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吃药还是吃醋(1)
屋子里的火炉很暖和,陈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没有抬头,更没敢去看榻上的两个人,只是垂着眼皮儿,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知道了。”
赵樽终究是一个冷静的人,听完蹙了蹙眉头,看着陈景。
“晚点把‘十天干’都给本王叫来。”
“殿下?”陈景吃惊一下,猛地抬头看着赵樽。
赵樽有十二个护卫。
除去陈景和晏二鬼之外,还剩下十个。而这十个,才可以真正称得上传说中的“隐卫”。因为在平日里,他们并不像陈景和二鬼这般,常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没有人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之所以叫着“十天干”,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是按“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来排序的。在十天干的手底下,分别又有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类推。这一支队伍的人数不多,但却是真正忠诚于赵樽的人。
不过在这些年里,赵樽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不多。如今,如果不是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也绝对不会动用他们。陈景盯着赵樽,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赵樽不仅没有解释,还低低补充了一句。
“另外让二鬼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跑一趟辽东。告诉陈大牛,当日他在卢龙塞大帐中对本王的许诺,兴许用得上了。”
那日陈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陈大牛说了什么。
一时间,他惊愕不已,满眼都是疑惑。
“殿下……”
赵樽慢慢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让我的女人,吃个鱼都要舍命去捞。”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赵樽“冲冠一怒为条鱼”的事情。
两三日下来,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体向来很好,用她的话说,她健康得像一头小牛犊子,伤风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说像这般一病不起。可这一次可能冰水里泡久了,伤到了根本,小牛犊子终是成了弱不禁风的病黛玉。
若论她这病的收获,便是把赵十九的头疾吓好了。
或者说,他顾不得自家头痛,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当值。她渴了,他倒水。盅里的水永远都温的。不冷,也不会烫。她要出恭,二宝公公总会在第一时间拎来恭桶。同世间大多女子一样,夜间她一个人睡觉时,手脚总是冰凉,可不论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脚,总有他的体温给捂暖,这让向来不惯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晕了睡,睡了晕。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
从大帐回来,赵樽顶着风雪入屋,脱去外披的大氅,低头见她还在睡着,皱了下眉头,看一眼郑二宝。
“去吧灶上的鱼羹端来。”
说起鱼来,不得不说夏初七又立了一功。虽然她差一点在冰洞里殒了命,却实实在在创造了一种极好的冬季捕鱼法子。在锡林郭勒的驻营地附近,有好几处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这个法子,北伐军伙食有了改善,鱼羹是喝得着了。那日初七再醒过来时,得知此事,还小小的得意了一回,从赵樽那里讨了赏赐。
“殿下,鱼羹来了。”
二宝公公躬着身子,恭敬地端上鱼羹。
“你下去吧。”
听了主子爷不咸不淡的声音,郑二宝瘪了瘪嘴,却是不敢多话。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儿,都由他家主子爷包办了,自然轮不着他。虽然他心疼爷,却也不敢去抢差事儿,只盼着床上那个“祸害”,赶紧的好起来,让他家爷少遭点罪。腹诽着,他退了下去,帐帘合上了。
赵樽探了探滚烫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头,他看了看她眨动的眼睫毛,无奈叹一口气,曲指敲在她额上。
“懒七,该起了。”
入冬的时候,温暖的被窝简直就是诱惑。难得有这般可以懒惰变猪的日子,夏初七确实是早醒了,不乐意起床。如今被敲了头,又听见他无奈地哄她,翘唇一笑,鼻子里懒懒地“嗯”一声,睁开左边一只眼睛,瞧他片刻,终是长长舒展下酸软的手脚,打了个哈欠。
“这日子睡觉太美,不乐意起了。”
“睡多亏神,多活动,身子康复得快,这是老孙说的,小神医不会不知道吧?”赵十九淡淡说着,扶她坐起靠在床头,又顺势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在她后背上,这才将鱼羹端过来。
“吃一点。”
这两日吃多了这东西,夏初七一闻,胃就有了反应。
嘿嘿一乐,她讲条件,“可以不吃吗?”
“不可以。”赵樽刚准备喂她吃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头,放下碗去,探手过来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见她果然睡得衣裳都湿润了,他没说旁的,直接唤郑二宝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就要替她换。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话说,那两日我起不来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换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面容太过淡然,夏初七逗弄无趣,摁住他火烫的手,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来。若是你还想借故看姑娘我的身子,可是要额外付钱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赵樽懒得理她,都没有回答,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的盘扣,解了两颗,似是怕她冻着,又把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她。夏初七愕然一秒,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是真不把她当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说了不付钱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来。”
低头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赵十九面无表情。
“就你这身子,荼毒爷的眼睛,爷都没要赔偿。不要爷换也成,你得先把赔偿算清楚!”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爷说有理,便有理。”
第540章 吃药还是吃醋(2)
“……”
莫名其妙被讹去了一笔,夏初七觉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脚的,又不是残废,让男人伺候换衣裳,不如让她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赵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换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确实觉着有些饿了。一把夺过赵樽手里的碗,端着那碗鱼羹来,很是没客气。可大概是这几日吃得太多,加上营中作料缺乏,味道确实差强人意,吃了不过小半碗,她就没有食欲了,打个饱嗝,摇了摇头,把碗还给赵樽,表示自己吃饱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怎么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现出自己肠胃娇气,更不想让他担心,或者说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只咋了咋舌,笑嘻嘻摇了摇头。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着,缺少运动,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这些吃完。”
他一说完,夏初七脸就苦了下来,看着他,瘪着嘴巴,“不想吃了,真饱了。”
“吃!”
“你给钱?我再吃。”
赵樽眉头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把她刚才被他讹去的银子又诓了回来。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顿时来了精神,只把鱼羹当着药,“咕噜咕噜”便灌下去一碗,为了以示诚意,就差舔碗了。
“怎样,够意思吧?”
看着她灿烂的笑,赵樽无奈一叹。
“要钱不要命。”
“嘿,上辈子我是穷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着下巴问,“我都忘了问你,这两日你都在忙些什么?”
赵樽随手把碗搁在小几上,回头时,眉目间多了一抹冷鸷的情绪,“漠北十二部抢去的粮草,爷必须抢回来。”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点头,“这倒是,肚子问题是大事。”
说罢,她正准备问他有什么计划,郑二宝就进来收拾东西了。他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看得她直皱眉头,连带着看到笑眯眯的二宝公公都头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药了。”
她虽然是医生,可真的很讨厌喝药。这两日,没少为了喝药撒赖,可赵十九永远都有逼她把药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从郑二宝手中接过药碗来,放到唇边吹了吹,低头看着她。
“是要爷喂?”
想到他前两日喂药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声,瞄了郑二宝一眼,觉得对一个太监来说,看见那种喂药的方式实在太过残忍。于是也不与他争辩了,勉强端碗喝了一半,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喝了!再喝得吐了。”
“神医还怕喝药?”
“神医也是人。”
“草药放在嘴里嚼,不比喝药更苦?”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骇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头,接触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微微一眯着,嘿嘿乐了,“赵十九,你个闷**,一年前的事儿,还记恨着呢?不过问题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樽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字命令。
“喝。”
看着他傲娇冷漠的样子,夏初七脸上带着笑,怕他呷醋伤身,终是苦着脸把一碗药灌入嘴里,然后盯着他,突然做小兽状恶狠狠扑了上去,抱紧他的脖子,就把苦药往他的嘴里送。
赵樽面色微变,想要躲开,可夏初七勾紧他的脖子就是一阵哺喂,两个人死死纠缠一下,终究是一人一半咽了下去。看着他蹙紧的眉头,夏初七咋了咋舌,觉得从嘴巴苦到了舌根。
“赵十九,你好过分,都说要有难同难,有苦不能同吃吗?喔……”
她微微张开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骂人的时候,她的嘴里被他塞入了一块松子糖。舌尖上传来的甜味儿,通过味蕾从口腔传入心里,顿时让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发酸了。
好久没有吃过这般甜的东西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里给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见她一直苦着脸,赵樽略略诧异,低下头来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阵酸涩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着糖说:“好苦。”
“怎会?”他不信。
“不信你也尝尝?”
她把松子糖从嘴里吐出来一点点,微仰着脑袋看他,那娇嗔的小样子配上两片噙了糖的红渍渍唇片,如花开滴露,格外惹人怜惜。老实说,她觉得自个儿这样子应是有些恶心,嘴里的东西,让人家来吃。可在恋人之间,一切恶心的行为都是恩爱,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热的视线终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里一跳。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为什么会迷上赵十九,兴许就是爱上了他这般看人的眼神儿。专注,严肃,一本正经,在他低头认真注视她时,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整个世界都是她,那样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动,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咽了咽口水,她点头,含糊地说,“果……真……唔……”
她点头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含着那粒松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里。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他滑腻的舌,像是为了安抚她吃药的苦,他顺便吻透她的口腔,连带将她口中的苦味儿一并吮去,与她贴于一处。
“坏……”
她咕哝,却字不成字,调不成调。
情动时,恨不得黏稠一处。情人间大抵如是。
她也是一样,双手吊着他的脖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按压在了枕头上,恍惚间,她发现他一双眸底看来时,像是带着火一样的光,很热,很让她心慌,觉着心里头像有一群蚂蚁在爬,痒痒的,麻麻的,身子酥软,说不上来的暧昧与缠绵。
一直守在帐外的二宝公公,先前还能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突然并并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阵奇怪的呼吸与低喘,他赶紧躬着身子,准备离远一点。他虽然没有经过妇人,可他贴身跟着赵樽,自然熟悉了他与楚七之间亲热的戏码,不识趣的后果很严重,他不仅自家得走,还得注意着不能有人冲撞和打扰。
第541章 吃药还是吃醋(3)
“二宝公公,殿下在吗?”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郑二宝想着他家爷永远会被打扰的亲热戏,给了陈景一个“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为什么”的眼神儿,然后轻咳了两声,把他拉到边上,压着嗓子说,“在是在,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极紧要的事情,侍卫长不如等等?”
