去。你若是有心,在开室的祭台上,为我家老贼烧三炷香,离去吧。”
东方青玄没有动弹,静静的呆了许久,他才右手撑地,慢慢爬起身来。而他的左手,再没有办法抬起。
环顾四周,除了他,再无一人清醒。
死室,仍然是死室。
一无所有。
夏初七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
梦里,一会儿她像一只转动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疯狂转动着,不停往下坠落,就像从苍鹰山上跳下时的夏楚,单薄得没有半点依傍,头晕目眩,肠胃犯抽。
一会儿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人似是极为疼惜她,抱着她时的双臂,像铁钳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会儿她又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闷得像喝了水银,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虚弱不堪,身子酸涩难受。
一会儿她又觉得身上像有火在烧,热得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热汗,湿了衣襟,那人将她剥了个光,放在温热的水里洗净,还在她的膝盖上揉来捏去,痛得她龇牙咧嘴。
怎么死得这么难受?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投胎了?
在梦里,我觉得自己好想骂人。
赵十九呢?
想到他,她慌乱起来,想要喊,可喉咙就像缺水般干涸,只有上下嘴皮在无奈的微微张着,声音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水……我要水……”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水……水……”
她紧闭着眼,喃喃着,那虚弱的声音,听得她都想扇自己两个耳光。怎么能死得这般没出息呢?她脑子里天人交战着,突然觉得唇边有人递了温水过来。
第656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2)
“水……”
几近贪婪的,她张开嘴,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由着母亲喂食一般,就着那温水吸吮起来。那温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她的喉咙。未几,口干舌燥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却还是浑身无力,她又晕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那带着点腥味的水,又递到了唇边两三次,每次都让她欣喜不已,喝得“唔唔”有声,如饥似渴。
她紧紧闭着眼睛。
不知是醒了,还是睡着,或者全都是幻觉。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的人。
有甲一,他疯狂的搂住她,不停的唤她的名字。然后他掉入了鸳鸯池底,再也没有浮上来。这一回,他会和她一直投胎吧?若是可能,投胎做个兄妹倒是不错的选择。
有东方青玄,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龙的嘴里,机括绞动下,鲜血流了出来,滴入了水里,把水染红了一片。可他的身上,却不见半点血迹。因为那厮总是穿着红衣。她以前就常想,大概他是杀人太多,害怕鲜血沾上,所以才像一只变色龙似的,故意掩盖罪恶?也不知,他的手废了没有。
有赵十九,他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说阿七,你好好过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两个今生没有未来了。不过若还有来世,你会遇到一个喜欢骂你的人,那就是我。到时再续缘分吧。她奇怪,凭什么下辈子她还要喜欢上一个喜欢骂她的人,她脑残么?
“不,赵十九,你才脑残。”
她咕哝着骂一句,意识稍稍清醒一些,觉得身子更加热烫了,就像被人放在锅里蒸煮似的,极为难受。难道是她作恶太多,被阎王爷罚入了十八层地狱,炼油锅?
她扭着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
投个胎可真难!
地府的温度都是这般高?
它们就没有冬天的?
她脑子交杂一片,胡乱的想着,试探性的睁了睁眼,视线里有光线,一种极是耀眼的光线,一种可以让人顿时小眼睛变大眼睛的光线——黄金。
对,很多黄金。
满屋子都是黄金,还有无法估算的珠宝。
夏初七曾经想过无数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许多许多的钱,有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富,她该做些什么?但这个问题考虑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答案。
因为她发现,其实除了这个愿望本身,她却无想在此基础上才思,为**进行再增值。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那一天,永不会来。
但此刻,却实现了。
光影未灭,浸水楼台,缥缈的烟雾在身边绕来绕去,仿若一座南天门上的汉宫楼台,眼前的每一处,无不是金光闪闪,美得宛若人间仙境,神仙地府。
是幻觉,还是她已经死了?
