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1)
她鼻子有些酸涩,却没有让他看见,笑了笑,一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殿下!”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漠北十二部来使求见——”
十二部来使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大帐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冻,帐中燃着火红的炭火。
在赵樽入内时,北伐军的李参将和另几名将校陪坐在里面。
帐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摆了羊皮袋装着的马奶酒。是十二部带过来的,除此,还有一些他们带来献给赵樽的礼品,虽然瞧着粗犷了一些,可在这个资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么都新鲜。
说是漠北十二部来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两个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们后侧的侍卫。
赵樽一入内,原本聊天的声音停下了,帐中安静一片。
几乎霎时,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脸上。
夏初七个头矮,跟在他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晋王殿下,巴彦有礼了。”
随着那男子起身时恭敬的声音,夏初七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蒙族贵族打分,脸孔长瘦,眉梢深浓,五官极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个倒三角型。这小胡子为他年轻的面孔添了一些“沧桑”感。不过,却极有识别度。
他起身施礼时,身边女子亦随他而起。
那女人脸型也是极瘦,肤色不算太白,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胸高腰细个子高挑,身材的“S”形状颇有些媚态。可以说,她是夏初七到这个时代以来,见惯了大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之后,见到过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风情万种,说难听点便是风骚入骨。
这个“风骚”是贬义。
因为她眼睛快粘到赵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敌意,那姑娘看了过来,朝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唇,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使有礼。”赵樽脚步极是从容,语气客气有礼,却疏离冷漠,高华雍容的样子如在云端。在尊贵与风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赵樽,至少,夏初七两世见过的男人里,赵十九得算头一份。那一袭甲胄带披风,处处都是贵气的冷芒,一举一动,像一头优雅的野豹子,介于贵与野之间,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着头,没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卫的命运就是这般苦。
她暗叹一声,便听得前面的主子爷不轻不重的询问。
“不知来使找本王何事?”
“尊贵的晋王殿下。”巴彦没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点头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彦,这是我的妹妹托娅,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来拜会大漠最尊贵的客人,并且为殿下带来我兀良罕最重要的两件宝贝,希望殿下笑纳。”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联盟的名字。
赵樽静静听完他的话,按了按手,“原来是世子,快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巴彦看了赵樽一眼,见他表面客气,实则不冷不热的态度,俊俏的脸上微微一哂,并没表露不满,继续道:“巴彦来锡林郭勒时,父汗交代说,一定要代他让晋王殿下表达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抢了殿下的粮草,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抢了人家的东西,让人家不要介怀?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他嘴里的“兀良罕两件宝贝”感兴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说实际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把她给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声。
不晓得是不是赵十九听见了她的嫌弃,终是听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彦长长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来意。”
巴彦微微一顿,笑道:“父汗听闻晋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粮草短缺,缺衣少食,军需捉襟见肘,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巴彦为殿下带来了五千头牛羊和两千袋马奶酒和过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这算是好强盗了吧?
抢了人的东西,见人家日子活不起了,还送食品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樽不置可否,巴彦又是一笑,“牛羊、马奶与皮毛,便是我们兀良罕的二宝之一。”
赵樽神色极淡,“另一宝呢?”
终是说到了重点,巴彦看了坐在身边的托娅,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宝,便是我的妹妹托娅。她是我们兀良罕最美丽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们无数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为妻,称她为草原明珠。父汗说,想把托娅赠与殿下,那五千头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娅的嫁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见到赵樽就挪不来眼。
原来是带着嫁妆来的“大板城姑娘”?
看着托娅媚气十足的脸,她略略有些心塞。时下的女子,真就没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还是贵如公主,说来不过一件商品。不管战时还是非战时,她们都是男人谋取利益的附属品,被父亲和兄长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实在可怜。
当然,她这样想,托娅公主却不这样想的。
就冲她看赵樽那眼神儿,很显然,她乐意做“商品和工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樽的身上。
一众大晏将校,还有兀良罕的来使和侍卫。
他们都在等待赵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声息。
谁都知道,如今在漠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与北狄一争长短的,便是这个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联盟兀良罕了。他们有精锐的骑兵,有在漠北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赵樽目前腹背受敌的处境来说,兀良罕有意结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头牛羊,还有过冬的皮毛,对缺少粮草,缺少补给的大晏军来说,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兀良罕势在必得,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第555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2)
夏初七甚至也看见了,几名大晏将校殷切的目光了。
这情形,突然让她有点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卖身了。
她在胡思乱想,屋子里都在猜测,只有一个人最淡定——赵樽自己。
他沉吟着看向巴彦,淡淡问,“兀良罕可汗,似是没有诚意啊?”
“晋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牛羊是我们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亲的命,没有比命更紧要的东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贵的都献给了殿下,怎会没有诚意?”
说话的人不是巴彦,而是不服气的托娅。
若是中原女子,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宠的小公主,自然胆子就大些。
她说话的时候,巴彦也没有阻止她。
在他看来,他们的草原明珠是极美的,一个美丽的姑娘与男人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一个男人更强一些。更何况,赵樽如今处境艰难,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们被冻死饿死,自然应当非常乐意接受他们的结交,五千牛羊,一个美女,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欣然同意。
帐内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看托娅。
他优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喝一口,一声不吭。
这情形让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参将看他一眼,为免尴尬,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听托娅公主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应当遣使去大晏京师才对,与我们晋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况,当初十二部在山海关劫我军粮,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又岂是五千牛羊,一个女子可以解决的?世子未免太看轻我们。”
夏初七默默为李参将点了个赞。
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赵樽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
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
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场合质问来使?
夏初七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主子爷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这声音,像无奈,像宠溺,其实也是给兀良罕的下马威。
帐子里的大晏将校,低笑出来,巴彦世子和托娅公主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被拂了脸面,被一个侍卫质问。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转瞬,巴彦又恢复了常态,微微带笑。
“晋王殿下,入了冬天气见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实在经不起这长途奔徙之苦,还望殿下见谅。”停顿一下,巴彦又聪明地把话题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诚意将兀良罕两件宝赠予殿下,不知可否笑纳?”
他一直看着赵樽,希望赵樽能表态。
不仅他,所有人都在看着赵樽,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应。
可赵王爷从头到尾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极喜欢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态到是极为优雅贵气,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高山远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不要说旁人,即使是夏初七,也摸不准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一次次透过茶气的氤氲烟雾,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他的云淡风轻里,辨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利芒。
好一会儿,他似是矫情够了,慢慢抬头。
“说吧,希望本王帮你们做甚?”
“殿下!?”巴彦微微一惊,似是没有想到赵樽会直接点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殿下果然睿智,巴彦还没说,您就已然猜到。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把在古北口抢来的军粮,囤积阴山,原是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运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两日却被南晏的魏国公带兵夺去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我的哥哥……”
“哦”一声,赵樽眸底略有微波。
“物归原主,不是正理?本王与魏国公同朝为官,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本王帮你夺回来?”
“不不不,不敢有这个意思。”巴彦被赵樽抢白,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说起那件事来,颇为激动,“殿下有所不知,魏国公有一个儿子,叫夏衍。他看上了我们兀良罕的明珠托娅,要我们把托娅送过去,换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赵樽笑了。
笑时,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极是无情。
“巴彦世子,你有听过强盗求助苦主的吗?”
巴彦拳头攥紧,垂下了头,“殿下,我们别无他法了。魏国公欺人太甚,但兵强马壮,我们不是对手。我父汗与兀良罕的众位长辈们商议过了,都说晋王殿下是人中君子,我们愿意把我们兀良罕的明珠送与殿下,与殿下结这亲门,只请求殿下救出我哥哥。”
听完,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为什么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赵樽,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吗?再一次,她心肝儿颤了,还骚动了——不行不行,赵十九再不吃掉,太危险!
赵樽略带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无的一哼,“为什么选择本王?左右都是换人,你们把人给了夏衍,还不必再付五千头牛羊。算来,你找到本王,这买卖不合算。”
巴彦颔首,态度严肃恭顺,“殿下,我们虽是草原人,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与殿下间的过结,那只是误会。在此之前,北狄与兀良罕过不去,南晏也与兀良罕过不去,抢粮草是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过冬,原就是无奈之举。我等素闻晋王殿下胸襟开阔,人中之龙。若是晋王殿下允许,我等往后愿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能让我兀良罕的子民与南晏子民一样,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战乱之祸。”
这一席话,巴彦说得极低沉,极诚恳。
如果夏初七不是夏初七,她觉得自己能被感动。
第556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3)
好半晌儿,她没有听见赵樽回答。
她猜,他也是被感动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转头严肃地吩咐李参将,“去吧,把巴彦世子带来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礼,这样说,便是应了。
夏初七心里猛地一塞,差点没有呛死。
果然赵十九是一个没节操的,收个女人估计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样吧?
她傻呆呆愣住,巴彦与托娅却是顿时大喜。
托娅那风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赵樽,巴彦则是马上起身拱手,脸上隐不住的喜色,“多谢晋王殿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谢。”
看到几个人坐下来,兴致极好的寒暄,夏初七双手攥紧,脊背生硬,心脏突然像钻入了无数的小虫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骚痒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苍蝇,恨不得马上把赵十九抓过来问上一问,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她不能。
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不能当场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么。
李参将出去了好一会儿,巴彦与托娅又说一些旁的事情,赵樽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身姿舒展,态度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看着托娅时不时抛媚眼向他放电,夏初七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甚至能听见牙齿咕咕作响。
她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或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歹毒,赵樽突然转头。
看她一眼,他视线淡然,只道,“阿七,续点水。”
还给他续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她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只是黑着脸过去拿过水壶来为他茶盏里续水。在续水的时候,她前倾身子,特地观察了一下赵十九的表情。可他眼神无波,面上无浪,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脸别开了。
靠,他先人板板的!
