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又是一年了!(4)
“赵十九,我怎么了我?你还没说完呢?”
夏初七娇娇的问,他恍惚回神,掐紧了她的腰,低低浅笑,“你得负责给爷洗干净。”
“去!”她假装没有明白,故意仰着头瞪他,“洗什么东西?”他黑眸一深,正待继续逗她,没有想到,她却突然压着嗓子,低低在他耳边嗔笑,“不如帮你……干净!”
“轰”一声,赵樽脑门炸开了。
“阿七……”
她一把咬住他的耳朵,“逗你玩,想得美!”
他当然知道她在逗他玩,可这样的话对一个正常男子来说,太过惹火。他的心窝被她的软媚塞得极满,双臂像铸了铁,恶狠狠地抱紧她,重新堆积起一股再难压下的热血,他猛一把抱起她来,就往外走,并让郑二宝备水。
“阿七,你完了。”
夏初七哈哈大笑,捶他肩膀,“放手,我喊人了。”
“你喊吧,看谁来救你。”
“我要告御状,说晋王爷欺负良家妇女。”
“告吧。”
“不要啦不要啦!我玩笑的。”
“你自己说的,爷可没逼你。”
“啊!救……命!”
次日雨停了,却下起了雪。
夏初七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撑了撑额头,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很是懊恼的拉起被子盖住了脸。果然,不是谁都做得了伊甸园里的那只蛇,惹恼了某王的后果很严重,那就是一个外表君子内心邪恶的王八蛋。
“赵十九,你个混蛋。”
骂了一句,她“嘶”一声,可怜的发现自己的嘴巴,麻木的酸痛着,那滋味儿实在不太好。这个发现让她很想提醒有些姑娘,追求“黄金满屋”就可以了,“貌好器粗”真的很危险。且不说貌好容易被旁人觊觎,单论这器粗,真的是不能好好玩耍的。
使劲儿踢了几脚被子,她爬出被窝,又觉着有些冷,缩了回去,来来回回闹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起床了。
今天她得去看看东方青玄的伤。
出屋的时候,没有见着赵樽,只有郑二宝侯在那里,殷勤地为她端早膳,满脸都是腻死人的笑容,看得她很是奇怪。
“二宝公公,你爱上我了?”
郑二宝喉咙一噎,赶紧回头看了看,没有见到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苦着脸僵笑,“楚小郎你可千万甭吓我,这话要让主子听见,得煽了我……”
“你已经被煽过了。”夏初七“好心”提醒他。
“主子一定会再煽一次。”
“……”
喝在嘴里的粥差点儿喷了出来,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觉得郑二宝真是一个天才,好强的思维能力。她想笑,却是没有笑得出来。毕竟笑一个太监没有***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想想,她又问,“爷呢?”
“爷去送定安侯了。”
“哦?”她露出疑惑。
“定安侯今日率兵开赴辽东。”
果然是赵樽身边的老人,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夏初七默了默,又边吃边问:“那我们呢,有啥安排?”
“爷说在建平修整两三日就得开拔。”
“啧啧!”夏初七愉快的冲他眨了眨眼,“二宝公公,你这心思不单纯啊,这样多的军事秘密,你不仅知道,还敢随便说出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卧底?”
被她这样一吓,郑二宝愣了愣,直呼冤枉。
“爷说,姑娘醒来一定会问,就这样告诉她。”
“呃”一声,夏初七服气了。
怪不得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是赵樽老早就交代好的?这就不奇怪了。不过,赵十九把她会问的话都想到了,也是一个神人也。难道真是越相处越了解?
“爷还说,老孙去照顾东方大人了,老孙在外伤方面颇有建树,这些年都没有把他治死,证明是信得过的。你今日就在清风院里休息,等大军开拔之后,长途跋涉会很累,得养精蓄锐,就不要到处跑了。”
郑二宝说着,目光闪烁,眼皮一直在眨,不敢看她。
夏初七歪着头,瞄他一眼,唔了声儿,“不行啊,我得去看看东方大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看看伤势,又不累人,权当休息了。”
“不好吧?你们孤男寡女的。”郑二宝瞥她,嘟着嘴不舒服。
“我与你,不也是孤男寡女?”夏初七故意逗他,郑二宝很不想承认,可为了他家主子爷,终是一横心,憋屈地表示,“咱家可不算男人。”
“噗”一声,夏初七终于喷了。
“二宝公公,你实在太逗了。”
不管郑二宝说了什么,夏初七还是必须去看看情况的。做人要厚道,东方青玄身上的伤并不寻常,差一点点就丢了命,她可不想因为感染什么的,就前功尽弃。
当然,她并不知道郑二宝是在“假传圣旨”。赵樽确实吩咐了孙正业去照看东方青玄,却没有交代郑二宝说不许让她去看。
吃饱喝足从清风院里出来,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拉了拉头上的帽子,一眼就看到绕着她转头就想走的元小公爷。目光一怔,她不由有些奇怪,飞跑过去喊了他一声。
“表哥,你今儿毛病了?”
元小公爷转头,看着她,笑容尴尬,“表妹,哪去?”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懒洋洋地看着他笑,“我去看看东方青玄,你怎么了?瞧你这个表情,不对劲儿啊?”
元小公爷一双风流眼微微一瞥,尴尬更甚,朝她拱了拱手。
“无事无事!表妹,表哥还有急事,告辞!”
说罢,他就像被鬼给追了似的,飞快地离开了。瞧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觉得今儿这些人都有毛病么?摸了摸冻得冰冰的耳朵,她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径直去了东方青玄那里。
他还住在昨晚送去的医馆里。
夏初七进去的时候,见到孙正业正在外面写方子,两个人寒暄了一阵,他的表情仍然有点儿尴尬,夏初七不明白他又怎么了,问了东方青玄的情况,就准备入内室,可如风却守在东方青玄的卧房门口,看见她来,面上也是一样的尴尬。
第510章 又是一年了!(5)
她嘿一声,奇了,“怎么了?如风大哥。”
如风咽了咽口水,喉结一动。
“大都督不方便见你,你回吧。”
不方便?夏初七更奇怪了。
今天早上郑二宝见到她“尴尬”,元祐见到她“尴尬”,孙正业见到她“尴尬”,如风见到她“尴尬”,就连东方青玄也尴尬的不方便见她了。难道她睡一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只人中恶鬼,人人见到人人怕?
摸了摸脸蛋儿,她狐疑的往门里瞄了一眼。
“我只是来看看他的伤。”
“哦……”
看如风极不“方便”的样子,夏初七咳嗽一下。
“行,不方便那我回头再来。”
她刚刚转身,里面却传来东方青玄有气无力的声音。
“如风。让她进来。”
如风微微一愣,低低“哦”了一声,侧开身子,还“贴心”的为夏初七推开了门。夏初七的好奇心被勾起,调头就大就入了屋子。
可几步而已,她很快就怔立在了当场。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子里烧了地龙,很温暖,东方青玄斜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只着了一层薄得像纱一样的衣裳,洁白如玉的胸膛露在外面,没有束冠,任由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散落在身上,与火红的衣裳纠结在一起,极是好看,也极是妖媚。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床上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看打扮不像是中原人,装得极为艳丽,有点像是北狄的胡人舞伎,身材很是惹火,她们穿得比东方青玄还要少。严格来说,她们是被脱得身上没了什么遮掩的布料,就那个画面来看,三个人先前在做什么勾当一目了然。因为那两个姑娘媚眼如丝,双颊酡红,低垂着头,却满带情意地瞄着东方青玄,样子极为羞涩。
“东方青玄,你疯了?”
夏初七愣愣看着他,低着嗓子,终是出了声。
床上那人微微敛眉,莞尔轻笑,“呵,元小公爷送来的,哈萨尔的舞伎,长得还不错吧?”东方青玄说到这里时,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红润,那不是正常情况下的红,而是男人情动时才有的。
夏初七看得懂,可却觉得很荒唐。
“你不想要命了?在这个时候,还有工夫找女人?”
“本座的身子,本座自己清楚。”东方青玄笑了笑,微微抬袖,“再说,有你这个神医在,本座即便想死,也死不成吧?”
夏初七服气了。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像东方青玄这样地位的男人,找女人睡觉那简直就和平常人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可大概是见他独来独往习惯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身边有女人,她几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东方青玄也有可能和元祐一样,是从来不把玩女人当一回事的。他们这些人与女人上床,从来都与情爱无关。
只有她的赵十九不是。
这项认知,让她心里颇为感叹。
不过,她没法儿去置评别人的私生活。
于是,笑了笑,她冲东方青玄竖了竖大指拇,似笑非笑,“行行行,大都督您的身体好。可也麻烦你好好计算一下,你如今这破身子,有多少风流的本钱吧?伤口可开裂了?”
“老孙已经处理过了。”东方青玄半闭着眼,突然朝其中一名舞伎勾了勾手指,她嫣然一笑,乖乖半趴在他的腿上。他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才又瞄了夏初七一眼。
“这样看我做什么?七小姐,你在嘲笑本座?”
嘲笑,她有吗?
夏初七有些无言以对。
稍顿片刻,他突然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本座过两日回京师了。”
为了不看人家的闺房乐趣,夏初七一直半垂着眼皮儿,闻言蹙了下眉头,终是看向了床上的“美景”,认真的提醒,“大都督,你这伤势,还是多将养两日再启程好一些。”
东方青玄微微牵了下嘴角,唇角仍是笑意,“不妨事。如今本座受了伤,不好拖累殿下的北伐行程,自请回京。”说罢,他低下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极为专注仔细地梳理着那名舞伎的长发,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还有她这个大活人一样。
既然如此,夏初七也不想自讨没趣儿了。
“那好,言尽于此,你歇着,我先走了。”
她拱手告辞,大步出了他的房间。
东方青玄缠在黑发的手指僵住,调过头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凤眸浅眯着,慢慢松开手,面色苍白的倒在了枕上,明显体力不支的样子。那两个北狄舞伎见状,大惊失色地用蒙语喊着他什么,隐隐听上去有像“诺颜”这样的发音。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阖上眼睛,语调没有起伏。
“回去告诉大汗,我自有分寸。”
陈大牛领着大军启程开赴辽东了,在未来的日子,他将会在辽宁开辟他的主战场,而此次北伐战争的双线作战也再次拉开。按计划,陈大牛打辽东一线,赵樽则会深入漠北。
东方青玄因为受伤,在第三日返回京师。
这一天,天降大雪,赵樽率众将校一起送他。
建平城郊外,一辆黑漆马车慢慢驶来。
马车是锦衣卫事先准备好的。作为大晏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党羽遍布大晏各个角落,却只受命于东方青玄。而东方青玄只受命于洪泰帝一人,认真说来,东方青玄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身份,比起不掌权的皇亲国戚更为矜贵。虽然军中的众将都不喜欢他,暗地里骂他是走狗是鹰犬,可却不得不慎重的对待他。
“大都督,一路慢行!”