瞧着他激动得快把一双小眼睛给挤成一条缝的样子,陈景自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略略低头,没有回应,只点了点头,等在了那里。然而,他们俩的对话声虽然小,又如何能逃得过赵樽的耳朵?
“阿七……”
见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红着脸,“你有事要办了?”
赵樽低笑一声,刮了刮她鼻子,“便是没事,爷还能如何?”
“你为什么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涩,而是她总算发现了,赵十九这个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进一步,他便会永远的原地踏步,只要没成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跨越雷池的。这样一样,她胆儿大了,碌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阿七……”他目光一暗,却是没有阻止,“信不信爷整治你?”
瞧着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赵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晓得那日我掉入冰洞里,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其实她已经说过了。
不过赵樽却是板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夏初七如何会记得自己半昏迷状态时说过的话?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准备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发现他此时身子的状态较之往常更为兴奋,怕说出来真把他给逗得上了火,一会儿倒霉的还是她自己。而且,虽然他每次都说付钱,可钱却没有兑现过,至今仍是赊账,她太亏了。如此一想,她不由冲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放开了手,还温存地替他把衣摆给理好,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最惦念的事,就是你还欠我那样多的银子,却都没有办法再向你讨回了,实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办事吧。”
赵樽神色莫名地瞄她一眼,哼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轻咳了一声,面色沉下,又变成了一个严肃正经的十九爷。
刚准备转身,见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偷笑,不由弯了弯唇。
“就数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说罢,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呵……”
偷笑着,夏初七抚了抚被他吻过的额头。
其实除了他专注看她的时候,他吻她额头的时候,也是很性感的嘛。不对,其实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赵十九不管做什么都是那样好看,惹人遐想,惹得她觉着快要等不及了……
发生在山海关的事情,赵樽已然得到消息,并且确认哈萨尔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来,原本横插在山海关的北狄大军,反倒成了一个孤岛之地,除了哈萨尔本人,北狄军中并无强悍的军事将领,可以说,如今若是大晏要内外夹击哈萨尔,是极为容易的。可陈景却带来了一个让赵樽震惊的消息。
“朝廷调来的二十万大军,被大风雪堵在了保定,至今还未入北平府。”
这样的天气情况下行军,确实有一些困难,虽然这二十万是地方整合军队,可既然是一支行军打仗的队伍,能被暴风雪堵在路上,也确实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领兵的人是谁。”
赵樽淡淡问完,陈景目光微微一闪,语气多了些嘲讽。
“夏廷德。”
颇为意外的“哦”了一声,赵樽看了过去。陈景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儿,“夏廷德自从上次京郊大营兵变的事情之后,偃旗息鼓了很长一段日子。这次是由兵部尚书谢长晋极力举荐,皇太孙一认可,陛下自然也就点了头,把二十万大军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低低哼一声,赵樽浅浅问,“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说?”
“你不是说过吗?绵泽最是懂得体察圣心。”
陈景若有所悟。兵部尚书谢长晋自从谢氏自缢身亡后,与赵樽在朝廷上向来不对付,如今举荐同样与他不对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头的授意,他又怎会如此?可以说,夏廷德领了二十万人开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夺回山海关外,只怕还有旁的心思。
实际上,去年京郊大营的兵变,看上去像是顺利平息了,但对赵樽的影响是极大。夏廷德表面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顿,夺了兵权赋闲在家,其实却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为,趁着那一次兵变之事,洪泰帝从兵部开始,在整个京军和地方军中撤换掉了一大批与赵樽关系亲厚的将校。比如这段日子营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通敌叛国”传言,若是发生在那次兵变之前,事情断断不会演变成这般,甚至丝毫不会对赵樽有影响。
“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不同了,行事多加小心。”
听完赵樽的嘱咐,陈景心里稍稍有些凉。正是如此,不说整个军中,即便是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万大军里面,到底有多少异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会子便安插进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摸查得清楚。
迟疑一下,陈景拱了拱手,又沉了声音。
“殿下,甲一来消息了。”
淡淡“嗯”一声,赵樽点头,“怎么说?”
看他目光一暗,陈景低低说,“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抢来的大量军粮,没法子运往漠北,如今全部藏在阴山。”
“阴山?”
“是,现下天气情况太恶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额头上揉了片刻,赵樽点了点头,与陈景交代了几句,让他先下去准备。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过眸子去,唤了郑二宝进来,让他准备文房四宝。
第542章 吃药还是吃醋(4)
“爷,今儿怎有兴致写字了?”
郑二宝笑眯眯地磨着墨,边磨边唠叨。赵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本王准备亲自给父王和母妃写家书。”
写家书?
郑二宝略略一惊,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这些年来,不管北边还是南边,不管仗打到哪里,赵樽从来就没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给洪泰帝或者贡妃写过一封家书。不要说家书,即便是发往朝廷的奏折,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办,冰冷冷连多余的一个字交代都没有。
“天伦之情,终归还是要叙一叙的。”
他低低说着,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股子让人泛寒的凉意。
尽管赵如娜一行三人风雨兼程,但在赶到辽东时,时令也已近腊月。娇生惯养的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颠簸着,风餐露宿,染了些风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幸而总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点。
陈大牛从北狄手上夺下辽东之后,洪泰帝便下旨将原北狄命名的开元路改置为铁岭卫。卫所便设在鸭绿江以东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赵如娜脚下站着的这一块土地。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
丽娘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她说,定安侯不愿扰民,他的大军主力并未驻扎在奉集堡城里,而是在城郊的赵家沟。这个赵家沟离奉集堡还有约摸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他们这会儿过去,只怕也得天黑了。
是明白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赵如娜犹豫了一会儿。
可从京师到辽东,千里迢迢都过来了,一个时辰的路程实在不值一提。三个人茫茫然下了马车,问清了路,就往去赵家沟的城门口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穿战祅的兵将。他们走来走去,手持各种长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风。偶尔会有一个两个头戴红缨身披战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而过,都会让赵如娜的心里惊乱一下。
虽然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她看到这样的装扮,心情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还没有到达这里的时候,她拼着要救他一命的念头也要过来。可如今真的快要见到他了,她该怎么说?
我哥哥要杀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杀你,你怎办?
我哥哥要杀你,你顺着他,还是逆着他?
她感觉,无论哪一种话,都很难。在偌大的时局面前,一个女人的影响力是这般的小。可以说,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诉他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既影响不了哥哥,也影响不了他。
她甚至在想,告诉了他之后呢?后面还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她该如何办?如今有一天,他成了她哥哥的对手,她又该如何?权力之争、利益倾轧,男人从不会顾及女人的想法。她哥不会为了她放过他,他也不会为了她放过他哥。横竖只有她难做人。
“通行令!”
她正想得如神,城门口的守卫突然低喝了一声。
抬头一看,她才发现是在叫她们。这一路从山海关过来,都是战区,她们路过了多次要查路引的关卡,都是丽娘想办法躲过去的。没有想到,从奉集堡去赵家沟大营还要通行令。
奉集堡所处的位置,较为敏感。民族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这铁岭卫刚刚奉旨成立,可以说鱼龙混杂。如今朝廷尚未派来铁岭卫的最高行政大员,所以定安侯暂代了这个位置,一切行政事务还未走上正轨,此处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极是严密,所以对来往人群盘查得格外仔细。
但无奈的是,奉集堡去赵家沟,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她朝绿儿使了个眼色,绿儿赶紧笑着凑过去,笑了笑说:“这位大哥,我们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
这个时候的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个守卫不太耐烦,看了看她们三个身上普通的着装,更是丝毫都不相信绿儿的说辞,嘴里低低嗤了一声,挑了挑眉头。
“几位姑娘,我们侯爷治军极严。别说你们不可能是侯爷的家眷,即便你们真是侯爷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边儿去,不要挡着旁人的道。”
绿儿心急如焚,又要上去与他理论,却被赵如娜拽住了手腕,三个人赶紧退了回来,站了道边上。她心知,没有见到陈大牛,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或者说,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蹙了蹙眉头,她拿手绢捂嘴咳嗽一下,侧过头来。
“丽娘,你看……可有办法?”
