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什么是规矩(2)
梅子一听,急了,拽着她袖子就不放。
“好姐姐,帮帮我吧,以后我都听你。”
“这样啊?”望驿馆院那边儿瞅了一眼,夏初七勉为其难的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信不过你。因为你家主子就是一个大骗子,你也一定是小骗子。”
这一句话刚出口,梅子吓得脸都白了,竖起指头做“嘘”状,“楚七,这话说不得,要杀头的。”想了想,她又觉得楚七经常冒犯爷,又咬又骂又打的也没有杀头,不由委屈地嘟了下嘴,“爷不会要你头,却会要梅子的头……好姐姐,你说如何才信得过我?”
夏初七抱着手臂,笑嘻嘻逗她,“行,你骂一句,赵樽混蛋。我就信。”
“啊!?”梅子跺着脚,快要急哭了,“不,不行啊。我是爷的奴婢,就是爷的人,不忠心侍主的人,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好姐姐,换一个行不?换成梅子是混蛋,好不好?”
看着她又撒娇又可怜的样子,夏初七心软了。
封建礼教,实在害人。
可再鄙视,她也无法重塑梅子的三观。
坏坏的勾了下唇,她搂着梅子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道,“看你实在可怜,姐就帮你这一回。不过你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往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小道消息,必须第一个告诉我。懂没?”
这下梅子没有反对,重重点下头,“好,我都听姐姐的。”
“乖!”笑嘻嘻捏下她的圆脸,夏初七得意地露出八颗白生生的牙齿来,“回头我去回春堂取东西,就顺便给你配药。”
为了方便伺候赵樽,驿丞署为他的亲随仆役准备有一个生活小院,就在玉皇阁的东面儿。夏初七与梅子两个人一道,经过厨房、柴房、仓库,再绕过一口水井,西配房便在前面了。
人还没入院子,她就见到院门口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耷拉着脑袋,他时不时往路口望一眼,一脸的委屈和失落,却愣是没有发现从侧面走过来的她们。
“傻子!”
夏初七轻唤一声儿,傻子猛地回过头来,瞪着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看了看她,风一般冲了过来,撞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才将她紧紧抱住。
“草儿,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的兴奋做不得假,他的雀跃更是真真儿的。这个与她相识不久的男人,或者说这个智力未开的孩子,每一次见到她便用这种姿态。或保护,或依靠,或愚钝的,却又真心实意为着她好。
鼻子酸了一下,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笑嬉嬉的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啊,乖。”
傻子吸了下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飞快地放开手,一只手急巴巴地探入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讨好地递给她。
“草儿,给你的……”
“嗯?什么东西?”夏初七拎了拎油纸。
“包子,白面包子,有肉馅的,好吃。”
夏初七愣在那里没有说话,梅子却抿着嘴笑起来,“楚七,你家的傻子哥哥得了肉包,愣是没有舍得吃,天天捂在怀里,说你喜欢吃肉。”
吃肉啊……
他还记得。
喉咙哽了一下,夏初七掀开油纸包,看着已经被挤得不成形状,看上去已经变了质的肉包子,又想哭又想笑,想着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往傻子胳膊上一拧。
“你个大傻子,让你不吃,你看都坏掉了,下回不许了,听见没有?”
被她拧了胳膊,傻子却笑得合不拢嘴。
“草儿,王爷是好人,傻子吃的肉包是王爷让给的。”
“好人?”
夏初七咬着牙,使劲儿戳他胸口,“说你傻还真傻。”
赵贱人要是好人?全世界就没有坏人了。
不过,她扫一眼边上赵樽的死忠粉儿梅子小丫头,也没好直接告诉傻子,他口中那个“好人”其实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坏蛋。
想到这儿,她突然茅塞顿开。她必须与傻子先划清界限,他才不会成为赵樽要胁她的把柄,那么以后她夏初七想去哪儿,还不由着她?
“傻子,你先回村儿去,好吧?”
傻子一愣,看着她,一直看着,歪着大脑袋似乎不太明白。
“草儿,你不回吗?”