她愤愤不平,却拿他没有办法。
幸而,李参将很快就回来了,朝赵樽点了点头。
赵樽面上好看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巴彦世子,盛情难却,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本王在京中已有王妃,怕是没福分与贵部结亲,诸位请回吧。”
“晋王殿下你……”
巴彦和托娅顿时惊了,大晏将校们也惊住了。
谁都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
赵樽没看众人见鬼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解释,“兀良罕只有两件宝。若两宝皆收,本王实在惭愧。收一宝,还一宝,这样比较心安理得,慢走,不送了。”
夏初七“呃”一声,猛地看向赵樽。
果然赵十九就是赵十九,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歹毒。世上哪有把人家的嫁妆收了,把人家的姑娘退回去的道理?而且他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估计这事,除了赵十九,真没有旁人干得出来。
小小一出手,就报了粮草被抢的大仇。
赵十九的腹黑,天下无人能及。
但夏初七也知道,漠北十二部联盟是限次于北狄的草原势力,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候,从政治角度考虑,赵樽不与他们为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先前说不想再做困兽,想要猛虎出栏,那么他与十二部联姻,将他们收为己用,只有助益,没有害处。毕竟,晋王府后院大,多一个妇人,也不过多一双筷子。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身边有无数的美人儿,在时下简直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她,夏初七。
若不是为了她,他断不会拒绝。
毕竟以一个王爷之尊,收一个妇人简直太合理。
没有人猜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彻底,纷纷愣住了。
巴彦世子的面色也极其难看,慢慢从席上站了起来,“殿下,您这是在有意刁难我们?”
赵樽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表示了不解,“世子何故如此气愤?你们兀良罕要送两件宝给本王,非得让本王笑纳不可。本王如今只笑纳一宝,岂不是你们占尽了便宜?”
“噗”一声,夏初七忍不住了。
看着赵十九面无表情装无辜的样子,她差点儿笑死了。虽然这突兀的低笑显得不合时宜,可先前凝固在她心里的阴霾,随了这一道笑声破云而出,峰回路转,迎来阳光的感觉实在太好。
“阿七替本王送客。”
“是,殿下。”侧眸过去,她促狭地看了赵樽一眼。
不巧,赵樽也正在看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挑了挑眉,他唇角微弯,什么都不用说,彼此都找到那种恶作剧之后的喜悦。
逗人玩和做坏人,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确实很愉快。
“巴彦世子,托娅公主,请吧。”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摊开了手。
看着她揶揄的脸孔,风情美人儿托娅公主面色苍白,嗖地剜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赵樽,完全是看“负心人”的样子,又爱又恨。
“晋王殿下,你欺人太甚!”
不给赵樽与她说话的机会,夏初七低低笑着,接了过去,“公主,你们兀良罕夺我军粮草,害得我军吃不饱,穿不暖,几乎过不去这个冬。只收你五千牛羊就饶了你们,殿下已经很仁慈了,公主还是不要口出恶言得好,不然,可就没法善了。”
托娅回头啐她一口,“不男不女,我与他说话,与你何干?”
夏初七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笑了,“我喜欢你。”
“……”这一回换托娅哑巴了。
“因为你够有勇气。好,骂完了,请吧?”
夏初七也不生气,笑眯眯对敌,这招儿是给东方青玄学的。往往都能够把对方准确的气死,自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托娅拳头砸在棉花上,气咻咻瞪她一下,终是飞快地冲出了帐篷,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巴彦世子没有马上离开。
他盯着赵樽,瞧了片刻,大概感受到了他与夏初七之间的不同气氛。目光转到了夏初七的脸上,唇角微微一扯,拉得那倒三角的胡子也跟着抖了一抖,似笑非笑一下,目光又滑开了。
第557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4)
“殿下,巴彦此次来,原本还有一事相告。”
夏初七突地对他另眼相看了。
被人这般戏弄,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心性极是不错。看来兀良罕的十二部联盟,将会是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另一个劲敌了。
赵樽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动过,闻言轻勾唇角。
“世子请讲。”
巴彦缓了一口气,才平静了声音,笑道:“我父汗先前之所以把粮草囤放在阴山,除了怕运入漠北被你劫走之外,实乃那里有一个前朝废弃的军囤大仓库,放潮放火,极是好使。”
“哦。”赵樽点头,表示知道了,你该走了。
巴彦却不急,又是一笑,“这里面还有一个秘密,关于阴山的秘密。”
夏初七一听秘密有来劲,恨不得马上知晓结果。
可赵樽却回答得漫不经心,“即是秘密,世子又何必告诉本王?”
巴彦世子左右看了看,见帐中众人都已退下,不紧不慢的上前几步,走到赵樽的案前,压低了嗓子,“南晏立国前,与前朝在阴山有一场恶战,也是南晏将北狄推入漠北的关键一战。当时带兵的南晏将领,是前魏国公夏廷赣……”
听说夏廷赣的名字,夏初七心里一惊。
然后,她装着不经意,偷偷往前挪了几步。
巴彦看见她了,皱了皱眉头,可见赵樽不介意,他也不避讳了,“北狄从中原退败时,敛了大量财宝,包括整个北狄国库的金银,准备偷运入漠北哈拉和林,却在阴山被夏廷赣劫获。据说,那是一笔可以让一个国家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财宝数量……”
天!夏初七听得心惊肉跳。
无数的财宝……那得是多少?
不期然的,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几次和她说的话。
“七小姐,你身上的价值,不可估量。”
如果价值就等同于财宝,加上一个夏廷赣,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一阵漏风,竖起了耳朵,可赵樽却似乎没多大兴趣,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瞄了巴彦一眼。
“世子想多了,传说而已。”
“呵呵。”巴彦微微一笑,“是不是传说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不过,父辈们都是这样讲的,兀良罕十二部里,有好些都参加过当年南晏与北狄的战争。姑且听之,也可姑且信之。殿下,巴彦告辞。”
“不送。”
“看在五千头牛羊解了你危机的份上,我大哥的事,就交给你了。”
巴彦临走,又这样说了一句,说得极为理所当然。
赵樽不置可否,而夏初七的脑子里,这会儿有无数的念头浮上来,嘈杂一团,也没太听清楚赵樽与巴彦说了一些什么,直到巴彦的人都走了老远,她还呆呆地立在那里发愣。
头顶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想什么?”
“赵十九!”夏初七回头,看看他冷寂的眸子,终是回过神来。想了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你对我太好了,美人儿都不要。”
“爷可不是为你。”赵樽挑了挑眉头,赏给她一记冷眼,懒洋洋一叹,“你以为兀良罕的目的,就这样单纯?只为了给本王送一个妇人暖床?”
看他说得严肃,夏初七唇角翘开,似笑非笑,“爷,听您这意思,好像很遗憾呀?那到底什么原因,让我们尊贵的晋王殿下,没有收了暖床的美人儿?草原的明珠?”
赵樽挽了挽唇,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脸,表情淡然,“我若收下此女,岂不是与兀良罕私交匪浅,狼狈为奸?那不仅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粮草被劫的事,也有可能算到我头上。说不定,夏廷德正拿着京师的秘旨,等着给我定罪呢。”
“这样严重?”
夏初七面色一变,随即,想想又笑了。
这一笑,是苦笑,这一说,却是很暖,“瞧你说得,就好像你拒绝了美人儿,他们就不把账算到你头上一样?”
赵樽与她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同时破功,低低笑了起来。
他拍她后脑勺,“阿七说得对极,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给本王背这口黑锅。”
“背黑锅有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黑锅岂能乱背?声誉大过天。”
夏初七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与她的没脸没皮不一样,赵十九是一个价值观与她不同的古人,他把声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看着他眸底浮现的一簇暗芒,她有些心疼了,不忍心再提此事,笑着岔开了话。
“那么请问才德兼备的晋王殿下,阴山的粮草,你还要不要?”