一众将领拱手告别,看着东方青玄被人扶上马车。
夏初七骑在马上,就立于赵樽的身侧,看着他仍然苍白的面色,始终没有吭声儿。他却是看了过来,病态之中的样子,一颦一笑,竟如病中的西施一般,妖冶,娇媚,美不胜美。
“此去漠北,山高水远,青玄不能相陪了,殿下保重。”
第511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1)
赵樽看着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托东方大人福,本王自当安全回京。”
“青玄对殿下,有信心。”
东方青玄笑,笑得灿若春花。
然后他靠在马车上,拉下车帘,闭上眼睛。
“起程。”
黑漆马车缓缓开动了,那一面“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黑色旗幡在寒风中猎猎舞动,飘出一种极为凌厉的姿态。夏初七一直没有说话。从始至终,东方青玄一眼都没有看她。当然,她只是一名侍卫,也轮不到她与他辞别。可是,看着黑漆马车远远离去,她还是淡淡从唇边说了两个字……珍重。
远处的山林里,一群寒鸦被锦衣卫的阵势惊起,拍着翅膀,四处乱飞。城外众人一动不动,马车里的东方青玄紧紧攥着双手,没有睁开眼睛,亦是一动不动。
画面在移动……
可画面,又像已经静止。
就在这时,山林里,依稀传来了一阵砍柴樵夫粗犷的歌声。悠扬,婉转,夹着半生的昆曲调子,越过山头,越过密林,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边。
山青水绿还依旧
叹人生青春难又
惟有快乐是良谋
逢时遇景且高歌
须信人生能几何
万两黄金未为贵
一家安乐值钱多
一年一度,时光易过
又是一年了……
又是一年了,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的草儿绿了,又黄了,天晴了,又下雪了。草原上一片片广袤的疏林沙地,马儿在纵情的驰骋,偶有鲜血滴落,骆驼在悠闲行走,时而受惊奔走。达里湖上栖息的白天鹅和丹顶鹤回来了,又飞走了。沙似雪,月如霜,湿地、苇荡里鸟声不绝,鸟儿也飞走了。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见处处未灭的烽火。
“赵十九,我帮了你这样多,你该欠我多少银子?”
“爷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钱。”
“傻瓜,爷比钱贵重。”
“哈,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了?”
“姑娘,都是跟你学的。”
落晚的草原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两匹并排的战马慢悠悠从湖边走向炊烟四起的军帐。大雪下,两匹马挨得极近,却走得极慢,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
他们越来越近,像在讨论金钱,更像在讨论爱情,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他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着脸。直到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信鸽在风雪中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夏初七的肩膀上。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头顶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绿色绒毛。夏初七微微一愣,托了它下来,抱在怀里,声音满是惊喜。
“小马?”
鸽子像是很疲惫,更像是冷得不行,嘴里“咕咕”有声,夏初七又喜又惊,可仔细一看,它却不是小马。因为它的体型比小马大,脑袋也比小马大一点,而且它是一个雄鸽,而小马是一只雌鸽。
迟疑一下,她看了一眼赵樽深邃的目光,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在大雪中展开一看。上面的字体如他的人一般妖媚,独有风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魔性,又像是他笑容浅浅的脸。
“这只鸽子和先前被你们捉去的是一对。不忍它们夫妻分离,一并送给你。东方青玄,洪泰二十五年冬月初十。”
夏初七的手微微一抖。
那应该是他回京之后写成的。今天是洪泰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八,这只信鸽,从南边飞往漠北,竟然经过了一年四季,飞了差不多一年。
边关月冷星相伴,大漠风寒情相依。
外面的大风雪没有影响帐篷里的温度。帐篷里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声音,赵樽在火炉边坐着看他的战事沙盘,夏初七将信鸽身上冻伤的地方仔细处理好,才将它放在了屋角的鸽笼里。
那只精巧的鸽笼是去年置备的,里面的小马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见到了它的“情郎”,头碰着头,亲亲热热的“咕咕”说着话,交流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小马,如今你可开心了?”
“咕咕……”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它们,心脏里的某处很是暖和。
小马是去年北伐大军刚入漠北的时候飞过来的。当时它还带来了一个远在京师的消息,梓月公主于洪泰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生了一个女儿,乳名唤着丫丫。
说来,老皇帝确实是疼爱赵梓月这个女儿,并没有按她先前提出来的将她遣出宫去,也没有随便为她选一个驸马遮掩此事,而是采用了另外一种更为极端的办法。
据说云月阁一个宫女与侍卫私通怀上了孩儿,生了一个女儿,结果洪泰帝杖毙了云月阁的几名宫女,还有知情不报的几名太监,却因贡妃娘娘信佛,又深宫寂寞,于是将“宫女”所生的那个女儿收为了义女,养在宫中,顺理成章地给了她一个合适的身份,顺便保全了赵梓月的名节。
不得不说很滑稽,外孙女变成了养女。
夏初七往日常听梅子八卦说,宫闱之中最多荒唐事,那会儿她也只是一笑而过,后来听闻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她却不得不承认,对于皇室来说,声名真的大过天,他们宁愿做出这样掩人耳目的荒唐事,也绝不愿意毁了公主的名节,毁了皇室的高贵。
赵梓月是抗争过的。
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知情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从此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与男人有过“露水一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怀过孩儿,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生过女儿。而贡妃娘娘就近抚养,她还可以时时与她名义上的“妹妹”朝夕相处,不会引人话柄。
孩子出生很健康的,可赵梓月年纪小,在生孩子的时候,却大出血,差一点就性命不保。听闻这个消息的二鬼,在漠北草原上大醉了一场,然后在寒风中策马狂奔了一夜,天明时回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正常的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512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2)
时光的流逝,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天道循环。
它不仅可以轮转春秋冬夏,还能掩埋一切痕迹。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发生的事情很多。
比如陈大牛挥师直入辽东之后,经过一年的苦战,基本控制了整个辽东全域,将辽东纳入大晏版图,设铁岭布政使司,几次得到洪泰帝的嘉奖,赏赐不计其数,包括定安侯府里皇帝亲赐的侍妾,又多了不少。
比如赵樽在漠北草原上与哈萨尔斗了一年,可哈萨尔狡诈如狐,竟然汲取了赵樽当初在大宁的战法,改为了“游击作战”,利用他的军队对漠北草原的了解和熟悉,化整为零,在这一片广袤的大草原上,与赵樽玩起了猫与老鼠的游戏,北伐军虽然一直有推进,却打得相当艰难。
又比如,夏初七以去年建平突击战中剩下的八百人为基础,在赵樽的北伐军中成立了一个“红刺特战队”。在与哈萨尔的游击战和骚扰战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偏生,哈萨尔是一个善于汲取对手经验的人,不仅习得一切汉人的知识礼仪,就连兵法亦是如此。在吃了红刺特战队几次大亏之后,北狄军里组建了一个叫着“草原之鹰特战队”的机构,这让夏初七又想哭又想笑,觉得哈兄真是一个人才,假以时日,让他成为了北狄大汗,将会是大晏真正的对手。
再比如,她的个头长高了一点,脑袋及得到赵樽的肩膀了,身子也发育得好了一些,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必须要使用束胸才能穿上甲胄扮男人了,为此,她曾经在赵樽面前数次显摆,结果被嗤之以鼻不说,还被袭击得体无完肤。
更比如,她的皮肤……悲催的比入漠北的时候更黑了一些。没有办法,大漠的天气情况如此,她觉得自己整日与男人为伴,日晒雨淋风吹雪打,没有变成一具黑炭已属万幸。
幸而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在赵十九的眼睛里都是一个样子。他不计较,她也就省了心。在这一年中,两个人可谓相依为命,就像寻常的夫妇,虽然时时有战火萦绕,却真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远离了京师的繁华,她有时候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冬天雪大,闲着的时候很多。一闲下来,夏初七就会告诉赵樽许多她知道他却不知道的东西。包括用自己拙劣的画技在纸上画出高楼大厦,画出飞机汽车和大轮船,告诉他地球上的国家,告诉他人类有一天可以飞到月亮上去,告诉他核武器的摧毁能力,也告诉他有一种灯,只要一摁就亮,不需要引火。在告诉他的同时,她也总怀念那些现代文明,只可惜,慢慢的,她与他讲得赵多,越有一种迷糊的感觉,到底现在的生活是梦,还是过去才是梦?
这几日雪大,北伐军在修整状态,哈萨尔也没有来骚扰,算是难得安宁的日子了。可惜,在这样漫长的冬季里,草原上的生活,再悠闲也有些枯燥,所以,没事玩鸟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夏初七托着腮帮,凝视着鸽笼里小马夫妻恩爱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爷,你不是说鸽子只认巢吗?小马家的是怎样找到漠北来的?”
赵樽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正蹙眉看着他堆砌的沙盘,闻言没有回头,可语气却很是柔软,“鸽子不仅认巢,也认伴。”
认伴啊?
夏初七侧过眸子,看了一眼他俊美的侧面。比起一年前,他如今也是黝黑了不少。可高华尊贵气质未变,桀骜的神采未改,驰骋在草原上,他就是一只猎鹰。瞧着瞧着,她目光有些迷离。
“鸽子也这样有情呀?原来如此,它是为了小马来的……”想想,她点点头,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关山万里,从京师飞过来,一路的凄风苦雨,陌生的环境,它得经历多少困难,吃多少苦头才能找到它的爱人?
她没有继续追问。
正如他没有介意东方青玄送来鸽子一样。
自顾自喂着食,她轻轻触碰了一下雄鸽的鸟喙,嘻嘻哈哈的笑,“喂,原本我想把小马配给大鸟的,如今你来了,看来是不行了。嗯,我还得给你取一个名字,叫大马怎么样?”