夏初七心口一紧,说得犹豫,“我……吧……”
拍了下脑袋,傻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背转过身蹲在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肩膀,“草儿你定是累了。你上来,我背你家去……”
家……
她哪来的家啊?
来到这个世界,独单单一个,小草都有根,她却没有。
傻子久等她不动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便发了横,过来背起她,不由分说就往外冲。
“我们家去,家去……我们不在这里了,有肉吃也不在……”
傻子就是傻子,他哪儿晓得个中缘由?又哪儿会理解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不管夏初七如何说,他愣是不放手,也不管梅子急得在后头追赶,他那步子越迈越大,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愣是从西配房往驿站的西城门冲。
还没到城门,便瞧见一行人从驿馆院过来了。
除了一身黑金甲胄,手攥乌黑马鞭的赵樽之外,他身边儿还有郑二宝和十来名亲兵近卫。
勒住马,他目光扫了过来,冷冷的。
郑二宝是个猴儿精,一瞧主子爷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尖着嗓子低喝。
“哎哟,你个傻子,还不把人放下来?当这是自个儿家啊,没点儿规矩。”
傻子怯生生望了赵樽一眼,却还是梗着脖子不放,“我们要家去了,不在这了。”
赵樽冷抿着唇没有说话,郑二宝却觉得头痛了。
他这个主子爷惯常孤僻难懂,心里头究竟揣着啥劲儿他也吃不准,可那傻子也是一个没法儿说理的人。怎么办?他偏下脑袋冲两名亲兵使了个眼神儿,那两人按了腰刀便大步往傻子两个冲了过去。
“站住!做什么?”赵樽突然冷冷低喝。
第29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爷!
两名亲兵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他。
“全部退下!”
赵樽又冷喝一句,语气锋利得如同刀片儿,一袭裹了金边儿的披风里,黑金的甲胄反射着淡淡的光芒。那冷,那寒,让人骨头冻得生痛。
“郑二宝!”
“爷……”郑二宝小心上前。
瞄了夏初七一眼,他皱了下眉头,冷冷道,“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他重重拂了下披风,带着一众亲兵策马离去。
只留下,那冷冷的余声,在院子里淡淡回响,分外骇人——
如果先头没有偷那只小金老虎,那她就不会得罪赵贱人,也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可那只小金老虎到底哪儿去了呢?
傻子现在又怎么样了?那贱人会不会收拾他?
坐在西配院一间泥坯垒的屋子里头,听着月毓讲解大晏朝女行妇德的时候,夏初七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这个儿事儿。想她好端端一个特种兵女军医搞成这副德性,恐怕穿越前辈们都会鄙视她了吧?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一定会说……小金老虎,该偷还得偷啊,谁让她对钱财之物偏生就像中了邪火儿似的热爱呢?
“在府里头,主子爷就是天,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晋王府里的奴才了,做奴才的人,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规,说一嘴话儿,走一步道儿,都得按着规矩来!爷既然交代我管着后院里的事,我也少不得要多教教你了。楚七,丑话放在前头,头一回犯事那是爷心慈手软,不与你计较,且如今也是行军在外,改明儿回了京里,你再捅了什么蒌子,不死也得掉层皮。”
月毓端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姿容,说得头头是道。
可夏初七的魂儿却不知飘到了哪儿。
“就说这睡觉,那得有睡姿,身子得侧着,腿儿得曲着。”
“……”
“不许在人前背后哭哭啼啼,不单不体面,还会冲撞了府里头的福气。”
“……”
“伺候主子爷的时候,身子要干净利落,头发丝儿不能乱,身子不许带了脏味儿,冲撞了爷。”
“……”
“吃饭不许饱,最多吃个七分,水也要少喝,免得出大小恭,耽误了爷的正事儿。”
“……”
“一言一行不得轻浮,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脸儿干净就好,不许画眉描腮,不许穿鲜艳颜色。”
“……”
“听说你识得几个字,可老祖宗有云,‘妇人识字多诲淫’,你识得的那些字,还是忘了得好。”
“咚——”
一个鸡啄米的头撞案几的声音,打断了月毓长篇大论的女诫府规,只见那夏初七正与周公奋斗得如火如荼。
“楚七!”