“自然要的。”赵樽缓缓低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缓地告诉她,“这一次,阿七可以好好骄傲。为了爷这妇人不吃苦,爷得去做土匪了。”
夏初七“噗”一声,笑得唇角梨涡浮现。
“得了吧你,十九爷运筹帷幄,哪可能仅仅为一个妇人这样简单?嗯,有什么计划,老实说来,姑娘我给你考量一下。”
大概今日“收了嫁妆,遣了嫁娘”的事,让恶趣味的赵十九尝到了整人的乐趣,他心情颇好,低低一笑,伸手抬起夏初七的脸,端详着,大拇指伸出来,极是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过了片刻才回答。
“阿七,接下来的事,爷需要你。”
被人委以重任的感觉实在太好。
夏初七抬高下巴,冲他敬了一个军礼。
“长官请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赵樽失笑,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脸上刮了刮,低低“嘘”一声,指尖慢慢按在她的唇上,指头轻轻分开她柔粉的两片儿唇,温柔得像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縻挲着,縻挲着,直到那有力的指尖彻底占领她的唇,让她两片唇不得不与他修长的指节接触,乃至任由他慢慢侵入抚舌,才听得他低低发笑。
“便是这个了。”
他说的任务就是这个?夏初七的脸唰一烫。
第558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5)
“赵十九,你不是东西,整了外人,还来整内人。”
“阿七这般不知羞,还没嫁与爷,便自称内人。”
知道这货是个嘴损的,夏初七连脸都不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咬住那根指头,微微眯着猫儿一般的眼,极其娇憨含糊地说:“行,你是爷,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小心,来也是这般待遇。”
被她一咬,他手指吃痛。
可他却没有收回手来,由她咬着,拿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痴七,这一回真的有事,要你做。”
阴山。
连续数日的大雪,让这一片土地更加的荒凉。
地处北狄与南晏的交界,阴山附近的住户较少。
连年不停的战乱下来,这里显得格外贫脊。虽然杀戮从来不少,但这个地方却常常有“江湖君子”之流前来寻找宝藏。据说阴山附近,不仅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秘密皇陵墓葬,还有一大批北狄皇帝逃往漠北时的金银财宝,只要得到它,便可富甲天下,子子孙孙不愁。
夏廷德的大军原本驻扎在北平。
可如今他的主力军,却被秘密调往了阴山。
外间是呼啸的北风,营帐中极是暖和。
烧红的炭火,映红了两个人的面孔。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夏廷德。客位上的人,是一个身着便装长袍,面白微胖中年男子。他长得有些母气,下巴上面没有半根胡须和男子性征,说话的声音更是尖细。
“国公爷,咱家这差事,得依仗你了。”
“何公公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夏廷德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来转去,磨得极是光滑,微微笑着,他略一计较,又敛住眉头,“不过,那人素来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要想拿住他的把柄,极是不易。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还望何公公与老夫通力合作才是。”
客位上的人,正是何承安。
他眉头轻蹙,嘴角一沉,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皇太孙特地交代咱家来办这件差事,若是办不好,那也不必回京了。还望国公爷多费些心思,咱家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多吃几年闲饭呢。”
“好说好说。”
夏廷德哈哈大笑,态度极是谦和。
若说如今魏国公是皇太孙的老丈人,女儿夏问秋封了太孙妃,只等赵绵泽一即位,便是母仪正下的皇后。他自己又贵为国公爷,深得洪泰帝的信任,还手握重兵,可谓风头一时无两,又何必对一个太监如此恭敬?
没办法,何承安是赵绵泽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两个人扯东扯西的聊了一会儿,夏廷德终是问到了最关心的事,“何公公,不知皇太孙殿下交办您的差事,到底是什么,说出来老夫或许帮得上?”
“国公爷……”何承安拖长了声音,笑得极是暧昧,“这个规矩,您应当明白的。皇太孙交办差事,咱家怎敢让国公爷越俎代庖?皇太孙说了,你只需办好你的差事就行,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是是,何公公说得有理,是老夫一时失言,放肆了。”
夏廷德心里冷哼怒骂,脸上仍是带着谦恭的笑。
可心里,到底还是多了一个疙瘩。
有什么事情,赵绵泽为什么不干脆交给他来办,非得让他宠信的东宫大太监何承安专程跑这一趟?——除非,为了那个女人。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一凛,瞥了何承安一眼。
然后,他也是暧昧一笑,凑过脑袋去,压低了声音,“何公公,老夫已在隔壁帐里略备了薄酒,还在北平找了两个舞伎来助兴,还请公公赏脸,陪老夫喝上两盅?”
何承安看了看他,慢慢起身,“国公爷有心了,咱家却之不恭。”
“请!”夏廷德笑着,侧目看了他一眼。
哼!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
再清高他也是一个男人,哪怕他没了根子。
营中的酒宴吃得热火朝天,夏廷德却不胜酒力,中途就退了出来。
他自住的营帐里,夏衍看见他进来,赶紧贴上去。
“爹!您回来了,那老匹夫搞掂了?”
“闭嘴!”夏廷德皱了皱眉,瞪他一眼,压低嗓子,“小心隔墙有耳。”
夏衍这人长得不难看,说来还有几分俊气,只是从动作到表情,极是没正经,一看就不太像个正经公子。但在他老爹的面前,他还是得紧着裤腰带,老鼠见到猫似的,掂量着说话。
“爹,你说赵樽会来阴山吗?”
“自然,他营中缺衣少食,除非他想让兵卒活活饿死。”
“如果他来了,我们就把粮草还给他?”
夏廷德冷笑,“你说呢?”
“当然不给最好,可……”夏衍默了默,缩了缩脖子,“咱能治得住他吗?爹,谁都知道赵樽智勇双全,擅长谋划,还有辽东的陈大牛,山海关外的元祐,他们可都是一伙的……儿子怕您吃亏啊!”
“元祐?毛都没长齐,那小子不足为患,只要我们不打山海关,让北狄人拖住他,他就动弹不得。陈大牛嘛……”说到此处,夏廷德眸子一阴,冷冷一哼,“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顾不上咱们。唯独赵樽……”
见他脸色冷沉沉的极是可怕,夏衍赶紧上前,替他捏着肩膀,“爹,咱为了赵绵泽得罪赵樽,值得吗?虽说赵绵泽是我的妹夫,可儿子在金卫军呆过一阵,总觉着,赵绵泽搞不过赵樽……”
“放屁!”不等他说完,夏廷德就恼了,“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哦!”一声,夏衍垂下了脑袋。
“多跟你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啥是正事呀?爹,您了解儿子我的。”夏衍嘿嘿一笑,为他捏得更勤快了,“爹,兀良罕那个托娅公主,长得真是**又勾人,若是儿子能纳得她,此生就无憾了,爹,儿子一定要得到她。”
“哼!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夏廷德脸色难看,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子,虽说不满意,却也比隔壁老王家的强,他狠狠骂了一通,结果还是把手搭在了夏衍的肩膀上。
第559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1)
夏初七认识李邈有两年了。
虽然这次分离的时间较久,但先前二人相处的时日不短,曾经还形影不离过,算极为熟悉了。但她从未见过李邈这样的表情。失措,忧伤,紧张,惶惑……苍白的脸,完全变成了一个悲剧的调色盘。
“天降红雪了?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紧张过,千里迢迢寻到漠北了,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她笑着撞了一下李邈的肩膀,可她动了动嘴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投向了她背后僵硬得像块石头的甲一,似是不太方便开口。夏初七回过头去,咳嗽一声,挑高眉头瞪向甲一。
“甲老板,能否请你回避片刻,外面等候?”
甲一没有看她,“殿下说寸步不离。”
“……”
夏初七直接撑住他的双臂,用力把他往帐外推。甲一虽极不情愿,可当他的双脚出了帐门,终是没有再进来。
“清净了。”
夏初七为李邈倒了一盅水,拉她一起坐下,这才盯着她满是红云的眼,担忧地问,“到底发生啥事了?”
李邈端了端水,迟疑一下又放回案几上,没有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落寞,“阿七,还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讲过的那个人?”
“哪个人?”
夏初七挑眉,李邈被噎住,终是一叹。
“我的那个他。”
“哦”一声,夏初七恍然大悟了。
在应天府时,她曾经追问过李邈无数次那个人到底是谁,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模样。可李邈回答她的永远都只有两个字——死了。
她懒洋洋地将水盅塞回李邈的手里。
“这么说,是死人又活了?还是活人要死了?”
“阿七,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李鹏似是想要极力表现得淡然,可她淡淡的哽咽,仍是没有逃过夏初七的耳朵。
“他是谁?表姐。”
“他是……”李邈情绪极是挣扎,端起水盅喝了一口,润了润嘴皮,才慢慢地说出了一个惊死她的名字,“哈萨尔。”
“啊?”
这些时日,赵樽的大军虽然困于漠北,但消息来源并不少,她知道哈萨尔从山海关失足跌下后,一直未醒,前些日子才因为夏廷德兵抵北平,要被部下送往哈拉和林。
“表姐,你是想我救他?”
“阿七,我知道他是大晏的敌人。”李邈声音低沉,目光冷寂得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一字一句,全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伤感,“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好向你开口。他在山海关治了这样久,一直没有起色,如今天寒地冻,送往哈拉和林的途中,困在了离这里约摸八十里左右的阿巴嘎。我差人前去探营时,听说,他似是……似是不行了。”
“不行了,找我也没用啊?”夏初七害怕给她希望,再换来失望,“我是医生,不是神仙,不是包治死人的。”
“阿七,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李邈恳切的样子,似是恨不得跪下来求她了。夏初七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一叹,“表姐,你总得先告诉我原因吧?要不然,即便我同意,我也没法子说服赵十九。”
李邈握着水盅的手指微微弯曲,越捏越紧。
与她讲那些过往的时候,她微微颔首,夏初七看不见她面上的情绪,但听完那一段凄美又残酷的故事,她觉得就像被冷汗浇透了脊背,牙根儿都在痒痒。
“早知如此,当初在卢龙塞,老子就该宰了那李娇小贱人,为你报仇。”她是个口无遮拦的,恨恨的说话里,一双大眼睛里,眸光极为冷厉,“还有啊表姐,明明就是他对不住你,何不让他就这样死了?何苦要救?”
李邈眼睛一片血丝,紧紧抿了一会嘴角,哑声说,“阿七,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我听到他失足跌落的消息时,也以为可以不再关心,不必介怀。但……我做不到,我怕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性命,他没了,我还能去恨谁?”
如果在恨,何苦关心?
恨字有颗心,有心才有恨。
办法不好想,赵十九那一关更不好过。
他怎会轻易同意她去阿巴嘎替哈萨尔治病?