为了行事方便,丽娘还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过来他都与赵如娜扮着寻常夫妇,绿儿则扮着丫头,三个人相处下来极是熟稔了,丽娘也不避讳她的身份,低低俯首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等晚上再想办法了。”
赵如娜点了点头,“只得如此了。”
三个人找了一个地方歇脚,又折回来,坐到离城门不远的一个饭馆里,准备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守卫的情况。可没想到,一坐下来,便听见了边上的议论。从他们的讨论中判断,朝廷去高句的钦差已经过来了。如今就连老百姓都知道,高句国要向大晏称臣,并且准备派出两个貌美如花的公主与大晏朝和亲的消息,一群人讨论得极为热烈。
天底下,最易传播的便是流言。
赵如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这里离京千里,还能亲耳听见关于她的传闻。她当初下嫁陈大牛的时候,朝廷是有颁旨通令的。但是,郡主为妾的事情,在民间听来,本就是一个极好的段子,比话本和戏文里的还要精彩。消息传到这里,更是被人编排得不成样子。
从别人的耳朵里,她听见了一个样貌丑陋的菁华郡主,无德无貌,闺仪不佳,年满十六还许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爷爷无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给了定安侯。定安侯大为恼火,却无法抗旨,一怒之下,请了旨意远走辽东,就是为了不与那菁华郡主同房。如今高句国要和亲了,定安侯可算是苦尽甘来,高句国公主被许给他为正妻,钦差不日将前去高句国迎亲,那位菁华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了……
第543章 土匪抢女人!(1)
微微低着头,她咳嗽不停,默默地思考着。
到不是说定安侯要不要迎娶高句国的公主,而且兰子安既然已经在她之前赶到了奉集堡。那么陈大牛现在,会不会已经有了危险?
想到这个,她的手心溢出了冷汗来,脊背生凉。
若在这坐等晚上,会不会太晚?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为图方便,丽娘一直这样称呼她。
“丽娘,我们得想一个两全的法子去赵家沟。”赵如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可目光却满是坚定。
“你这身子,应当先歇一会。”丽娘看着她一脸的疲倦和憔悴,想想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奔波,迟疑了一下,想了个办法,“不如这样,你写一个什么东西交给我,我潜入营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后交给他,让他派人来接你?”
写一个东西?
赵如娜看了丽娘一眼,有些尴尬,“他不识得字。”
低“哦”一声,丽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小姐。”绿儿眼睛一亮,咬着筷子,满脸兴奋地道,“此去赵家沟路不好走,你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写好了,我陪丽娘一块去,侯爷他一定认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叹了一声,突然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道重重的吼声。
“兄弟们,换防了!”
她心里一惊,抬头看了过去。
夕阳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开始了例行换防。她蹙着眉头,希望能看见一个陈大牛身边的熟面孔。可她原本就与他接触得不多,更不要说他营中的人了,他们又哪里会认得她?
“小姐,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见到侯爷啊。”
不仅仅是她,就连绿儿都紧张了起来。
“再等等看。”赵如娜安抚着她。
“小姐,要不然我去闯关,让他们抓我回去好了,等见到侯爷,我再告诉他,夫人来了,他自然就晓得了……”绿儿天真地眨着眼睛,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如娜喊停了。
“抓了你去,你也见不上他。”
绿儿颓然地叹了一声,想想也是,索性低头吃东西不再吱声了。可赵如娜却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城门口。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们从饭馆里出来,想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城门那处突然骑马过来一个一骑。那人约摸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健壮,正是一张她见过的熟面孔。
霎时,赵如娜眼睛一亮。
“耿将军!”
耿三友闻声回头看来,一时竟像是不敢相识。
“你是?”
赵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摆,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才抬起头来,看向马上的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期许,“耿将军,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这个穿着襦袄,包了一张藏青色大头布的妇人身上,愣了一下,突然惊愕地张开了嘴。
“你是菁……”
赵如娜冲他摆了摆头,微微一笑。
“耿将军,麻烦您带我去见侯爷吧?”
耿三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翻身下马,几步赶到了她的面前,行了一个揖礼,点了点头。
“好。”
今天白日里天气尚好,可到了换防时,天也极冷了。赵如娜三个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辆马车。
经过长途跋涉,如今她心踏实了。
靠在车壁上,心落下,又提起,一会见着他,她该怎样说?
思考着,她半阖着眼睛,咳嗽得似是更厉害,脑子越发迷糊。在马车的晃悠间,直到外头传来耿三友低低的声音,她才惊觉到地方了。
绿儿打了帘子,她弯腰还未下车,便呆住了。
“耿将军,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马,在马头上拍了拍,看着面前幽静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话,这里原是北狄一个宣抚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极好了,原就是为侯爷备下的,但侯爷忙于军务,也没过来住,如今郡主来了刚好……”
赵如娜心下讶然,可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耿将军,我有些急事,想要马上见到侯爷,可否代为安排一下?”
耿三友似是有些为难,在冬寒料峭的北风中,很是迟疑了一会,才沉了眉眼,低低道:“不瞒郡主您说,侯爷他不在奉集堡。”
不在?赵如娜霎时便担心起来。
“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看着她,目光微闪,“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两三日才回来。赵家沟大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不适合安顿女眷,末将只好先把您安置在这里,还望郡主见谅。”
“建州府?”
建州府地处鸭绿江边,与高句国只一江之隔。赵如娜目光一凝,看着耿三友闪烁的眼神,恍然间便想明白了,“是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高句国,接高句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摆了摆手,“兰侍郎是去高句国册封,但侯爷确是因防务在身才去建州的……”
赵如娜面色淡然,似是轻笑了一下,“那朝廷的圣旨,侯爷也应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神色却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如娜喑叹一口气,不再为难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朝廷派兰子安千里而来,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说,即便他今日不娶高句国公主,来日不也得娶旁人吗?与她并无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应是花费了心思的,这所宅院虽然不比东宫,也不比京师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这个地方绝对算头一份的好。屋宇极阔,长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宅子里有几个漂亮的使唤丫头,听了耿三友的介绍,个个都拿眼神儿瞅她。
看得出来,宅子确实是为定安侯置备的,不然也不能有这样好看的丫头。
第544章 土匪抢女人!(2)
一个有权有势有兵权的男人,不论在那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耿三友吩咐了丫头们多照应,留下几名兵卒保护赵如娜的安全,便匆匆离去了。赵如娜没有想到,他离去没多久,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同样满头是汗的大夫。老大夫一听说她是京师来的郡主,头都快要低到地缝里去了。
诊了脉,开了药,赵如娜看着耿三友,颇有些过意不去。
“有劳耿将军,我为您添了麻烦。”
耿三友冲她一笑,“郡主不必客气。认真论起来,我与侯爷多年兄弟,交好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侯爷不在奉集堡,我做兄弟的,自然应当照顾好嫂子。”
耿三友与陈大牛的关系好,赵如娜是知道的。因为她与陈大牛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耿三友都在旁,就连她与陈大牛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耿三友把喝得烂醉的陈大牛扶进来,面色尴尬地交到绿儿手里的。所以今日在城门口,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唤住耿三友,也正是因了这个。
考虑到陈大牛的安危,她在耿三友离去前,又央求了一句。
“侯爷回来了,麻烦耿将军告之他,我在这里等他。”
耿三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终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郡主,您好生歇着,我马上差人给侯爷送信去,让他回了奉集堡,便来府中看您。这几日,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守卫,他们会来营中找我。”
“好的,一切拜托耿将军了。”
赵如娜为人心性极为随和有礼,知他亦是难言,也便不再多问,还特意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耿三友似是颇不得味儿,仔细吩咐了几个兵卒保护好郡主,离去时,大冬天的竟抹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才翻身上马离去。
“小姐,如今怎办?”
绿儿看着赵如娜的脸色,又顺着她的目光目送了耿三友离去,嘟了嘟嘴巴,似有遗憾。
赵如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一颗心也是不太平静。
“绿儿,你去给我准备纸笔。”
顿了顿,她又看向丽娘,“你随我去房里。”
等绿儿准备好笔墨,赵如娜静静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摊开的纸笺上画了一副画,然后折叠好了装入信件之中,交给了等待的丽娘,微微一笑,“丽娘,虽然耿将军去寻侯爷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拜托给您才放心,你设法找到他,把这个交给他。”
丽娘看着她,明显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办?我答应了大当家,一定要护你左右的。”
赵如娜轻轻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营中兵卒守护,亦是安全,你自管去。”
丽娘迟疑着,接过那封纸函,没有看,直接塞入怀里。再抬头时,看了看赵如娜尖细了不少的下巴,还有一双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叹。
“郡主,你这是何苦。”
“嗯?”赵如娜不太明白。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负心的?”丽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劝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编入了教坊司为妓,后又被那贪墨银子的教坊司官吏卖入了锦绣楼。在锦绣楼时,也曾遇得一个良人,他说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银子便来替我赎身。我信了,把卖身攒的银子都予了他,结果他早把我抛在脑后……”
“丽娘?”赵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锦绣楼里做过娼妓,虽未有嫌弃过她,却也没有听过她说起往事,不由一时怔住。
她不知,自从李邈接手锦宫事务之后,锦绣楼虽然还是青楼,可却与往日不一样。锦绣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秦淮风月还有,却绝无强迫之事。然而,风月中打滚的男人却是贱的,吃不着的肉,才是好肉。自从锦绣楼改制,生意却是比袁形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个丽娘那会便是锦绣楼里的头牌姑娘,不仅琴棋书画别具一格,拳脚工夫也是不错,据说没入教坊司之前,她父亲也是一员武将。后来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个营生了,但锦绣楼的事务却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见多了男人,也见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为赵如娜这种行为而不值。
“郡主你在为他操着心,他如今却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丽娘!”赵如娜看着她,轻轻一笑,“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没想过他此生会独我一个。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尽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没想过。再说,他也未曾负我,因他从未许过我任何。若真要论起,应是我……负了他。”
赵如娜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陈大牛为人并非那种心狠毒辣的,为何要让她孝服入府?为何让她为他亡妻三跪九叩啊?为何待她不冷不热?她心知这中间必有她爷爷她哥哥的功劳。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这样生生拆散了,也是极苦。且她这般身份入府,他虽不喜欢她,待她也不亲厚,却也不算太刻薄,连他的老母亲,待她也还算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她并非心胸狭窄的人,早晚他身边还会添新人,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尽力,能偿还一二,也算安心。
“哎!好吧。”
丽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犟的,也不再劝她,只嘱咐了绿儿要好生照看着她的身子,记得按时吃药,便转身独自离去了。
入夜,喝下煎好的中药,赵如娜咳嗽得更是厉害。
她没有住在为定安侯置备的主屋,只是选了一间客房住下。屋子里有烧了地龙,她喝了药有些发热,在床上辗转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她与丽娘说的话还在耳边。可世间女子,没有人甘愿与人共事一夫的。
于她来说,那是无奈,也是一种认命。
一宿难以入眠,天亮时,她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然而身子忽轻忽重,有些发起烧来。她身子素来娇弱,从南到北,已然耗尽了心力,把那副画交给了丽娘,强撑的心力散去一半,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第545章 土匪抢女人!(3)
“郡主,郡主……”
迷迷糊糊中,是绿儿的声音吵醒了她。
“嗯?”她睁开眼,发现绿儿在哭,这才强撑起眼皮子,“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绿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扶她坐起来,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喂她,“郡主,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怎样都叫不醒,可把我吓坏我。我让人找了耿将军过来,耿将军又找了大夫,他刚刚营中有事,才离开了宅子。这是大夫重新开的药。呜……”
“傻瓜,谁人不生病?”