猛地一抬头,便是那月毓美丽端庄的脸孔。夏初七打了个哈欠,掏了掏耳朵,笑嬉嬉的说,“我这都听着呢,月毓大姐,我觉着你说的这不是人吧?那是畜生。不会说,不会走,不会笑,不会哭,还不会识字儿。”
月毓点点头,“对,咱们做奴婢的,就是主子的畜生。”
夏初七揉着耳朵,依旧在笑,“你乐意做畜生,那是你的事儿,何必拉我垫背呢?”
月毓是个十来岁便伺候赵樽的通房大丫头,比他还要年长三岁,虽说还没有承了雨露,平时在晋王府里头,哪个不敬她三分,啥时候遇见过这样儿的活宝,甭管是油的荤的还是素的,她一概就表示三个字——听不懂。
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她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你既做了府里的奴才,规矩还是要学的。”
夏初七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长得好,修养还这么好,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从她凝脂白玉般的脸,瞧到玲珑有致的胸腰,再到玉葱般剔透的指节,直到瞧得自个儿都快起色心了,才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月大姐,我瞧着你这身儿打扮,可是犯了好几条啊?描了眉,涂了胭脂,穿得鲜艳……哎我说,你可是极想勾搭咱主子爷来着?”
月毓瞄着她,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
“你这小蹄子,要嘴不这么讨贱,又何须吃这些苦头?!”
“咳,月大姐,咱俩就甭来虚的了,想必你也知道点儿,我楚七可是个神医,啥叫神医你懂不?察颜便可观病。我瞧你这舌苔淡白,那是阳气不足,两眼角与鼻之间晦暗发青,更是内分泌失调引发的胸乳不适之症,没错吧?其实这病啊,便是缺男人滋润了。想来你多半春闺夜里寂寞不得慰,苦苦思了咱主子爷入你梦来,几番辗转难眠,生了些心病吧?”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针对性却极强,又刻薄又尖酸,而那月毓却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面上连丝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夏初七默默为她点了个赞。
之前去西配院时她便听梅子八卦过,那十九爷共有三次赐婚,虽说三个王妃都不待入洞房都折了,但京师的晋王府邸里,陪嫁过来的滕妾却是不少。滕妾里头长得俊俏的不胜枚举,但这十九爷却长年领兵在外,没时间搭理那些女人,只把后院里的事儿全交给了月毓打理。
梅子入府晚,不知这个月毓什么来头,却晓得爷也十分看重于她,虽说还没有侍过寝,可下头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早晚的事儿。不仅如此,就连宫里头十九爷的亲娘贡妃也对她十分赏识,时常赞她性子沉稳,就说这次他们从京师过来接爷回京,贡妃也亲点了月毓的卯,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家人,今后承了恩宠抬个侧妃那是必然。这样儿的人物,哪能是那么好对付的?
既不能对付,那可以收归己用嘛。
为了傻子的安全,一时半会她走不了,还得在赵贱人身边呆着。
那么……
狡黠一笑,她打了个响指,走到月毓的椅边儿,一低头,满脸推心置腹的表情。
“我说月毓姐姐,你对咱家那位主子爷好得没法说,可这男人啦……啧啧……”
第30章 小动静儿,大动静儿!
月毓打量着她。
这小丫头一身小厮的青布衫子,长得瘦巴干扁,五官还算整齐,可那胸未隆起,臀儿也干瘪,从上到下活像一副棺材板子,除了那一双大眼睛水亮得跟那琉璃珠子,显得古怪精灵,没有半丝女人的媚气。
再饮了一口茶,她摇头失笑,“小小丫头,还懂得男人?”
“嘁,那你可就不懂了。”冲她抛了一个媚眼,夏初七悄悄对她耳语几句,如此这般一说,便把月毓那俏脸惹得又红了一层。
“呸呸呸,你个小蹄子,没个正经,咱们爷是多体面多正经的人,哪里会吃那一套?”