不说阿巴嘎如今在北狄人的手中,从锡林郭勒来回得三天,她过去极是不便。就说哈萨尔本人也是赵樽的对手,他是北狄太子,如今赵樽处境这般尴尬,她如果治好了哈萨尔,那岂不是为赵十九找事吗?
赵樽不在营中,她进来找李邈的时候,他说有事出去。夏初七当时没来得及问他,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了。在营房里带着跟屁虫甲一找了一大圈,不仅没有见到赵樽,就连陈景也不见了踪影,只听人说殿下与侍卫长是骑马出去了。
天儿都黑了,他应当走不远。
她只能等待。
回到营帐,她为李邈准备池一些吃的东西,又唠起这一年多来的近况。在听李邈说起如今京师的情形时,不免唏嘘,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说完京师,又说到李邈与哈萨尔和李娇的事,夏初七看李邈那颓废的表情,不免重重一叹,“如果我和你一起去了阿巴嘎,你见到他,见到李娇,可怎么办?”
李邈定定看着她,“我不会让他见到我。”
夏初七“呃”一声,眼睛都绿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从怀里掏出一块清澈通透的玉佩来。不对,是半块玉佩,鸳鸯玉佩,与夏初七曾经从哈萨尔那里见过的玉佩显然是一样的。
她错愕了一下,“这个是……我在他那里见过。”
李邈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佩紧紧的握在手中。她想起穹窿山那个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还在眼前,教她挽弓时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可如今他在那头,她在这头,隔着几十里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什么也没有留下。
漫长的离别过去,人终于不再是那个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远是柔和宠溺的,可那日在山海关的北狄太子哈萨尔,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这玉佩,徒留伤感的东西,便不留了罢,权当一场冤孽结束。
她狠下心来,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里,“到时候,你把玉佩交给李娇。这是我们的祖母留下的,与……他手中的半块是一对,鸳鸯不成双,何必难为人。一并给她吧。”
玉佩上还有她的体温。
夏初七接了过来,感觉到它慢慢凉透。
凉的,还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怀里,贴身藏好,给了李邈一个紧紧的拥抱,“表姐,那个妹妹你就不要惦记了。你还有我,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会为夏李两家,平冤昭雪,大仇得报。”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积雪,树枝在风中颤抖,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营房门口等赵樽了。他自从出了营就一直没有回来,就连平素与他亲近的二宝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么去了。
“我的主子爷啊,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郑二宝立在她身边,不停搓着手,冷得直跺脚。
“呸呸呸,乌鸦嘴。”
夏初七瞪他一眼,骂咧一句,却听见站在另一边的甲一认真反驳,“狼怎么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才叼得走。”
“我勒个去,你们两个能说点好听的吗?”
“呜,不会真有狼群吧?”二宝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甲一回答得很严肃。
“啊,你别吓我,咱家胆儿小。”
看着边上两个一唱一和的二货,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也极是忐忑。营房门口的旗幡不等在飞舞,她也在寒风吹拂中,由内到外冷透了。风拂过来,从脖子钻进去,刺骨的冷,却不如她想到赵十九的冷。
一刻钟过去。
又一刻钟过去。
有将士陆陆续续出去寻人,可没有结果。
夏初七冷透的心,越发往下沉。
“不行,我得亲自去找。”
她二话不说,回营牵了马出来,在郑二宝哭爹喊娘要跟去的哀求声里,拍马扬长而去。甲一这回没有阻止她,而是骑了马跟在她背后。
夜晚的雪原,由于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见度极高,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寒风中奔了出去,“赵樽,赵十九!你在哪儿?”
茫茫雪原,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
离营房越远,她心里的恐惧感尤甚。
一开始,她虽然担心,却知道赵十九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还带上了陈景,他俩在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到种种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她的心脏快要被风雨冻住了。
“赵十九,你快说话,你在哪儿啊?”
“你应我一声啊。赵十九!”
第560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2)
她大声喊着,吃了不少灌入嘴里的冷风。甲一默默跟在她的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她生气地看着他低吼,“喂,甲老板,你嗓门大,不能跟着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开启的机器人模式。
“他若能听见,已然应了,喊也白喊。”
夏初七终于没有了与他斗嘴的兴趣。
他们沿着没有路的风雪走着,风起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积雪被风卷起来,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风雪越来越大,积雪厚得身上的马匹行动都不便利了,甲一终是跳下马来,在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声里,拽住她的马鬃,粗着嗓子低吼。
“风雪大了,不能再找,我们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里慌乱,很是固执。
她知道赵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营,一定会提前告诉他。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带着陈景出去没回来,一定是无法预知的原因,这让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坚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说不定营里兄弟已经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他永远比她更固执。看着他坚持拽着马鬃不放的样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骑在马上喊了几声“赵十九”,无奈的眼睁睁看着甲一拽了她的马鬃往回走。
“快看!”她正急眼,突听甲一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极目远眺。
然后,她惊喜地跳下马来,往那边飞奔过去。
“大鸟——”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马儿,正是赵樽的战马大鸟。夏初七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欢喜地奔过去摸了摸大鸟的马脸。可左想右想,心里更凉了,“大鸟在这,赵樽哪去了?不对,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头一锁,“我们先回营叫人。”
“来不及了。”夏初七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这会子,心里无端端升起一种恐惧来。爱得越深,担心越甚。无数种悲观情绪下滋生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盘旋,她想也没想,牵了大鸟就骑上去,“甲一,你回去叫人,我继续找。”
“不行。”甲一重复,“殿下交代,寸步不离。”
“我靠!你这人怎的这样固执?你速去速回,晚了就迟了……”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激动。不料,斜插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迟了?”
淡定低沉的嗓音,仿若一盏黑暗里的明灯,令她僵硬的身子,顿时像注入了一股子新的活力,猛地一回头,看着那个伫立在风雪里衣袂猎猎的男人,浓浓的惊喜加上浓浓的担忧,就变成了又哭又笑。
“赵十九,你个混蛋。”
她满身满头都是风雪,跳下马,踩着积雪就扑了过去。
“你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赵樽双臂一展,顺势接住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让你忧心了,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东西入了冬不好找,花了些时间。”
听他说起“东西”,夏初七回过神来。
从他怀里抬头,她看见了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陈景,这才发现,陈景牵着的马背上,驮了好几只尸体——动物的尸体。
夏初七愣了愣,奇怪地看着他,心疼地压沉了声音,“兀良罕不是刚送了五千头牛羊来吗?赵十九,你这是馋了啊?”
赵樽缓缓抬手,正了正她的帽子,“就知道吃。”
“尸体不是拿来吃的?干吗的?”
她问得极是“血腥”。尸体和吃联系在一起,让周围的三个男人几乎同时抽了抽唇角,不过他们都没有就尸体问题发表意见,只有赵樽解释说:“这是雪原上的紫貂,毛皮最是名贵,穿身上暖和。”
“然后呢?”她斜着眼问。
赵樽看了看身边的陈景和甲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俩使一个眼神儿,等那两人带着猎物走在了前面,他才牵着夏初七的手,慢慢往前走。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爷想为你做一件紫貂斗篷。”
夏初七心窝一热,看着他头上和肩膀上还未融化的雪花,咽了一口唾沫,踮着脚为他拍去,然后身子贴过去,小声儿叨叨,“不是后天才过生日吗?何必这样急,大晚上的多危险……”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夏初七嘟了嘟嘴,娇憨地笑,“赵十九,我俩生日就差一天。我初七,你初八,可如今你送我紫貂皮做衣裳,我却没有什么可送你的。”
“阿七若有心,不如把爷欠你的银子都免了?”
他打趣的低笑,急得夏初七顿时翻脸。
“想得美!你都欠多少了?回头我得记账本上,不能让你抵赖。”
“无妨,爷继续欠着。”
“看你这样子,还得越欠缺多。”
“那阿七得多多努力才是?”
听了他似笑非笑的话,想到那银子的来处,夏初七被雪花吹凉的脸嗖地一热,剜他一眼,羞得好久都没有说话。赵樽却以为她在意了,叹气抬起左手,将他一直随手携带的“锁爱”护腕递到她的面前。
“看这是什么?阿七的礼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识相。”
夏初七乐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营的路上,风雨越来越大。
她被赵樽半搂半拥着,在半尺厚的积雪里跋涉,也不觉得冷,只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的聊天,“虽然你送我一堆尸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做衣裳,这尸体还是尸体,就算变成了皮,也变不成衣服。”
“不劳王妃操心。”赵樽语气也是轻松,调侃道:“等回了京师,爷找宫中最好的裁缝为你做。”
回京?
听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里的京师。想到了那秦淮丝竹,烟雨江南,小桥流水,还有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再对比一下这蛮荒的雪原,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能回京。”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很快就能了。”说到这里,他脚步停了下来,在风雨中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阿七,计划提前,我明日带兵去阴山。你等着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气一声。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猎杀紫貂,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原来是明早就要离开了?
“不要担心。”赵樽声音沉下,在风声的呜咽里,捧起她的脸来,将一个吻压在她额上,“我联络了元祐和大牛。这一趟阴山之行,必将扭转局面。”
“爷,你是要……”咽了咽口水,她才惶惶说,“起兵?”
“哈。”赵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当然不。君父还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过——”
“不过如何?”
“到时阿七便知。等着爷的好消息,营中那事,按计划来。”
想到先前他与她交代的那个计划,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觉得时间好挤。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告诉他哈萨尔的事,可那个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办?
