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旧人相见亦难!(4)
还是有人里应外合,大开门户?
夏初七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可侧过眸去,却见赵樽整个人在寒风几乎冻成了雕塑,眉目之间更像是染上了风霜,沉默而绝决,孤冷得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她心中骤然一痛。
然后,她唇角微微一翘,淡淡低笑着走近。
“赵十九,没什么。粮草烧了,咱们烧回来,他们抢去的,咱们再抢回来。山海关,咱们也可以打回来……”说着,为了安抚他,她偷偷去捏他的手。
可一触上去,她却发现他的手一片冰冷,冷得没有一点热气,她紧紧握上去,他却不经意微微一颤。
“阿七……”
“嗯,我在呢。”
她以为他是因为粮草被烧被抢山海关失守而难过,很少见他如此低沉的样子,她顾不得有人看着,靠得更近,几乎近得贴上他的身子了,才低低安抚。
“没事,赵十九,真的没事。那谁不是说吗?胜败乃兵家常事。哈萨尔老奸巨滑,今日他摆了我们一道,往日咱们再打得打满地找牙就是了。”
赵樽慢慢低下头来,看着她被北风吹得发红的脸蛋,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一抱,用一种像是恨不得把她揉入身体的力度。再开口时的声音,是夏初七从来都没有听过低哑,可也只有两个字。
“阿七……”
紧紧闭着眼,她反手抱紧他,“赵樽,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去大隐小隐,不再管他们的破事了好不好?依了我们两个的聪明,我们可以赚很多很多银子,可以游遍天下,我们上天山,下南洋,我们到处玩,吃尽天下,玩遍天下,如何?”
畅想着来日的美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笑,也是为了安慰他。可他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冷如刀片的眸底像是有一种深深抑止的情绪在流动,又像是埋藏了无比的冰刺。
“阿七,即使全天下人都要我死,我还有你。”
他低沉的声音幽冷得像蕴含了万千的恨意。
霎时,夏初七鼻子一酸,心脏像停止了跳动。
冷风不再,万物俱灭。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紧紧环抱着他,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暖暖的笑意,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过悲伤那样,就好像天地都不曾放在心上那样,毫不犹豫地吹牛皮。
“赵樽,天下算个屁,我一人可抵全天下。”
这一日是洪泰二十六年冬月十五。
山海关内外从天而降的灾难,打了大晏老百姓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山海关失守的消息,让全国震动,满朝震撼。
山海关丢失,密云和顺义两地也同时落入了哈萨尔之手。他能够绕开赵樽攻入山海关,一旦北平府城破,就可一路挥师南下,剑指京师,形势不可谓不凶险。
然而,此时坊间除去说哈萨尔的军事才能无人可比之外,一年前曾经有过的流言蜚语再次出炉。有人说是晋王赵樽勾结哈萨尔,不然为什么赵樽大军在漠北,哈萨尔就入了山海关呢?
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谣言传得满天飞,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说赵樽已经被北狄皇帝招为了驸马,成了乌仁潇潇的裙下之臣,所以通敌叛国云云,一个个说起来,就像亲眼见过一样,在茶楼酒肆中,说得绘声绘色。
几乎一夜之间,赵樽这个大晏英雄,就成了千夫所指。
“小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山海关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少了一根手指头的绿儿,低着头,听了那些议论,看着坐在她边上的赵如娜,声音里满是疑惑。
赵如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不要听信传闻。”
“可如果不是晋王有意,哈萨尔如何入关?”
“闭嘴,你不懂。”赵如娜低低斥责了她。
隐隐的,她觉得这事一定与哥哥有关。东宫书房里的密谈,她并没有听得太完全,大多只有关于陈大牛的部分。可哥哥能那样对付陈大牛,那么对付赵樽,他也不会手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不敢肯定一定是赵绵泽,但这个猜测却深深嗤着她的心。
不过这些话,她怎能对绿儿讲?
“快吃!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出关才好。”
“小姐,我好怕。”绿儿看了一眼街上走来走去的北狄士兵,面色有些发白。
“不怕,我们只是老百姓。”
赵如娜安抚着绿儿,其实心里比她还要紧张。
从京师出来的那天晚上,她趁着夜色在半道就下了定安侯府的马车,让车夫继续一路驾着车沿着官道飞奔,自己却领着绿儿穿入了另外一道岔道,上了二虎子为她雇好的一辆马车,直奔码头,成功脱过了赵绵泽的追击。
那会儿绿儿还感叹说,她家小姐要是身为男儿,也不会比侯爷差,用起兵法计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赵如娜只是苦笑,她的小计谋,对付的是家人,要救的也是家人,谁知个中滋味儿?
她们是幸运的,一路有惊无险,总算赶到了山海关。只可惜,又是不幸的。要去辽东,就得从关口过去,从前山海关在大晏手中,还要好一些,如今山海关落入北狄之手,关外是元祐的军队,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混乱之时,对于来往的民众查究极严,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如何混过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绿儿。”她低声吩咐,“让店家多包几个茶叶蛋,我们带着上路。”
轻轻“哦”了一声,绿儿刚刚起身,外面就突然进来了几个带着武器的北狄军士,几个人就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满目狰狞,身上还有血迹。一进来,把钢刀往桌上一摔,就凶巴巴的呵斥着,让店家赶紧上酒上菜。
赵如娜赶紧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虽然穿了平民女子的衣裳,却也不太像普通的平民女子。所以一路上来,她钗环未戴,脂粉未施,就是为了逃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南晏人的酒,就是不够味儿。”
北狄人不等菜上来,就开始灌酒。酒一入喉,还开始嫌弃起来。但是不管是食客还是店家,如今都不敢惹这些入了关的北狄人,纷纷垂头不敢多话。
第525章 旧人相见亦难!(5)
绿儿拎着店家包好的茶叶蛋回来了,她年纪小,胆子也小,瞥见几个身上还有鲜血的北狄兵士,就像做贼心虚一般,白了脸不说,眼神都忘了收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血啊?”一名北狄兵瞪了过来。
绿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可被他一吼,却是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推着赵如娜走。然而,这一打茬,就引起了北狄兵士的头目注意,他视线扫了过来,突然一笑。
“这两个娘们儿,身段儿还不错,不知道脸长什么样。”说完,他用汉话冲着赵如娜凶巴巴斥了一声。
“抬起头来,让军爷看看?”
赵如娜脚步一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地上没有缝,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敢得罪北狄人,她也不敢公然与他们做对。
暗暗攥着拳头,她抬起头来,只祈祷那些人不会看上她。
可这很显然是奢望,那北狄军的头目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与身边几个北狄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低低嘀咕了几句蒙话,一个北狄士兵就笑嬉嬉的站了起来。
“大人,这事属下来替你办。”
那北狄兵一步步走向了赵如娜。
“小娘,我们大人看上你了,你出福气了,跟我们走吧?”
赵如娜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儿,瞄他一眼,强自镇定着说,“官爷,北狄的太子殿下在城头贴了布告,说不会欺民扰民,你等是要公然违令吗?”
那兵士明显一愣,随即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
“想不到小娘嘴还挺利索,太子殿下是下过命令,可军爷把你抓了回去,太子殿下又怎会知道?”
赵如娜心里一凛,退后一步,看着越逼越近的男人,突然拽了一把绿儿的胳膊,转身就往店外跑。
“快跑!”
要换了夏初七这事儿很容易,可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如何能跑得出北狄兵的手心?刚刚冲出店门没几步就被两个人追上来拦住了。
“还想跑?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那人伸手就来抓赵如娜。
可下一瞬,他的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你们太子知道吗?”
那兵士被噎住,脸一红,瞪了那个替赵如娜出头的青衫男子一眼,“你们少管闲事,放手,大爷饶你们一命,要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只向旁边几个同样打扮的人使了一个眼神儿,示意他们堵住店中的几名北狄兵士,自己则领了两个人追向已经跑远的赵如娜和绿儿。
“绿儿,跑快点。”赵如娜钻入巷子,累得气喘吁吁。
“小姐,那些人是救我们的,为什么要跑?”
“那领头的是焦玉!”
赵如娜喘了一口气,低低说着,拖着疲乏的脚步跑得越来越慢。她见过赵绵泽身边的侍卫长焦玉,先前在店面门他出现的时候赵如娜就认出来了,所以才趁着他与北狄人交涉的时候,自己领着绿儿跑了。
“郡主!”
她们的后面,焦玉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要跑了,跟我们回去吧。”
赵如娜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儿。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只能拼着一股子信念,不停的往前跑。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焦玉的语气焦急起来。
“郡主,山海关被哈萨尔占领,你是去不了辽东的,你这样跑出去太危险。太孙殿下很惦念你,你快跟我们回去。”
赵如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在焦玉的后面,又有一群北狄兵追了上来。看来人的数量,远远比先前在饭馆的多,很显然,是他们在饭馆里吃了亏,如今叫上了帮手,又追了上来。
“站住!”
“你们几个,都给老子站住!”
“大人,他们一定是南晏细作。”
“对,抓住他们。”
一群北狄兵很快就追了上来,焦玉他们几个都是大内侍卫,身手也都相当不错。可北狄兵的数量却越追越多,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不由越来越着急。赵如娜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拽住绿儿就想跑。
“抓住那两个小娘们儿,他们是一伙的。”
北狄兵又喊了起来,赵如娜刚刚穿过巷子,前面就又有一群北狄兵围了过来,前后都有追兵,密密麻麻,她面色通红地闭了闭嘴,回头看向焦玉,无奈的一叹。
“焦玉,你们快跑,不要管我了。”
她知道,凭焦玉他们几个的身手,仅仅要逃跑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带上她,他们是来找她的,她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可焦玉他们又怎能不管她?如果让赵绵泽知道,看着她落到北狄人的手上都不管,他们回了京师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焦玉大喊着,靠近了赵如娜。
一时间,巷子口厮杀越发激烈起来。
“太子殿下到!”
正在这时,巷口的街道上,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缓缓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正是北狄太子哈萨尔。他身披战甲,身量极长,样子威武昂扬,眉宇间的凌然锐色和眼神里的肃杀之气,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冷漠而高傲。他身边儿的马上,是跟着他出来的侍妾李娇,她像是骄傲的孔雀在巡回演出,东看看,西看看,样子好不得意。
“殿下,他们正在追南晏细作。”
看到哈萨尔看过来,马上有人禀报情况。
“嗯。”
只淡淡应了一声,哈萨尔没有理会,调转马头就要走。
“北狄太子殿下!”