“正经?”
眯起眼来,夏初七脑子里便出现了一双深不可测的黑幽冷眸,还有他拿着小黄本看“俏生生的肚儿,嫩白白的桃儿”那贱样儿。狗东西着实长得有些勾搭人,闷骚是有的,可正经么真谈不上。再一想,在他身边儿混着,要能掳了他家大丫头的心,那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于是更卖力的撺掇起来。
“我的姐啊,你真傻。再正经的男人,也吃不住女人的勾搭呀?你可知道,什么样儿的女人最能勾搭男人?”
她问得一脸坏样儿,可月毓却只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只呼吸似乎紧了些。
啪的再打个响指,夏初七笑眯眯的将手肘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好姐妹儿的样子。
“答案就三个字——小妖精。”
月毓失笑瞪她,“不学好。”
弯了下眉眼,初七知道她爱听,可古代女人就喜欢装逼。
“小妖精如何妖?秘诀就一个。要勾心,先俘他的身。要俘身,得先抓他的欲,要如何抓可懂?”
“你个小蹄子,别磨嘴皮子了,是我来教你规矩,还是你来教我规矩?”
拍下她的爪子,月毓淡淡在笑,声音却像是从嗓子眼儿憋出来的,多了一缕飘忽,那不经意的“在意”轻易就被夏初七捕捉到了,继续道,“月大姐,你寻思寻思吧,你若得了我小神医那秘方儿,保管让你的主子爷对你死心塌地,不是你身子里那窝儿,他都不乐意钻了,多美的事儿?”
像个卖狗皮膏药的,她这句话说得极为荡漾,简直就是“妇女福星,争宠必备”,月毓听懂了,俏脸上似乎又多了一抹红晕,人却是站了起来。
“楚七,你人这么秀溜,我都不忍心罚你了……”
“那便别罚了呗,咱俩这么铁。”
月毓笑,“可爷说了,你定会想办法说服我。爷还说,如果你乖乖的,就免了处罚,如果你巧言令色,原本关三天柴房就得改为七天……”
“啊!”什么狗屁?
揉了下手绢,月毓语气软了几分,“知道你委屈,可我也不敢逆着爷。走罢,柴房。”
夏初七脸全黑了。
该死的赵贱人又摆了她一道?
又、要、关、柴、房——?
入了冬的夜,天黑得极早。
夏初七饿得扁扁的肚子抗议了好久,柴房的门才在咯吱声里打开了。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先探了进来,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竹篮子,冲她咧了咧嘴。
“楚七……”
“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来了!饿死我了。”她肚皮上的神经向来比脸上的神经更没节操,翻个大白眼儿,拿过梅子端来的食物便狼吞虎咽起来。
梅子坐在她身边,“楚七,爷对你是极好的。”
“唔唔唔……”
好不好夏初七不晓得,吃不吃得饱饭才最重要。
“我才刚到府里的时候,做错了事也被罚过,两天都没有给过东西吃呢……要不是得了爷的默许,月毓姐姐肯定不敢让我给你送吃的来。”
“唔唔唔……”
夏初七军人出身,吃饭速度极快。等吃饱打了一个嗝儿,才舒服地摸着胃,笑眯眯地瞥了梅子一眼,“你刚才说啥来着?”
“说爷对你极好。”
“这样啊?”夏初七还在笑,“那我对你好不好?”
“你也好。”
她的笑容又好看又无害,梅子很喜欢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我啊,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好人。”夏初七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巴,笑嬉嬉地将手肘搭在梅子肩膀上,“乖姑娘,我有一个绰号,你晓得叫啥么?”
梅子摇头。
夏初七笑容更甜美了几分,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轻软着嗓子‘嘻’了一声儿,“叫——笑面狐狸。”
咚!