赵如娜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强撑着服了药,感觉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有些虚飘,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儿,丽娘回来了吗?”
绿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吸了吸鼻子,“丽娘没有回来,侯爷也没有来?郡主,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么?若是侯爷又迎回一个夫人,你可怎生是好?郡主,咱们不能让侯爷再娶夫人了……”
赵如娜眼皮垂下,没有看她,眉头略皱了皱。
“绿儿,早晚侯爷还会有夫人的。你这性子得收敛。在我跟前,说什么都好,往后夫人入了府,你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即便我护着你,只怕……会吃亏。”
“郡主,我晓得了。”绿儿瘪了瘪嘴巴,极是委屈,低低说:“郡主,你便不能求皇上……许你做侯爷的平妻吗?你是郡主,皇太孙即了位,你便是大晏的长公主……你长公主之尊,怎能终身为妾,绿儿心疼郡主。”
半阖着眼睛,赵如娜揉着额头。
“不要说了,你替我梳洗一下,我起来坐坐。”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飘飘。
陈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骑着马,走在一队骑兵中间。可他的神态却极是不耐烦,一张黑脸板得快要挤出水来了。街道两边挤满围观的百姓,都是来瞧定安侯的,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计其数,他却受不了这种阵势,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更让他烦躁的是,今日还得见兰子安一面。
谁让人家是朝廷钦差?
那日,兰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读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对他打下辽东的功勋给予了充分肯定,说回朝另有封赏之外,还许给他一个高句国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没有拒过婚,可那时候有婚约在身,他拒得理直气壮。如今圣旨已到,先斩后奏,他想拒也没处去拒,也不晓得有什么理由去拒,只觉得烦躁。
建州驿站,他一进去,兰子安便笑着迎了出来。
“侯爷!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头上缨盔,递与随从孔六,看了兰子安一眼,给了他一个极为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礼,明日你就要去高句了,今日不早早歇着,找俺来有什么急事?”
“好说好说,下官素来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爷聚一聚。”
陈大牛其实不喜欢与兰子安说话。
从那日与他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兰子安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他是一个武夫,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而兰子安彬彬有礼,咬文嚼字,处事极为圆滑,像极了朝中那些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家伙。但比起他们来,又少一点官气,穿上便服,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却总有办法拿话噎住他,正如那日宣旨赐婚一样。
自古读书人都受人尊敬。
可陈大牛却很烦与读书人打交道。
他坐下,没什么好气,“右侍郎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俺扯东扯西。”
兰子安生得极是清俊,剑眉斜飞,星目疏朗,一袭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无半点花哨,长发随意束起,与陈大牛相比虽少了一丝男子气魄,却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随意寒暄,侯爷不必如此急切。来,先喝一盏下官煮的清茶。”
陈大牛最是不喜这些俗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兰子安这般说道,他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的好意,低头看了看那明澈的茶汤,如牛饮水般一灌入喉,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就将兰子安辛苦砌好的茶水给霍霍了,随即横眉一挑。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请说。”
“侯爷,味道如何?”兰子安笑问。
“嗯?哦,不错。”陈大牛哪里会品什么茶?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只想一巴掌把这个文绉绉的酸秀才给扇到天边儿去。
“这是皇太孙陛下亲赐的宫廷普洱,于二月间采野生茶蕊极细而白,又谓之野生毛尖,乃是宫廷圣品,今年新贡的,东宫也只得两罐,皇太孙自己也舍不得喝……”说罢,他起身将一个精工雕琢的玉质茶罐递过来,放到陈大牛面前,面色极清和的笑,“下官临行前,皇太孙陛下特别嘱咐,要把这茶带给侯爷。”
陈大牛一愣,“是吗?俺与皇太孙可没啥交情,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吧。”
“呵。”兰子安笑了,将茶罐又往前一推,“侯爷怎能说并无交情?皇太孙殿下唯一的妹妹菁华郡主,乃是侯爷的妾室,这交情可深厚了去。自古以来,有什么交情,可比姻亲更为牢靠?”
被兰子安这么一说,陈大牛稍稍窘迫了一下,脑子里不经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说的女人来,迟疑一下,他叹了一口气,“那俺便谢过皇太孙了。”
他没有再多说,把茶罐拿了过来,交给孔六,让他收好了,然后才瞥向兰子安,“若是右侍郎没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的事情办完,俺营中还有要事,得马上启程。”
“侯爷,留步!”看着他如此急性,兰子安不禁笑了出来,“耳闻不如一见,侯爷的性子果然直爽,下官很是钦佩。还有一事,皇太孙让下官给您捎一句话。他说,侯爷是一个极爽快的人,希望您能给他一个承诺。”
陈大牛“哦”了一声,略略挑眉。
“啥承诺?”
兰子安脸上笑意不减,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晋王殿下责无旁贷……虽说你与晋王交好,但皇太孙殿下念着与你的姻亲关系,必是会保你的。届时,也希望侯爷您能袖手旁观。”
第546章 土匪抢女人!(4)
陈大牛听出来了。
赵绵泽想把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樽的身上,指定末了还得治他一个“通知叛国”的罪名。赵樽自然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赵绵泽如今要的保证,就是他能够不与晋王联手,他忌惮自己手中的兵马。
“侯爷,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处世之道,还用考虑吗?”见陈大牛不说话,兰子安面上情绪不变,笑意不减,打量了他片刻,又继续劝慰,“下官在说这话之前,也有替侯爷考虑过。一边是私交甚好的晋王。一边是郡主兄长,侯爷很是两难。”
陈大牛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诺,俺怕给不了。”
兰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愿与皇太孙继续这姻亲了?”
陈大牛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说笑了,菁华郡主是陛下赐给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这姻亲结与不结也不是皇太孙说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以朝廷之命为命,岂敢结党营私?”
兰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武夫竟然会反将他一军。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尖锐。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一时间,倒是叫他难办。
他一迟疑,陈大牛却是哈哈一笑,“难道右侍郎觉得本侯的话不对?”
“呵”的一笑,兰子安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久久无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颁旨时,已然看出来陈大牛不太愿意,却被他几句话就将了军。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武夫空有一身杀敌的本事,脑子却极为简单,一根肠子捅到底,并不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定安侯能够走到今天,不仅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无脑,实则极为聪明。
情绪微微收敛,他端正了态度,笑了笑:“侯爷说得极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话原是皇太孙让告诉侯爷,下官不能不说。下官为人臣子的难处,想必侯爷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陈大牛看他一眼,“那右侍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辞!”
陈大牛前脚一步,后脚便有人入了兰子安的屋子。
“兰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兰子安看了他一眼,“这人极是聪明,他给了本官一个两难的答案。”
“那皇太孙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兰子字微微一扬唇。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急。”兰子安坐下来,把壶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饮下,“自古成王败寇,过早去趟浑水的人,绝无好下场。你与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静观其变?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迟疑。
慢慢踱入里间,兰子安挑了挑灯芯,“等我从高句国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那人看了兰子安一眼,“可菁华郡主已经到了奉集堡,陈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动手可就不容易了。到时候,若是皇太孙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
兰子安叹一口气,笑得极轻,“兄台,人有一张嘴,用来做甚的?皇太孙只说若是陈大牛不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应了我等的话,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头上?先看看热闹,极好。”
外间的风有些大,陈大牛先前念着兰子安的钦差身份,对他客气几分,可甫一出门儿,一张铁青的俊脸就拉了下来,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火从何来?不得不说,是兰子安说的话,对他造成了一点影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他与皇太孙还真不是八杠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如今看来,局势很是僵持,若是晋王真有心于储位,要与赵绵泽争上一争,他定是要帮扶的,那么,他势必就会得罪皇太孙,也就是说……
想想,他突然有点头痛。
“什么人?”
孔六突然的一声低喝,拉回了他的神思。
在这建州府里,人人见到定安侯都得闪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竟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惹得他一行随从低声喝问。
“侯爷!”
那人声线极柔,“驭”一声勒住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侧夫人有信给你。”
“侧夫人?”陈大牛眼睛半眯,将骑在马上的丽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眉头都蹙成了一团,脸色很是难看,“你是谁?”