倏地,她发现了一个人。
在夜明珠橙红的光线照耀下,他身上原本的黑袍不见了,中着一层白色的中衣,就站在那橙色光线的角落,手边放着佩剑,样子仍是那般的威风凛凛,镇定如常,不若凡物。他的存在,让她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都并未真实的发生过一般,只不过南柯一梦。而今他与她,只需在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余生。
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刚想张口喊他,却见他突地起身走了过来。她半眯着眼,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从“锁爱”护腕里,抽出一把小匕首,蹲下身来瞧着她。
然后,锋利的刀刃割向了他的手腕。
再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流着鲜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咸喊的鲜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了进来。夏初七茫然片刻,脑子“嗡”的一声,激灵灵一炸。
血!
她喉咙一鲠,眼睛瞪大。
“赵十九,你在做什么?”
赵樽半蹲着身子,见她醒来,目光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散了去,板着脸,像是在生气一般,很快收回手,背转了身去。
“总算醒了。”
她再傻也明白了。
原来先前她只是昏迷了过去。
原来她喝得那不是什么温水,而是赵十九血管里的鲜血。是啊,这样的地方哪里来的温水?看着周围数不尽的黄金,再看看所处的糟糕环境,她突地苦笑。
“原来我们没死。”
“是。”
“也没能出去。”
“是。”
他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举动,将小匕首插入左手的“锁爱”护腕里,撕下衣摆裹住腕上的伤口,什么也没有多说,便抿着唇坐在边上的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般看我做什么?”
夏初七弯了弯唇,斜着视线,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不,躺在一块块平整的金砖上。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这般想着,闭了闭眼睛,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启开嘴皮问他,“赵十九,我们在哪里?”
“地底。”
啥?格老子的,还在地底。
她苦笑一声,目光巡视了一遍四周的环境。
“这些黄金都是假的吧?”
赵樽看着她,唇线极冷,“真的。”
“啊”一声,夏初七惊恐万状,想要坐起来,可膝上突地抽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死室的机关启动,你与我一样,摔了下来。你的膝盖受了伤,好在不太严重,我替你包扎过了。”
“没事没事。”
夏初七瞧了瞧膝盖上包得极丑的布条,摆了摆手,愉快的看着他,又巡视了一遍两人所处的环境,还有自己身上明显半湿的衣服,不由惊奇了。
“真是神奇,谁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满仓的金银珠宝?啧啧啧,这下发财了。赵十九,这个地方好美……”
赵樽眯眼,脸色冷沉,极是可怕。
“休息一会,少说话。”
“哦。”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她嘴上听话,眼睛却不听话的继续观察环境。发现这个堆砌了无数金银财宝的石室,还有窗子。只不过,窗子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窗口外,有她在梦里感觉到的那种像热气一般的东西扑面过来,比鸳鸯池那里更为浓重。
第657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3)
“闭上眼!”
听得赵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
满屋都是黄金,人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唇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气无力地瞄着他。
“赵十九,你不高兴?”
“没有。”他声音低哑,眼波微润。
“不对啊,我两个大难不死,还平白得了这些金银珠宝,应当庆贺才对。可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她想站起来,走过去看看他。可刚一曲腿,那膝盖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赵十九——”
她委屈地喊了一下,疼得不行。可他却没有动静,任由她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只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赵十九,你看不见我吗?”
他蹙起了眉头,“看见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挑高眉头,不满地嘟囔,“既然看得见我,我在这挣扎,你就狠心袖手旁观,不来扶我一把?”
“你该受点罪。”
“……赵十九,你好狠的心肠。”
夏初七无语地瞪过去,见他严肃着脸,不像在开玩笑,并知他还在生气她跟着跳入鸳鸯池的事情,不由哭笑不得。
“好了,别生气了,我不跳已经跳了。我俩来探讨一下,我俩怎么会掉到这个地方来?难道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难不死得黄金?真是精,妙,绝,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她故意打趣的笑,赵樽却沉了声音。
“你为什么要跟着跳?”
“你说过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难道晋王爷不想遵守承诺?”