一咬牙,她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他久久无言。
就在她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时候,他终是双臂扣紧她的腰,长长一叹。每一次赵十九这样叹息的时候,夏初七就知道,这是他无奈的妥协。他不管多么不情愿,总是会在她的坚持下妥协。
“赵樽,谢谢你……我,我爱你。”
她红着脸,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表白。
可紧搂着她的家伙,却什么回应也没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个地缝钻进去时,他突地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走在风雪里,淡定的回应。
“嗯,爷准了。”
隆冬季节的早晨,呵气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战区的日子温饱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从北平派兵前往阴山,扣下粮草,以便胁迫赵樽,元祐在山海关外收到赵樽命令,准备攻入山海关,直入北平时,辽东的陈大牛接到礼部侍郎兰子安已从高苍国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为他带来了晋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来去匆匆,半天都没有逗留。陈大牛心知当下形势紧张,并未强留,只说让他转告赵樽。大丈夫一言九鼎,卢龙塞之言,他一直铭记于心,马上便安排行动。
陈大牛原本没有想过要久留赵如娜。
毕竟,刚刚经过战事的辽东并不安稳。但得了晏二鬼带来的消息,知晓了山海关的局势,却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从客栈回来,赵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顿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时用军驿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华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货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类的废话。
收件人,自是皇太孙赵绵泽。
第561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3)
陈大牛是不喜欢做这些俗套工夫,更讨厌繁文缛节。但在赵如娜的请求下,他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权当完成任务。至于这菁华郡主还要在辽东滞留多久,信函内,他没有明确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战争才生生分离了这样久,营中的将校们都体恤定安侯,纷纷表示要放他的假,让他在家陪着郡主多唠唠家常。
可他二人并无家常可唠。
甚至于,说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陈大牛没有与她如胶似漆的天天缠在一块。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营便再也见不到人影儿了。
辽东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脱得开手的?沿海闹海盗,海运过来的货物时常被抢,海防紧要,边防也紧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紧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腾她。他以前不晓得,原来这事会上瘾,熬着难受,止不住发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这日,是他去大营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时间,他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辽东防务。这日卯时,他开始在营中点将,以江防海防需要为由,准备明日亲自带兵前往大宁,以呼应山海关的紧张局势。
在他安排的时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等安排妥当,将校们都领命下去了,他终是把陈大牛拉入了营帐,遣退了旁人,面有忧色的质问他。
“你真要这样做?未得圣谕,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陈大牛不以为意,“啥叫私自出兵?晋王手里有调兵虎符。俺这辽东大军也属北伐军,出师北伐时,陛下在南郊点将台上,亲令所有将士唯大将军王命令是从。”
“大牛!”耿三友鲠着喉咙,“你晓得,这次不一样。”
陈大牛与耿三友多年兄弟,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瞒他,“耿三,晋王殿下对俺有知遇之恩,等俺亲如兄弟,你是晓得的。他有难,不要说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脑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脸色有些难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脑袋,咱们何苦操那些心?再说大牛,你走到如今多不容易,没人比我更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娶了菁华郡主,等皇太孙继位,你就是当朝第一驸马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一旦站错了队……”
“耿三!”陈大牛打断了他,“俺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这与贪图富贵无关!”
“那与啥有关?”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动了动,别过脑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这浑水,你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说得极重,极狠,可只听得“唰”一声,陈大牛直接将腰上钢刀拔了出来,“哐啷”一声丢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对你动手,既然说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二人相识多年,当年都是军中的弓兵,同在一个小旗,同睡一个大炕,关系极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谁要是有口干的,绝不会让对方喝稀的,谁要是手头宽裕,绝不会让对方没银子使。有一次北伐战争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陈大牛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后来二人一起随了赵樽从北打到南,辗转数年,陈大牛战功卓越,极受赵樽赏识,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涨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也不为过,彼此的脾气,自是再清楚不过。
冷风拂过。
良久的安静后,见耿三缓和了面色,陈大牛弯下腰,将落地的钢刀捡了起来,慢慢地还入鞘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了。
晌午,出使高苍国的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差人送了一封信来。
想到那酸秀才,陈大牛看了文书经历卢永福一眼,头痛。
“念!”
“是,侯爷。”卢永福展开信纸看一眼,然后道:“兰侍郎说,他出使高苍极是顺利,随他返朝的有高苍国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还有高苍送亲使臣。兰侍郎还说,如今山海关不安生,为公主安全考虑,他们得在奉集堡待起时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说啥?”听他说了一堆,陈大牛叉着腰,眉头都蹙紧了,“姓兰的不赶紧滚回去,还要留下来?山海关有啥不安生的?魏国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吗?拿下山海关不就像那个探,探什么来着?”
“侯爷,探囊取物一般。”
“对,就是这意思。”陈大牛点头,随即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无一丝好气,“兰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卢永福小心翼翼说:“侯爷,可兰侍郎还说,他本人不打紧,但二位公主身娇体贵,奉集堡驿站实在简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声,陈大牛瞪圆了眼睛。
卢永福被他瞪得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委婉,“还有,兰侍郎信中还说,这些都是按圣上旨意交办的。来之前,圣上说了,让您与文佳公主,多多培养感情。”
“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卢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这位侯爷的暴脾气,终是唯唯诺诺的提醒了一句,“侯爷,好歹他也有根鸡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他,不把鸡毛当令箭啊。”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胧胧。树叶像被霜锯了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如娜坐在临窗的炕桌边上绣着花,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从宅子的亲兵口中,她晓得兰子安已从高苍回来,也带回了高苍国公主,据说会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为会无所谓。
可当家主母真要来了,她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陈大牛不来,她也落得个清闲。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两个人见了面根本无话可讲,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听得这消息,她却希望他来,然后请他派人送她回京。
入夜了,浓浓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没来。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帐顶发愣,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直到绿儿在门外惊喜的唤了一声“侯爷”,她才回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略略一惊,侧过眸去,就见绿儿满脸是笑的挑起门口的帘子,把那人迎了进来。看着他一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脸有些热,正准备起身请安,却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这样说,她只得半躬身子,颔首致谢。
“妾身多谢侯爷体恤。”
他摆了摆手,大步过来,人还未近前,便带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与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相比,男女间的区别,极是明显。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椅子上。
“托侯爷福,已是大好。”她语气极是温和而客气,“侯爷怎的这时来了?”
听得她有礼有节的询问,陈大牛目光古怪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像是为了掩饰失态,突地咳嗽一声,大着嗓门儿道:“营中军务忙完了,过来瞧瞧你。”
“哦。”
迟疑一下,他终还是说了,“俺明日要出趟远门,大概得耽误些时日,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有事找耿三。”
赵如娜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好的。”
平淡的几句话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如娜倚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身上甲胄未退,没说要留下来,也没提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一下,她偏头看向绿儿,吩咐道:“去为侯爷备水沐浴。”
“嗳,好。”
绿儿看见侯爷过来,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得了赵如娜的吩咐,前脚打后脚,便匆匆掀了帘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陈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两个人,屋子又暖和,他褪去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润,沉默了许久,似是有话不好开口。
“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是个精明的小妇人,看他这样,便知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她抱着膝盖坐正身子,理顺头发,温和的道,“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出一口气,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第562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4)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侯爷不必为难,高苍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自是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事,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的郑重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目光一闪,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苍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认知的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也曾因为他爹为邻村一个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几乎下意识的,他便想起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一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她只能勉强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抱了她睡到那被窝去。几乎霎时,他就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白腻肌肤……
“侯爷?”赵如娜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对啊,他明儿就要走了,凭啥不留下?媳妇儿是他的,凭啥不睡?在营中不方便,他两三天都没有好好洗洗,凭啥不洗?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好了,嘿嘿一乐,给了绿儿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绿儿脸颊一红,飞快瞥了赵如娜一眼。
赵如娜自然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早看出来了,绿儿喜欢陈大牛。作为她的贴身丫头,从她出嫁开始,绿儿便是为侯爷准备的通房。当初在松子坡,绿儿为了她没了一根手指头,这些年来也是尽心伺候。既如此,只当成全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绿儿去侍候侯爷沐浴吧。”
绿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可陈大牛原本兴奋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让绿儿侍浴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但那妇人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给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绝了,可这会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没吭声,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爷,奴婢给您拿衣裳……”
绿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
赵如娜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在了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宫里宫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早晚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这会子想到他会与绿儿发生些什么,心里仍是堵。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慢慢念着《心经》,试图拂去那些杂念。可几日前在客栈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闯入她的脑子。陈大牛先前没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未来……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却不可避免会有许多女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越念越快,终是念不下去了。
连头带人钻入了被子,再没了声息。
……
漠北雪原,晋王赵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樽明日要带兵去阴山了。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营外,是呼呼的风声,白雪如月一般皎洁。营中的火光也淡淡闪烁,氤氲出一抹别样的温情。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头和手来。赵樽则坐于她的对面,身姿端正潇洒,风华处处,即便是这简陋的大帐,也能让他坐出一个高雅轩昂来,极是好看。
两个人的中间,是一个棋盘。
夏初七要在赵樽临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么呢?有搏棋艺的,有搏银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这个搏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别,她都有一种即将山高水远的感觉,但赵十九依旧傲娇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时,他愣是不同意,只说很快就要与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结果她便想了个法子,软磨硬泡要与他赌一局棋。
输局的筹码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拿她无奈,答应了她。当然,除了让先,还让子八十。
可悲剧的是,他让子八十,棋盘上也占尽先机。
“赵十九,你就不能让我一局?”夏初七很郁闷。
“不能。”赵樽很严肃。
“为什么啊,我就算赢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失身事小,输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这人……真是。去去去,谁要你的身了?”怯生生捏着棋子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哄他道:“赵十九,你就让我赢吧。我赢了最多不过吃了你。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长得又这样好,你不是暴殄天物么?再说,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轨,那你可就惨了。”
她就像一个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软硬兼施。可赵十九仍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思考他的棋子,瞧得夏初七直犯膈应。
“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你随便走几手,我也赢不了你。”
捻一颗棋,放下,赵樽从坐姿到相貌到气质再到举止,都与在床上打滚撒赖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语。他尊贵优雅的样子,让夏初七越看越感叹。
“你这朵一朵鲜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粪上?”