“咕咕……”雄鸽回应了。
“当你同意了啊。”夏初七心情愉快了,也不去管那匹叫“大鸟”的马儿会有什么想法,笑眯眯地关上了鸟笼,走过去陪坐在赵樽的边上,瞧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她笑着伸手抚平了他蹙紧的眉头。
“赵十九。”
“嗯?”他心不在焉。
“今日十月二十八,丫丫满周岁。”
赵樽恍惚一下,像是刚反应过来。伸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纳入怀里,轻拍着,低低问,“阿七是不是想家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依偎在他身上,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北风,浅笑说,“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其实我是想问你来着,这仗一打就是一年多,你是不是想家了?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两房侍妾呢,你都不想吗?”
赵樽一愣。
很显然,她不提,他都忘了这事。
轻笑一声,他捏她的鼻子。
“等回了京,就将她们打发了。”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咱的三年之约还差一年呢。”夏初七叽叽的笑着,得了便宜还卖乖,整个儿赖在他的怀里,环在他腰上,汲取着这一份独特的温暖,觉得无比安心。可半晌儿,才听得头顶上他的声音,“是啊,这场仗耗得太久。”
夏初七抬头看他,“咱们打得够顺利了。北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哈萨尔也非池中物。再说,他们生于漠北,长于漠北,漠北是他们的家乡,我们想要在他们的地方彻底绞灭他们,根本就不容易。”
“嗯。”赵樽浅浅抚着她的脸。
“赵十九,依你看来,这仗还得打多久?”
赵樽眯了眯眼,眼波骤凉,“那得看朝廷的意思。”
实际上,陈大牛直入辽东与赵樽深入漠北遇到的情况确实不一样。北狄的阿古将军虽然厉害,可陈大牛在正面战场上是一员虎将,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一年时间而已,大片土地收入囊中。可哈萨尔不同,漠北的地理环境不同,北伐军大多是南人,不熟悉地形,不熟悉习性,能够在漠北占尽便宜,已属不易。
第513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3)
“没事。”她看见了他眸底的波光,轻轻一笑,“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无所谓,我一直陪你打下去。大不了咱们就扎根在漠北好了,我看在这草原上过着也好,反正我是习惯了。”
赵樽呼吸一紧,没有回答,只是搂她更紧。
怎么可能习惯呢?江南烟雨的温馨与漠北的苦寒相比,生活环境相差太多。而且这一年来,军中缺衣少食,有时候从关内运来的粮草都不够温饱,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生活过得很是艰难,和京师的锦衣玉食相比,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良久,他黑眸沉下,几不可闻的一叹。
“阿七,委屈你了。”
夏初七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什么呢?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委屈我,我不介意的,我没有和你客气,比起在京师那样的生活,我更喜欢漠北,在这里,至少我们是自由的。”
“阿七……”
赵樽扣紧她的后脑勺,深深的看着她。
“赵十九!”
她低低叹一声,他的唇落了下来,呼吸紊乱地吻她。
鸽笼里的大马和小马在恩爱的“咕咕”着碰头,诉说着长长久久的分离,火炉前的两个人身影也是依偎在一起,时急促,时缓慢,呼吸浅浅如一对交颈的鸳鸯,一直吻到帐外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两个人才回过神儿来。
“殿下,是我!”
外面是晏二鬼的声音。
大概也想到里面会有“状况”,他没有直接撩帘子进来。
夏初七面色红红的从赵樽怀中起身,乖乖的坐在了边儿上。
很快,晏二鬼进来了,今天的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向赵樽请了安,便将手里的两份文书递了上去。
其中一份是从辽东战场那边传过来的。陈大牛在信函里说,辽宁全域的战役就要收官,他已经向朝廷请命,尽快率部开赴漠北,配合他攻打哈拉和林。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漠北草原上有十二个零散部落联合成立了一个汗国。他们为了筹集过冬的粮食,时不时轻骑绕到山海关一线,打劫大晏的老百姓,已经成为了永平官府的心腹大患,北平布政使马成弘请求赵樽派兵铲除。
赵樽一一看过,放在案几上。
然后,他沉了脸,瞄了晏二鬼一眼。
“知道了,你先去吧。”
在过去一年多的战役中,晏二鬼屡立战功,得到了赵樽的提拔,如今已是五军营的副将,按理来说这样传递文书的工作,不应当由他来做的。所以,夏初七猜测他今儿主动拿了文书进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当然她猜到的,赵樽也猜得到了。
但晏二鬼不提,他只当不知,黑着脸赶他出去。
“鬼哥……”夏初七直挤眼睛,提醒二鬼。可吭吭哧哧半天,他那手在怀里摸了又摸,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垂下了脑袋,叹了一口气。
“那殿下您忙,末将告退。”
看着他就要退出去的身影,夏初七有些不忍心了。她知道,今天是丫丫满周岁的日子,他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说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但在赵樽面前,他一直觉得理亏,又不敢开口。
“鬼哥,等一下!”
她嘻嘻一笑,喊住了他,好心提醒。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晏二鬼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眼睛不停闪烁着瞄向赵樽阴晴不定的黑脸,好一会儿,才像是横下了心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走回来放在赵樽面前的案几上。
“殿下,这个是……是我做的。殿下捎,捎家信回京的时候……顺便帮我捎,捎给……给丫丫。”
他说得支支吾吾,满脸胀红。
丫丫如今的身份,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即便他是丫丫的亲生父亲,想要表达一点心意,也是千难万难。夏初七从他退回去那一只粗糙得起了豁口的手背看过去,案几上放了一串打磨得光洁如玉的狼牙。可它又不再是普通的狼牙,因为每一颗狼牙上面都被他用刀雕刻出了不同的图案,雕工很是粗糙,却是他全部的心意了。
狼是蒙族人的图腾,在他们看来,狼是坚强和勇敢的象征,狼牙是狼身上最为坚硬的部分,草原人相信戴上狼牙,不仅可以避邪,还能获得神秘的力量,所以,狼牙也是极珍贵的东西。
“给丫丫的?”
夏初七问着,立马就恍然大悟了。
前些日子,她就听人说晏二鬼没事的时候总出去转悠,原来就是为了杀狼取狼牙?晏二鬼的表情证明了她的猜测。可他咬着下唇,眼皮却垂得很低了,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微微的落寞。
“孩子一周岁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她,也不配给她……这一串狼牙……就拜托殿下了。”他深深作了个揖。
见赵樽不答,夏初七好心的接了过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多谢王妃。”
在没有人的时候,与赵樽处得好的几个人,私底下偶尔会打趣叫夏初七做王妃,夏初七习惯了他们这样叫,也不觉得奇怪。可此刻看着二鬼尴尬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了,手肘捅了捅赵樽,笑眯眯的说。
“没事没事,一家人嘛。”
“呵,那末将告退!”
晏二鬼就要转身,赵樽却终是叹口气。烛火下的脸,冷漠也严肃。
“二鬼,东西我会带。可旁的,只能靠你自己。”
“末将知道了。多谢殿下。”
晏二鬼没有抬头,转身大步出去了,背影越发俊拔。
夏初七瘪瘪嘴,心里感慨,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没有团聚的一天了。看现在的形势,丫丫成了贡妃的养女,未来的日子,老皇帝重新为赵梓月指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想着,瞄向赵樽,见他不动,不由撅了撅嘴。
“鬼哥立了这样多战功,你不能请求皇帝将公主许给他吗?”
“请过旨了。”
“啊”一声,夏初七圈住了他的脖子。
第514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4)
“赵十九,你真好,结果呢?皇帝怎样说?”
“陛下的心思,说不准。”他的声音很淡。
“哦,这样啊!”夏初七落寞一叹,随即见他黑着脸,又嗤嗤一笑,故意把一双冻得发凉的手伸到他的脖子里,逗着他,“那你说,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诚国公府那个得了天花一直未愈的景宜郡主,是个冒牌货?”
赵樽“嗯”一声,淡淡剜她一眼,“极有可能。”
微微一怔,夏初七骇了下,心底有点儿发毛。
“不是吧?那他为什么不动声色?”
赵樽面色极淡,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想说这个问题,只唇角微弯,一把扯她过来,坐在怀里,顺便捏了一把她的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事,不必你操心。阿七还是考虑一下,今夜如何安抚你家爷才是?”
夏初七后仰着头,抿唇看着他,面色一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混蛋!”
“混又如何?”
听他无波无澜的开上了玩笑,夏初七整个人也轻松起来。她本就是一个乐观的人,更是觉得赵樽说得对,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今天更是不必操明天的心。轻笑一声,她莞尔看向面前尊贵冷硬的家伙。
“赵十九,我好怀念你当初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问得很是无辜,他回答得更无辜。
“自从被你带坏,爷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
“你自己越来越坏,还敢赖我……啊!”夏初七低低抽气,身上倏地一凉,才发现他的手比自己还要冷,却故意伸入她身上取暖。这个王八蛋,她咬牙瞪他片刻,他却只是含笑不语,她只能无奈的低叹。
“好吧,算你狠!”
从建平那个夜晚开始,赵十九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正经,可他却似是迷上了那个活动,私底下只有两个人时,总会用各种歪理邪说来迫她就范,服务于他。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脸皮一日比一日厚不说,正当龙精虎猛的年纪,精力也是无穷无尽,哪怕刚刚打完大战下来,也折损不了他的兴趣,非得让她做那样的事,被夏初七无奈的戏称为“一匹奔腾在漠北草原的无耻之狼”,可不论她说什么,十九爷都不以为意。偶尔还会用极无耻直白的语言告诉她,例如他涨得难受不好上战场,容易出大事,性命不保。
每次他的理由之多,就让夏初七无法招架。
就像此时,他冰凉的手取着暖,目光却满是正经。
“过几日雪小一点,又得与哈萨尔周旋,只怕没时间了。”
“装,你就知道装!”夏初七狠狠嗔他,可被他无意无意拔来拔去的身体,火簇也烧旺了。这一年多来,两个人之间除了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害羞的。
她翻了个白眼儿,开始与他讲价。
“手五十,口一百,你自己选。”
他低低一笑,眸色幽深,喉咙发紧,“这样便宜?”
夏初七得意了,下巴一抬,“我说的是黄金。”
“行!”他声音喑哑,一口叼了她的耳珠,“不过得欠账!”
“你个无赖,你都欠我多少钱了?”
“你说多少,便是多少!”