看到他转身,赵如娜喊住了他。
哈萨尔不解的转头,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如娜回视过去,死马当成活马医,突然向他盈盈一拜。
“北狄太子殿下,我只是普通的大晏百姓,不是大晏细作。先前,是你的兵士在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我的哥哥们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伤了您的兵。”
哈萨尔眸子微眯,冷冷一笑。
第526章 往事!(1)
“你想说什么?”
赵如娜站直了身子,微抬下巴,“我虽然身处深闺,却也听过一句话。南晏有赵樽,北狄有哈萨尔,可并称为当今世上的两名战神。但是,据我所知,我们大晏的晋王殿下,大军所到之处,民生安定,从无扰民之事发生。难道北狄太子殿下竟不如我大晏的晋王殿下吗?”
这样的挑衅,很是危险。
她知道,一个不慎,她就会轮为刀下鬼。
但她在赌,赌哈萨尔的贵气和豪气。
她说完了,四周一片寂静。
“大胆小女子,敢这样给我们太子讲话。”
哈萨尔身边的一个幕僚,站了出来,大声呵斥她。
“呵……”赵如娜给了哈萨尔一个蔑视的眼神儿,“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来人啦,还不拉她下去……”
那幕僚刚喊了一声,哈萨尔就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他一双锐如利剑的眸子落在了赵如娜的脸上,“小姑娘很会说话,你说得对,本宫难道不如赵樽吗?”
顿了一下,他沉声吩咐,“放了他们。”
“太子殿下!不可。”
“你还长本事了!本宫的话也敢不听?”
“卑职不敢!”
一众北狄军的校将们跪在地上,包括正在打斗中的人,也纷纷退后,放开了赵如娜和焦玉在内的几个大晏人。赵如娜再次向哈萨尔施了一礼,微微一笑,转头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再一次提到了老高。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落到了焦玉手上,她还如何去得了辽东?
“太子殿下,那几个确实是南晏朝廷的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上那人大喊了一句,接着又道,“我们刚接到的消息,有南晏的大内侍卫在山海关一带活动,说的一定是他们。”
哈萨尔眯了眯眼,点了下头。
紧接着,北狄人大喊了起来。
“抓住他们,他们不是老百姓,是南晏朝廷的人!”
赵如娜腿脚一软,看着越来越近的北狄兵,看着他们一个个狰狞的面孔,心知今日只怕是难以脱身了,只是想着还没有把消息送到陈大牛的手上,又觉得很是不甘。一时间,心沉到了谷底,却也不想让焦玉他们涉险。
“焦侍卫长,你们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焦玉看向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低低吩咐身边的两个侍卫,“你们两个保护郡主先撤,我来掩护。”
“是!”
几个人打一群人,哪里是对手?
街面上热闹了起来。
一大群人摆开了架势,缠斗在了一处。
“焦玉,你们快跑啊!”
看着飞溅而起的鲜血,赵如娜面色都白了。她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想再反抗了。可想想还在辽东的陈大牛,她一咬牙,把心一横,猛地一把抢过身边侍卫手上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低低一吼。
“焦玉,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郡主!”焦玉尖呼出声。
赵如娜死死盯住他,“你回去告诉我哥哥,如果陈大牛有事,我死不瞑目,他若是还念着我与他的兄妹之情,就放他一马。”
“郡主!”
焦玉大喊一声,捅死一名北狄兵就想过来抢她手上的刀。可赵如娜却把刀往下一压,半点余地都不给。形势一时胶着,谁也没有想到,这时,身边酒楼的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吼。
“谁敢动她,我便杀了他。”
那人站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弓。
她箭镞对准的人,正是处于北狄大军中的哈萨尔。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如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男装的李邈。自从做了锦宫大当家,她再没有穿过一次女装,为人也更加清冷无情,整个人就像再没有了情绪。如今,她就站在屋脊上,手上挽着一把大弓,袍角飘飘,眉目清朗,在微雪的寒风中,姿态清贵无双。
“大当家的……”
她激动地喊了一声,李邈却没有看她,只远远看着北狄阵中那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看着李娇失声的惊呼,也看着哈萨尔手中的刀鞘“嘭”一声掉在地上。而她姿态高傲,一动也不动的瞄准了他。
“保护太子殿下!”
惊诧也就在一刹,待北狄士兵们反应过来,手中弓弩全部调转了方向,密密麻麻地瞄准了屋脊上面的李邈,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围拢了上来。可他们的太子殿下却像见鬼失魂了一般,俊朗的面色一片煞白,完全没有看见周围人的动作,只慢慢从马上翻下来,着了魔一般,慢慢向前走去。
“邈儿,你……还活着?”
李邈紧了紧手中弓弩,“你很失望?”
“不!我……我太开心。”又慢慢向前走着,在万众瞩目中,北狄尊贵的太子殿下声音发颤,激动得,或者说惊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恨不得下一瞬就将屋顶上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
可她却冷笑一声,箭镞仍对准他。
“命令你的人退后!”
被她冷冷一喝,哈萨尔像是才拉回神来,惊觉身边已然围得水泄不通,而他的士兵对准的人正是屋脊上的李邈。他面色一变,一把抽过副将手中的钢刀,在刀身与刀鞘的“铿铿”声里,指节泛白的挥动一下,身上银甲在微雪的光线下泛着嗜血的冷光。
“都退下,退下。”
“太子殿下!”
“退下!”哈萨尔哑声大喝,目光始终落在李邈的身上。
“是!”
他情绪不稳,没有人敢再惹这头发了怒的草原雄狮,先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北狄兵士纷纷退出了一个圈子,却仍然把他们一众人围在里面,只不过手上的武器纷纷放了下来。
“邈儿,下来吧!”哈萨尔仰头看着她,伸出双臂,难掩眉间的欢喜。说完见她不动,他像是悟到了什么,哑着声音急切的补充:“不,你不要动,我上来,我上来接你……”
第527章 往事!(2)
“不要动的是你。”李邈冷冷说着,不见慌乱,不见情绪,手中拉满的弓弩纹丝不动,脸上亦是没有表情,“太子殿下,你还未看明白?我的箭对准的是你。”
哈萨尔一震,终于从惊喜中反应过来。
“邈儿,为什么?”
“姐,姐姐!”不待李邈说话,呆怔许久的李娇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飞快地下马扑了过来,人还未到,双脚便软在了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屋顶上的人,声音哽咽,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姐,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如今我们终可一家团聚了,爹娘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姐姐,你下来吧,跟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他……他很惦念你……真的,快下吧?”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李娇,李邈清冷的面上,苍白得比空中飘舞的微雪还要透明冰冷。李娇一直在哭,李邈一直未动,就像沉入了某种思绪中,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邈儿……”哈萨尔的情绪比李娇更激动,一身冷硬的盔甲,冷风中微扬的发梢,每一处看去,都是英姿焕发的男人,可他的目光里,却浮动着一层与他的身份不符的浓重水气。
在场的北狄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的太子殿下竟会有这样的表情。
“再进一步,我要你命。”
李邈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邈儿,你怎么了?”哈萨尔眉心蹙紧,看了哭泣的李娇一眼,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略有惭色,声音放得更软,“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你先下来……”
他边说边往前走,李邈终是恼了。
“你再进一步试试?别以为我不敢。”
“我不信。”哈萨尔脚步不停,丝毫不畏惧她的弓弩,也不看向旁处,只盯着她,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来,“你怎会舍得杀我?邈儿,我念了你这些年,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说清楚?”
“我数三声!”
李邈不回应他的话,手上弓箭绷得更紧。
“一!”
“邈儿,下来,跟我回去。”
哈萨尔继续往前走,目光热切。
“二!”
“邈儿,跟我回去……”
“三!”
“邈儿……”
一道破空的“嗖”穿入众人耳朵,哈萨尔的声音僵在了咽喉口,在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狄兵士“太子殿下,保护殿下”的惊呼声中,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邈面无表情的脸,又低头看了看穿过他身体的箭,还有汩汩流出的鲜血,眸中冷光乍现,然后垂下手臂,无声笑了。
“沙哥哥,你这什么箭啊?为什么总比我射得准。”
李邈射箭的本事,是哈萨尔亲自教的。那一年,不满十三岁的李邈,穿了一身小尼姑的衣裳,在苏州府的冷月庵中带发修行。那时候的她,爱哭爱笑,脸色不像如今这般苍白,白里透着红的肌肤,像树上刚刚成熟的鲜嫩水蜜桃儿,十分惹人怜惜。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当今洪泰帝的长女临安公主的女儿,听了祖母的话,为应劫前去冷月庵修行。而哈萨尔那个时候的名字叫着沙漠,就在冷月庵一墙之隔的宁邦寺里做俗家弟子。
宁邦寺与冷月庵是近邻,寺庙相邻,吃着同一口古井里的水。如此一来,挑水的小尼姑和挑水的小和尚便在井边相遇了。
养在国公府里的娇娇女初到庙庵,生活不习惯,整日里哭泣想家,可她那个尼姑师父却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留半分情面,该练功就得练功,该念经就得念经,该劈柴还得劈柴,该担水还得担水。
在冷月庵里,她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只有一个法号叫妙尘。
担了无数次的水,她还是没有练得像师姐们一样,每次提水都很是吃力。有一次,她刚把水从井里提起来,脚软了,水桶倒了,荡出来的水泼了她一身,她跌坐在泥地上,远离亲人的孤独和恐惧,让她抱着膝盖在井边痛哭流涕。
“你连水都捏不起,这辈子还能担得起什么?”
听见这个奚落的声音时,她很是生气,飞快地爬起来,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子。他长得很俊,穿了一身和尚的衣裳,可和她一样蓄着发。她知道他是隔壁宁邦寺里的俗家弟子,但师父有过交代,冷月庵中人都不许和宁邦寺的人接触。她抹了把泪,没有说话,也不再看他,捡起水桶,洗净了又开始担水。
有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捏住了她的桶把。
她恨恨地回头瞪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还是个小姑娘,我说话重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识愁滋味儿,见他变相的道了歉,也不与他计较。脸上还挂着泪水,她牵了牵嘴角,对他抿唇一笑,然后由着他替她打了水,送到冷月庵的后门。
在江湖孤风冷雨的漂泊时,她曾经想过,若是那天没有在井边见到他,后来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见到他时,她没有哭,他也没有安慰她,更没有帮她打水,又会不会不一样?