见他噎住,她狡黠的笑着,又向他伸出手。
“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先扶我一把可好?让我先起来欣赏一下这满屋的黄金。”
赵樽黑着脸,终是伸手拉起她,往怀里一带。她顺势扑过去,美美的贴着他,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欢悦。
“你这人,黄金满屋,应当高兴啊,一直板着个脸做什么?我没欠你银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说,我立马去清点了给你。”
她笑嘻嘻的说着,与他开玩笑。他却只看着她,似是不想中断了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说的话难以启齿,动了几下嘴皮,仍是没有说话。
但最终,夏初七还是自己发现了,在他的右侧,有一块同款的石碑,上面仍然写有几行字。
“此间为‘回光返照楼’,建于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从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回光返照楼’的机关启动后,石楼会一寸寸下沉,三日之后,整体沉入沸水里,九宫八卦阵彻底塌陷,永不现世。”
夏初七微微张开嘴。
这字不是拼音,赵樽自然是看过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死里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看着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
“我们运气不错嘛,原以为在鸳鸯池就要见阎王,没想到,竟然还有三日可活。这‘回光返照楼’的名字取得好。看,有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有这么奢侈华丽的建筑,有这么喜欢的人在身边。简直就偷来的三日浮生嘛。赵十九,你说你到底与我生什么气呢?”
“阿七!你太不听话!为何非得送死?”
他揽着她的腰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阖了阖眼睛,似是生气又似是无奈的低头看她。
“我已经查探过了,四周通体光滑石壁,不过攀爬,石楼为悬空,下方十来丈便是沸水湖,里面蓄着沸水。这里正是鸳鸯亭热气的源头。石楼越往下沉,气温就会越高,直到我们掉入沸水中为止。”
“呵呵。怪不得,我是说咋这么热。”
夏初七随意的扯了扯领口,看着他眼中的担忧,笑得极是甜美,“不怕,没多大点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与你死在一处,很高兴,你不必这般黑着脸看我。”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绪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寿命,她也要在这最后的三日与他快活的过完。她不记得谁说过了,有爱,瞬间也是永恒。无爱,永恒也不过瞬间。
“这里多好?只有你,和我。”
说到这里,她突地目光一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敛住了嬉皮笑脸的神色,问赵樽。
“甲一呢,你可有看见甲一?”
赵樽目光微冷,“我只捡到你,没有捡到他。这石楼,共有八个房间,全是堆砌的金银珠宝,我都查看过,并未见到旁人。”
“难道沉入池底,并非都掉到一个地方?”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里有些揪痛。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这回光返照楼这般奢华,也一定不要有什么三日期限,而是一条真正的生路,他能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个人静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强烈要求下,赵樽抱着她参观了一下他们的“临时居所”,又研究了一会出路,最终,不得不以失望告终。
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就连赵樽都无计可施,她能怎么办?
嘴里“阿弥陀佛”一声,她抿了抿唇,很快又重置了平常的情绪,靠在赵樽的怀里,看着满屋的金光闪闪,笑嬉嬉的要求。
“赵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个要求。”
赵樽低头看她,“什么?”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喉咙微紧,咳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暗示性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说,我两个统共剩下三天寿命。三天都要困在此处,什么东西都无,总得找点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义对不对?要不然,等到被沸水活活煮死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起“死”字,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脸上挂着笑,丝毫也不以为意,看得赵樽唇角抽搐一下,无奈叹息。
“那阿七想做什么?”
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么?她挤眉又弄眼,自觉意思表现得非常明显,他怎会看不出来?咬牙切齿,她无力地横他一眼。
第658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4)
“赵十九,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什么?”
“嫌弃我小啊,要不然为啥不肯要我?”
赵樽微微掀唇,眉梢扬起,“是有些小。”
“可我十七岁了。”
“哦,你说年岁?”
夏初七双颊在热水的雾气中,本就泛着玫瑰一般的红,闻言更是红得更加彻底,“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小?我小吗?我哪里小了,我已经长大很多了,你没有发现?”
“蠢七!”见她急眼了,赵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能理解这个名叫“楚七”的女人。
面对死亡,她无所谓。
可却会斤斤计较于‘大小问题’。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喂,你还没回答我?”