一个手刀落下,梅子半声都来不及吭,身体便软倒在她怀里。
夏初七瞥了一眼柴房外头,飞快地脱掉自己身上的青布衫子,又扒了梅子的衣服裤子和发钗,轻轻翘起了唇来。
“傻姑娘,乖乖睡一觉,拜——”
做贼的人,一般都心虚。
可夏初七她不。
她是个天生的演员,轻飘飘拎了梅子的竹篮,学着梅子走路的姿势,微微垂着头,就着昏暗的光线越走越远。
先头她从梅子嘴里知道,傻子已经被郑二宝差人给送回了鎏年村。按说她现在自由得紧,只要想办法混出驿站便可远走高飞了。可惜,在被关入柴房之前,她随身携带的那面桃木雕花小镜被月毓给搜了去。
梅子说,那镜子月毓交给了赵贱人。
那镜子对她太重要了。
不仅是她存在于上一世的见证,也是镜子把她送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凭着那面镜子回到属于她的那个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对,她必须找到它。
很顺利的,她便潜入了玉皇阁。
梅子说,赵贱人白日便去了军营里,这个点儿应该还没有回来。果然,他的睡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正好方便她行事。蹑手蹑脚的翻找着,她生怕搞出了声音来,耳朵更是高度戒备,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儿。
然而。
从架几案翻到圆桌柜,又从圆桌柜翻到闷户墩,甚至连那张架子床上的楠木枕和锦被都仔细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小镜子。
第31章 作弄?童谣(1)
一面翻找,一面还原,她掌心都快汗湿了。
拖得越久,就会越危险。
急得她呀,恨不得拆房子了。
难不成,他随身携带?
狗东西——老狼叼了羊,有去就无还!
“爷,等我先掌了灯。”
一道清淡软柔的声音入耳,睡房外便响起了几道脚步声。一个轻,一个重,一个稳,一个浮,一个快,一个慢,急得夏初七来不及考虑,就地一滚,便爬入了那张架子床下,隔着踏板瞧着外面。
几个人进了屋。
久久,才听得赵樽道:“去,备了热汤来。”
月毓应了声便出去了,睡房烛火不太明亮,可躲在床下的初七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赵樽那两只尊贵的猪蹄儿走来走去,紧张得她脊背一阵发冷。
“爷,三殿下已在锦城府了,到清岗驿来,左右也不过两三日的事儿。”郑二宝语气满是担忧。
半晌儿,却没听见赵樽的声音。
一件外袍啪的丢了过来,落在床沿上,有半截袖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爷!三殿下为人素来乖戾,太子爷还没生病前他便网罗党羽与他分庭抗礼,这一回在圣上面前参您拥兵自重、专横跋扈的人,恐怕也跑不了他去。”
又一件中衣丢了过来,滑落到夏初七面前。赵樽依旧无言。
郑二宝叹了一口气。
他这位主子爷,前几日逗那小丫头时还很得劲儿,今儿不知怎的又闷上了。而这位爷闷着头不说话,便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能把周围数丈的人都给冻僵。
“爷,恕奴才多嘴,如今这形势,您立有军功,手有兵权,也该趁早做些打算……”
“闭嘴!”
赵樽声音凉丝丝的,情绪难辨,“郑二宝,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竟也敢议起朝堂大事来?哼,不把好了嘴,便是本王也保不了你。”
“是!奴才……奴才是替爷烦着心呢!这就闭嘴,这就闭嘴!”
烛火摇曳着,屋里头一片死寂。
架子床空间不大,夏初七趴在里头身体僵硬着,手臂都快压得没有知觉了,有一缕头发掉在腮帮子上痒痒的,她想去挠啊又不敢挠,那感觉简直要了亲命了。
“爷,热汤来了。”
驿站里只有大浴堂,赵樽身份尊贵自然不便去。可他偏生是个爱干净的,月毓便每日烧了水用那大木桶供他沐浴。那头月毓拿着软巾帕香胰子,指挥两个小太监抬了浴涌进来,这头两个人的对话便止住了。
灌好了水,一双双脚便退了下去。
月毓站得离床不远,柔声说了一句,“爷,月毓来伺候你。”
这声儿,可真软。
很神奇的,夏初七眼皮跳了下。
莫不是这月大姐受了她的蛊惑,真要先俘了赵贱人的身?