可世事从无如果。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后来也不知怎的,她担水的活儿就变成了他的。慢慢的,他们接触的多了,她每次看见他,脸会红,心会乱跳。在韩国公府时,除了叔伯家的哥哥们,她从未见过旁的男子,也未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男子。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她不排斥与他的接触。
他们两个偷偷“以井为媒”见面,大约持续了大半年。但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终于,他为她担水的事,被她的尼姑师父知道了,她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屁股上被师父打了二十下荆条,她爬在床上痛哭不已。
她哭,不是因为身上痛,而是因为再也不能让他替她担水了,再也无法天天与他见面了,因为师父从此不再让她打水。
可两人住得近,仍是不免见面。他总有办法找到她,有一次她在后山砍柴,他从林子里钻出来帮她。他说,往后你做什么事,我都偷偷帮你,不再让你师父发现了。
第528章 往事!(3)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亮是像天上的星星。
不满十四岁的李邈,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羞红了脸掉头就跑远了。
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性子急躁。没等她跑得太远,他就将她抓了过来。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低笑着,把她当成孩子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在她手里塞了一个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
庵中生活清苦,养尊处优的郡主吃肉成了一种奢望,她馋得肚子直“咕噜”,与他躲在后山的草丛里,一边怕被师父和师姐们发现,一面大口大口的吞咽。
那一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沙漠”。
而她也告诉了他,她的俗家名字叫李邈。
三年的时光很快。不,少了一个字,是很快乐。
穹窿山上的风光景致,被他们偷偷玩遍。她跟尼姑师父学的是剑法,原本是不会使用弓箭的。沙漠说,要成为一代大侠,不会用弓怎么行?他站在她的身后,半圈住她为她校正姿势,教她如何瞄准,如何拉弓,如何射击,可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静不下心来,因为他贴得是那样的近,近得她的后背很热,身体很热……
那个时候,她不认真学射箭,曾经被他狠狠骂过。她也曾无数次耍过赖,在小儿女你侬我侬的日子里,最后终究是学会了。如今,她却用他教她的弓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身体。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韩国公李成仁参与魏国公夏廷赣谋逆一案,全家被处斩……”
山中岁月孤寂,京师的消息传到苏州府时,已经是几个月后。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她印象中的洪泰皇帝,她的外祖父是一个很威武高大的男人,胡子有一点白,样子也很慈祥,她小的时候,外祖父还托着她呵呵发笑,她妈妈是他的女儿,她怎么忍心杀了她全家?她想不通。
“韩国公李成仁,勾结北狄,通敌叛国,斩!”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血溅了一地。他死不瞑目,满是冤屈,这一双眼,慈眉善目地看了她十几年,那是她的爷爷。
“王氏,李成仁妻,一名诰命夫人,不思皇恩,助夫为孽,斩。”
又一声唱名,又一颗头落地。那颗人头的发髻上还簪着一对珠花,珍珠大而圆润,三年前,她笑着抚摸她的头,“邈儿啊,好好跟着慈心师父,等应了劫难,到你十六岁的时候,奶奶就派人来接你,为你选一门好夫婿。”她那时红了脸,只说,“奶奶这珠花真好看。”奶奶笑着说,“这世上再美的珠花都不如我的邈儿好看。”
“爹,娘!”撕心裂肺的声音里,两个小小的孩儿被捆缚着,还没有奔到他们爹娘的身边,就已经身首异处。这是他大伯家哥哥生的一对龙凤胎。三年前,他们还缠着她喊姑姑,说舍不得她去苏州做尼姑。
听到京师的消息,她疯了!
她彻底地疯了,她给师父留下一封信,疯了一般骑着马狂奔下了穹窿山。穹窿山很大,山中雾气蒙蒙,尤其是那一日,当她骑马飞奔下山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模糊一片,脑子里只有一滩滩的鲜血,一颗颗的头颅,一双双看着她的眼睛。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她离开穹窿山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告诉沙漠。她也不想告诉他。她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不配再拥有快乐,也不配再与他有什么样的牵连。她要报仇,她要为了李家一百多口人报仇,还谈什么情爱?
她一路狂奔着,顾不得任何旁的东西,也顾不得身上根本没有银钱。回京师的路上,她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也忘记了她曾经的郡主身份,她偷,她抢,只为了活着赶回京师。
十几岁的她太天真,她以为凭她一人之力和她的武学可为亲人报仇雪恨,可她根本就入不了皇城,见不到她的外祖父,就已经被守城的禁军追得满街跑。那一天真冷啊,她被禁军的飞箭射中时,冷得两排牙齿上下敲击着,钻心入骨的疼痛。
可她却笑了,她想,她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以为她到了黄泉。
可黄泉不该是那般样子,黄泉里更不会有沙漠。
他救了她,同时也告诉她,她的爹娘还活着。她想起来了,她娘是公主,她爹是驸马,她的外祖父终究念了一丝亲情,饶了临安公主家的四口人。对,她还有一个妹妹,叫李娇,他的爹娘只得两个女儿。
沙漠握住她的手,又说了当初见她时的话。他说:“邈儿,如今你可以担得起一桶水了。总有一天,你也能担得一家人的仇恨。”
她说,“我要报仇。”
他说,“我知道。”
她又说,“我要报仇。”
他抱紧她,眉间全是疼意,“我发誓,有生之年,我定会助你报仇雪恨。”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出了京师,他陪着她一道去找在“魏国公案”中虽被免死,却被洪泰帝流放到思南的爹娘。
他们白日赶路,夜晚投宿,她总是不停做噩梦,梦醒时满脸泪水。他总守着她,可她到底年纪小,终于彻底崩溃,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一个人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拔出剑来,差一点抹了脖子。他闻声赶来,救下她时,如释重负地将她紧紧勒在怀里,后怕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像疯了一般,当着他的面儿,又想抓剑,他终于恼了,按住她的身子,在她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唇覆上了她的。
他说,“这世上再无人让你留恋了吗?”
她泪水滚滚,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大概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想一次,就想杀人。杀不了人,就想杀自己。那晚,他没有离去,当他抱着她倒在榻上时,她傻在了那里,他的吻极有侵略性,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如同攻城掠地一般,轻易地掌控了她的思绪,不太费力地按倒了她。
第529章 往事!(4)
那一刻,她没有拒绝。
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她觉得这样也好。
什么矜持,什么矜贵都没有了。
她从此不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她就当自己是个乡野女子也罢。恍惚之中,他们激动地探索着彼此,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沙哥哥,而成了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男子。在羞涩、紧张、冲动的支配下,脸红心跳地完成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
他在彻底占有她时,有过一瞬的犹豫。
可她却紧张地闭着眼,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终是沉了下来,却在那一刻,低低唤她。
“邈儿,看着我。”
她没有看他,一直不敢看他。很久之后,她也一直后悔。她应该看一看的,看一看他那一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与她一样的紧张。她太紧张,紧张得过程都忘记了,只记得,那疼痛害得她眼泪像滚豆子似的往下掉。
他在这事上是一个强势的人,可她的眼泪总能唤出他的极尽温柔。她也是一样……哭虽哭,却恨不得为他交付自己的所有,害怕给得还不给多。次日,她把祖母留给她的鸳鸯玉佩,一分为二。一半归他,一半自己留在身上。玉佩是一双,她希望,人也永远是一双。
她说,“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他说,“即便有人用天下来换你,我也不换。”
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情定一生不悔,邈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去找她爹娘的一路上,连夜晚的风都是暖和的,他的身子也是暖和的。那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幸福的日子,她觉得只要一伸手,她就可以触到满天的星星。
她说,“我十六了,等找到爹娘,我就与你成婚。”
他说,“我一无所有,你爹娘会同意吗?”
她逗他,“若是他们不同意,怎办?你要放弃吗?”
他低低一笑,“他们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我便抢。”
她开心的抱住他,“不会,我也一无所有,我们正合适。”
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看过一天又一天的朝阳,也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落日,终于在思南府见到了她流放在此的爹娘,已经身染重病不久于人世的爹娘。
她很庆幸,她终是赶来了,到底见到了爹娘最后一面。
父亲与她一样,承受着全家被处斩的痛苦,瘦得不成人形,临死前,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读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曾是玉树临风潇洒翩翩的男子,他是当朝的第一个驸马都尉,他曾是她心中最为英俊的儿郎。可短短几个月,他满头的黑发半白了,他洁白如玉的手上是条条的青筋。她想,父亲是想让她复仇。
她的母亲不一样,她把妹妹李娇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看着她爹和她们姐妹俩时,眼神是歉意的。那个下命令的人是她的亲爹。她相信,如果可以,母亲愿意为了那个金銮殿上的天下第一人去恕罪,哪怕用她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临终前,她母亲说,“邈儿,带着妹妹,好好活,不要再去京师。”
母亲还说,“娘这辈子投错了胎,却没有嫁错人,我跟了你爹爹,有了你们姐妹俩,值得了。邈儿,生死由命,再不要去京师了。”
母亲还交代,“骨肉亲恩,邈儿,一定要替娘照顾好娇儿。”
她知道,爹和她们姐妹俩的命是娘在乾清宫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下来的。可李家全家人都死了,她爹爹活着又有何意义?她娘的苦,她爹的恨,她都懂。
将当朝的大公主和驸马爷葬在了思南一片郁郁葱葱的坡地上,她领着李娇与沙漠一起在爹娘的坟前磕了头。
沙漠跪在那里,沉着嗓子说:“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没法赶在你们活着时与邈儿结为连理,但在小婿的心中,已将邈儿视为吾妻,小婿在此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当怜她护她,不让任何人欺了她。”
她低低垂泪,重重磕头,“爹,娘,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们放心的去吧。李家的大仇,我一定会报的。”
在父母的坟前,在呼啸的寒风中,沙漠将她紧紧拥住。
“邈儿,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掉一滴泪,更不会再让你受今日之苦。”
葬了父母,她不准备回苏州了。
沙漠说,要带她回他的家乡。
他的家里有一片大草原,有红彤彤的太阳,有湛蓝湛蓝的天空,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有热气腾腾的奶茶。他还说,他原本不想要的东西,为了她,他说他要去争。她没有问他要争什么,她只说好,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因为,除了妹妹,她只剩下他了。
他们日夜赶路,他们恩恩爱爱。
他待她极好,会照顾她,也照顾李娇。
李娇跟在他们的身边,她还小,没有她这般的烦恼,她总是快乐得像一只小鸟。李娇长得好看,她刚满十四岁,却出落得像一个小妖精,她身前身后的围着沙漠转,甜甜的唤他姐夫,姐夫。她那个时候很蠢,只当李娇是小孩子心性,还在为了沙漠不太喜欢她妹妹而烦恼。
对,沙漠不喜欢李娇。
因为她总喜欢在他们亲热的时候来缠着她。
为此,她对沙漠很是歉意,却又在私底下请他原谅她的妹妹。
有一天晚上,他们投宿在汝宁的一间客栈。吃过晚饭他就出去了,说要先去联络他的家人。她与李娇聊了一会就躺下睡着了,睡得特别的沉,以至于他彻夜未归,她都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的。
他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拳头紧紧的攥着,好像很是生气。她有些害怕他那个样子,她问他是不是李娇又惹他生气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可结果他一拳捶在榻沿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她贴了上来,她不明所以,只是配合着他,心里有些奇怪——他的身子向来很热,但那天,他全身冰凉。
第530章 往事!(5)
“沙哥哥,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急切的吻她。
“你告诉我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可他却阻止了她继续问,像是恨不得嵌入她的身子,抱得紧紧的,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哑,“邈儿,抱着我,不要离开我。”
“我怎会离开你?你在说什么?”