这论调,这暗喻,让赵樽顿时绿了眼。
“阿七这话,晚上可与爷说,白天不要出去吓人。”
夏初七唇角一翘,不以为意,眼看棋盘上风云变化,她赶紧补空一手,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变成了八目,仍是赵樽领先。她气不打一处来,走棋时,故意将手摸到他的手背,斜着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叽叽笑着调戏。
“爷,姑娘的手,软不软?”
这一招,叫美人计,用来让他分心的。
赵樽看她一眼,却不中招,“有茧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恶。”
赵樽叹息,摇了摇头,“阿七还是专心下棋吧,你快输了。”
夏初七泄气道,“输便输呗,大不了就不睡你呗。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放心,赵十九,总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输得裤头都不剩。”
第563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5)
“嗯,爷很期待。”赵十九从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声,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帅哥,让几手呗?”
赵樽不抬眼,只面无表情地叹息,“已让子八十,阿七还赢不了,怪谁?”
“徒不教,师之过!”
“……”
见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乐,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哈,“赵十九,你家阿七向来以厚脸皮闻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让与我,我也是不会客气,直接笑纳的。”
两个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停下。
赵樽执黑子,稳健如风,姿态优雅。夏初七执白子,飘逸撒赖,悔棋不断。一盘棋在她悔来悔去的时间里,走了许久,仍是未决出最终的胜负来。不过,如今已误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着这一局,也晓得她的白子被黑子逼入了绝境,中盘几乎投降,左盘被围大龙,要存活相当艰难。
她苟延残喘的一叹,“赵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赢一回。”
她撒娇耍赖,娇声软语,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软”,惹得赵樽身子发热,并无她想的那样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过不得。喉结滑动了几下,他终是抬手,“啪”一声,黑子清脆落盘。
“绞杀!”
夏初七一愣,面色僵硬。
她虽然还是一个棋界新手,可名师出高徒,好歹她是赵樽亲自教出来的,只一眼就晓得这棋局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黑子断白,白子左侧全部战死,右侧第二条白子大龙也被他围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击就灭了她。
“好吧,我输了。”
看着赵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更不会输不起。她把放在枕头边上的“赌约”拿了过来,摊开在棋盘上,四个角用黑白子压好。
“赵樽与楚七自愿以一局定输赢,赵樽让先,让子八十。楚七若胜,赵樽必须达成楚七一个愿望,马上实行。赵樽若赢,楚七必须达成赵樽一个愿望,不可反悔。双方愿赌服输,苍天为鉴。谁若不愿执行,可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立据为证,绝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看了一遍,她瘪了瘪嘴巴,“说吧,我输了,你要我怎样?”
赵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盘上,慢吞吞地收拾着棋子,怡然自得的声音极是讨打,“不急,等爷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问我,惹是我赢了,我会让你做什么吗?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那个啥?”
“不必要。”
“为什么?”
“因为阿七你永远赢不了我。”看着她气得发狠的样子,赵樽一撩唇,“好心”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以示安慰,“气什么?输在你家爷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说出来吧?你想想,你赢了我,我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吊着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说“心都痛了”的时候,她做黛玉捧心状,却一不小心做成了东施效颦态。看得赵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样子实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说她是一张便秘脸?
夏初七黑了脸,认真严肃地问他,“可恶,既然明知让子八子我也赢不了,为什么还与我下?”
他一叹,“有些人不到黄河,心是不会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总有一天,我不仅要赢你,还要在棋盘上也给你摆一个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为然地揉揉她的脑袋。
“摆什么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说罢见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谁不会?
棋局虽然输了,但这晚,夏初七仍是缩在赵樽怀里睡过去的。只不过此“睡”非彼“睡”,傲娇的赵十九愣是不想伤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线,要给她留一个清白之身。她觉着,自己是史上最悲剧的穿越女。
原以为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过去了,中途都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见亮,帐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少许光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探手摸向了身侧。
他果然不在了。
只是他躺过的地方,余温还在。
好久不曾与他分开,这感觉极是嗤心。
她腾地坐起,低喊一声,“赵十九。”
话音未落,她飞快下床往营帐外面跑去,刚撩开重重的帐帘,便撞进一股子冷空气,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头顶上,也适时传来一个声音。
“怎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
他语气不太好,还有些生气,显然是在担心她。
可夏初七先前太过急切,根本就没有发现忘了穿鞋。闻言低头,左脚与右脚互相搓了搓,拽着他的衣袖,慢慢靠入他的怀里,不吭声,就装乖顺。
“哎!”
他的叹息,全是纵容。
一年多来,两个人每晚相拥而眠,呼吸交错,如今分别,她原本是闹着要跟他一起去的。可他交办了营中重要的差事与她,她走不成了。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赵樽第一次郑重的向她交办军务,她不能让他为难。再且如今有李邈的事情,她更走不开。但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恼火,恼火往后一段日子,或两三天,或七八天,或十来天,或一个月都将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再不能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了。
“我以为你走了。”
她的脸色在薄暮下的营帐门口,显得有些苍白。
“傻七,我即使要走,也得和你道别。”
“嗯。”她环住他的腰,眼睛里满是依依不舍的别情。她喜欢他用这种沙哑又无奈的声音叫她“傻七”,喜欢他用这深邃专注的视线看着她,喜欢他明明不悦还默默地抱着她,任由她撒赖。
“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沿上坐好,又蹲身下去,拿过她的靴子慢慢套在她的脚上,做得极是认真。夏初七一动未动,只是认真看着他为她穿鞋,眼眶里慢慢就蓄上一层潮湿的雾气。
夏初七心里的赵樽无所不能,可他并不太习惯侍候人,所以,为她穿靴子的过程便做得复杂和缓慢,等他好不容易一板一眼为她穿好,将脚放下地时,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在轻雾般的灯光下,低低一笑。
“阿七长大了,得做新鞋了。”
他不提,夏初七也知道。漠北的生活资源少,但她这身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脚长大了,脚上的靴子属实有些紧,尤其是她穿上厚厚的棉袜之后,更是难为双脚。
但她没有提过,更没有告诉过他。
一双鞋不合适,比一个人不合适要轻松许多。
只要与他在一起,穿什么都无所谓。
“才不要!旧鞋穿着最舒服。”
她笑吟吟的说着,却从赵樽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歉意的光芒。她知道,赵樽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他的女人在长身子的时候,竟然没法子有一双合脚的靴子,这对于他来说,比被人扎上几刀还要痛心。
“阿七,再等等,很快一切都好了。”
听着他几乎没有情绪的解释,夏初七点了点头,笑着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我相信,你马上就要走了吗?”
她问得极轻松,可眼眶是红的。
“嗯。”赵樽看着她,“刚点完兵,将士们都在校场上等着,我是过来与你辞行的。”
“哦,好,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见她淡然,赵樽明显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将她抱起来,放坐在床沿上,“不然,你再睡一会?”
“不睡了,等下我便要去找表姐。你快走!”
她笑着推他离开,想尽量表现得轻松点,可沙哑的声音,却掩不准她的情绪。在他转头离开的刹那,她心里一激,冲了过去,紧紧环住他的后腰,把脸贴在他宽敞温热的后背上。
“赵十九,你要早些回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头捋了捋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似是想安慰,但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大步出了营帐,那肩膀上进来时还挂着的雪花,到他出去时,还没有融化,只一件黑色滚边的大氅在冷风中飘荡。
“扑!”一声,帘子放下了。
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今天是腊月初七,是她的生日,他走了。
夏初七搓了搓手。刚抱过他的腰,他冷硬的盔甲凉了她的手,一时难以暖热,她伸手到火盆上烤了烤,默默的静坐着,直到听见外面吹起了号角,才慢慢踱出去。
校场上,一众将士列队而立。
第564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1)
“奴家参见小公爷!”
两个人同时福了福身,娇气软语。
元佑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看着面前这两个长得极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欲动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你俩个谁先来?”
他问得两个舞伎顿时红了脸。
“小公爷,我们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佑唔了一声,嘴角微牵,不置可否。
且不说他后院本就姬妾无数,就说由南到北的风月之事,但凡听说过的他都玩过了,这种事儿更是谈不上新鲜。有气无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眯着丹凤尾,勾了勾手指头。
“小公爷,奴家侍候您宽衣。”
两个舞伎见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动之意。喜欢得紧。加之他本身尊贵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讨了他的欢心,往后的日子,哪里还少得了荣华富贵?她们自然侍候得殷勤,卖力的讨好。元佑也不阻止,乐得享受,可在两个舞伎十八般武艺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点情动的念头,脑子里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说过的那些话来。
“娘的,为啥人人都有爱情,就小爷没感觉?”