可丫的能不能改天啊?她还趴在床下呢,听了那种事情,会不会长针眼什么的?
有美女伺浴,按说赵樽不该拒绝才是。
可偏偏,他好像是一个缺心眼儿,一张嘴就拒绝了美人恩。
“不必,出去!”
嘁!初七在床下冷嘲热讽。
叫你端着正经样儿,还看小黄本呢?
月毓轻道声儿“是”,那一双绣着花儿的鞋子便迟疑着慢吞吞的消失在了门口。
人少了,夏初七安全感多了些。只要等那赵贱人睡下,她便可以偷偷翻找,再偷偷开溜了。
“郑二宝!”却听他又冷冷道。
“爷!您说。”
“吩咐下去,这屋子四周,漏夜不许缺人。”
“是!”
听着郑二宝出门儿的脚步,还有外面守卫兵甲的铿然声儿,夏初七一个头两个大。要不要这么狠,这样严密的把守着,让她怎么溜得出去?硬生生趴在那里,她眉头皱得更狠了。很快,便听见了他撩水的声音,空气里带着一股子青草般的淡淡香味儿。
诡异的,她突然好奇起来,他今儿又穿了一条什么颜色的亵裤?
这厮骚性儿那么重,指不定还是红的。
色壮怂人胆,她一点点撩了床帷,慢慢探出了一点头——
下一瞬,她目瞪口呆。
贱人啊,你要不要这么有性魅力?
都说美人儿一脱销人魂,可这美男儿一脱那得戳人骨啊!
他身子不像书上写的谪仙男一般细白,烛火下的肌肤有着现代审美观的浅棕诱色,那健臂、那窄腰、那翘臀、那从腰身往下的人鱼线清晰有力往下延伸。且此刻,他正拽着那条月白色的裤衩儿往下褪。
只要再一点,一点点,她便可以看见了……
她瞪大了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一只野猫在疯狂乱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外头月毓又唤了人来抬水桶,替爷更衣,处理屋子,替爷辅床,她还在咬了自己的手指,一遍遍默念着阿弥陀佛。
床榻上传来咯吱声。
第32章 作弄?童谣(2)
赵樽睡下了。睡房里外静悄悄的。
可,每当她寻思他睡熟了,准备爬出来的时候,头上就不合时宜的又“咯吱”一声,害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时间慢如蜗牛,夜里风凉,地下犹甚,也不知道究竟趴了多久,她觉得身子快要僵掉了,那贱人却像一个失眠症患者,时不时在辗转。
幸亏她有过特种兵训练,要不然非得疯掉不可。
更敲三下——“咚!咚!咚!”
更敲四下——“咚!咚!咚!咚”
更敲五下——“咚!咚!咚!咚!咚!”
她料定榻上的男人已经酣然入梦,才慢吞吞爬了出来。
摸他枕头下,没有。
摸他褥子下,也没有。
摸他脱下来的袍子里,更没有。
难不成,在他身上?
托着下巴杵在床幔外,她觉着现实真特么残酷!
行了。大不了,赵贱人还把她关回柴房去。
红刺特战队的女兵,骨子里都有着杀伐决断的作风,她不再犹豫,再次拉开床幔,依稀可见那男人手托头,面向里边儿,她伸出手去。
摸!找!再摸!再找!直接摸入他怀里。
可除了他诱人的几块胸肌,并无他物。
崩溃。到底哪儿去了?
看到赵贱人酣睡的样子,想想自己趴在床下几个时辰的苦逼,她作弄之心上了头。悄悄摸回房内案几上,凭着记忆找出毛笔醮了浓墨,又阴恻恻的返了回来。
不料,毛笔还没落下,手腕便被人给捏住了,男人翻身将她一拽,两个人的身体便贴在了一处,他的声音仿若就在耳畔。
“除了写字,没新鲜的可玩了?”
一股热血浇向她头顶。什么意思?他早晓得她在睡房里?
卑鄙!