她在他怀里,问了几句,可接下来他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渐渐掌控了她的情绪,两个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双双滚倒在榻上,他的疯狂打败了她,让她来不及考虑,只觉得那一晚的他如此急切地想要她,如此的害怕离开她。
在最极致的快活里,她依稀听见门外的李娇喊了一句“姐夫”,又喊了一句“姐姐”,可她没有办法答应,只能羞涩的与他一道沉浸在那快乐的深渊。
等他们再次出现在屋外时,她羞红了脸,不敢去看李娇。可终究还是看清了李娇脖子上的几个红痕,她熟悉这种红痕,一时有些害怕,可李娇笑着告诉她,是昨夜被蚊子咬的,她想想也是,怎可能发生什么呢?
那时候,她太幸福。
幸福得没有注意到她的男人闪烁的眼神儿。
从那日之后,他待她更好,可她发现,他更不喜欢她妹妹了,总是躲着她,但李娇更爱缠他了,有时候她也会生气,训斥李娇几句,告诉她,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个样子。但李娇有一个杀手锏,只要她一生气,她就嘟着嘴,眼眶里盈满泪水,说起去世的爹娘和韩国公府的亲人……
不知走多少个日夜,她们终于快要靠近沙漠的家乡了。可天不遂人愿,大批的大晏追兵赶了上来,他们嘴里喊着要捉拿北狄皇子……
他们带着柔弱的李娇,没有办法与大晏兵厮杀,只能边打边退,可大晏追兵却一直穷追不舍。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不仅是大漠人,还是北狄的皇子。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可当时太过凶险,她来不及追问,他也来不及向她解释。
他只是叫她,“你带李娇先走。”
她不肯,她不愿独退,她说要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他向来是骁勇善战的战将,听了她的话,他有些生气了,“你带她往北走,很快会有人接应。你在这里,我分心,你是想我死吗?”
他的声音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
她知道他一个人更容易脱身,一横心,带着李娇调转了马头。
那座山是北狄和大晏的交界,他说他送了信回去,很快他们就安全了。可他一人之勇,也拦不住太多的人。很快,成千上万的马蹄声盖住了她们的马蹄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回过头去,与他遥遥相对,清楚地看清了夕阳的光线下他英挺的身姿是那般的英武不凡。
她们跑到了山头,一群北狄兵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知道是沙漠的人,她们拼命招手。
可后面的大晏追兵也越来越近,他们的旗幡在风中飞舞,马蹄声惊得整座山都在震动。大晏兵与北狄兵厮杀在了一起,她且战且退,带着李娇退至一处山崖,想把李娇的身子藏在岩石后。
可这个时候,大晏弓箭手的箭矢却准备地冲她们疾飞了过来……
“姐姐!”李娇在惊叫。
她没有犹豫,拿身体拦在了李娇的身前。
箭身入肉,她知道没有射中要害。
可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胸口上多出了一把匕首。
李娇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她目光全是恨意。
“姐,我恨你。”
她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李娇流着眼泪抱紧了她,就像在紧张她的受伤一样,却低低在她耳边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是姐夫的人了。那天晚上,就是你看见我脖子上吻痕的前一天晚上,他夺了我的身子,我也愿意把自己给他。可是有你在,他不敢要我,你就是横在我们中间的绊脚石。有你在,我们就不能在一起,有你在,我就终身不得幸福。你知道的,他是一个重信诺的男人。”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疼痛。
她想起了那天早上回来时他的吞吞吐吐,她想到他居然先占了她妹妹的身子,然后又跑回来占了她,她突然觉得很恶心。她真的吐了,狠狠的吐了,不过,吐出来的全是鲜血。
“姐姐,去死吧!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旗幡“呼啦啦”飘在她的眼前,她看见越来越多的北狄兵,看见李娇放开了手,并在她胸前狠狠一推,她倒了下去,背后不足一丈就是悬崖,与幸福和爱情一线之隔的悬崖。她的身体在迅速的坠落,她听见崖上的李娇在失声痛哭,在大声喊“救我姐姐”,她听见了沙漠的狂吼声……
她到底还是没能去到北狄。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他白头偕老。
可她命不该绝,被闻讯赶来的慈心师父救了。
师父说,“痴儿,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
她笑着问,“师父,宁邦寺的慧能大师,苦守了你一辈子,你明明知道,不也没有离开冷月庵,不也执著在红尘里?不过师父,以前弟子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能原谅他,如今,我懂了。坠入过地狱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天堂。”
一个个被痛苦切割出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李邈慢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日的夕阳,骑兵,弓弩,刀剑,鲜血,旗幡一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可到如实,也实实在在过去了三年之久了。她混迹于混沌的江湖,他远走北狄,带着她的妹妹,一路熬成了手握重兵的北狄太子。
这一天,当她终于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不再是当初穹窿山上的沙哥哥,她的沙哥哥。而是北狄的太子爷……还有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哈萨尔。
第531章 失足跌落!(1)
他们曾经激烈拥抱接吻,曾经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曾经热切地盼望大仇得报后的甜美生活,曾经把彼此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如今,他们彼此注视,往事纷飞,就像这时飘落在头顶的微雪,还未落在地面,还未脚踏实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滩描不出形状的水渍。
一刹,又仿佛永远。
她的思绪终于回到了面前,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心弦紧绷得像一拉就要断开。可她仍然没有动,只俯视着他,也俯视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李娇,慢慢问他。
“痛吗?”
“不痛。”他抹了一把流下的鲜血,冲她张开手臂,“邈儿,下来。”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痛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痴痴看着她,只是笑,“依你的本事,若是诚心杀我,这一箭,不会射在手臂上。”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又苦笑,“即便你真要我的命,予了你,又有何不可?邈儿,只要你能快活,动手吧!”
他咬牙拔下手臂上的箭,满身鲜血,却笑得极为开怀,就像穹窿山上看见她那样,就好像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那样,恍惚间,竟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又慢慢朝李邈走去。
但他疯狂的行为,已经让北狄兵士都疯了。
“太子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整个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空气变得极为低压,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炽烈得让她不安的情意,嘴里只是唤着“邈儿,下来”,李邈眸中冷波浮动,声音仍是冷若冰霜。
“你若再进一步,下一箭就会是你的心脏。”
“随你。只是邈儿,你当真忘记了我们过去的种种?”
“生死俱忘,何况情爱?人间种种,不过昙花一现。”
“邈儿……”
在他深情的呼吸里,李邈突然低吼。
“一句话,放不放人?我要的人。”
哈萨尔的视线瞬间模糊,只见在漫天飘飞的微雪里,她丢下了弓弩,刀尖指向的是她自己的脖子,样子决绝得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一双眸子凉得没有丝毫的情绪,就连恨他的情绪似乎都没有。他使劲儿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湿意落下来,情绪稍稍平稳一下,才无奈的垂下了手。
“放。”
“太子殿下!”北狄兵士再次大喊起来。
哈萨尔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本宫说,放了他们。”
“不!”李邈阻止了他,淡淡说:“我只认识这两个小姑娘,和旁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如今只要这两个姑娘。其余人,太子殿下自己处理吧。”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萨尔停下脚步,吩咐边上的人,让开了道路。李邈亦不看她,只低低喊了一声“雪舞”。很快,只见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来。他们腰上佩剑,俨然也是女扮男装。
“是,大当家的。”
她们接了命令,走过去带走了赵如娜和绿儿。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没有动弹,直到看着赵如娜上了马车,她才一字一句地对哈萨尔说,“安排她们出关。”
“好。”哈萨尔这个时候仿若一只忠犬,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害怕失去她的惊恐战胜了一切,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每说一个字时,那抑止在喉间的情绪,都生生降压了空气里的气压。
他疯了,在场的北狄人也都疯了。
一个号令北狄的男人,他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镇住了,实在让他们不敢接受。
没多一会儿,杨雪舞回来了。
她在李邈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说赵如娜安全了之类的话,李邈听完点了点头,身体慢慢后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后会无期!”
“邈儿,不要走!”
哈萨尔疯了一般想过去,想狠狠抱住她。
可她刀子却往脖子一压,冷笑一声,淡淡反问。
“你怎说得出口?娥皇女英?”