丽娘身着男装,却没想那么多,只微微一笑。
“我是侧夫人的朋友。”
陈大牛盯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了过来。可低头看了一眼,他不免有些生闷气,她明知道他不识得字儿,没事儿写什么信?还找一个男人带来给他。眼下,他总不能当着那人的面,让属下帮他念信吧?多丢面子。
“她人呢?”
他随口问着丽娘,装腔作势的把信笺抽了出来,就好像自己真的认识字儿那样,拿到眼前一瞅。只一眼,他莫名一惊。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画。
画上面,有一头长得格外丑陋粗硕的水牛,看来看去,他都觉得那头牛的脸长得有点儿像他。那头牛正在画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带血的刀,捏着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对水牛笑,却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刀。
若有所思的迟疑一下,他脊背突地一凉,然后将画往怀里一塞。
“带俺去见她!”
晚间赵如娜在绿儿的伺候下用了点粥,身子还是虚软。饭后,她勉强喝了一碗药,却是睡不着,便让绿儿在外间休息,一人入了宅子里的书房,坐在案几边上翻书。
这所宅子里是有许多藏书的,大抵给陈大牛准备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识一个,为他备了文房四宝不说,藏书极多,还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宫中想看却寻不到的市井书籍。
第547章 土匪抢女人!(5)
赵如娜看书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这挑灯看下去,她不一会儿就撑起了额头,觉得有点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几上打起盹来。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身上被人盖了一条锦被,可身子却在不停的晃动。她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一看,惊觉自己竟然在马车上,四周都拉着厚厚的黑色车帷。
“绿儿……”
她唤了一声,绿儿却没有回答。
直觉不好,她正要去拉开车帘,帘子却从外头打开了,露出来的是焦玉紧张的脸。
“属下不问自请,请郡主见谅。”
心里一惊,赵如娜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想想山海关的事情,不免又有些奇怪,“你等如何逃出的?”
焦玉恭敬道,“那日哈萨尔突然跳了山海关,我等趁着城中大乱,逃了出来,一路追踪郡主到了奉集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的消息,生怕郡主不肯配合,这才……偷偷把郡主带上了车。”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赵如娜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过去,拉下车帘子,亦没有反抗。
靠在马车壁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此行没有见到陈大牛,可事情交代给了丽娘,她也算放心了。只要陈大牛不笨,就能猜测到她千里迢迢过来送一副画的意图,并且从画中悟出什么来。如果他实在太笨,领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焦玉担心地问。
“不必,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着,其实没了困意,脑袋越发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从奉集堡出来,一路行了两日,赵如娜都没有反抗焦玉等人的安排。该投宿投宿,该吃药吃药,看上去平静而淡然。焦玉等人见她这样,担心少了很多,脸色也是好看了很多。虽然她的态度很是疏冷,但只要不给他们为难,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更是想方设法的将就着她。
在他们看来,这个郡主确实好伺候。
只有赵如娜自己知道,其实她不怎么在意回不回去了。
为人妾室,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平心而论,没有在奉集堡见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没有一点遗憾?确实是有的。自古女子的心,无外乎与她一样,身子给了哪个男子,人也就是他的了,怎会不想见上一见?可这一年多来,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只问及爹娘兄嫂,只字片语都未有提过她。她又怎敢以为,他会念着她这个侍妾?更何况,眼看他就要娶妻了,她若留下,等高句国公主过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尴尬。
思维乱极,她也倦极,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马车在官道上有些颠簸,外头风雪又大了,一行几个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摇晃得头晕,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快的马蹄声。
她没有太在意,也没有睁开眼。
可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边掠过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身前的马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嘶声大叫着骤然一停,带着马车也是突然停下,惯性之下,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儿从坐垫上滚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她没有吭声儿,只听见车外焦玉的声音。
“几位军爷,何事拦了在下的马车?”
是啊,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她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浑厚嗓音。
“把车门打开,老子要检查。”
一年多未见,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却准确地听出了他的声音。电光火石间,她心思极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来找她的。就像突然间被人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并不认识焦玉等人,她几乎没有多想就出了声。
“侯爷,我在这里!”
她清脆的声音穿过风雪,惊了一地的人,也听得陈大牛顿时蹙了眉。
他慢慢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这情形自然再瞒不下去了,焦玉下了马,拱手施礼。
“侯爷,我等奉皇太孙之命,带菁华郡主回京,请侯爷莫要阻止。”
整整追赶了几天才找到,陈大牛这会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哪里会与焦玉客气?手上钢刀迎风一舞,在破空的“铿”声里,他打马上前,端正了马上的身姿,样子极是凛然。
“少他娘的放屁!当俺是十岁孩童?皇太孙怎会千里迢迢来夺人之妻?你等匪徒,还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饶你们一命。不然,就不要怪俺不讲情面了,不留人,就留下脑袋吧。”
焦玉缓缓拔刀,与同行的几个大内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显然也是被陈大牛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爷,才与你知会一声。既然皇太孙殿下的命令,侯爷都不肯听,也不肯讲半分情面,那我等自然也不必与你客气,今日定要向侯爷讨教几招才是。”
看着他们手上的佩刀,陈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嘿嘿一笑,“当真是好笑之极!难道你等没有听说过,妇人出嫁应当从夫?老子走南闯北多年,愣是没有听过,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团圆的哥哥。让开!”
“侯爷!”
焦玉几个这次从京师追到辽东,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们这个任务不包括与陈大牛正面冲突。再说,陈大牛这句话确实有理,即便皇太孙是郡主的哥哥,但陈大牛却是菁华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来要人,他们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硬把人带走。
想了想,他软了声音,“侯爷,辽东眼下局势不好,又是战区,皇太孙也是关心菁华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想必侯爷与皇太孙的想法也是一样?与其把郡主留在辽东,不如让我等带回京师,更是安全?”
陈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紧。
在追上这辆马车之前,他随丽娘赶到府中,只见到了熟睡的绿儿,却没有见到赵如娜,守卫的兵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追赶寻找时,确实不知道这些是赵绵泽的人。如今一听这话,他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犹豫了。
第548章 孩子留不得!(1)
隔着车帘,他蹙着眉头问赵如娜。
“你是要回京,还是暂且留下?容后俺再派人送你回去?”
一听这话,赵如娜乍见他时的满腔欣喜,顿时有点凉了。
暂且留下,容后送回,与跟着焦玉他们回去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会更麻烦他罢了。他能够找上来,也没有问那副画,想来他已然明白个中的意思,那么她留下也没有意义。她静静靠在车壁上,没有去撩车帘,仍是隔着马车,浅浅咳嗽一声,才微笑着回了他一句。
“侯爷公务在身,不必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别过吧,妾身在京师恭候侯爷凯旋。”
她说得很轻,语气带着笑意,却说不出来的疏离与客套。
说完了,外间久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了几个字,“如此,也好。”
听着焦玉再次上马驾车的声音,她暗自一叹,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千里之行,到底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她一直没有睁眼。可本以为会就此别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在移动中的车门“砰”一声突然被人打开了。她吓得吃惊的一睁眼,面前便出现了那男人黑瘦的脸,下巴上还带着一层浅浅的胡渣,看见了她的惊慌失措,他目光极亮,神情像是有点恶作剧似的小得意。然后也不管她如此惊愕,他二话不说,跨上马车将她拦腰一抱就跳了下去,然后将她整个儿打横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向了他的战马。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抢人,焦玉等人震怒不已。
不仅他们,赵如娜更是整个人都懵掉了。视线晃动间,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积雪,还有焦玉气到极点的脸。而那扛着她的男人身量极高,**的肩膀更是格得她身子生痛,他说话的声音更是中气十足,与那山上的土匪差不了多少。
“站住!你等千万莫与俺抢人,就凭你们几个的身手,来一个老子打一双。”
来一个打一双?焦玉哭笑不得,不免有些发狠。
“定安侯你竟如此不讲规矩?出尔反尔?”
陈大牛横了他一眼,“老子的家务事,要你管?告辞,不送。”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旁人添堵的。而且他能堵了旁人,还能快活自己。陈大牛便是这种人物的典型。就在焦玉几个大内侍卫还有包括赵如娜在内的一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注视下,他大大方方的愣了一下神,返回马车里拉出赵如娜先前使用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不再向任何人解释,直接将她扛上马,重重一后马背,便策马而去,徒留焦玉等人在寒风中发呆。
“侯爷,你……”
意外被劫上了马背,又惊又奇的赵如娜,笼罩在他高大的怀里,只觉眼前金星直闪,喉咙口一阵阵痒,想咳嗽又咳不出来,极是难受。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儿来,见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也就把身上的不适压了回去,只冷静下来,淡然问他。
“您这是带我去哪儿?”