找不到镜子,还顾及在鎏年村的傻子,在拿笔要画他大乌龟的时候,夏初七其实就没有了再逃跑的打算。如今被他逮住,自然也不怎么慌乱。
“呵,我就说嘛,在我面前又脱又洗的,不就念着要勾引我?如今我中招了,满意了?”
他不答,弯了下嘴角,夏初七缩了缩手臂没成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倒了下去,打个哈欠便躺在了他的身边儿,一句话说得笑嘻嘻的,特别不要脸。
“原则上,我是一个很好勾引的女人。你成功了,来吧,壮士!”
男人嫌弃的放开她手,声音凉凉,“你这顽子,倒真是不害臊。”
他这话里意味不太清晰,分明是骂的,可偏生又多了几分大人对淘气小孩儿似的嗔怪来,让夏初七呆了一呆,脸便烫了起来。也说不出到底啥感觉,她这个人,如果纯粹开玩笑,可以不把他当成男人,张口就来。可他这句一出,却奇怪地唤醒了她身为良家妇女那为数不多的腼腆来,噌的一下坐起身就想跳下床去。
不曾想,‘嘭’的一声,一个什么物什儿落地碎裂开来。
“爷——!”外头顿时响起好几道惊呼声。
月毓第一个冲进来,她拿着火折子亮了烛光,一瞧到床上两个交叠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同样呆愣的,还有在她后头奔进来的郑二宝和几名守卫。
“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有梦游的毛病,嘣一下就落在这儿了。呵呵呵,我这就回柴房去!”夏初七看清了月毓脸上刹那的阴霾,拍着胸口说得极其无辜老实,好像她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赵樽不发话,没有人敢吭声儿。
只夏初七一个人还在说,“咦,你们都瞪着我干什么?没见过人家梦游啊?少见多怪。”
众人的脸色,已经由吃惊变成了诡异。
不对,是完全把她当成了妖怪。
一个人脸皮厚到如此境界,却也是世间少有了。
赵樽脸上的冷意,缓了几分,摆手,“退下。”
“好好好,马上就退。”夏初七笑得别提多腻歪了。
“你留下!”赵樽一字一句,语气再次冷了下来。
夏初七的脸黑了。
主子爷的话便是道理,没有人敢多问什么,更没有人敢嚼半句舌根子,一群人鱼贯而退,睡房里再次变成了两个人。夏初七面对着冷冰冰的一尊雕塑,不免焦头烂额,觉得那些个舌灿莲花的台词儿,似乎都不太好使。
“想要你的镜子?”迟疑片刻,他先发了话。
“废话!”夏初七松口气。
斜斜躺在床头,赵樽面无表情,“那就用行动来换。”
“嗯?”她不太明白。
“用你的行动,做到爷满意为止。”
“你要我……献身?”
看着那张高冷尊贵的俊脸,夏初七牙根儿又痒了。
“行,那你要一辈子都不满意呢?”