某人热血直往上涌,不,直往下涌。如今这情形,不要说黄金,即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要整个天下也不是不可以。
漠北的大雪飘飞,此时的京师,也已经入冬了。
今日是贡妃娘娘的养女丫丫满周岁的日子,虽然没有大肆宴请,可云月阁里却很是热闹,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宫里好久没有小孩子出生,今儿丫丫要抓周,就连感染风寒数日没出乾清宫的洪泰帝都亲临了云月阁。
在女儿面前,老皇帝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放下暖手炉,他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抱着怀里软软嫩嫩的小孙女,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小东西,长得真漂亮。”
贡妃葱白的手上拿了一个金镶玉造的璎珞项圈,正微笑着戴在丫丫的脖子上。她今年四十岁的年纪,可仍是身形款款,贵气逼人,肌肤白里透红,一颦一笑楚楚动人,看上去仍像二八韶华之年,确实当得了美冠后宫,三千宠爱。
“丫丫一岁了,瞧母妃给你准备的什么?”
“真可爱!”
“小公主长大了,定是美人。”
一屋子的喜庆,宫婢嬷嬷们也都说着喜庆的话。
“父皇……”做了娘亲的赵梓月面上仍然青涩不改,在这个宫中处处祥和美满的日子里,她一看老皇帝的心情好,赶紧笑着凑了上去,“我十九哥哥,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来,他都还没有见过丫丫呢。”
贡妃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打眼瞄向了洪泰帝,目光里是殷殷的盼望,可她不若赵梓月的胆子大,这话她憋在心里老久都想问了,却一直没敢问出来。
“哎!”洪泰帝抱着丫丫的胳膊也是一僵,然后将孩子交给了奶娘,重重咳嗽了两声,坐在椅上喝了一口茶,才低低一叹。
“老十九这一走,已经一年多了。不说你们惦念,朕心里也是惦念得紧。”
面上一喜,贡妃趁机亲自添了热水,低柔婉转地谏言,“陛下,大晏与北狄的仗打了这些年,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眼看这又要过年了,不如召了老十九回京,过了年再从长计议,可好?”
做娘的人,心里哪有不惦念儿子的?贡妃说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可做老子的却不是普通的老子,他坐拥天下,手掌乾坤,不缺儿子,也很难像正常父亲的思维。
“如今辽东全境大捷,很快便可以让陈相入漠北,与老十九汇合。”瞄了贡妃一眼,洪泰帝苍老的面上,有一丝凉意,“爱妃,朕老了,有生之年,也不知能否看见漠北归入我大晏版图了……朕相信,老十九他不会让朕失望。”
贡妃面色一凉,僵硬的笑了,“陛下说得极是,老十九他……他应当为国效力。”说到此处,她微微抿着唇,别开脸去,眼睛里滑出一串泪来,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即便是为国捐躯,命丧漠北,也是应当的,谁让他是陛下您的儿子?老子英雄,儿也必须是好汉。”
第515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5)
她委委屈屈的声音,极有节奏,也极是好听,这句话也实实在在入了洪泰帝的心。看了她一眼,他像是有些心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哭什么?今日是丫丫的周岁,大喜的日子,怎的年纪越大越像孩子了?”
他一安慰,贡妃哭得更厉害了。
“陛下,臣妾只是……只是想儿子了。都一年多了,陛下你就不想他吗?漠北如今什么样的天气,难道你还是,还是怀疑臣妾……”
“爱妃。”洪泰帝打断了她,多年夫妻,像是有些不忍了,目光深了许些,“不论如何,等定安侯入漠北,这仗最多再一年,朕定让老十九班师回朝。明年,他定会在京中陪你过年。”
“陛下……”
贡妃惊喜的抬头,破涕而笑,抓住洪泰帝的手腕就不放,柔媚的目光楚楚动人。随即,在洪泰帝的笑容里,又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拭了拭眼泪,才从奶娘的手里接过丫丫来,又哭又笑地逗弄着她,在她“哦哦”童语的快活里,绝口不再提那个远在漠北的儿子。
“陛下,大喜事!”
正在这时,崔英达轻咳一声,轻轻走了进来,一脸喜色地低下头对洪泰帝耳语了几句,口里直说,“恭喜陛下”。洪泰帝一听,一拍大腿,面上也是大喜,激动得重重咳嗽好几声才起身。
“走,见见绵泽去。”
“陛下!”贡妃跟着抱起丫丫起身,笑靥浅浅地望他,“什么喜事这样急?丫丫的周岁酒,您还没有喝呢?”
洪泰帝拍拍她的肩膀,握拳咳嗽一下,笑着告诉她。
“比喝周岁酒更大的喜事,回头朕再来。”
说罢他匆匆离去,贡妃说了一句“恭送陛下”,再起身时,面色变得很是难看。人人都说她三千宠爱于一身,独得圣宠,可坤宁宫的皇后一日不死,再宠又如何?他的儿子不能做皇帝,这点宠爱又有什么用?还有她深宫寂寞的心,谁又能知道?
谨身殿里,喜气洋洋。
原来在大晏统一了中原之后,北狄被迫退入漠北,但以前北狄的属国高句仍然依附着北狄,不肯承认大晏的统治地位。然而如今,在定安侯陈大牛收复辽东之后,高句国王看出来势头不对,遣使入京,直言附属于大晏,便恭请大晏皇帝为他们的国王和皇子进行册封,并且还提出要将高句国最美丽的两位公主与大晏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纵观历史,宗藩关系的稳固,都是以联姻为基础的。嘴上说得再好,条约定得再好,都不如彼此有了亲戚关系牢固。女儿女婿孙子的一扯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就和和美美了。
这对于大晏朝来说是一件好事。
“绵泽,此事你如何看?”
看着日益成熟的孙儿,洪泰帝眸中满是期许。在赵绵泽理政这一年时间里,国泰民安,物阜民丰,他很是满意,也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他一向奉行乱世用重典,但盛世必须靠仁厚治国。在他看来,赵绵泽或许缺少一点指点江山的气概,可治理江山却最是适合。
“孙儿但凭皇爷爷吩咐。”赵绵泽亦是笑着回答。
“马上派遣使臣去高句国颁旨。另外,高句公主的事……”他迟疑了一下,又瞥向赵绵泽,“一个许给你做侧夫人,也不算辱没。另外一个嘛,依朕看,不如就赐与定安侯做正妻,也算是我大晏对高句的重视。”
赵绵泽眸色一变,猛地抬头,“正妻?”
“你有异议?”
喉咙一咽,赵绵泽低头,“孙儿不敢。”
洪泰帝眸子微阖,“等安定侯回京,朕要为他封官加爵。”
定安侯如今已然是侯爵,再封官加爵,更是位极人臣了。赵绵泽知道他什么心思,目光微闪,只是附合笑道:“皇爷爷所言极是,以安定侯的赫赫战功,他当得起。”
“嗯,下去拟旨吧。”
洪泰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吩咐具体的细则,急着去云月阁喝酒,挥了挥手便径直转身走了。这一年来,他很少过问国政,但事无巨细赵绵泽都会向他汇报。就像今天这件事一样,总会征求他的意见。
送走洪泰帝,赵绵泽回了文华殿,吩咐了晚上宴请高句使臣的事,又折返了东宫书房。太子赵柘故去已经一年多,赵绵泽也守孝了一年。可如今的东宫,却仍像如同往日一般的寂寥。赵绵泽虽然大权在握,可生活却节俭有度,不像有的皇子皇孙,整日里游园耍乐,宴会不断,他相当自律,东宫里,半点儿喜庆都无。
书房里,赵绵泽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语气温和。
“子安,本宫派你前往高句册封,你意如何?”
他的面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兰子安。他是锦城府人士,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策问深得洪泰帝赞誉,得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不仅是大晏历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还在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中,连中六首。因他实有大才,在翰林院行走不久,就被赵绵泽破格提拔到礼部,补了礼部右侍郎的空缺,召至文华殿,成为了他的心腹重臣。
兰子安正是当初鎏年村的兰秀才。
礼部官员前往高句颁旨,也是合情合理,他没有犹豫,只躬身回答。
“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另外……”赵绵泽召他上前两步,目光沉了些许,唇角仍然带着笑,“如今定安侯功勋盖世,陛下又亲许给他高句国公主,实有大用。你此去高句,必先在辽东见过定安侯,你且探探他。”
“殿下的意思是?”兰子安大惑不解。
“定安侯与晋王素来亲厚。”赵绵泽微微一笑,“若有一天,十九叔与本宫为敌,子安以为,手握重兵的定安侯,会相助本宫,还是会助晋王?”
兰子安虽然入朝为官不久,为人却极为圆滑。闻言低低沉吟,不辨赵绵泽的意思,不敢过多表态,只期期艾艾道,“殿下为君,晋王为臣,定安侯自当奉圣谕为上。”
第516章 两难!(1)
“子安,要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赵绵泽脸上笑意未消,突然从案几上拿过一个玉质的哨子来,哨子上纹有鲤鱼纹饰,他轻轻巧巧地递给了兰子安。
“如若定安侯不为本宫所用,你可用此哨联系他营中之人……”
兰子安心里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
“定安侯帐中有本宫的人,若如他不能为本宫所用……”顿了顿,赵绵泽低低冒出两个字,“除之。”
兰子安眸光微顿,颤着手接过那鲤鱼纹的哨子来,纳入了怀里。
“臣定不辱命!”
兰子安在赵绵泽身边行走这些日子,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忌惮?天家皇族之间的亲情,本就淡薄。他看得出来,老皇帝认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由皇太孙正位京师,将来为帝。而他的儿子们都为他戍边,世代做藩王,子子孙孙人人得享富贵荣华。可老皇帝到底年纪大了,他的儿子们会不会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赵绵泽更是不敢赌。如今辽东全域收复,北狄也不再是心腹大患,那么对皇太孙来说,他真正的心腹大患,其实是他手握重兵的十九叔。
当然他不知道赵绵泽这样做的目的,还关乎其他,只猜测着这些,也不敢多问,君君臣臣,什么情分都是假的,一旦抗命,要脑袋才是真的。他垂下眼皮,领了圣旨就急匆匆出了书房门。
可门刚一拉开,他却愣在了当场,面色猛地一变。
“菁华郡主。”
兰子安愣了一瞬,赶紧低头拱手请安。
赵如娜没有应他,只是越过他望向室内的赵绵泽,好久都没有动弹。赵绵泽自然也发现了她。瞪了一眼立在她身边极为尴尬的何承安,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一惯的笑容,朝兰子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才向赵如娜招手。
“菁华,你今日怎的得空过来了?”