陈大牛没有看她,双臂微微一收,“奉集堡。”
轻轻“哦”一声儿,赵如娜闭上嘴巴,什么都没有再问。
陈大牛此人以武行天下,扬名军中,人如其名,长得那叫一个牛大马壮,把她锁在怀里就像扣了一只金丝鸟入笼,不要说与他讲理和挣扎,她就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人裹在被子里,发不出声来,只觉得与他身上冷硬的铠甲蹭来蹭去很是不适,还有那种久别之后陌生的羞臊感,更是让她呼吸困难。
“俺是听你咳得慌,想来那几个小子也照料不周,不如把身子养好再回京。”
头上突然传来他不高不低的声音,像是在解释他先前的行为,又像只是随口说说。赵如娜微微垂着头,低低压着咳嗽声,不晓得如何回答。
沉默着,只有马儿的扬蹄声,还有猎猎的风声。
良久,不曾想他却补充了一句。
“俺是个大老粗,做事就这般,不像你会识文会断字,还会画画儿。你若是觉着心里不舒坦,也只好将就……忍耐几日。”
不晓得他到底是讽刺还是称赞,或者还有没有旁的情绪,赵如娜抿了抿唇,低声“嗯”一下。两个说来关系极亲密,实则还很陌生的人在一处,往往很是尴尬。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他的性子,更不了解他的脾气和处世原则,害怕说多错多,索性闭嘴不吭声。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把马骑得更快,两边冷风穿过被子,惹得她一阵阵发冷。他似是有所察觉,低头看她一眼,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孔六等人,大声吼了一句。
“你几个慢腾腾做啥?快点,去前头城里给老子找一辆马车。”
“是,侯爷。”几名亲兵异口同声的回答着,嘴里都叽叽发笑。
那是一种好奇的,调侃的,欢乐的,纯天然的,几乎不加任何掩藏的揶揄声儿,赵如娜听出来了,一直没好意思抬头。那窘迫时的脑袋,几乎快要钻入被子里,钻入他的怀里了。
“哈哈,我们这就人。”
孔六几人看她害羞,嘻嘻一笑,挥鞭便赶在了前面。
冷风里,只剩他二人。
没有了旁人窥视,赵如娜的呼吸总算均匀了一些。
考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问了一句,“画里的意思,侯爷都瞧明白了吧?”
陈大牛高大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想到她千里迢迢过来的警示,默了默,低头看她一眼,“俺说你下回能不能把牛给画得好看一些?那般丑陋,哪里像俺?”
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赵如娜微微一愕,面上大窘。
“仓促下笔,侯爷见谅。”
“哈哈!”
陈大牛见她脸红了,突然心情大好。
“俺逗你乐呢!好看难看,横竖不都是一条牛,咋整也变不成马不是?驾——”爽朗的哈哈大笑声里,他双臂裹紧了她,策马飞奔在腊月的寒风里,样子极剽。
第549章 孩子留不得!(2)
赵如娜受不了他这股子虎劲,飞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脸颊也刮得生痛,不由死死抿着唇,敛住神色,双手攥紧他身上铠甲,时不时窘迫地瞄一眼他下巴上青幽的胡茬和黑瘦了不少的脸孔,心下竟是慢慢热起来。
不管她愿是不愿,从一年前开始这人便是她的夫君了。女子以夫为天,这辈子她都得冠他的姓,做他的人,这便是宫中老人常说的命吧。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或者是为了御寒,她的脸慢慢贴在了他身上。可再一想,不久他就要另娶妻室,她脸上的情绪,一会儿一个变化,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直到陈大牛突然低下头来,奇怪地看她。
“你还冷得很?”
恍然发现自己竟紧紧靠在他身上,她脸微微一红,赶紧挪开。
“妾身,妾身不冷了,多谢侯爷关心。”
说话时,她始终低垂着眼皮,却能感觉出他在看她,还看了许久,耳根不由愈发的羞臊。想想自己的行为,光天化日之下,甚是大胆,更是窘迫得厉害。两人一年前见面,每次都不是在敞亮的光线下,更没有认真注意过彼此。
她不曾好好看过他,他亦然。
这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心中忐忑不已。她晓得自己生得还行,可更晓得像她这般长得好看的妇人,他不知瞧过多少,自己绝非最美的那种。如今被他这样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没法子摆放。
“呵……”
他突然低笑一声,怪异地让她猛地抬头,“侯爷笑我作甚?”
陈大牛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见她惶惑,又是哈哈一笑。
“俺粗莽惯了,先前的事,吓到你了?”
赵如娜起先确实被他吓了一跳,可哪里敢承认?摇了摇头,她顺手抚顺了被风吹得散下来的鬓发,微微一笑,“妾身不怕。”
“不怕就好!”
他又是一声哈哈,突然在马背狠狠一拍,那马儿吃痛,嗖地蹿了出去,比先前的速度快上了几分,差点儿没颠得她吐出来。暗暗吐一口气,她知他本就不喜自己,也不好计较,只锁着眉一直低头。不料,却突然听见他说,“咱得赶快一点,去城里找个客栈歇一宿。”
赵如娜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是一怔。
大白天的投宿?不是找马车了吗?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她的腰身勒紧,快马加鞭,一双炯炯的视线里,多了一抹浑浊的暗色。她一开始不太明白,可慢慢的,她领悟了,然后身上如同被火烧过,面红耳赤。
此时天很冷,可他的额头却布满一层细汗。
“紧张啥?”
他在问她,声音不若平常,像是平添了一丝喑哑的意味,惹得她心窝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假装没有听见。他呵呵一笑,没拽马缰绳的手很快便从外面裹着的被子里灵活的钻入。
他没有说话,揽住她提了提身子,便将她往身前挪了挪,让她的后背紧贴过来。不知是马儿太颠,还是他太激动,她觉得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不行,俺不能等,憋得受不住了。”
赵如娜看着他眼中大盛的光芒,带着一种会意的羞窘,再次向他摇头。
她从小长在深宫,习妇德知礼仪,也深受约束。在她看来,大白天光之下这样拥拥抱抱的行为,已是不雅,他再那般动作,更是匪夷所思。可他是个莽夫,她再不愿,又如何能阻他分毫?一颗心咚咚跳着,她推拒几次,羞臊得不知如何开口。
幸而天冷,路上行人不多,她又裹了一条大被,即便有些小动作,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也瞧不出来内里乾坤,只是她脸上早已红霞满天,觉得这人实在没脸没皮得紧。
“侯爷,求你了。不要在这。”
“侯爷,你若再这般,妾身……生气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也听见他呼吸喘急,更知道这样的威胁太薄弱,与他而言没有说服力。可他终是停了手,脑袋低下靠在她的肩窝,愉快的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的粗嘎。然后一拍马背,大呼一声“驾”——
马儿不懂人心,侯爷越急它似乎越慢。官道上未化的积雪,像一条银装素裹的玉带,让这天格外的亮堂。马儿驮着他二人在飞奔,她难抑的娇羞,他强忍的冲动,都在呼啦啦的北风里化为了呼啸。
又行了几里,甫一入城,便见到孔六几人等在一辆马车边上,显然是听了陈大牛的吩咐找好了马车来接夫人。可他们家侯爷却没有在马车边上停顿,直接骑马飞哉向最近的客栈,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侯爷,马车在这儿!”孔六生怕他没瞧见,跟上去大喊。
“等俺一会!”风声中,传来陈大牛的低喝。
孔六不明所以,与同样几个不明所以的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赶着马车跟上了侯爷的脚步,把马车停在了客栈下头。而行色匆匆的陈大牛,翻身就下马,将仍然裹在被子里不敢见人的赵如娜抱在怀里,大步入了客栈。
“小二,来一间上房。”
小二哪瞧过这般阵势?怔忡片刻,眼看这位军爷怪异地抱了一个裹在被子里,不对,是几乎整个人连头到脚都快钻入被子里的小娘子来投宿,他愣是好久没回过神儿。不过做生意的人最是圆滑,须臾间他便换了脸,笑眯了眼上前。
“好嘞,军爷,上房是有的,小二马上便为您准备。我们店里还有辽东有名的上好吃食……”顿了顿,他奸奸一笑,“还有辽东有名的雄凤酒,补肾填精,滋阴益气,您二位要不要来点?”
“不要!”陈大牛横他一眼,不耐烦的打断,“赶紧找间上房。”
大白天这样急,是个正常人都懂得他要做什么了。可小二哥年纪尚小,介绍了店中美食没被采纳,很有一种热情的火被湮灭了的挫败感,咽了咽唾沫,似乎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军爷黑沉沉的目光,又听见店中食客们的低低笑声,终是不再推销他的雄凤酒,转而带他们上了楼。
第550章 孩子留不得!(3)
楼板被陈大牛踩得“嘭嘭”作响。
下面的食客们,有人在低低吃笑。
见过猴急的,没人见过这般猴急的。
赵如娜双颊烧红,根本不敢抬头,觉得今日脸都丢尽了。大白天入店投宿不说,不吃不喝就直接上楼睡觉,她虽是他的侍妾,可到底是有良好出身的郡主,任凭她十七年来的思考,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她的夫君抱着,随便找一家路边客栈就要入房。
“军爷,您看看这间如何?要是不好,还可再换!”
小二的热情被陈大牛踩灭了,但态度仍是友好,点头又哈腰。
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大牛腾出一只手来掏了一块银子丢给他便大步入内,等他再想尽职尽责的多询问两句有没有需要,只听见“砰”一声,面前的木门已然被他摔过来关严,他委屈地碰了一鼻子灰。
“侯爷,你……”赵如娜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看着眼前这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觉脑中晕厥不已,再想想外头一干人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会若是有地缝儿,她必定会立马钻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俺,俺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放她下来,甩开她身上保暖的被子,大步过去将她放在榻上,身子便抵了过来,那喘着气的猴急样子,羞得她满脸通红,又臊又窘。
“我身子不好。”
“俺晓得……”见她吓得身子直颤,他喘急不已,连连告歉,“等这厢事了,回头俺给你寻个好大夫。”双眼烁烁逼视着她,他眸子里赤红一片,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就像一堵城墙似的压过去,看上去很是吓人,但声音里却带了一点哀求,“你就依俺这一回,往后再补偿你。”
看他急切,她不免起了逗耍之意。
“妾身若是不肯?”