他面色一变,想上去,又害怕她伤害自己,终于捂着伤口软了脚。李邈沉默地看他一下,慢慢转头看向了地上跪坐的李娇,目光里有失望、有伤心,更多的是深深的痛意。
“李娇,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姐姐……回来吧……我们是亲姐妹……”
李娇身子在发抖,一直在发抖,声音也在抖。她害怕李邈说出来真相,很害怕,害怕得这一刹,说话都像在咬舌头。
“惟我惟妹,实是同生。早丧先妣,思百常情。女子有行,实远父兄。骨肉之恩,固有归宁。何吾离析,隔是天庭。自我不见,于今二龄……”
李娇带着哭腔,流着眼泪低低地念着她们母亲当年教的诗句。李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情绪不明,李娇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全是恳求。
“好一个骨肉之恩……”
李邈看着她,也看着他。
终于她慢慢闭了闭眼,一个转身,衣袂飘飞间,人影急快地掠了出去。将那些恨意,痛苦、怒火全都丢在了脑后。一个是她唯一的妹妹,一个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往后,就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吧,她为了爹娘,只当成全。
“邈儿——”
哈萨尔半跪在地上,撑着钢刀的手微微发颤,就像霎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刚刚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刚刚以为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弥补,但老天又活生生从他面前夺了她去。
人活着,就靠一股精气神。
神在时,可横刀立马。神去时,如枯藤萎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耳边的声音很多,很多人都在喊着这一个称谓,可哈萨尔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默默的呆立在那一处。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把周围的人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第532章 失足跌落!(2)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痛苦到极致后的无意识抽搐,他整个人都软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掌握紧刀鞘,慢慢用力撑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受伤的手臂鲜血汩汩而下,但他却浑然未觉,甚至丝毫也没有发现他**的盔甲磨蹭在伤口上,到底有多么的疼痛。
他飞身上马,一个巴掌狠拍在马身上。
“驾”一声,战马飞奔而去,直接冲向了山海关的城门。
“开门——”
人还未到,他先咆哮了出来。
守城的兵士看到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山呼海啸般吼着什么。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满身鲜血,骑马冲在了前面。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谁也不敢多问,听令地拉开了铁栓,打开城门。
“不要!不要开门!关上,快关上。”
紧跟哈萨尔身后的北狄将校们嘶声大喊着,也冲了过来。
他们都猜测出来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是要出城去追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是大晏人,她出城没事,但哈萨尔却不能追出去。山海关外不远就驻扎着元祐的兵马,他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只能落在元祐的手上。
有人喊开门,有人喊关门。
守城的兵卒左右为难,僵持在了那里。
“开门!本宫让你们开门。”哈萨尔气恼到了极点,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不许开门!谁敢开门,我便杀了谁。”一位北狄将军大声呐喊着,飞扑过去拦住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哈萨尔,拽住他的马鬃,活生生把奔腾的战马勒停下来。然后,他气喘如牛跪在当场,与众将校一起声声哀求。
“太子殿下,您冷静,冷静一下。”
见此情形,城门口的人恍惚反应过来了,他们急忙忙赶在哈萨尔冲过来之前,把半开的城门“哐啷”关上,插上了铁栓,守在了城门口。哈萨尔大口喘着气,赤红着眼看向紧闭的城门,然后咬牙切齿地奔过去,一把拽住兵卒的领口,大声咆哮。
“打开!打开——”
“太子殿下!”那人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您杀了我……也不敢开!”
“太子殿下,今日你要出城,除非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大片将士齐刷刷跪在潮湿的地上,城门口捅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声请命,李娇也随后骑马赶到,哭天喊地的叫他。但他就像失心疯了一般,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闭了闭眼睛,他狠狠放开那名兵卒的领口,仓惶得像一只被打慌的兔子,死劲去掰扯城门上的铁栓。
可很快,他被更多的人拦了下来。
“不可啊,殿下。”
“你们放开我!”僵持之中,哈萨尔赤红着双目,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猛兽,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众人,只身奔向了关隘,又以极快的速度跑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城楼上风声很大。
他僵硬地伏身趴在墙垛上面,极目远眺向官道上策马飞奔的一人一骑。那人飘飞的袍角越来越远,在湿冷的雪花中,从此远离了他的世界。
“邈儿……”他无声的张着嘴巴,俊朗的五官皱在一起,面色扭曲得像在哭泣,可一滴泪水也没有流下来。
冷风在城楼上呜咽。
山海关,这是天下第一雄关。
它固若金汤,它重兵驻守,可此时,整个天地就像只有他一人。他呼呼喘气,大张着嘴巴,冷风灌了进来,他却像没有感觉,无声的呐喊着,哭泣着,可喉间却像突然间就失去了语言功能。
自从她三年前掉落悬崖那一日起,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一定要夺得北狄江山,要攻入南晏天下的支柱就只有两个字——复仇。为被晏军射下悬崖的李邈复仇,也为了他当日的承诺,一定要为李家复仇。
可如今,她不需要,她不再需要他了。
没有了她,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有何用?
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与何人共赏?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却离如天涯……
他胸中沉痛难忍,而今日的疼痛,比当日她掉落悬崖时还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不止。那个时候他还有仇恨支撑,如今连仇恨都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
“邈儿——”
他在城墙上,她在官道上。
他终于喊出了声,可声音却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终于,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官道上,越来越远,远得似乎再也看不见。他无声地闭上眼睛,双脚不知怎样就爬上了墙垛,身后一众跟过来的人顿时炸开锅了,他们呼着,喊着扑了过去,李娇更是像疯了一般,扑过去狠狠的抱住他。
“不要……哈萨尔……你要做什么……”
他身上的战甲在寒风中冰冷刺骨,冷风吹得他的发梢一阵阵翻飞,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又像没有看见她,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语,“当日她孤零零从悬崖落下时,是怎样的感受?”
“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李娇哭喊着,抱紧了他的腰,飞快朝北狄将校们使眼神儿,让他们过来阻止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的哈萨尔。可他们脚步未动,哈萨尔却突然甩开了李娇,看着她,像还在梦中一般,沉着嗓子问她。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娇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愿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当日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晏军的箭射下悬崖的……可如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不要,不要啊。”李娇发疯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李娇满脸泪水,却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里不如我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
第533章 失足跌落!(3)
他忽然回过头来,“你哪里都不如她。她会为了我去死,你却不会。”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怪异一笑,身体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
“哈萨尔……啊……不要啊!”
李娇尖锐呐喊着,弯腰半伏在城墙上,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男人,失声痛哭。这一瞬间,她终于承认,她真的没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她那个傻姐姐,谁可以为了别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将校们的呼声,直入云霄。
谁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爷不正常。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哈萨尔紧紧闭着眼,面上诡异地带着微笑。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这一刻,在猎猎的冷风中,他终是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她说,“沙哥哥,从此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日她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个了结。
李邈打官道奔出去追上赵如娜的时候,她正与杨雪舞和锦宫另一个叫丽娘的姑娘坐在一个山坳子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先前在街上的惊魂一幕,赵如娜如此想着还无法回神。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可终究,她还是来了。虽然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嗯。”李邈冲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
“没有,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好。”
虽然不知道李邈与哈萨尔到底有什么故事,可赵如娜不傻,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也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的难受。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知。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赵如娜看得出来,那个北狄的太子爷一定在她的心里。只有心里装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才会有那样深沉的痛楚。
这个时候的李邈,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可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赵如娜却不敢说得太深。有些话,牵涉太广,她只能咽回肚子里。“大当家的,大概就是这样。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李邈看着她,默默的,好久没有吭声儿。
赵如娜脸上的歉意更深。为了哥哥做的事情,越想越是难堪,神色极是为难,“大当家的,对不住……”
她想委婉的解释,可李邈却阻止了她。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
李邈又怎会不懂?今日赵如娜的处境,还有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当年她娘躺在床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无助,徬徨,无奈,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那些男人的野心,也改变不了任何的时局。她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属不易,她又如何能去要求她更多?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想到“亲人”两个字,她嘲弄地弯了弯唇,神态麻木地将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倒出一些银两,交到赵如娜的手上,淡淡地说:“郡主,我这两个随从身手都不错,她们会护送你去辽东。”
“你呢?”赵如娜微微吃惊。
“你不是说阿七可能有危险吗?我得去漠北。”略略停顿一下,她别开脸去,看着远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一根光秃秃的枝丫,呢喃般低沉着嗓子,“阿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前街上那个女人是唤李邈做“姐姐”的。
可如今她说阿七是……唯一。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好。大当家的,此去漠北,路途凶险,你要保重。”
冷风无言,李邈亦无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率先翻身上马。
“郡主,就此别过吧。”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郡主言重了。”李邈淡淡摆手,神态极为清冷,“江湖人间,人间江湖,有今日莫问明日,若还有明日,你我自当把酒言欢,更不必论报与不报。告辞。”
去辽东和漠北不在一个方向。李邈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然策马插入另一条小道转了方向,身影隐入了一片微雪茫茫之中。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是,郡主……”
“我心意已决,你去吧。”
“那……好。”
其实杨雪舞也并不放心李邈,只是碍于她的吩咐不敢轻易离开赵如娜。如今见她都这样说了,而且那般坚持,她没有再犹豫,默默上马,互道珍重,跟在了李邈的身后。
“哎!”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这痛楚,她此生都不愿再涉情事。
第534章 失足跌落!(4)
“走吧,我们也出发。”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漫无边际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自打山海关一线被北狄军占领之后,朝廷再没有消息传过来。驻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军队,就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无人问津,却又人人都知晓粮草被焚之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气氛极为凝重,极为诡异。每日士兵们见了面,都像肚子里揣了事儿,不再像从前。
外面那些流言,终究传入了军营。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他若知晓,一定会很伤心。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除了日复一复无奈地看大雪,她如今只操心一件事情。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这一次头疾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虽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声,不喊痛,但整整十来天时间,他睡不好觉,整日整夜的都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一层红通通的血丝,看得她心疼不已。
头疾引发的原因,是他思虑过甚。说白了,心病。
这十来天里,他实在太过沉默。
没有了哈萨尔来骚扰,营中无大战。整日里,他忙着肃清军纪,整肃兵员,排查兵卒来源,做事比往常更为严厉认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夏初七知道,他与往常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难猜测,或者说,他心里已然埋了一根刺。一根触摸一下,就会疼痛的刺。
她试图开导他。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粮草断绝,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没有地方能狩猎,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强的人,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都得抓急上火。然而,最让她觉得扯蛋的是,没有朝廷的圣旨,大军不能私自拔营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还没有饿肚子的那一刻,他们还得遵守命令。
军令如山。她懂。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初七回头一看,正是顶着风雪进来的赵樽。她心里一暖,抿着唇笑了笑,像一只快活的鸟儿似的扑了过去,愉快地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拉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儿,呵着热气儿,笑眯眯地告诉他。
“我在给你配药。”
他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边有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夏初七踮着脚尖儿,左右偏着脑袋,观察他的面色,“今天头有没有好些?”