赵如娜手里捧着一件冬衣,像是冻得狠了,面色和嘴皮都有些发白。可外间风寒,她却一直等到兰子安背影离去,才施施然入了屋,反手关上房门,将为赵绵泽做的冬衣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始至终只盯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菁华,你坐,我让何承安泡茶来。”
她看着他,仍是不回答。
“菁华?”赵绵泽有些尴尬,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默了片刻,才试探着笑问,“你可是知道皇爷爷要把高句国公主许给定安侯为正妻,找哥哥算账来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就那样看着他。
赵绵泽笑容僵硬了,转而一叹,“菁华,哥哥晓得你的心思。当初入定安侯府为妾已是委屈了你,现如今再多一房正妻,你在侯府的位置更是尴尬。可皇爷爷的脾气你最是清楚,即便哥哥不允,也没有办法。在他的心里,一个女儿家的亲事与国事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
“哥!”赵如娜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还是没有坐下,只是看着他,目光里露出一抹敏锐的光芒,声音却极为平静,“我都听见了。”
“什么?”赵绵泽装傻。
“你要杀侯爷。”
她一字一顿没有情绪的说完,赵绵泽面色彻底僵住了。前太子妃生了赵如娜没两年就病逝了,赵绵泽与赵如娜兄妹两个的感情极好。在赵如娜的面前,他从来都是一个温和仁德的好哥哥,如今无意让她听见这样的秘密,他属实有些难堪。不过,那情绪也只是一瞬,就又隐在了他温和的唇角。
从椅子上起身,他亲自过去扶了赵如娜坐下,唤她小名。
“娜娜,你听哥哥说,你听岔了,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哥,你不必解释了!”赵如娜淡淡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关照她的哥哥,心潮起伏,情绪极是微妙。还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脸上的关切不假,可看上去却有些陌生。一晃这些年,时光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的哥哥。一双黑油油的眼眸盯了赵绵泽片刻,赵如娜突然推开赵绵泽的手,在他的身前“扑通”跪下,抬起头来,冷冷地道。
“菁华感谢哥哥的成全。”
赵绵泽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赶紧躬身扶她。
“菁华,有事坐起来说,你我兄妹,何必行此大礼?”
“不!”赵如娜突然一咬牙,目光露出一抹凉意来,“哥,陈大牛他欺我辱我,菁华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今哥哥要除去他,菁华正是求之不得。”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绵泽的意料之外。
他目光微微一眯,看着赵如娜脸上的恨意,像是松了一口气,扶她坐下来时,眼睛里的宠溺多了一些,可狐疑的情绪也更深了一层。依他对赵如娜的了解,她为人虽不太多话,可心地存善,并不是这样极端的人。
“娜娜,你能这样想就好。可你与他到底夫妻一场……”
“夫妻?”赵如娜凄苦一笑,反问他一句,抬头直视,面色一冷,“哥哥,我如何入得定安侯府,陈大牛如何辱我,你都忘了吗?他何时待我若妻?”
“娜娜,哥晓得你委屈。”赵绵泽清楚地看着她眸底的恨意,心里一叹,恼意也浮上头来,面色沉下,声音少了平时的温暖,凉如外间的风雪,“这样的奇耻大辱,哥哥如何忘得了?他陈大牛一介武夫,我赵绵泽的妹妹许配给他,是他的福分。他万般推拒不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婚在前,让你披麻戴孝入府,三拜九叩祭他亡妻在后。如此羞辱,哥哥永生难忘。”
一年多了,往事如烟。
如今再听来,赵如娜心里锐痛一下,眼圈有些湿润。
“如哥哥所言,菁华亦是永生难忘。”
赵绵泽看着她眼里的泪水,脸上的恨意,目光越发冷沉,“好妹妹,哥哥定要替你讨回公道。以前不动他,是因他与你的姻亲关系,可顺利助我登上储位。如今辽东收复,天下已在大晏囊中,他何德何能还敢如此屈我的妹妹。即便不除他,高句公主一嫁,你也只能做妾,哥哥不忍心……”
第517章 两难!(2)
他要娶正妻了,想到这个,赵如娜突然失笑,眼圈红红的看着他。
“他若身死,菁华还可改嫁吗?”
赵绵泽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双手握紧了茶盏。
“将来你便是我大晏的长公主,改嫁又有何不可?菁华,哥哥一定会让你幸福。但凡你看上哪家公子,不论他出身如何,哥哥必当成全,不会再让往事重演,让你走上联姻一途。”
“哥……”赵如娜一滴泪落下。
赵绵泽眼睛一闭,叹息一声。
“只是如今,形势如此,你还须暂时忍耐。这件事切不可外传。”
“哥哥放心,我晓得轻重。”赵如娜点了点头,含笑拭了拭眼圈,声音不激动,可接下来的话,却也是字字尖锐,“哥,陈大牛他死不足惜。可是……你为何要对付十九叔?”
一语既出,满屋冷寂。
赵绵泽看了她良久,目光微眯,轻轻出声,“朝堂上的事,菁华你不懂。我若今日放过十九叔,来日他又如何肯放过我?”
“是,菁华不懂。可哥哥你将来会是大晏皇帝,十九叔他只是藩王,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又如何会不放过你?且依我看,十九叔他无意于皇位,哥哥你又何必?”
听了她劝慰的话,赵绵泽目光微凉,忽然“呵呵”一声,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一张俊美温润的脸上,情绪极是复杂,神色也极为难看,“他夺我之妻,此仇我又怎能不报?”
赵如娜微微一惊,“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明白,可我却很明白得紧。菁华,景宜苑里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在了吧?你一直知道,为何从来没有告诉我?”
他声音放缓,也冷厉了不少。赵如娜目光微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被时光雕琢得有些不太相识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咬唇低头,“哥,十九叔是我们的亲叔叔,他待我们不薄,何必手足相残……”
呵呵一笑,赵绵泽声音凄厉起来。
“你口中的‘不薄’,包括强占侄妻吗?”
“哥……”
摆了摆手,赵绵泽阻止了她,别开脸去,回避着她恳切的眼神,像是不想再提,又像是没得商量,“菁华你下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跑。你放心,我不会取他性命。我只是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若夺了他之所爱,与取他性命,又有何区别?”
赵绵泽倏地偏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如娜,目光又悲又冷,“那他夺我所爱,与取我性命,又有何区别?菁华,若是让你选择,你要哥哥的性命,还是十九叔的性命?”
这个问题,太尖锐。
赵如娜唔一声,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愿意要你们任何人的性命,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好好的,十九叔也好好的,哥哥,一个妇人而已,再往后,你要多少没有?何必为了一个,损及亲情?”
“娜娜,你即不好选择,那就袖手旁观。”
赵绵泽定定望她,苦笑一声,再次摆手让她离开。
“好。”赵如娜低低叹了一声,将案几上的冬衣往前挪了一挪,声音有了哽咽,“哥,这是菁华为你做的冬衣。还是母妃用的针线,还是你喜欢的丝绵。人人都说皇室情薄,可菁华心里知道,哥哥待我极好。在菁华的眼里也是一样,不论你什么身份,都只是我的哥哥。”说到此处,她停顿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走了。”
从赵如娜懂得女红开始,每年都会为赵绵泽准备衣服,不论春夏秋冬。即便他身边有了夏问秋,而她也嫁入了定安侯府,这事也没有间断。而赵绵泽有什么好的,也会记挂着这个妹妹。去年赵如娜出嫁的时候,赵绵泽没有参加,因他实在不忍看那个场面。但正如他所说,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刺,对陈大牛的怨恨从未有停,包括先前做出那个“除之”的决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只如今,看着赵如娜纤细的背影,捏着手中厚厚的冬衣,他一时有些迷茫,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何承安!”
何承安早就候在了门外,唯唯诺诺的进来,额头上布了一脑门的冷汗。他知道菁华郡主过来,自己没有事先通报,已然惹恼了皇太孙殿下,可还是有些无辜。
“殿下,您与菁华郡主素来亲厚,郡主过来找您也少有通传。这一次你把奴才遣开了,奴才也不晓得有什么事,就,就没有阻止……”
深呼吸一口气,赵绵泽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找人看住她。”
“是。”何承安诺诺点头。
赵绵泽撑着额头默了默,像是考虑了许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巧、颜色却极为陈旧的香囊来,摊在手里摩挲了片刻,脑子慢慢浮现起一张浅笑的面孔来。
一年多没见了,她还好吗?
摩挲片刻,手中香囊慢慢暖和起来,他一把握紧,阖紧了眼睛。他知道,即便他这一生鲜衣怒马,权掌天下,若是没有她,心底也将永远都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
有她欢喜,无她不全。
低低苦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对何承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年多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何承安愣了愣,垂着头不吭声。
直到赵绵泽慢慢松开手,将他视若至宝的香囊递了过来。
“何承安,本宫要你亲自去一趟漠北。”
出了东宫,赵如娜才发现大冬天竟然脊背汗湿,手心全是冷汗。
无意间听得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当时的惶惑还在心头。
为了避免被哥哥怀疑,她选择了撒谎。而世上最容易骗过人的谎言,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她说陈大牛该死是假,说关心十九叔是真。很显然,哥哥相信了她。
可如今她该怎么办?
快步走上定安侯府的马车,她坐直了身子,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像要蹦出喉咙口来,那口气一直憋在心头,直到马车出了皇城东华门,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518章 两难!(3)
“侧夫人,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绿儿偏着头在问她,赵如娜嘴皮动了动,看她半晌还是摇了头。
“我没事。”
她不能告诉绿儿。哥哥可以在北伐军中安插他的人,并且可以让兰子安带一个东西过去就能直接除去陈大牛,那么安插在陈大牛身边的人一定不简单,在军中的地位说不定也不低,才能在陈大牛出事后,掌握北伐军。甚至于,那个人还很有可能是他的亲信。
十九叔她并不怎么担心,他为人睿智内敛,行事极为妥当。她最担心陈大牛,若是他身边的人要害他,他一定是毫无防备的。
失神片刻,她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从小跟着她的绿儿,突然发现,她虽然贵为郡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想想,哥哥可以在陈大牛的身边安插人手,难保在定安侯府就没有。就连绿儿,也是哥哥安排给她的。
但如今事态紧急,却远隔关山万里,谁能把消息带出去?
叹一口气,她突然低低问,“绿儿,我可以相信你吗?”
绿儿愕然地看着她煞白的脸,点了点头。
“侧夫人,有什么事要绿儿做,你只管吩咐。”
赵如娜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捏紧了她的手,“我要去丹凤街买点胭脂水粉,你陪着我去,一会回了府,不许告诉府里的人,免得闹笑话。”
“哦。”绿儿重重点头,却完全一头雾水。
虽然赵如娜只是定安侯府的侧夫人,但这一年多来,她尽心伺候公婆,除了与嫂子偶有嫌隙之外,与旁人都处得极好,加上陈大牛不在府里,那些侍妾全是摆设,没有任何人敢为难她,更不可能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何须去丹凤街买什么胭脂水粉?