他掌心收紧,急不可耐地低头啃她脖子。
“不肯也得肯。”
他像是真的忍耐了许久,手背额头都是暴涨的青筋,即便知晓她身子不舒服,也是等不得了,哪里肯老实?爪子搭上她身,便是毫不留情地狠意,甚至都来不及处理完彼此衣物便急急耍上了威风。
她不太适应,但终是让他得逞了。她无奈地低低吸气,喊了一声“侯爷”,双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气喘如牛。大概真应了小别胜新婚的道理,阔别了一年多后,心境不同了,时间不同了,地点也不同了,人虽然还是那两个人,但或者是路边客栈比新婚的新房更添了一丝刺激,在她柔弱无骨的紧紧依附里,他竟颤抖得不知所以,越发恣意放肆。
不受意识支配的快活,是人类最终极的快活。
赵如娜觉得眼前的天色已然不好分辨。似有烛火在摇曳,似有白雪在飞扬,鼻间嗅到的是一股子像是汗水的膻味儿,不好闻,也不难闻,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收缩颤抖,再一看,觉着身上绫乱的衣物简直就是一种从未有想过的堕落。
从客栈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出来之前,赵如娜让小二拎了热水来洗了下身子,虽没有换洗衣裳,可大概是出了一身热汗,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了许多,原本堵得极紧的鼻子,也通畅了,风寒也是大好。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妇人,先前被夫君好一番疼爱,自是觉着这千里之行突然就饱满起来,就像辛苦种植在地里的庄稼,总算收获了一个果实。
二人没太多语言交流,一起出了客栈的门。
她羞窘不堪,一直低着头,没敢看那小二的眼光,直到发现边上的男人情绪不对,再抬起头时,她才发现马车边上不仅有孔六几个随从,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满身都是风霜,面色清俊,唇上带了一抹调侃的揶揄。
“侯爷兴致可真好。”
陈大牛搔了搔头,嘿嘿一笑,想想先前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瞄了赵如娜一眼,他抢步上前,扯了晏二鬼一把,闷头一笑。
“你怎会出现在辽东?可是出啥事儿了?”
晏二鬼看着这两人,唇角牵开笑意,双臂抱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马车上。
“没什么大事,原本我正准备从这里去奉集堡,没有想到刚从这官道过来,便见到侯爷英姿威武的一面。索性留下来瞻仰瞻仰了。”
“哈哈,英姿啊?!”陈大牛哦哦两声儿,就像没有听懂他的捉弄似的,狠狠拍了一下晏二鬼的肩膀,“俺这英姿,你是得多学着点。”说罢,在晏二鬼似笑非笑的促狭目光里,他实在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尴尬地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拉到边上,压低了嗓子,把话题给岔到了正事上。
“是殿下找俺有急事?”
“嗯。”不是急事儿,晏二鬼如何会亲自过来?
“啥事儿,快说啊?”一听他这低沉的声音,陈大牛便急切了。
可晏二鬼却微微抬头,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他身后静静站立的赵如娜,抿着嘴唇并不吭声儿。顺着他的视线,陈大牛也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略略一皱,刚想要给他解释,赵如娜却笑了笑,曲膝冲他福了福身。
“侯爷,妾身先上马车等。”
她是一个懂事儿的人,怎会不晓得自己身份的尴尬?她是陈大牛的小妾,却实实在在又是皇太孙的妹妹,论起亲疏来,她与赵绵泽的关系自然比跟赵樽亲近,他们防着她是对的。可陈大牛那不轻易蹙起的眉头,却是让她的心凉了凉,甚至有一丝害怕。
时局若是演变得不可收拾,她将如何?
前一刻还在恣意怜爱,下一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山海关哈萨尔的失足跌落,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局势看着风平浪静,却越发让人琢磨不透。夏廷德受朝廷指派,领了二十万兵马已然到达了北平府。在这几天,北狄又有了新的动向——山海关换了守城将领。很显然,是哈萨尔一直没有苏醒,这对于大晏军队来说,正是攻城良机,可不管是关外的元祐还是北平的夏廷德,都未接到朝廷旨意,迟迟未动。
第551章 孩子留不得!(4)
塞外风云,霜雪楚楚,对大晏朝堂的影响亦是不小。就在高句国公主进入大晏,高句国正式向大晏称臣便接受联姻之时,就在赵樽准备收拾漠北十二部抢回被夺粮草之时,就在夏廷德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府准备攻入山海关时,就在北狄准备秘密将哈萨尔从山海关送回哈拉和林时,就在夏初七琢磨着怎样吃掉赵十九之时,大晏的朝堂上突然发生了一件影响力极大的事情。
皇太孙赵绵泽正式颁旨册立太孙妃。
魏国公夏廷德之女,皇太孙侧夫人夏问秋,“德行兼备,秉心贞静,善行守礼”被册封为赵绵泽正妻,钦天监择吉日于次年三月举行大婚庆典。这一道圣旨从文华殿飞向全国,通令海外,极是突然。
可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朝堂中虽然人人都知赵绵泽一直心许夏问秋,数年未变,可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册他妻位,都是老皇帝不同意。但这一回突然被扶正了,还搞得这样声势浩大,还是让许多人都猜测不透个中意图。
皇子皇孙们的后院,多半与前朝相关。
有人猜测,夏问秋母凭子贵,向来是身怀有孕了。
有人猜测,是魏国公夏廷德如今手握大军,皇太孙初理政务,得仰仗于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也有人猜测,这一道圣旨看似是文华殿来的,可如果不是病中的洪泰帝亲自允了,皇太孙哪怕再欢喜夏问秋,也不敢私自颁旨册妃,忤逆洪泰帝。
众说纷纭,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乾清宫东暖阁。
地龙烧得极热,可洪泰帝身上还盖着盖盖的锦被,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看样子他的身子确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监崔英达陪侍在侧,为他塞了一个靠枕,又递了一盏热茶,这才躬着身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陛下,该歇了。”
摇了摇头,洪泰帝叹一口气,老眼浑浊的看向崔英达。
“你说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吗?”
崔英达低垂着眉,“陛下,奴才知晓您的苦衷。”
默了一会,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重重一叹。
“绵泽那边如何?”
崔英达掌心不变,仍在替他顺着气,“皇太孙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人选,虽有些儿女情长,可大局当前,自是知晓轻重。不会真为了一个妇人,罔顾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孙做事有分寸。”
“哎!”洪泰帝抚了抚缎面的锦被,目光有些发直,“上次绵泽说找到夏廷赣的女儿,想要得回她时,朕还以为他终是想明白了,换了心思,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决绝,定要立那妇人为妃,变着法子来逼朕,真是气死我也不。”
崔英达听着他唠叨,不敢接话。
那件事发生得突然,谁又能想到他会换了心思呢?
静静的,一阵风掠过。
好一会儿,才听得洪泰帝又低低地说,“崔英达,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说?”
缓缓合上双目,洪泰帝靠在床头,凝神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权,制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绵泽登基,被外戚干政,毁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极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绵泽如此看重那夏氏妇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凉了一下,崔英达低下头,“奴才晓得了。”
殿内的幔帘悠悠的荡着,洪泰帝看着它,良久才摆了摆手。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东宫。
泽秋院里,夏问秋身着一袭玫红色织锦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镶了珠翠的小袄,在一面铜镜前左右的摇摆着腰肢。镜中的她,面色姣好,姿容艳丽,光**人,尤其这一身为了庆贺她被册为太孙妃而新做的衣裳,更是将她衬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宫好看吗?”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娇弱,面上全是喜气。
弄琴站在她身边儿,垂手微笑,“侧夫人……不,太孙妃自然是极好看。”
“呵……”轻轻笑着,夏问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见门口进来一个窈窕的人影儿,款款落入她面前的镜中。她微微一惊,转过身来,那人向她施了礼,瞥了弄琴一眼,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她面色突的一变。
“她的命可真大,还没弄死?”
“是,如今她身边有好多晋王的隐卫,更是不好得手了。”
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夏问秋面色极是难看,双目中烧起来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了不少。静默一会儿,她像是无法解恨,狠狠扯下头上的金钗,捏在手中一下下恶狠狠戳面前的妆盒,在弄琴的惊叫声中,又猛然在梳妆台上狠狠一拂,把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总算冷静下来,回过头,恶狠狠看着弄琴。
“皇太孙回来没有?”
弄琴双手紧攥,有些怕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回来了,在书房。”
“去准备一碟枣泥糕。”她吩咐完,红着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宫亲自去做。”
弄琴刚刚抬起脚,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边上,重重撞上了腰。
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吃痛的撑起身子,跟了上去。
等夏问秋从灶上出来的时候,再入书房,天色已然暗下。
打从那一开始,赵绵泽就一直歇在书房,泽秋院没有去,后院几个侍妾那里也没有去,夏问秋不是不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可他再气,到底还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还是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室。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
一辈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来挽回。
“绵泽……”
她款款走近,裙裾飘飘,含着笑意将手中枣泥糕放在他的案前,“我亲手下厨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这些日子,听抱琴说你都没有好生吃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绵泽,你即便生我的气,也不能亏了自家的身子,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第552章 孩子留不得!(5)
听着她的温言软语,赵绵泽仍是没有说话。
“绵泽……”
又是低唤了一声,夏问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抱紧了他的双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来胁迫你,但秋儿也不想的……你我这么多年,你便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赵绵泽喉结滑动了几下,看着她委屈得通红的双眼,目光终是慢慢柔和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扶她坐在身边,换了话题,“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动手?不为你自家想,也得为了腹中骨肉想想。”
“妾身应该做的。”夏问秋心里一松,试着眼泪儿,羞羞答答地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就像当年两个人情谊最浓时一样,一双翦水秋瞳巴巴的看着他,软声细语,“你许我以妻位,便是对我们母子最大的爱重,秋儿即便把这命予了你也是应当的,何况尽一些人妻本分,为你做几块糕点?只盼你不要太过忧思,边关战急在紧要,相信我爹爹也定能为你达成所愿。”
“秋儿……”
赵绵泽蹙了蹙眉,像是不愿听她说这些,目光更加暗沉。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以前的赵绵泽不会这样对她,夏问秋心里很清楚。自从那个女人不小心闯入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变了。虽然他迫于无奈在乾清宫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终究下旨册封了她为太孙妃,可她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绵泽,你心里……还在怨我逼迫于你?”