“嗯,好多了。”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说罢,她拉他过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让他变得暖和一点,自己却伸手替他揉着额头。
“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办法的。”
赵樽抬头,目光深了深,看着她,突然拉她下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唇冰凉,声音却极暖。
“阿七,爷不会让你一直吃苦的。”
“又说傻话,谁苦了?这日子就算苦啊?去!我觉得开心着呢。”
夏初七低低笑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搂抱着腻乎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一张薄毯搭在他身上,嘱咐他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方子出去,找孙正业要了药材,又去伙房里熬好了,才端了药碗入营帐。
“喂,你又在看书?怎么不听我的话。”
她哼一声,把药碗放在案几上,叉了叉腰,夺过他手上的书,状似生气地瞪他一眼,这才嘟着嘴巴把药碗端起来吹凉了,试了试温度,放在他的手上。
“赶紧吃药。”
“哎!爷的阿七,怎变成管家婆了?”
他挑了挑眉,调侃一句,不疑有它,“咕噜噜”把药喝光了。
收藏好药碗,夏初七满意了,半哄半骗的把他拉到床上躺下,又替他脱去了身上的衣裳,生了一个火炉,这才靠在床头上,把他的脑袋挪过来,一边儿替他按摩着头部,一边儿小声陪着他说话。
他太缺睡眠了。
每一次她睁开眼,他总是醒着的,要不然就是半醒半睡间,满头是汗的突然抱紧她,令她心悸不已。所以,先前他喝的汤药里,她特地加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物。很快,药性发作了,他没有了声音,头靠在她的怀里,呼吸均匀了起来,可眉头还紧紧锁着。
“你啊,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低低说着,夏初七放开手,低头吻了他一下。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没有回应,她愉快地笑了笑,满意地下了床。可她刚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去,他却突然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把她抱了过去,像是不安,又像是紧张,声音低哑的呢喃。
“阿七,别走。”
夏初七吓了一跳,这样强的药性反应,他还能说话?
“我在呢,没走,没走。”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不敢再离开,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坐下来,又替他按摩了许久,直到他再一次昏沉沉睡过去,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替他掖好被子,转头出去,拿了个凳子坐下来,守在帐门口。
第535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1)
夏初七从赵樽的营帐里跑出来时,外面的天气冷得能抹掉耳朵。乐滋滋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又在营中随便挑选了大约十来个人,用装粮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个大渔网,顶着呼啸的寒风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她的目的地是离营帐不远的一个淡水湖。
这时节,湖中结了厚厚的冰。但再冷的天,冰也只结在湖水表面,水下却是有鱼的。以前夏初七曾去过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鱼,那一网网的鲜美鱼儿,馋得她流口水。
十个大汉,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学着后世冬季捕鱼那样,在一个半圆形的地方,先凿出一个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凿上小冰洞,用木杆带着麻绳穿入冰洞里,在绳子后面连接渔网,然后再在冰洞里洒下鱼饵。湖面长期封冻,鱼在湖水下面缺氧,冰层一破开,有鱼饵可食,鱼儿都争先恐后往冰洞处游。
“小齐,这个法子好呀。”老孟呵呵笑着赞扬起来。
“那是,我谁呀!小诸葛,那是普通人吗?”夏初七脸上洋溢着笑容,畅想着今儿的大丰收,好不乐哉。
“拉拉拉,拉网!”
“哟嗬,鱼来了!”
第一网拉上来了,网里的鱼放在桶子里,居然有小半桶。
“继续!”
夏初七尝到了捕鱼的甜头,捂了捂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又指挥着兵卒们转移地方,用兵器砸开冰层,再次用北方渔民的方法,继续撒网捕鱼。
“今儿晚上,营中兄弟能有一顿鱼羹吃了。”
人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懂得食物的重要,也会更渴望美食。她看着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冻死掉的鱼儿,满脑子都是鲜美的清蒸鱼,油炸鱼,红烧鱼,酸菜鱼,糖醋鱼,火锅鱼……完全沉浸在捕鱼的快乐之中,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危险降临。
“小齐,这一网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的大吼声里,小二和小六拉着绳子,开心得咧着嘴。
“肯定有大鱼。”
“小二,你见过多大的鱼?”
“比你的人还要大。”
“拿你自己做饵捕上来的?”
“若拿我做饵?嗬,就我这身肉,鱼都撑死了,还捕什么?”
听着几个人开玩笑,夏初七瞥一眼,笑着喊。
“别贫了,加把劲,拉网。”
一群人用力拽着绳子拉网,可那网也不知网到了什么,重得良久都拉不上来,在“一二三”的喊声里,不知是网破了,还是绳断了,“砰”一声,绳子一松,手上失重,纷纷滑倒在地,惊叫出来。
原本站在冰洞边上观战的夏初七,突觉脚下晃动,一个愣神间,腰间传来一股推力,像是绳松失重的士兵砸过来的,又像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身体往前一扑,整个儿滑入了砸开的大冰洞。
“小齐!”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面色煞时一白,和小二小六几个人飞扑向了冰洞。可那人扑腾两下,就没影儿了。
“小齐!”小六哭了起来。
“我不会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转身就跑。
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极快,头顶上扑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结冰的湖水太冷,身体霎时冻僵,水压鼓臊着耳膜和神经,铺天盖地的冰面席卷过来。
混沌间,她想了许多。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着一样,没有感觉了?比如她死了赵十九会把她埋葬在哪里?比如她的石碑上会不会被他写上“赵樽之妻”?比如她还会不会回到她的那个时代?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整个人麻木掉,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赵十九,若我不死,第一个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还在营帐外面,就大声喧哗起来。
“慌什么?”陈景看着他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愣了一下,厉声问。
“小齐,小齐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话还没有说完,陈景面色一变,倒抽了一口气,“什么?”几乎霎时,他的身影已经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只见身边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马厩。
“殿下!”
他眉头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边上,小六还在哇哇大哭。小齐掉下去了,连老孟也没有起来。又有两个兵卒跳下去,又上来了,却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在那里冷得瑟瑟发抖。剩下来的人垂头丧气,束手无措。
“殿下!”
看到赵樽过来,一干人都是惊喜的。
那是人在无助的时候,见到主心骨时的力量。
可谁也没有想到,赵樽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捡起像蛇一样盘旋在冰洞口的绳子往腰上一系,然后把另外一头丢给了随后赶来的陈景。
“殿下!”陈景紧张不已,看着他,“我下去。”
“拉好。”
赵樽看他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更没有给他争辩的机会,人已经扎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发狠了。
“你别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哭丧。”小二恨恨地骂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两个二货都哭得唏哩哗啦,另外跟来的一群人静静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陈景更是紧张,吩咐了边上的侍卫,跟下去救人,然后紧紧攥住了拳头,一动不动等待。
……
夏初七以为她没有挣扎,其实她还在的挣扎。
她以为她已经昏迷过去了,其实她还在努力往上游。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隐隐约约间,她觉得有奇怪的声音传过来,可她视线迷糊,虽然努力看向声源处,却什么也瞧不太清,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缠上绳子,再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赵十九……是赵十九……
本能告诉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觉,终于要得救了。她想要大哭一场,又想哈哈大笑几声,可实际上,她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直到那个人紧紧地拥住她,吻住她,然后带着她往上游去,她的意识才终于彻底地脱离了灵魂。
“阿七!”
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脑子里最后的意识是铺天盖地的水,有人从冰冷的水里捞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整个大地都很平静,风雪没有停,耳边有一阵阵的呼喊声,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个营房都被惊动了……
“快,叫孙正业。”
赵樽快步走入营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色苍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苍白,恐惧,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紧张得如同一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野兽,谁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会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换了吧。”
郑二宝看着全身湿漉漉的他,心疼得抢步上前。
赵樽没有回答他,一直盯着昏迷不醒,一动也不会动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炉。
“主子。”咽了咽口水,郑二宝又唠叨了一嗓子,“您这样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滚!”
赵樽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洞,吓得郑二宝脖子一缩,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只把一件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他的肩膀上。他肩膀受惊一般抖了下,终是软下了声音。
“去,下去准备热汤。”
“是!”郑二宝下去了。
“你们都下去。”
赵樽又屏退屋子里的人,吩咐陈景守在帐外,他急快地换掉了夏初七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在解开她贴身的里衣和束胸时,一双手几乎都在发颤,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只是盯着她乌紫的嘴唇,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声音低哑不堪,可榻上的人却没有办法回应他。
她几乎没有了呼吸,他摇她几下,狂乱地把她抱起,按压在膝盖上,拍着她的背,抠她的牙关和喉咙,看着她口鼻处不停溢水,他的喉结,在狠狠滑动……
好一会儿,等她终于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让她伏卧在枕头上,不停顺着她的后背,紧张得牙齿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医吗?你怎会医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爷!老朽来了……”孙正业紧张得额头都是汗。
“快!”赵樽喊他,“快救救她。”
孙正业拎着医箱,瑟缩着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主子爷,抢步上来,替夏初七把了脉,胆颤心惊的抬头,“爷,她体温已失,呼吸全无,怕是不行了……”
“你再说一句。”赵樽像是暴怒的野兽,恨恨地瞪着他。吓得孙正业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朽,老朽推断,她心头应还留有微热,如今只有一法……”
“快说!”
第536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2)
老孙头越急越紧张,越紧张牙齿越打颤,越跩文,“孙思邈在《千金方》中说过一个法子,让活人与溺者一同脱光身子,以活人热身抱暖溺者,熨心回气。”
“别无他法?”
“该有的救治法子,爷您已经做了。”老孙头被他冷鸷的样子吓到,战战兢兢的说着,两排牙齿在不停打架,“剩,剩下的,只,只能听天由命!”