绿儿不懂,却也没有问。
马车行至丹凤街口,赵如娜看了看满眼不解的绿儿。
“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侧夫人……”绿儿拉住她,“我陪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无事,你在这等着。”
慢慢躬身下了马车,赵如娜四周看了看,直接去了丹凤街尾的一间胭脂水粉店,然后在店里面逛了两圈,见门外没有人,从后门出去穿入了一个小院。
这个地方,她来过几次,是李邈带她来的。那间胭脂水粉店是锦宫名下的产业,也是掩人耳目用的。那会儿李邈告诉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来找她。
松子坡上的事情之后,陈大牛与锦宫的矛盾就解开了,但如今的李邈虽是锦宫的大当家,原本与赵如娜也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因了中间有一个夏初七,她如今身处在漠北,李邈要给她写信,或者收她的来函,都要通过赵如娜用军驿传递,所以两个女人这才有了交情。
“叩叩叩……”
三声敲门响过,开门的人是二虎子。
“你……”他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是郡主?”
“大当家的在吗?”赵如娜微微一笑。
二虎子很少见到像赵如娜这样出身尊贵的皇室妇人,被她那一笑闹得顿时红了脸,赶紧让开身子请她里面坐,可说起李邈却有些踌躇。
“大当家的师父过世,她去了苏州。”
心里“咯噔”一下,赵如娜面色一变。
此去辽东山高水远,且不说她是一个弱女子,就论她郡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出了京不被赵绵泽发现。原本她找锦宫就是希望李邈接下这单生意,替她跑一趟辽东,告诉陈大牛。
如今她的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李邈。
可李邈却不在?难道真是天注定?
她煞白着脸,问二虎子,“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二虎子摇了摇头,“大当家没有细说,不过她师父过世,至少也得烧了三七。这苏州来往一趟得些日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回京师了。”
低低“哦”一声,赵如娜整个僵住了。
“郡主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交代旁人替你办的?”
二虎子好心的提醒他,可赵如娜如何敢将这样的大事告诉别人?
“二虎子,借用一下纸笔,我给大当家留一封书信,待她从苏州府回来,你务必转交给她。”
“好的。”
二虎子很快拿了文房四宝来,赵如娜向他致了谢,握住毛笔,醮了墨,在纸上简单写了三个字——“七有险”,然后吹干了墨汁,折好交给了二虎子。
“谢谢!”
即便她信得过李邈,也不可能全盘告之。在这件事里,赵绵泽是她的亲哥,陈大牛是她的夫婿,赵樽是她的十九叔,楚七是她的朋友,在这个亲情的漩涡里面,她最是难以做人。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今天晚上宫中有夜宴,招待从高句国来的使臣,皇太孙赵绵泽为了以示天恩,不仅亲自作陪,素不饮酒的他还破例喝了不少酒,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可夜幕下的定安侯府,却有一辆马车慢慢驶了出来,赶在宵禁之前往京师城门的方向去了。马车上的人正是菁华郡主,她就领了一个绿儿和一个车夫就出了城,直接上了官道。
这个决定很是冲动,她也不知道此去辽东结果会如何,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她是一个女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她能被人称为京师才女,不仅知诗书礼仪,更是通读历史。她非常清楚,从她踏入定安侯府那一刻,她与陈大牛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即便他马上要另娶旁人做正妻,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女人。如果他有事,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说起来,她见过他的次数统共也没几次。但他的样子,却清晰印在她的脑子里宛如昨日。初入侯府时,他恼恨又躲闪的目光。新婚之夜的黑夜中他喘气如牛的呼吸,还有那带着极大力量的斯裂疼痛,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原本以为她是恨他的。当然,实际上,她也是恨他的。披麻戴孝出嫁,三跪九叩他的亡妻,放眼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亲事了。那时候,她即看不起他,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他能够为了亡妻做到如此,那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第519章 两难!(4)
可,即便他再有情有义也不是对她,在她看来,他们彼此间,也就仅止于此了。但松子坡上,她重新认识了他。他不顾危险来救她,比起顾怀,她觉得这个男人更当得起她丈夫的称呼。即便为妾,遗憾仍有,她却不忍心他死于这样一个阴谋。
去年的松子坡,他救了她。
如今辽东虽远,哪怕拼了这一口气,她也必须去。
她知道,或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哥哥知道了,不会放过她。
就算哥哥放过她,她也不知道往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都是她的亲人,如此两难……
夜更深了,酒宴已罢,东宫泽秋院的门打开了,前头有太监掌着灯笼,后面有两个太监扶着今天多喝了几杯的赵绵泽,走得一路踉踉跄跄。今日宴请高句国使臣,从不沾酒的他,却醉得一塌糊涂。
吹了一阵冷风,入得内室,他低低笑着,栽倒在了榻上。
“怎么喝得这样多?”
夏问秋心疼的扶他躺好,赶紧叫弄琴打了温水来,在不停摇曳的烛火里,轻轻解开他的袍子,为他擦拭着身子。他醉得很厉害,嘴里喃喃着什么,在她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她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呀!”她惊叫!
他转身将她压下,一双醉红的眸子半阖半眯,低头便吻她。
夏问秋手中绒巾落在地上,羞红了脸。
“绵泽……”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热情的吻过她了,久违的恩爱让她心里一荡,反手就紧拥住了他,在室内缭缭的熏香气息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他难得疯狂的情义,觉得沾上了他嘴里的酒意,整个人也醉得不知方向了,只懂得回应着他。
“楚儿……”
头上,一道软柔得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响起,她身子顿时一僵,别了别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只粗急的喘气着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声音喑哑得如同暗夜里的一道催命符,令她心痛如绞。
“楚儿,你等等我,很快我便可以接你到身边了……”
“绵泽?”
夏问秋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嗯,楚儿……你终是肯叫我了。”
他低低说着,伴着软软的呼吸,细细的呢喃,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像被烙铁在煎,生痛,生痛。她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紧闭着眼睛说醉话,看他喊着夏楚的名字在光影里颤抖着手解开她的衣衫,看他红红的俊脸上久违得恍如隔世的爱意,一颗心整个儿的碎掉了。
“楚儿,相信我,我会待你极好……给你世上最好的……来弥补……我要让你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享所有的尊荣……楚儿……我好想你……真是好想……好想……”
赵绵泽从来不喝酒,也没有旁的嗜号,今日是什么事让他喝得这样多?在他语无伦次的“表白”里,夏问秋心凉成了一片,却也没有忘了这茬子事儿。
“绵泽,你准备怎样来接我?”
赵绵泽身子微顿,面上有刹那的怔愣。
可慢慢的,他眼睛里的痛楚更深。
“楚儿……楚儿……为了你……我准备了一年,是时候了……”他双臂加劲,紧紧抱住她,拿自己的脸在她的脸上轻轻蹭着,像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嘴里说出来的话全是爱意,一声声呼唤震撼着夏问秋的心。
要怎样的情深,才能唤得这样意浓浓?
他究竟是何时爱她那样深的?她怎会毫不知情?
夏问秋不敢想象,这样爱着夏楚的赵绵泽,一旦知晓那次狩猎时在陷阱中救他的人是夏楚,而不是她夏问秋,知晓她曾经为了得到他而做下的那些事,知晓这些年她一直在鸠占鹊巢,他到底会怎样对付她。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楚儿,你冷吗?”
他抱紧了她,心跳剧烈。
“绵泽……”
冷冷笑着,夏问秋轻轻抚着他光光的肩膀。
“绵泽,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如何接我?你都准备什么了?”
“楚儿,你等着……等着我,我派人来接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你……”
他满脸通红的说着醉话,并没有像夏问秋期待的那样告诉她。只是他的心跳越发的快,激动得像是不能自已。
只可惜,他的激动,不是为了她。夏问秋蹙紧眉头,睫毛眨动着,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一眨也不眨。看着他情不自禁,看着他沉醉其中,看着他哆嗦,看着他唤着夏楚的名字呢喃一般呻吟,可她的脸上却一片死色。
这一番闹腾有些久,比平素他敷衍了事时美了许多,可夏问秋身子美了,心却恨到了极点。事毕,他沉睡在她的身边,手紧紧不放。她却慢慢地爬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他灯火下恍恍惚惚的俊朗面孔,轻轻抚了抚他蹙着的眉,冷笑一下,起身出了泽秋院,往东宫后院里最偏僻的一隅走了过去。
那里住着最是喜静的太子妃东方阿木尔。
自从太子赵柘过世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她前脚一走,寝殿门口就有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皇太孙殿下!”
那是何承安吩咐去定安侯府看住赵如娜的侍卫长焦玉。可他喊了半晌儿,里头的赵绵泽都没有反应,值班的太监和宫女说殿下睡下了,不敢去叫醒,他立在门口,左右为难,直到夏问秋回来,以为他是赵绵泽派去办夏楚那事情的,直接把他给打发了。
他不敢走远,只得在门外等。
次日,赵绵泽揉着额头从屋里走出来,他才赶紧上前汇报。
“殿下,菁华郡主,昨夜就出了京师。”
赵绵泽宿醉的面孔,顿时一变,拳手握紧。
“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属下已经派人追去了。”焦玉拱手,低垂着眼皮,“如今情况还不清楚。”
第520章 两难!(5)
“快去,追到为止。”
“是!”焦玉领命要走,可还没走几步,背后的赵绵泽却喊了一声“等等”,在他回头看过去时,却听他低下了声音。
“不要伤害郡主。”
“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发。去嫁个俏冤家。”
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一连好几天的大雪之后,今日天儿总算放晴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茫茫积雪上,极为刺眼。金卫军一大群人在黑皮大哥粗声粗气的小调儿声里,正在离大军驻营里约摸几里地的雪地上挖着陷阱。
“黑皮,你总唱这些,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了?”
夏初七促狭的抱臂站在雪地上,打趣着他。黑皮却嘿嘿一乐,使劲儿挥动着手中的雪铲子,直发乐,“小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娘们就喜欢哥哥这样的曲子味儿,蜇心,个中滋味儿哦……”
“嘚瑟!想你的胖儿子了吧?”
“怎能不想?”黑皮叹口气,“媳妇儿为我生了儿子,都一岁了,我还没见过面呢,这仗也不知啥时候能打完。”
“快了吧!”