赵绵泽目光闪烁,没有回答。夏问秋看他这样,已然红了眼圈儿,伸手抱紧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紧紧贴着他磨蹭着,眼泪一串串滑下来。
“绵泽,我也不想这样。可咱们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你心知我前几次失子之痛,所以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就格外顾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只是一个妾生子,往后在宫中难以立足。你放心,若是我七妹……七妹她回来,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还是让我做小也罢,只要能给我的孩儿一个嫡子身份,秋儿就再无牵挂了。绵泽,我是庶女出身,我深知妾生子的不易,我不想我们的孩儿与我一般……”
说到此处,她伤心不已,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也如愿听见了赵绵泽低低的一声喟叹,然后他揽紧了她的身子,双臂稍稍一紧。
“我既是许了你,便不会反悔。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
假装听不见他语气里的幽怨,夏问秋心里稍安了一分,“绵泽,我知道,你还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来了……你可怎办?”
“我自会处理。”他声音黯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秋儿,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往常人都说男子的心易变,我曾不以为意,可她回来了……我想过要管住自己的心,我真是想过很多次的,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后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该有的我一样不会少你,但是……”
他停了下来,语气极低,夏问秋浑身一震,“但是什么?”
“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宁愿一分心都不在她的身上。”
夏问秋怆然一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那如今,你有几分心在她身上?”
赵绵泽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着,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神色疲惫地低下头去,无助地低低一喃,“秋儿,我对不住你。”
“有几分?”她追问,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你信吗?全部。”
全部两个字如同一记重捶,狠狠敲在夏问秋的心上。她有些庆幸自己那晚听了他的酒后之言,提示做了这般准备,拿到了这个正妻之位,要不然真的等他把夏楚那贱人弄回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俊朗而痛苦的脸,她心里情绪膨胀,想哭想愤怒想大声骂他,但她知道,她不能。赵绵泽肯告诉她心里话,证明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至少比普通姬妾强了很多,她不能破坏他们的这种感情,她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把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拔除。
她握紧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冷。
“绵泽,为什么?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不知道。”赵绵泽深深埋下头。
“你既如此爱她,又何苦立我为妃?何不让我去死?”夏问秋狠狠抿了抿嘴,苦笑着,泪珠子滚下来,声音极哀怨,“绵泽,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上了心,是因为……你觉得失去了她,因为得不到,所以你痛苦。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我们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若是你对我没有情意,那我拿死逼你,你也不会应我……是不是?”
“秋儿。”赵绵泽双眼赤红,叹一声,握紧了她的双肩,“你救过我的命,我如何能让你死?孩儿是我的,我如何能让他死?这一辈子是赵绵泽对不住你。不瞒你说,我愿意立你为妃,你的逼迫是一方面,为了孩子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那她呢?你对她又是什么?”
赵绵泽看着她,双眼狠狠一闭,“我想与她在一起。”
夏问秋成为皇太孙妃的消息传到漠北时,已经是洪泰二十六的腊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营的灶上为了究竟是吃炸鱼煎鱼还是熬鱼汤而犯选择性综合症。
甲一黑着脸进来时,夏初七差点儿没他骇住。
“喂,你这个人走路,怎会没有声音的?”
“殿下说过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能下厨,请你马上离开厨房。”甲一是赵樽派给她的侍卫之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圆滑,很是让夏初七伤神。
斜着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头,凑了过去。
“我总觉得你这人很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这些天她已经说到第十次了。
甲一没有理会她,仍然重复那句话,“主子,请你离开灶间。”
第553章 孩子留不得!(6)
若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真的很想把他拉去检测一下,他脑子里是不是一个安装了一个芯片儿,是不是赵樽人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要不然,怎生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东西?狠狠瞪他一眼,她嗖地跳到他面前,想吓他,结果他一动不动,她无奈了。
“行行行,我不做了还不成?我去找你们爷告状,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告诉他,你非礼我,你非礼我,你非礼了我。”
冷哼一声,她气吼吼出了灶房,看着天空,脑子昏眩了一下。心知这是那次生病的后遗症,她摇了摇头,也没有太在意,径直往赵樽的大帐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阴山夺回粮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带兵出发,她原本是想自己给他弄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却被甲一那个机器人给阻止了,不由有点儿憋屈。
“赵十九……”
她鼓着腮帮子,撩了帘子就冲了进去,结果发现帐里好几个将校都在。他们正在部署作战任务,大概没有想到她一个“大男人”还会在赵樽面前撒娇,纷纷轻咳着垂下头去,装着自己不存在。
“啊”一声,夏初七也是大窘。
她进来之前,没、想到帐中有这样多的人。
霎时间,她脑部充血,恨不得去撞豆腐自杀。
“那,那什么,你们聊,我先出去。”
“过来吧,我们说完了。”赵樽唇角微微一扬,向她招了招手。
自从她上次掉下冰窟窿之后,他与她亲热时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也经常不再避讳有旁人在场了。
“哦。”夏初七低低应着走了过去,看着他案上的兵书折子还有中间的一幅舆图,也没有去仔细看,只装傻充愣地咳了一声,就替他归置起物品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立于他身侧,只希望不会打扰着他。
看着她的正经样儿,赵樽摆了摆手。
“此事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
赵樽命令一出口,那些没好意思抬头的将校们便拱手告退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夏初七瞄了他一眼。
“不会。”他伸臂圈她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想了想,将案几上放置的一道圣旨拿过来递给她。夏初七有些奇怪他的举动,但既然他让她看的,她也不客气,随手便展了开来,然后她便**裸地看见了夏问秋做了大晏朝的太孙妃。
目光闪烁一下,她没甚兴趣的合拢丢还他。
“不关我的事。”
赵樽看着她的脸色,“不难受?”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
她知道,当年夏楚苦恋赵绵泽的事情,那是举朝皆知,什么大雨中痴情守候,什么寒风中伫立东宫,这都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晓得那夏楚还干过多少丢人现眼的事儿。
瘪了瘪嘴巴,她没有反驳,只笑眯眯地戳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然后将一双冻得发凉的手,嗖地摸入他的领口,在触到他身上滚汤的肌肤时,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真是太暖和了。大冬天有这样的暖炉,真是福分。
可她摸了一会儿,他却没吭声儿,她“噗嗤”一声笑了。
“呆子,想什么呢?我这样了不起的女人,会在意他?”
她说话永远诙谐高调,赵樽习惯了,低低笑着哼一声,拿眼风剜她。
“你如何了不起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夏初七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揶揄道:“因为姑娘我找了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所以我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赵樽,他微微一眯眼,猛地把她纳入怀里,死死锁在胸膛里,一低头,温热的唇便烙在了她的额间,温存片刻,他才淡淡道,“阿七,你再等等。总有一天,爷会用天下最贵重的聘礼来迎娶你。”
夏初七心里一惊,几乎霎时抬头,直视着他。
相处这么久,赵樽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野心来。
这一句“天下最贵重的聘礼”实实在在的震惊她了。
什么聘礼最贵重?除了皇后之仪,谁还敢称得上最贵重?可是,以前她没有与赵樽相好时,看他总被他亲爹算计,她是有过很多这样的想法,希望他能登帝位。可自从明白帝王之心,明白帝王所处的位置之后,这样的心肠却是越来越淡了。她甚至愿意与他隐于山野,不愿再涉及那朝堂里的阴恶……
“你不喜欢?”他蹙了蹙眉,掰过她的脸来。
目光凝重地看着他,夏初七心情极是复杂。帝王之路,那是一条不归路,她真的不知是对是错。两个人互相审视着,静黑了许久,她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然后一点一点蜷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说:“赵十九,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不必考虑我。你若愿意,我必帮你,你若不远,我也支持。”
“阿七。”赵樽微微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问,“你还记得爷在清岗时曾经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若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这些猛兽们都想称王,该如何自处?”
“我怎样回答你的?”她低低咕哝。
“你说,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呃”一声,她呆呆看着他。
那会儿她就是随意糊弄于他,没有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阿七,你想要自由,我也想过放你自由,可你又撞了回来,我便不想再放了你。可你不是一个能受人约束的人,束缚得太紧,会累,终究你还是想要自由的。但这世上并无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最多的自由,就得有至高的权力。我想给你最好的,就必得如此,才不能任人欺了你。”
他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无奈。
若说谁最懂他,夏初七得排第一个。
“是,说得对。”
她重重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带着笑意,也带了一片潮湿。她知赵樽半生戎马的不容易,也知他饮尽风霜的信仰。这么多年熬过来,他哪怕再委屈,也从来没有生起过夺储称帝的念头,此时他却说,为了给她最好的,他必须要去争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