他低低咕哝出声,那舞伎一听,娇声问,“小公爷,您在说什么?”
“说小爷我弄死你。”
他丹凤眼一瞥,哪能和一个舞伎说真话?拽了一个舞伎过来,他翻身过去将人压在榻上,正准备抽去她腰间的薄烟纱带,门外就传来杨宏光的声音。
“小公爷,漠北来信函了。”
激灵灵一下,元小公爷刚刚被挑起的情浴顿时被湮灭了。飞快地翻身,他拢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脸上拍了拍,贱笑一声,把腰带一系,便大步出来了。
“信呢?”
他刚刚问完,杨宏光便将信函递了上去。
元佑拆开火漆的封口,展开纸笺一看,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再无半分内帐里对着美娇娘时的风流浪荡,整个人都凝重了起来。
“小公爷,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佑缓缓拉开唇角,颓然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笑眯眯将信函在火上点燃烧掉,他低低吩咐杨宏光说:“明日卯时点兵,准备拿下山海关。”
“啊?”杨宏光惊了一声,随时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踌躇着说:“还有一个事情,小公爷,斥侯先前来报,说山海关附近,发现了大量锦衣卫的行踪。”
东方青玄?
想到那个老冤家,元佑轻轻嗤笑一声,“这不很正常?山海关这样热闹,东方大都督要是没动静,那才奇怪。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锣了。”
说罢他大步就往帐外走,准备按赵樽的指示部署计划。杨宏光跟了两步,突然抢步上前,急得一脑门都是汗。
“小公爷,那两个舞伎,可怎办?”
元佑似是这才想起来内帐里的两个人,回头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慵懒极温和,可态度却贱到了极点。
“赏你了。”
隆冬季节的早晨,呵气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战区的日子温饱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从北平派兵前往阴山,扣下粮草,以便胁迫赵樽,元祐在山海关外收到赵樽命令,准备攻入山海关,直入北平时,辽东的陈大牛接到礼部侍郎兰子安已从高句国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为他带来了晋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来去匆匆,半天都没有逗留。陈大牛心知当下形势紧张,并未强留,只说让他转告赵樽。大丈夫一言九鼎,卢龙塞之言,他一直铭记于心,马上便安排行动。
陈大牛原本没有想过要久留赵如娜。
毕竟,刚刚经过战事的辽东并不安稳。但得了晏二鬼带来的消息,知晓了山海关的局势,却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从客栈回来,赵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顿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时用军驿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华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货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类的废话。
收件人,自然是皇太孙赵绵泽。
陈大牛是不喜欢做这些俗套工夫,更讨厌繁文缛节。但在赵如娜的请求下,他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权当完成任务。至于这菁华郡主还要在辽东滞留多久,信函内,他没有明确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战争才生生分离了这样久,营中的将校们都体恤定安侯,纷纷表示要放他的假,让他在家陪着郡主多唠唠家常。
可他二人并无家常可唠。
甚至于,说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陈大牛没有与她如胶似漆的天天缠在一块。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营便再也见不到人影儿了。
辽东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脱得开手的?沿海闹海盗,海运过来的货物时常被抢,海防紧要,边防也紧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紧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腾她。他以前不晓得,原来这事会上瘾,没搞过的时候不觉得,这搞过了见到人便像是泡了一身的滚水,身上热乎乎的,熬着难受,止不住的发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这日,是他去大营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时间,他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辽东防务。这日卯时,他开始在营中点将,以江防海防需要为由,准备明日亲自带兵前往大宁,以呼应山海关的紧张局势。
在他安排的时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等安排妥当,将校们都领命下去了,他终是把陈大牛拉入了营帐,遣退了旁人,面有忧色的质问他。
“你真要这样做?未得圣谕,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陈大牛不以为意,“啥叫私自出兵?晋王手里有调兵虎符。俺这辽东大军也属北伐军,出师北伐时,陛下在南郊点将台上,亲令所有将士唯大将军王命令是从。”
“大牛!”
重重喊了一声,耿三友鲠着喉咙,看了看帐外,才压低了嗓子,意有所指地说,“你晓得,这次不一样。”
第56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2)
陈大牛与耿三友多年兄弟,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瞒他,“耿三,晋王殿下对俺有知遇之恩,等俺亲如兄弟,你是晓得的。他有难,不要说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脑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脸色有些难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脑袋,咱们何苦操那些心?再说大牛,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没人比我更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娶了菁华郡主,等皇太孙继位,你就是当朝第一驸马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一旦站错了队……”
“耿三!”
陈大牛打断了他,“俺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这与贪图富贵无关!”
“那与啥有关?”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动了动,没有说下去,而是别过脑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这浑水,你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说得极重,极狠,可只听得“唰”一声,陈大牛直接将腰上钢刀拔了出来,“哐啷”一声丢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对你动手,既然说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着他。
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冷风拂过,良久的安静后,见他缓和了面色,陈大牛弯下腰,将落地的钢刀捡了起来,慢慢地还入鞘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耿三,是兄弟,你便当着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不了你。俺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只是俺走了,有件事得托付给你。”
不等他说,耿三友便瞥了过去,“菁华郡主?”
陈大牛眉头微蹙,“是。她身子没大好,山海关这些日子又不安生,俺想让她先在奉集堡待上些日子。你且帮俺看顾好她,等俺那边事情一了……”
“事了了如何?送她回京?”
陈大牛沉默一下,搔了搔头,“再说。”
耿三友抿紧了嘴唇,默了默,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相识多年,当年都是军中的弓兵,同在一个小旗,同睡一个大炕,关系极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谁要是有口干的,绝不会让对方喝稀的,谁要是手头宽裕,绝不会让对方没银子使。有一次北伐战争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陈大牛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后来二人一起随了赵樽从北打到南,辗转数年,陈大牛战功卓越,极受赵樽赏识,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涨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也不为过。
久久不语后,耿三友终是叹了气。
“那你小心着点,刀剑无眼。”
“晓得了。”陈大牛语气亦是缓和了不少,“耿三,菁华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俺明儿走了,营中军务你也多担待点。”
耿三友点了点头,可想想又突地僵了脸,“大牛,兰侍郎明日就要带高句国公主到奉集堡。你明儿若是走了,剩下的事情,可怎办?”
“老子管他那许多。耿三,当年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怎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他乐意咋办就咋办吧,反正兰子安那厮,俺是懒得再应付他了。”
耿三友垂着眼皮,苦笑了一声,“大牛,你还是没变,这性子跟当年一模一样。重情重义,比命都看得重。”
陈大牛哈哈大笑一声,拳头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看你说得。不过,耿三,若今日换你有事,俺也会这样做。”
看着他眉间的决然之气,耿三友没有出声。
陈大牛不想应付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刚过,就接到消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差人先送了一封信来。
想到那酸秀才,他就有些抓狂。
看了文书经历卢永福一眼,他头痛。
“念!”
“是,侯爷。”卢永福展开信纸来看了一眼,然后告诉他说:“兰侍郎说,他出使高句国极是顺利,随着他返朝的有高句国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还有高句国送亲使臣一干人等。兰侍郎还说,如今山海关不安生,为公主安全考虑,他们得在奉集堡多待起时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说啥?”听他说了一堆,陈大牛叉着腰,眉头都蹙紧了,“姓兰的不赶紧滚回去,还要留下来?山海关有啥不安生的?魏国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吗?拿下山海关不就像那个探,探什么来着?”
“侯爷,探囊取物一般。”
“对,就是这意思。”陈大牛点头,随即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无一丝好气,“兰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卢永福小心翼翼说:“侯爷,可兰侍郎还说,他本人不打紧,但二位公主身娇体贵,奉集堡驿站实在简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声,陈大牛瞪圆了眼睛。
卢永福被他瞪得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委婉,“还有,兰侍郎信中还说,这些都是按圣上旨意交办的。来之前,圣上说了,让您与文佳公主,多多培养感情。”
“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卢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这位侯爷的暴脾气,终是唯唯诺诺的提醒了一句,“侯爷,好歹他也有根鸡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了他,不把鸡毛当令箭啊。”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胧胧。树叶像被霜锯了的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如娜坐在临窗的炕桌边上绣着花,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从宅子的亲兵口中,她晓得兰子安已然从高句国回来了,也带回了高句国公主,具说会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为会无所谓。
可当家主母真要来了,她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陈大牛不来,她也落得个清闲。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两个人见了面根本无话可讲,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听得这消息,她却希望他来,然后请他派人送她回京。
第566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3)
入夜了,浓浓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没来。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帐顶发愣,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直到绿儿在门外惊喜的唤了一声“侯爷”,她才回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略略一惊,侧过眸去,就见绿儿满脸是笑的挑起门口的帘子,把那人迎了进来。看着他一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脸有些热,正准备起身请安,却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这样说,她只得半躬身子,颔首致谢。
“妾身多谢侯爷体恤。”
他摆了摆手,大步过来,人还未近前,便带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儿,与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相比,男女间的区别,极是明显。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椅子上。
“托侯爷福,已是大好了。”她慢慢悠悠地回答,语气极是温和而客气,“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听得她有礼有节的询问,陈大牛目光古怪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像是为了掩饰失态,突地咳嗽了一声,才大着嗓门儿道:“营中军务忙完了,过来瞧瞧你。”
“哦。”
迟疑一下,他终还是说了,“俺明日要出趟远门,大概得耽误些时日,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有事找耿三。”
高句公主就要来了,他却要走?