翘了翘唇,夏初七别开脸去,看着工事进度,拍了拍手。
“兄弟们,赶紧挖,咱们得早早给哈萨尔准备好大礼。”
连续几天的大雪,哈萨尔没有来骚扰,今日天放了晴,她猜哈萨尔也憋不住了,大概今儿晚上就会来,所以趁着这个当儿,她先在草原上装好“疯狂的陷阱”,好好招呼那个友邦。
这种缺德事,是她最喜欢干的。就赵樽来说,就喜欢真刀真枪,可也拗不起她的恶趣味。比起在战场上打架,她就喜欢“偷鸡摸狗”。更何况,如今为了阻止漠北十二部落在山海关的偷袭,元小公爷领了朝廷的圣旨,带了一部分兵马去了山海关一线,有这样的陷阱保护多好?
“肚子叫得像揣了个老鼠。”
“快挖,挖完了回去给你吃好的。”
听着兵士们调侃,她踢了一脚积雪,搓了搓手,摸向冻得通红的面颊,可仍然是冷,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积雪,冷得她要靠不停跑动才能好受一点。
“小齐!”老孟在坑里大喊:“你先回营去。”
“没事儿。”夏初七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儿尖尖的,带着笑意,语气却极为严肃,“你们都已经不让我做活了,我哪里敢再偷工?”
“行,再半个时辰,能成。”
“好嘞,加油嘞!”
夏初七笑着在雪地上转着圈,时不时瞄向一望无垠的雪原。突然,她双眉一锁,发现了远处一抹疾驰而过的牧民影子。这里离大晏军驻扎的营地就五里左右,虽然赵樽从来没有阻碍过牧民的正常生活,但漠北境内的牧民们忌惮“冷面阎王”的名号,早就避得远远的了,附近一般很少看见有牧民活动。
今儿怎会有?天晴的原因?
她定神看去时,那一抹人影已经没有了。
几乎刹那,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子不安来。
从一年前建宁城那次刺杀之后,那伙要她性命的黑衣蒙面人再没有出现过。一来她每日在营中,他们估计也没有什么机会。二来嘛,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最为主要的原因。
就此事,她曾经问过赵樽。
赵樽只含糊地回答她,东方青玄受伤了,他们应当不会再来了。虽然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似乎还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可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却是解开了不少。
因为,听赵樽的意思,东方青玄应是事先就知道有刺杀她这件事的,但是他没有在刺杀之前阻止,而是选择在刺杀发生后替她挨了三箭。
如此一来,意味就颇为深长了。
她只能理解为,他要用自己的受伤,来警告刺杀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选择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那个人,迫使她或者赵樽放弃找那个人寻仇。由此,她推断,那个人与东方青玄关系极为亲密。
可除了阿木尔之外,东方青玄还能维护谁?
赵樽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此事过去一年了,会不会有变化?
“老孟!”夏初七挑了挑眉梢,沉了声音,“你们最近这些天,有没有见到有鬼鬼祟祟的牧民?在驻地周围晃来晃去的?”
老孟没有从坑里探头,只呼呼喘着粗气应了一声。
“没有。怎么了,小齐,你有发现?”
低低“哦”了一声,夏初七摆了摆手,没有向他解释,只利落地翻身上马,领了几名兵士追出去一段路。可除了发现有一串马蹄印之外,没有再发现有人。
“估计是附近牧民。”有人说。
“是啊,前些日子,也有牧民活动的。”又有人说。
是,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可她就是觉得,不太寻常。
定神看了片刻,她眯了眯眼,取下帽子拍了拍。
“回吧。”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天晴。
冬天的太阳最是惹人喜欢,可雪化时寒冷且不说,北狄人的耐寒能力明显比大晏人强,往常在这样的时候,哈萨尔必定会派兵来骚扰。可这一连几日天晴,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儿,情形极是罕见。赵樽最近一直在派斥候摸清哈萨尔的主力位置,也不会贸然出击,形势一时胶着起来。
帐外寒风呼呼的吹,夏初七从半睡半醒中惊醒过来。
天气太冷,帐里的炉火整夜未灭,就着光线,她轻轻侧过身子,看向阖着眼睛的男人,弯了弯唇,慢慢抬手在他额间,轻抚着紧蹙的眉。可下一瞬,却被他捉了手。
“怎么还不睡?”他问。
“我吵醒你了?”她略有歉意。
“没有,我也没睡熟。”
“怎了?睡不好?”换她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揽她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快睡,今晚应当无事。”
夏初七点了点头,挨近一点紧紧环住他的腰,等他闭上了眼睛,她却又再次睁开,膜拜般看着他俊朗的面孔。他的额,眉,鼻,唇,一点点用视线描述着,觉得怎样看都看不够。她的男人长得这样迷人,她实在是捡大便宜了。想想,莞尔一笑,她将手慢慢放到他的胸膛上,抚摸着,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低低叹了一口气。
第521章 旧人相见亦难!(1)
“赵樽,这几日,我心里老不踏实。”
他低头看来,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还是摇了头。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只是基于一种保护的本能,或者说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她说不太清楚。他整日事情太多太累,她也不想说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让他担心,只好将脸贴过去,蹭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小声儿发笑。
“我男人长得这样好,我怕被旁人抢了去。”
“不怕!”他低笑,“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丑姑娘。”
“讨厌,不气我不行啊?”
夏初七抬头,准备瞪他一眼,却对上他漩涡般深邃的黑眸。
“再不睡,爷可不让你睡了?”
他的威胁来得极为森森然,她脸蛋儿一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翻了个白眼儿,捏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上,随即又忍不住笑着抚平那一处,放软了声音,“赵樽,等这一仗打完了,你说你能不做王爷吗?”
赵樽似是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握紧了她的手。
“阿七准备拐爷去哪里?”
“哪里都成。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赵樽眉心微拧,裹紧了她翻过来,让她平趴在他的身上,然后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爷自有主张,屈不了你。”她低低一笑,说不上心里别扭的滋味儿,正准备回他一句,却见他面色突然一凛,“嗖”的抱住她转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夏初七赶紧为他披上衣裳。
他坐在床沿,静心聆听片刻,然后飞快地穿衣。
“有夜袭!”
哈萨尔有半个月没有来过了,一直与赵樽玩着你逗我跑的游戏,今天晚上突然夜袭,不免让夏初七有些手痒。侧过脸去,她拿起自己的衣服。
“我陪你一起去。”
赵樽回头,掌心紧紧扣在她的肩上,冷眸烁烁,像是想要阻止她,可握了握,他又慢慢松开,突然低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一吸,终是不再勉强。
“好,一起去。”
“对呗,上阵不离夫妻兵。”
恶心的改着词儿,夏初七笑得有些贱贱的。可对上他的目光,她胸腔里那个拳头大的地方却是狠狠一暖。随夫出征的感觉,顿时振奋了她的神经,一边快速穿衣一边低低问他。
“我都没有听见马蹄声,你怎知会有夜袭?”
赵十九很傲娇地瞄她一眼。
“你若听出,岂不是比爷还厉害?”
“去”了一声,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行军打仗方面,赵樽确实比她更有经验。只好奇心一起,她不问明白就浑身不舒坦。
“你怎么听出来的?教教我啊?”
“经验。”赵樽拍她的头,“夜莺的啼叫声不对。”
“啊?”夏初七一愣,唇角翘起,“这样也行?”
赵樽往头上系好头盔的带子,显然不想回答她这样弱智的问题。夏初七瘪瘪嘴,很是没趣地低低“哦”一声,系好腰带,就弯腰去找自家的靴子。可腰刚一弯下,脚腕突然一紧,竟被他抓住了。
“怎么了?”
在她的诧异里,赵樽没有回答,却是蹲下身来,拿起她的靴子,速度极快地套在她的脚上。动作很生涩,目光却专注。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赵樽……”
他放开她的脚,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敢看她的脸,目光移了开去,只低低说了一句“速度,外面等你”就转身大步离去了。
呃!
夏初七脚腕上被他握过的一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的余温。一时怔忡,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儿。赵樽这个人向来强势又傲娇,被人侍候惯了,他何时做过为别人穿鞋的事情?
怪不得这厮不好意思。
不错,还得继续培养。
等她笑眯眯地走出营帐的时候,外间的校场上已经被火把照得透亮。猎猎的寒风中,残雪被火把的光线反射出一种白惨惨的颜色来,令这个夜晚显得格外肃穆。陆续从营中跑出来的兵士,已经整装待发,而赵樽立于阵前,正在沉声安排任务。
“晏二鬼,领五千人马,右翼包抄!”
“是!”
“李锐,领一万铁骑正面迎敌!”
“是!”
“诸海,领神机营弓箭手、火铳手两翼掩护!”
“是!”
夏初七不仅是赵樽的贴身侍卫,还是红刺特战队的队长,她一直静静地立在操场上,听他声音浑厚的安排一个个任务,知晓他是准备包北狄人的饺子了,也有些跃跃欲试。可赵樽却一直都没有安排到她,直到每个人都领命下去了,才见他骑马走了过来,淡淡对她说,“你跟在本王身边。”
“是!”她笑弯了唇。
夜晚的号角声可以传得很远。
那粗犷、尖利、“呜呜”的声音,像哽咽,更像咆哮,很快便惊动了茫茫的大雪原。营房大门洞开,成千上万的戎装将士,挥舞着手中钢刀,弓箭,火铳,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嘴里“喔喔”的吆喝着,在北狄夜袭的大军还未靠近驻地,就潮水一般涌了过去,将他们围堵在了营地外约三里地左右的山坳子上。
“杀啊!”
“鞑子们,拿命来!”
“好久不见,爷爷都想你们了。”
赵樽带领的这支北伐军,都是常年打仗打下来的家伙,个个骁勇善战,战时眸子里都是嗜血的光芒。可今天晚上前来夜袭的北狄军却明显弱势了许多,力度一点都不像哈萨尔的主力骑兵。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们虽然也在拼命抵抗,可雪地上的尸体却大多都是北狄人的。
“这不是来送死吗?”有人嘲笑起来。
“哈哈,你们的太子殿下呢?做缩头乌龟了?”