她像一个撒赖的孩子,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罢休。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无数次削尖了脑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为安”,可这厮总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她。而且,还总能让她觉得他是为了她好,感动得一塌糊涂,只等事毕又深深后悔,觉得亏得慌。
“什么问题?”
他仍是笑,情绪好了不少。
“我说你,为什么嫌弃我?”
他定定看了看她,唇角微抿,叹息着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给你一个最好的,最隆重的盛世婚谋……然后,爷才好那般对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俩都要死了,你再没什么顾虑了吧?”
赵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紧。
“阿七,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什么?难不成,你不举?”
“……”
见她大喇喇的说起这种话,赵樽的俊脸黑了。他恶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教训之后,再说话时,一双淡然高华的黑眸,似是浮上了一层可以解读为悲伤的情绪。
“我说过,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礼来娶你。我也说过,我一定要让你活着离开皇陵。可如今,却让你陪着我,落得这般下场……”
说到尾音时,他的声音略微哽咽。
赵樽是一个骄傲的人。
能让他说出这种颓然和沮丧的话,可以说极是不容易。夏初七猜,在她醒过来之前,他已经想尽了办法寻找出路,却无果。
“你干嘛要自责?”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靠过去,面色收敛,难得认真地告诉他。
“赵十九,其实眼下这个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呢。不必克制,不必计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来,我们只需安静的感受余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阳,将沸水,做温泉,堆金银,为鸟兽,闻雾气,如听泉。”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揶揄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另外,最紧要的是,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陪你共赴黄泉。这种好事,你偷着乐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是洒脱的。
可对于爱她的人来说,却是煎熬的。
赵樽想她活。
这样的阿七,应当好好的活。
他喉咙哽咽着,看着她恬淡的脸孔,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是,很好。”
“既然这般好,我们不该做点什么?”
绕来绕去,她又饶到了那点事上。
赵樽微微一愣,唇角扬起,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丝笑意,“我以为,阿七第一爱财,第二才是色?如今这黄金满屋的地方,你不是应当更喜欢看钱财?”
“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托着下巴,笑嬉嬉地道,“赵十九,还记得我在清岗县时写给你的卖丶身契上写的愿望么?”
“嗯?”他狐疑,不知她为何发问。
“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
“如今黄金满屋,已经实现,姑娘我就差一个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偿所愿,也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帮帮忙,完成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心愿?”
她眨着眼睛,说得极是欢快。
赵樽眸光微微一眯,叹息。
“你这妇人。”
“如何?爷,你是不是心动了?”
她看着他,就像在京师奢华的京师晋王府,或在漠北凄风苦雨的毡帐中一样,将自己偎入他的怀里,假装只是在与他围炉夜话,天亮了,太阳就会升起来。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烟雾茫茫,光影婆娑。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这确实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淡淡问,“阿七,你当真不觉得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她微翘唇角,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说很后悔,你信不信?”
他说:“信。”
她问,“我说我若早晓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你信不信?”
他愣了愣,笑了:“信。”
她嘴里嘻嘻有声,突地伸出纤细的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懒洋洋的说,“那赵十九,我表白了这样多,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是做呢,是做呢,还是做呢?”
赵樽看着她,奇怪的皱眉。
“做什么?”
“呃!”夏初七差点咬到舌头。
她郁闷地瞪他一眼,突地反应过来,他似是不懂那个词的。想想,不由又好笑地“叽叽”一声,然后凑到他的耳边,呵一口气,拔高嗓子大喊,“做那个……爱!”
“嗯?什么?”他果然不懂。
夏初七哈哈大笑,觉得这场面太过喜感,太偏离忧伤轨道,太不像死亡约会,赶紧清咳一下,换了个表情,满脸羞红的对他说:“意思就是说,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烛赶紧来。郎君,你愿是不愿吗?”
赵樽身躯微僵,低头看她。
“阿七,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夏初七唇角的梨涡像盛了两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应?”
“不肯!”
她沉下脸来,五官挤得极是难看。可仔细一看,他的眼睛,比清凌河边上还要炽烈,虽然说的是拒绝的话,但眸底的温存之色,却半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