赵如娜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好的。”
极是平淡的几句对白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如娜倚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身上甲胄未退,脸上似还有尘土的味儿,只盯自己不说话,也没有提今晚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了一下,她偏头看向绿儿,吩咐道:“去为侯爷备水沐浴吧。”
“嗳,好。”
绿儿看见侯爷过来,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得了赵如娜的吩咐,前脚打后脚,便匆匆掀了帘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陈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两个人了,屋子又暖和,他起身褪去了外头的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润,沉默了许久,似是有话不好开口。
“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发现他不自在,温柔地笑问。
陈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头皮,觉得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但看着她平淡温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很难出口。
“侯爷?”
赵如娜是个精明的小妇人,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抱着膝盖坐端正了,理顺自己的头发,才对着他,温和的说,“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了话,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笑着打断了他。
“侯爷不必为难,高句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便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知道他是觉得对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些事情,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个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郑重的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看着她秀气的眉,温柔的笑,咬了咬牙,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
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有认知的夫妇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因为他爹为邻村一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觉得有些不舒坦,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她都已经“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没意思,不是那个道道。
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招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窝里去。几乎霎时,他也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腻白肌肤……
第567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4)
“侯爷?”
赵如娜抬头起来,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
“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对啊,他明儿就要走了,凭啥不留下?媳妇儿是他的,凭啥不睡?在营中不方便,他两三天都没有好好洗洗,凭啥不洗?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好了,嘿嘿一乐,给了绿儿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绿儿脸颊一红,飞快瞥了赵如娜一眼。
赵如娜自然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早看出来了,绿儿喜欢陈大牛。作为她的贴身丫头,从她出嫁开始,绿儿便是为侯爷准备的通房。当初在松子坡,绿儿为了她没了一根手指头,这些年来也是尽心伺候。既如此,只当成全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绿儿去侍候侯爷沐浴吧。”
绿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是,侧夫人。”
听了这话,陈大牛原本兴奋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让绿儿侍浴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但那妇人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给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绝了,可这会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没吭声,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爷,奴婢给您拿衣裳……”
绿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
赵如娜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在了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宫里宫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早晚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这会子想到他会与绿儿发生些什么,心里仍是堵。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慢慢念着《心经》,试图拂去那些杂念。可几日前在客栈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闯入她的脑子。陈大牛先前没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未来……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却不可避免会有许多女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越念越快,终是念不下去了。
连头带人钻入了被子,再没了声息。
漠北雪原,晋王赵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樽明日要带兵去阴山了。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营外,是呼呼的风声,白雪如月一般皎洁。营中的火光也淡淡闪烁,氤氲出一抹别样的温情。
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头和手来。赵樽则坐于她的对面,身姿端正潇洒,风华处处,即便是这简陋的大帐,也能让他坐出一个高雅轩昂来,极是好看。
两个人的中间,是一个棋盘。
夏初七要在赵樽临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么呢?有搏棋艺的,有搏银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这个搏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别,她都有一种即将山高水远的感觉,所以她想在今天晚上睡了赵樽。但是赵十九依旧傲娇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时,他愣是不同意,只说很快就要与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结果她便想了个法子,软磨硬泡要与他赌一局棋。
输局的筹码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拿她无奈,答应了她。当然,除了让先,还让子八十。
“嘿嘿,让子八十,赵十九,你输定了。”
想着一会儿就能拿下他,夏初七心肝儿就欢脱了。赢了该怎样处置他呢?脑补着各类画面,她顿时觉得眼前的棋盘比战场还需认真对待,至于结果能不能在棋上赢得了赵十九……她没把握。
不过,让子八十还是有希望。
看着他眸子里被油灯映出的红色星芒,她笑着打趣。
“赵十九,你就不能让我一局?”
“不能。”赵樽很严肃。
“为什么啊,我就算赢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事小,输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这人……真是。去去去,谁要你的身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实际上,夏初七自打认识赵樽第一天开始,还在清凌河的边上,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入口。以前与他好的时候,她顾及着自己年纪还小,想再养养,这一养就养了两年,可如今想到他要去阴山,又是一场凶险,她胃肠肝脾肾通通都不好了,觉得面前这块小鲜肉必须要入腹为安。
怯生生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说:“赵十九,你就让我赢吧。我赢了最多不过吃了你。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长得这样好,你不是暴殄天物么?再说,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轨,那你可就惨了。”
她就像一个极想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软硬兼施。
赵十九仍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思考他的棋子,在让子八十的情况下,如今他还胜二目,瞧得夏初七直犯膈应。
“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你就是随便走几手,我也赢不了你。去,就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贞操看得这般重要的男子。”
捻一颗棋,放下,赵樽从坐姿到相貌到气质再到举止,都与在床上打滚撒赖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语。他尊贵优雅的样子,让夏初七越看越感叹。
“你这朵一朵鲜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粪上?”
这论调,这暗喻,让赵樽顿时绿了眼。
“阿七这话,晚上可与爷说,白天不要出去吓人。”
第568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5)
对他的暗讥,夏初七不以为意,眼看棋盘上风云变化,她赶紧补空一手,发现不过几句话的时候,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变成了八目,仍是赵樽领先。
气不打一处来,她走棋时,故意将手摸到他的手背上,斜着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叽叽笑着调戏。
“爷,姑娘的手,软不软?”
这一招,叫美人计,用来让他分心的。
赵樽看她一眼,却不中招,“有茧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恶。”
赵樽叹息,摇了摇头,“阿七还是专心下棋吧,你快输了。”
无所谓的翘了翘唇,夏初七泄气道,“输便输呗,大不了就不睡你呗。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放心,赵十九,总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输得裤头都不剩。”
“嗯,爷很期待。”赵十九从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声,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帅哥,让几手呗?”
赵樽不抬眼,只面无表情地叹息,“已让子八十,阿七还赢不了,怪谁?”
“徒不教,师之过!”
“……”
见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乐,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哈,“赵十九,你家阿七向来以厚脸皮闻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让与我,我也是不会客气,直接笑纳的。”
两个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停下。
赵樽执黑子,稳健如风,姿态优雅。夏初七执白子,飘逸撒赖,悔棋不断。一盘棋在她悔来悔去的时间里,走了许久,仍是未决出最终的胜负来。
不过,如今已误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着这一局,也晓得她的白子已然被黑子逼入了绝境了。中盘几乎投降,左盘被围了大龙,要存活下去相当艰难。
要赢,已是无望。
但夏初七向来不肯轻易认输,还在苟延残喘。
“赵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赢一回。”
她撒娇耍赖,娇声软语,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软”,惹得赵樽身子发热,并无她想的那样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过不得。喉结滑动了几下,他终是忍不住抬眼,提醒她。
“阿七,良宵苦短,不要挣扎了……”
“这话该换我说吧?”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哼了哼,极邪恶的看着他,“算了,不要你放水了,姐今儿一定要赢了你,赢了你!不杀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话音未落,赵樽“啪”一声,一颗黑子清脆落盘。
“绞杀!”
夏初七一愣,面色僵硬。
她虽然还是一个棋界新手,可名师出高徒,好歹她是赵樽亲自教出来的,只一眼就晓得这棋局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黑子断白,白子左侧全部战死,右侧第二条白子大龙也被他围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击就灭了她。
“好吧,我输了。”
看着赵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更不会输不起。侧过身子就把事先放在枕头边上的“赌约”拿了过来,摊开在棋盘上,四个角用黑白子压好,只见上面写着。
“赵樽与楚七自愿以一局定输赢,赵樽让先,让子八十。楚七若胜,赵樽必须达成楚七一个愿望,马上实行。赵樽若赢,楚七必须达成赵樽一个愿望,不可反悔。双方愿赌服输,苍天为鉴。谁若不愿执行,可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立据为证,绝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又看了一遍,她瘪了瘪嘴巴,看着赵樽。
“说吧,我输了,你要我怎样?”
赵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盘上,慢吞吞地收拾着棋子,放入棋盒里,怡然自得的声音极是讨打。
“不急,等爷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问我,惹是我赢了,我准备让你做什么吗?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那个啥?”
“不必要。”
“为什么?”
“因为阿七你永远赢不了我。”看着她气得发狠的样子,赵樽一撩唇,“好心”的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以示安慰,情绪淡然无波,“气什么?输在你家爷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说出来吧?你想想,你赢了我,我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吊着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说“心都痛了”的时候,她瘪着嘴,做黛玉捧心状,却一不小心做成了东施效颦态。看得赵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吗?样子实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说她是一张便秘脸?
夏初七苦恼极了,终是不装软弱小白花,认真严肃地问他,“赵十九你太可恶,既然知道让八十子我也赢不了,为什么还与我下?”
他一叹,“有些人不到黄河,心是不会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总有一天,我不仅要赢你,还要在棋盘上也给你摆一个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为然地揉揉她的脑袋。
“摆什么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说罢见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谁不会?
棋局虽然输了,但这天晚上,夏初七仍是缩在赵樽怀里睡过去的。只不过此“睡”非彼“睡”,傲娇的赵十九愣是不想伤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线,要给她留一个清白之身。
她觉着,自己是史上最悲剧的穿越女。
原以为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过去了,中途都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见亮,帐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少许光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探手摸向了身侧。
他果然不在了。
只是他躺过的地方,余温还在。
好久不曾与他分开,这感觉极是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