北狄军的队列散乱成了一团,大晏军却越打士气越是高昂。可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们不由也有些失望,看着北狄边打边退的样子,不由纷纷出声奚落起来。
第522章 旧人相见亦难!(2)
这样的散兵打得实在太容易,赵樽与夏初七一直都没有出手,站在队伍的后面,赵樽微蹙的眉头越来越紧,夏初七看着这形势,也奇怪了。
“赵十九,有点儿不对啊。”
一支准备好了去夜袭的部队,虽然被她埋的陷阱坑了,虽然大晏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也不该这样不堪一击才对。更何况,往常总是亲自带队来打前锋的哈萨尔,竟然一直没有现身。
就在这时,赵樽猛地勒紧马缰绳,冷喝了一声。
“李锐!”
“末将在!”李将军快马跑回来,抹了一把脸,“殿下?”
“这里交给你了!”
“是。”
赵樽吩咐完,没有再多说,只淡淡看了夏初七一眼,调转马头就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两个人相处这样久,做事已有默契,夏初七也是心里一凛,却也不问,只领了一群人紧紧跟在他的背后。
“赵十九,你是担心调虎离山?”
“嗯。”他声音很是冷寂严肃。
心里一紧,夏初七稍稍迟疑片刻,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不可能。咱们营中留守的人马比出动的都多,怎么可能……”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只见营地方向突然耀出一片冲天的火光,伴着浓烟将白茫茫的雪原映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火舌吞卷着营帐,看上去极为骇人。
“不好!”
“快回营救火!”
将士们惊呼起来,夏初七亦是惊愕不已。她瞥了一眼赵樽冷寂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猎猎飞舞的披风,双腿一夹马肚,“驾”了一声,心脏都紧张得蹦到了喉咙口。
此时的营中,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更重要的是,着火的地方是至关重要的辎重粮草。
他们赶到的时候,营中的将士正在奋力铲雪扑火,整个营房都动作了起来,穿插其中的人全是大晏将士,根本就没有敌人。看那情况,也不像被北狄人入侵的样子,怎会突然起火?
“老孟,怎么回事?”
夏初七跳下马,冲过去,看着正在扑救的老孟。
如今的老孟是她红刺特战队的一个分队长,先前并没有随军出战,而是留守在了营房。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眉头蹙得很紧。
“我也不知道,小齐,快,先救火,粮草烧了,就出大事了。”
老孟说得很对,他们的大军如今深入漠北草原,如果粮草烧了,在这样的大冬天,实在太危险了。要知道,在锡林郭勒草原上,除去元祐带走的兵力,赵樽手上还有将近十五万人,没有了过冬的粮草,十五万人喝西北风去?
“大家加把劲,快……”
“快快快!兄弟们,快点啊!”
为了能够有效的扑灭大火,免得人员拥堵,将士们很快分工合作,在赵樽的指挥下,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传递积雪,不停往粮草库运送扑火。
“先救口粮啊!”
“对,先救口粮。”
营房中嘈杂一片,说什么的都有,吼声阵阵,议论纷纷,可谁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起了大火。
“黑皮呢?”夏初七就在老孟的边上,运送积雪的时候,她看见了好些熟面积,包括原来丁字旗的小二和小六,却偏生没有见到黑皮,不由有些奇怪。
“不知道。”老孟额头全是汗水,声音粗嘎,“火起的时候,就不见他了。”
“啊!”
夏初七蹙了蹙眉头,有些担心,却也没有考虑太多。
到底人多势众,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火势慢慢地控制住了,空气里只余下了烧焦的味道。同时也初步确定了,这是一次人为纵火,粮草库里被人喷洒了桐油,所以烧起来才会这样的快。而且可以确定,纵火的人,应当就是大晏军中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有这样的便利。另外,在火起的时候,粮草库中的守卫兵士,大多都是被人迷昏,被活活烧死的。
“大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没死!”
一名兵士从焦草堆中刨出一个人来,大声惊呼。
夏初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跟着众人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人痛苦的呻吟着,在地上像只虫子似的不停蜷缩身子,外表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了,四肢缩动着,满身满脸焦黑一片,从焦黑的皮肤中溢出来的鲜血,又流淌在焦黑中,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看上去恐怖之极。
“说,谁放的火?”
赵樽冷冷喝问,那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却突地一转,朝夏初七伸出手来。那双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在忽明忽灭的火光里,看上去像鬼似的,惊悚无比。
“小齐,他是黑皮!”
老孟突然大喊一声,挤了上去。夏初七怔忡一瞬,心里沉下,也终于认出来了。抢在老孟的前面,她伸手阻止了他想要扶起黑皮的动作,从怀里掏出瓷瓶,掰开黑皮的嘴喂了一粒,然后在他胸口的中庭穴上狠狠推压了一把,才厉色问他。
“黑皮,是谁?”
黑皮孱弱地张了张嘴,嘴角只有汩汩流出鲜血来。
“啊……啊……”
他发出来的声音,已经不像人声。
“快说,到底是谁?”
黑皮看着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人原本就生得黑,如今更是烧成了一块焦炭。看得出来,他想说点什么,但嗓子被火和烟熏过,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却颤歪歪地对夏初七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略带着歉意的笑。
没错,是抱歉。
每个人都从这个笑容中看懂了——放火的人正是他。
“黑皮,你个混蛋啊!”老孟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一边狠狠捶地,一边儿痛哭流涕,地上的雪被他捶得飞溅而起,但黑皮的“鬼脸”上笑容却没有隐去,他慢慢伸出手来,在夏初七面前摊开了掌心。
“啊……”
一个音符从喉咙挤出来,他脑袋突地一偏,人便瘫软了下去。
“黑皮!”夏初七飞快地探他脉搏,可他已然气绝身亡。从头到尾,他什么有用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夏初七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低头看向了他手中的东西。
第523章 旧人相见亦难!(3)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他儿子的胎毛。前些日子他媳妇儿才托了人从关内送过来的,他一直随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
如今他连儿子都没有见上一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初七冷冷一笑。
“黑皮,你死了,往后谁为我们唱那样蹩脚的昆曲?”
“黑皮呀,你个王八蛋,你死了到干净,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倒是说话啊,到底谁逼你的啊!你个王八蛋啊!”老孟与黑皮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他狠狠拽住黑皮的尸体,一阵哇哇大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当初在辎重营时,丁字旗统共十个人,都由老孟带着。如今死的死,斩的斩,黑皮也没了,只剩下四个人了。老孟是最伤心的,他们曾经亲如兄弟,可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明白黑皮他为什么会突然间火烧粮草。
“黑皮……”
小二和小六也蹲下来,低低哭着。
哭声里,是呼呼的北风。
夏初七没有哭,但心里的纠结不比他们少。对于整个大晏军队来说,这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如今远在漠北,远离中原,十五万人的口粮,过冬的贮备,一夜之间毁去了一半,剩下来的日子要怎样过?
“阿七……”
赵樽以为她伤心,掌心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夏初七直起身来,冲他摇了摇头。
抿着唇看了她一眼,赵樽面色冷沉了下来。
“陈景,搜!”
陈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很快带人在废墟里面搜索了起来。整个粮草库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并没有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最后,却在挪开黑皮的尸体时,在他的身下找到了一个被烧得焦黑的哨子。
哨子原本的图案已然看不太清楚。
在夏初七死死盯着黑皮的尸体发怔的时候,赵樽从陈景手里接过哨子,摊开在掌心,借着火把的光线看了看,慢慢握紧,面色极为难看。
“殿下。”
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这个哨子有问题?”
赵樽黑眸深深,面上是她很少看见的冷意。
“应该是联络工具,这些人早就潜入了营中。”
是很早。
就夏初七知道的黑皮,也比她早入行伍很多年。
果然,大战当前,不怕外敌,就怕内奸。尤其让她不敢接受的是,整日里与他朝夕相处的黑皮,竟然就是一个内奸。
很快,死亡的人数清点了出来。
除了粮草库里原本的守卫之外,还有其他营中的三人死在了里面,一个活口都没有。他们会出现在粮草库里,应当也与黑皮一样,都是烧粮草一伙的了。最让夏初七气恨的是,粮草库那些被迷晕烧死的人,用的迷药都来自于她之手。
“黑皮呀黑皮,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她又是气,又是恨,又是抱歉。如果北伐军的大将军王不是赵樽,那么,现在最可疑的人,就变成她夏初七了。低低叹了一口气,她看向赵樽,语气里满是歉意。
“如果我手上没有这样的东西,黑皮他们要烧掉粮草库,应当没有这样容易。赵十九,我……成了帮凶。”
“不怪你。”赵樽淡淡哼了一声,“刀能救人,也能杀人。人死了,能怪刀吗?”
听他反过来安慰自己,夏初七心里越发憋屈。
“往后我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赵樽慢慢调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是,可到底是谁?黑皮他们不是北狄人,不可能为了北狄人这样干的?”夏初七猜测着,见赵樽不动声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由勉强地笑了笑,“幸而抢救及时,粮草只烧掉一半,应当能熬到朝廷运粮草过来。”
“只怕没那般容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夏初七不解地“嗯”了一声,可不等她问出疑惑,营房门口一个裹着厚厚皮袄的家伙就骑着马飞快地奔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大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世事无情,向来都是祸不单行,这又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同样冷着面孔的赵樽,发现他并没有太过浮躁的情绪,也就冷静了下来。
“好好说。”
在赵樽淡声的命令里,那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大将军,朝廷运来的军粮,在古北口外被漠北十二部的人给劫去了……”
“什么?”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
霎时间,听见这个噩耗的所有人都呆滞住了。
只有赵樽仍是面无表情,冷冷问,“右将军呢?”
“殿下!”那人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呜咽,像是受不了那刺激,突地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喘了一阵气,才把话说完整了。
“哈萨尔领了北狄主力军绕过瀚海草原,攻入山海关,夺下密云,随即袭击了顺义,北平府已危在旦夕。山海关守卫谢国源将军自杀谢罪,北平布政使马成弘闭城死守,元右将军随后赶到,在山海关与哈萨尔的大军对上,一时脱不了身,漠北十二部趁机劫去了粮草……”
真是好计!
一件事又一件事,又好又巧。
哈萨尔的游击战,与赵樽无数次的周旋,主力行踪不定,漠北十二部的联合,十二部骚扰山海关一线,朝廷派元祐领兵离去。今夜粮草被烧,随即古北口粮草被劫,粮道被北狄占领。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即使哈萨尔天纵英才,他能够利用对漠北地形的熟悉,利用这些日子以来的大风雪顺利从赵樽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潜入山海关。但是,山海关仍是大晏门户,驻有二十万大军之重,竟然就这样轻易被哈萨尔夺了去?
是哈萨尔太厉害?
是大晏朝除了赵樽和陈大牛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