“好一个听天由命!”赵樽死死盯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攥得青筋直露,突地暴喝一声,“滚,要你何用?”
“是是……这就滚。”
老孙头夹着尾巴下去开方子熬药去了。
赵樽脸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初七,慢慢地褪下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袍,一步步走近,低下头,声音低沉沙哑。
“阿七,爷对不住你了。”
说起来,两个人这段时间有过许多的亲密,甚至有过很多夫妻间才可做的行为,却从未有过赤身裸着相拥的经历,尤其还是在她完全昏迷的情况下,在赵十九看来,这不亚于登徒子的龌龊行径。但既然是《千金方》这样说的,又别无他法,他必须一试。
上了榻,他与她裹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她冰冷、僵硬、没有半分热气的身子,看着她乌紫的嘴唇,微肿的眼睛,苍白得没有活人气的脸孔,身上热得直冒汗,心却沉入了谷底。
他伸出手来,在火炉上烤热了,慢慢抚上她的脸,她的身,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又拨开她脸上湿湿的乱发,低低说,“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有鱼吃了。”
她眉头皱在一起,表情有痛苦,有踌躇,就是不肯睁眼。
“阿七……”
赵樽握上了她的手,越握越紧,脸贴在她的脸上,身子暖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摩挲着,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过了良久,唇间才慢慢地溢出一缕极冷极沉的声音来。
“你大仇未报,还未逛遍天下山水,还未吃遍天下美食,还未与我做成真正的夫妻,怎舍得就这般离去?”
怀里的人儿仍旧没有回答他。
“阿七,你若醒来,我必不再说你丑。是,在我这里,你从未丑过。即便蓬头垢面,也足可美冠天下。”
在他看来,她确实是美的。
在北伐大军刚到蓟州的日子,他曾经因为思念她,想在纸上画出她的样子来。可画了无数次,都无法成形。因为,再好的笔墨,都描绘不出她神韵之万一。
她的容颜,不惊艳。可他甘之如饴。她的笑容,不娇媚,却狡黠真诚,笑起来脸上每一处都在灿烂,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头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个正经的闺阁千金。她不懂诗书,不会温良,不懂妇德,不辨闺仪,可她却有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她就像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可他的这团火,如今苍白,孱弱,紧闭着唇,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再无半点声息。
“爷,汤药来了。”
很快,郑二宝就把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赵樽接过药,屏退了他,将汤药灌入自己嘴里,慢慢低头,唇印上她的,含着药,用舌头挑开她紧闭的牙关,一口一口,就像鸟儿喂哺那样,慢慢渡到她的嘴里。
这样的方法喂药,并不容易,因为她不会吞咽,那汤药总是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他喂得心里越来越慌,目光越来越凉。一边喂药,一边替她擦拭,一碗药喂得他浑身热汗,才总算灌了下去。
他的嘴里,全是中药的苦味。
可她还是苍白着脸,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
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灶上的鱼已经下锅了,在营帐里,似乎都可以闻到诱人的香味儿,可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阿七,你再不醒,爷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像是没有耐性了,含住她的嘴唇,重重吻着她,像一只突然间就发怒的野兽般,一边吻,一边低低地吼,试图把她的身体捂热。
“醒过来,你给老子醒过来!”
他低低吼着,吻得很重,搓揉得也很厉害,不多一会儿,那怀里的人儿,唇上就有了血色,身上似乎也较先前暖和了一点。不过,全是被他给折腾出来的血色,嘴唇红肿不堪,身上带着一种肆虐般的痕迹,瞧得他不由红了眼眶。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无所知。只静静的躺着,像一只可怜的小虾子般蜷缩在他的怀里,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阿七,你再不醒,爷欠你的银子,可就不还了。”
他咬牙切齿的一叹。没想到,话音刚落,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赵十九,你,你说什么……银子……敢不还?”
赵樽微微一愣,哭笑不得,不由生气的低骂了一声。
“在你心里,银子比爷还重要?”
他恨恨地骂完,怀里的人儿却眼一闭,似是没有力气理会他了。他看着她那讨人嫌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可他手刚抚上她的脸,就把被子滑了开去,露出一个雪白的香肩来,瞧得他身子微微一热,赶紧拉上被子给她裹住,不由薄怒。
“一提银子,就醒。不说银子就睡,楚七,你想没想过爷的感受?”
“唔……”夏初七缩成了一团,攀住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呢喃,“赵十九,咦,你好像没穿衣服?”她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没有睁眼,可手却不规矩,唇角浮现起一丝笑容来,“我就说嘛……我要是……死了……还,还没睡了你……真是亏大,大发了……我一定要……睡了你……”
“楚七,你在说什么?”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她却再一次华丽丽的昏睡了过去。
“楚、七?”
他嘴角微微一抽,凑过去看了看。
她双眼紧闭,唇角还泛着乌青。但这一次真的是昏睡过去的,鼻间有浅浅的呼吸。他心里一松,终究又抱紧了她,低低一叹,隐隐的,没有人看见,他的唇边,竟然也有一丝笑容。
“殿下!”
陈景在外面喊了一声。
“说!”
“属下可否进来说话?”
赵樽沉默一下,紧紧盖严了夏初七的身子,这才让陈景进来。
屋子里的火炉很暖和,陈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没有抬头,更没敢去看榻上的两个人,只垂着眼皮儿,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知道了。”
赵樽终究是一个冷静的人,听完蹙了蹙眉头,“晚点把‘十天干’都给本王叫来。”
“殿下?”陈景吃惊一下,猛地抬头看着他。
赵樽有十二个护卫。
除去陈景和晏二鬼之外,还剩下十个。而这十个,才可以真正称得上传说中的“隐卫”。因为在平日里,他们并不像陈景和二鬼这般,常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没有人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之所以叫着“十天干”,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是按“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来排序的。在十天干的手底下,分别又有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类推。这一支队伍的人数不多,但却是真正忠诚于赵樽的人。
不过在这些年里,赵樽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不多。如今若不是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也绝对不会动用他们。陈景盯着赵樽,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赵樽没有解释,只补充了一句。
“让二鬼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跑一趟辽东。告诉陈大牛,当日他在卢龙塞大帐中对本王的许诺,兴许用得上了。”
那日陈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陈大牛说了什么。
一时间,他惊愕不已,满眼都是疑惑。
“殿下……”
赵樽慢慢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让我的女人,吃个鱼都要舍命去捞。”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赵樽“冲冠一怒为条鱼”的事情。
两三日下来,她陷入在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体向来很好,用她的话说,她健康得像一头小牛犊子,伤风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说像这般一病不起。可这一次可能冰水里泡久了,伤到了根本,小牛犊子终是成了弱不禁风的病黛玉。
若论她这病的收获,便是把赵十九的头疾吓好了。
或者说,他顾不得自家头痛,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当值。她渴了,他倒水。盅里的水永远都温的。不冷,也不会烫。她要出恭,二宝公公总会在第一时间拎来恭桶。同世间大多女子一样,夜间她一个人睡觉时,手脚总是冰凉,可不论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脚,总有他的体温给捂暖,这让向来不惯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晕了睡,睡了晕。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
第537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3)
从大帐回来,赵樽顶着风雪入屋,脱去外披的大氅,低头见她还在睡着,皱了下眉头,看一眼郑二宝。
“去吧灶上的鱼羹端来。”
说起鱼来,不得不说夏初七又立了一功。虽然她差一点在冰洞里殒了命,却实实在在创造了一种极好的冬季捕鱼法子。在锡林郭勒的驻营地附近,有好几处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这个法子,北伐军伙食有了改善,鱼羹是喝得着了。那日初七再醒过来时,得知此事,还小小的得意了一回,从赵樽那里讨了赏赐。
“殿下,鱼羹来了。”
二宝公公躬着身子,恭敬地端上鱼羹。
“你下去吧。”
听了主子爷不咸不淡的声音,郑二宝瘪了瘪嘴,却是不敢多话。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儿,都由他家主子爷包办了,自然轮不着他。虽然他心疼爷,却也不敢去抢差事儿,只盼着床上那个“祸害”,赶紧的好起来,让他家爷少遭点罪。腹诽着,他退了下去,帐帘合上了。
赵樽探了探滚烫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头,他看了看她眨动的眼睫毛,无奈叹一口气,曲指敲在她额上。
“懒七,该起了。”
入冬的时候,温暖的被窝简直就是诱惑。难得有这般可以懒惰变猪的日子,夏初七确实是早醒了,不乐意起床。如今被敲了头,又听见他无奈地哄她,翘唇一笑,鼻子里懒懒地“嗯”一声,睁开左边一只眼睛,瞧他片刻,终是长长舒展下酸软的手脚,打了个哈欠。
“这日子睡觉太美,不乐意起了。”
“睡多亏神,多活动,身子康复得快,这是老孙说的,小神医不会不知道吧?”赵十九淡淡说着,扶她坐起靠在床头,又顺势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在她后背上,这才将鱼羹端过来。
“吃一点。”
这两日吃多了这东西,夏初七一闻,胃就有了反应。
嘿嘿一乐,她讲条件,“可以不吃吗?”
“不可以。”赵樽刚准备喂她吃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头,放下碗去,探手过来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见她果然睡得衣裳都湿润了。他没说旁的,直接唤郑二宝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就要替她换。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话说,那两日我起不来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换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面容太过淡然,夏初七逗弄无趣,摁住他火烫的手,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来。若是你还想借故看我身子,可是要额外付钱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赵樽懒得理她,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盘扣,解了两颗,似是怕她冻着,又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她。夏初七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是真不把她当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说了不付钱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来。”
低头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赵十九面无表情。
“就你这身子,荼毒爷的眼睛,爷都没要赔偿。不要爷换也成,你得先把赔偿算清楚!”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爷说有理,便有理。”
“……”
莫名其妙被讹去了一笔,夏初七觉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脚的,又不是残废,让男人伺候换衣裳,不如让她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赵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换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确实觉着有些饿了。一把夺过赵樽手里的碗,端起鱼羹。可大概是这几日吃得太多,加上营中作料缺乏,味道确实差强人意,吃了不过小半碗,她就没有食欲了,打个饱嗝,把碗还给赵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吃饱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怎么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现出自己肠胃娇气,更不想让他担心,或者说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只咋了咋舌,笑嘻嘻摇了摇头。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着,缺少运动,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这些吃完。”
他一说完,夏初七脸就苦了下来,看着他,瘪着嘴巴,“不想吃了,真饱了。”
“吃!”
“你给钱?我再吃。”
赵樽眉头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把她刚才被他讹去的银子又诓了回来。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顿时来了精神,只把鱼羹当着药,“咕噜咕噜”便灌下去一碗,为了以示诚意,就差舔碗了。
“怎样,够意思吧?”
看着她灿烂的笑,赵樽无奈一叹。
“要钱不要命。”
“嘿,上辈子我是穷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着下巴问,“我都忘了问你,这两日你都在忙些什么?”
赵樽随手把碗搁在小几上,回头时,眉目间多了一抹冷鸷的情绪,“漠北十二部抢去的粮草,爷必须抢回来。”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点头,“这倒是,肚子问题是大事。”
说罢,她正准备问他有什么“抢劫”计划,郑二宝就进来收拾东西了。他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看得她直皱眉头,连带着看到笑眯眯的二宝公公都头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药了。”
她虽然是医生,可真的很讨厌喝药。这两日,没少为了喝药撒赖,可赵十九永远都有逼她把药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从郑二宝手中接过药碗来,放到唇边吹了吹,低头看着她。
“是要爷喂?”
想到他前两日喂药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声,瞄了郑二宝一眼,觉得对一个太监来说,看见那种喂药的方式实在太过残忍。于是也不与他争辩了,勉强端碗喝了一半,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喝了!再喝得吐了。”
“神医还怕喝药?”
“神医也是人。”
“草药放在嘴里嚼,不比喝药更苦?”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骇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头,接触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微微一眯着,嘿嘿乐了,“赵十九,你个闷骚货,一年前的事儿,还记恨着呢?不过问题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樽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字命令。
“喝。”
看着他傲娇冷漠的样子,夏初七脸上带着笑,怕他呷醋伤身,终是苦着脸把一碗药灌入嘴里,然后盯着他,突然做小兽状恶狠狠扑了上去,抱紧他的脖子,就把苦药往他的嘴里送。
赵樽面色微变,想要躲开,可夏初七勾紧他的脖子就是一阵哺喂,两个人死死纠缠一下,终究是一人一半咽了下去。看着他蹙紧的眉头,夏初七咋了咋舌,觉得从嘴巴苦到了舌根。
“赵十九,你好过分,都说要有难同难,有苦不能同吃吗?喔……”
她微微张开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骂人的时候,她的嘴里被他塞入了一块松子糖。舌尖上传来的甜味儿,通过味蕾从口腔传入心里,顿时让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发酸了。
好久没有吃过这般甜的东西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里给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见她一直苦着脸,赵樽略略诧异,低下头来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阵酸涩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着糖说:“好苦。”
“怎会?”他不信。
“不信你也尝尝?”
她把松子糖从嘴里吐出来一点点,微仰着脑袋看他,那娇嗔的小样子配上两片噙了糖的红渍渍唇片,如花开滴露,格外惹人怜惜。老实说,她觉得自个儿这样子应是有些恶心,嘴里的东西,让人家来吃。可在恋人之间,一切恶心的行为都是恩爱,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热的视线终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里一跳。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为什么会迷上赵十九,兴许就是爱上了他这般看人的眼神儿。专注,严肃,一本正经,在他低头认真注视她时,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整个世界都是她,那样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动,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咽了咽口水,她点头,含糊地说,“果……真……唔……”
她点头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含着那粒松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里。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他滑腻的舌,像是为了安抚她吃药的苦,他顺便吻透她的口腔,连带将她口中的苦味儿一并吮去,与她贴于一处。
“坏……”
她咕哝,却字不成字,调不成调。
情动时,恨不得黏稠一处。情人间大抵如是。
第538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4)
一直守在帐外的二宝公公,先前还能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突然并并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阵奇怪的呼吸与低喘,他赶紧躬着身子,准备离远一点。他虽然没有经过妇人,可他贴身跟着赵樽,自然熟悉了他与楚七之间亲热的戏码,不识趣的后果很严重,他不仅自家得走,还得注意着不能有人冲撞和打扰。
“二宝公公,殿下在吗?”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郑二宝想着他家爷永远会被打扰的亲热戏,给了陈景一个“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为什么”的眼神儿,然后轻咳了两声,把他拉到边上,压着嗓子说,“在是在,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极紧要的事情,侍卫长不如等等?”
瞧着他激动得快把一双小眼睛给挤成一条缝的样子,陈景自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略略低头,没有回应,只点了点头,等在了那里。然而,他们俩的对话声虽然小,又如何能逃得过赵樽的耳朵?
“阿七……”
见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红着脸,“你有事要办了?”
赵樽低笑一声,刮了刮她鼻子,“便是没事,爷还能如何?”
“你为什么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涩,而是她总算发现了,赵十九这个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进一步,他便会永远的原地踏步,只要没成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跨越雷池的。这样一样,她胆儿大了,禄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他目光一暗,却是没有阻止,“信不信爷整治你?”
瞧着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赵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晓得那日我掉入冰洞里,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其实她已经说过了。
不过赵樽却是板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夏初七如何会记得自己半昏迷状态时说过的话?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准备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发现他此时身子的状态较之往常更为兴奋,怕说出来真把他给逗得上了火,一会儿倒霉的还是她自己。而且,虽然他每次都说付钱,可钱却没有兑现过,至今仍是赊账,她太亏了。如此一想,她不由冲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放开了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最惦念的事,就是你还欠我那样多的银子,却都没有办法再向你讨回了,实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办事吧。”
赵樽瞄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轻咳了一声,面色沉下,又变成了一个严肃正经的十九爷。他刚准备转身,见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偷笑,不由弯了弯唇。
“就数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发生在山海关的事情,赵樽已然得到消息,并且确认哈萨尔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来,原本横插在山海关的北狄大军,反倒成了一个孤岛之地,除了哈萨尔本人,北狄军中并无强悍的军事将领,可以说,如今若是大晏要内外夹击哈萨尔,是极为容易的。可陈景却带来了一个让赵樽震惊的消息。
“朝廷调来的二十万大军,被大风雪堵在了保定,至今还未入北平府。”
这样的天气情况下行军,确实有一些困难,虽然这二十万是地方整合军队,可既然是一支行军打仗的队伍,能被暴风雪堵在路上,也确实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领兵的人是谁。”
赵樽问完,陈景目光微微一闪,语气多了些嘲讽。
“夏廷德。”赵樽颇为意外的“哦”一声。
陈景道:“夏廷德自从上次京郊大营兵变,偃旗息鼓了很长一段日子。这次是兵部尚书谢长晋极力举荐,皇太孙一认可,陛下自然也就点了头,把二十万大军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赵樽问,“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说?”
“你不是说过吗?绵泽最是懂得体察圣心。”
陈景若有所悟。兵部尚书谢长晋自从谢氏自缢身亡后,与赵樽在朝廷上向来不对付,如今举荐同样与他不对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头的授意,他又怎会如此?可以说,夏廷德领了二十万人开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夺回山海关外,只怕还有旁的心思。
实际上,去年京郊大营的兵变,看上去像是顺利平息了,但对赵樽的影响是极大。夏廷德表面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顿,夺了兵权赋闲在家,其实却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为,趁着那一次兵变之事,洪泰帝从兵部开始,在整个京军和地方军中撤换掉了一大批与赵樽关系亲厚的将校。比如这段日子营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通敌叛国”传言,若是发生在那次兵变之前,事情断断不会演变成这般,甚至丝毫不会对赵樽有影响。
“今时不同往日,行事多加小心。”
听完赵樽的嘱咐,陈景心里稍稍有些凉。正是如此,不说整个军中,即便是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万大军里面,到底有多少异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会子便安插进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摸查得清楚。迟疑一下,陈景拱了拱手,又沉了声音。
“殿下,甲一来消息了。”
淡淡“嗯”一声,赵樽点头,“怎么说?”
“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抢来的大量军粮,没法运往漠北,全部藏在阴山。”
“阴山?”
“是,现下天气情况太恶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额头上揉了片刻,赵樽点了点头,与陈景交代了几句,让他先下去准备。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过眸子去,唤了郑二宝进来,让他准备文房四宝。
“爷,今儿怎有兴致写字了?”
郑二宝笑眯眯地磨着墨,边磨边唠叨。赵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本王准备亲自给父王和母妃写家书。”
写家书?郑二宝略略一惊,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这些年来,不管北边还是南边,不管仗打到哪里,赵樽从来就没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给洪泰帝或者贡妃写过一封家书。不要说家书,即便是发往朝廷的奏折,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办,冰冷冷连多余的一个字交代都没有。
“天伦之情,终归还是要叙一叙的。”
他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股子让人泛寒的凉意。
尽管赵如娜一行三人风雨兼程,但在赶到辽东时,时令也已近腊月。娇生惯养的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颠簸着,风餐露宿,染了些风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幸而总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点。
陈大牛从北狄手上夺下辽东之后,洪泰帝便下旨将原北狄命名的开元路改置为铁岭卫。卫所便设在鸭绿江以东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赵如娜脚下站着的这一块土地。
她与李邈在山海关分手时,李邈继续北上,到漠北找夏初七去了。不过,她却派了一个叫丽娘的姑娘一路陪她到辽东。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丽娘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她说,定安侯不愿扰民,大军主力并未驻扎在奉集堡,而是在城郊的赵家沟。这个赵家沟离奉集堡还有约摸一个时辰的路程。
茫茫然下了马车,问清了路,三人就往去赵家沟的城门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穿战祅的兵将。他们走来走去,手持各种长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风。偶尔会有一个两个头戴红缨身披战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疾驰而过,都会让赵如娜的心里惊跳一下。
虽然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她看到这样的装扮,心情却前所未有的紧张。还没到达这里时,她拼着要救他一命的念头也要过来。可如今真的快要见到他了,她该怎么说?
我哥哥要杀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杀你,你怎办?
我哥哥要杀你,你顺着他,还是逆着他?
她感觉,无论哪一种话,都很难。在偌大的时局面前,一个女人的影响力是这般的小。可以说,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诉他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既影响不了哥哥,也影响不了他。
“通行令!”城门口的守卫突然低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