他看着她,“那你就一辈子做爷的小奴儿。”
翌日天明,夏初七是从西配院的仆役房里醒过来的。
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她顾不得旁人猜忌的目光,信步出了驿站,去了城东的回春堂。凌晨时她与赵樽进行了质化的谈判,因此也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不用再关小柴房了,不过却也为了一个傻子和一面镜子,认命地成了他的老实小奴儿。
她不傻。
其实她懂,赵樽看上了她那点子新奇的手艺。
可那男人傲娇高冷毒,怕治不服她,玩尽了手段,就是想要告诉她,孙猴子再怎么滑头,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乖乖认命吧。
既然是打工,左右都一样,她暂时性想通了。
跟着一个王爷混,也在军营里,多少能接上一点她前世的军旅气,再说,如今这朝堂上局势如此紧张,生活必然会多姿多彩。对于“水越浑越欢乐,命越苦越得瑟”的她来说,这样的日子也挺好,足以安慰她孤独寂寞冷的心。
第33章 求爱的方式,一直这么诗意
在回春堂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为可怜的梅子配了一些治她脸上酒刺的药,还顺便搞了一点儿“私货”防身,她辞别了老顾头,和顾阿娇两个一道儿去逛市集,体味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刚入布纺巷的街口,便看见道上有几个小孩儿围在那里吹琉璃咯嘣。“琉璃咯嘣”是一种民间的音乐玩具,小娃娃们玩得很欢,那声儿吹得‘咕嘭咕嘭’的粗闷,大老远就能听到,吸引了许多行人围观。
夏初七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不料几个小娃娃吹着吹着,却又高声唱起了童谣来。
织机宽,织线长。
编了草鞋裁衣裳。
不为爹娘添针线。
只给晋军打行装。
织布女,织布娘。
煤油灯下纺纱忙。
京中公卿追名利。
唯有晋王逐乌蛮。
清岗县,蜀之南。
兵家重镇第一防。
而今迎得晋王在。
保了黎民保江山。
啊唷——
这几句清脆的童谣一入耳,夏初七便晓得坏事儿了。
现代人纵观过几千年的历史,她心知皇权倾轧的残酷性。童谣明里在为赵樽歌功颂德,暗里却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旦传了开来,真真儿是比上墙抽梯还要来得狠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捏着下巴,她正寻思着,突见墙角一处,有一个人影儿快速闪过。
“阿娇,帮个忙。”
夏初七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顾阿娇还在看那几个小孩儿吹琉璃咯嘣,随口应了,“嗯?”
“拿着。回头我再找你。”
来不及多说什么,夏初七将手里的包袱一股脑儿塞在她怀里,人已经飞快地蹿了出去,等顾阿娇转头,人烟儿都已经没有了。
她寻思过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人獐头鼠目,鬼鬼祟祟藏在那里观察几个小孩儿,直觉告诉她不太寻常。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指不定他就与“散布童谣”有关。如果她找到线索,便算帮了赵樽的大忙,拿回镜子就有希望了。
果然,那人做贼一样,绕过布纺巷口便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很快,便钻入了离县城约一里地左右的茂密树林里。虽说入了冬,可西南的冬季,树叶儿依旧阔大苍翠,很容易掩藏行踪。夏初七一路尾随着,跟踪得相当有技巧。
入得林子深处,那人脚步越来越快,她跟得不远不近。
倏地——
她停住了,只见林中已经集结了十来个像他一样庶民打扮的男人。而他们的正对面,则有五六个身着统一青绿色锦绣服,配了统一制式腰刀的青年男子。她不敢再靠近,藏身于一拢茂盛的树丛后,猫着身体往外看。
“妥了吗?”有人问。
“妥了,都妥了。”
“你们呢?”
“也都妥了。”
几句对话刚入耳,下一瞬,如同电影特效似的,几乎就在她眨眼间,只见刀光闪过,那十来个点头哈腰说妥了的家伙,便被对方的刀一下子刺入了身体。
鲜血飞溅出来,惨叫声不过一瞬即灭——
杀人灭口?
夏初七眯了下眼,心脏怦怦直跳。
那刺眼的刀,那血样的红,太过触目惊心!
十来个鲜活的生命,眨眼便成了一具具尸体。
杀完人,那几个人单膝跪地,抱拳施礼,语气恭敬。
“大都督!”
这时,一个身穿大红色蟒衣,腰配黑鞘单刀的男子缓缓从树林中走出,鸾带飘飞,一双狭长的凤眸清亮得惊人。红色的衣,红色的唇,地上一滩滩红色的鲜血,衬得他的肌肤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风华绝代,妖娆得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妖孽!
太妖了。
夏初七前世今生见过所有妖娆的男人,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都死透了吗?”他问。
那声线儿,很轻柔,温和,仿佛三月山间开着的妖媚花朵,又好像情人在耳边儿细细低喃……然而,她却眼睁睁看着,他用一种绝对风华的姿态,修长的手指握住腰间薄刃,将每一具尸体的脑袋从容不迫的割了下来,再用白绢缓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娘也!
夏初七作为医生,见过鲜血,见过死人。
可真没有见过如此唯美淡定的杀人方式。
美得几近恐怖。那感觉,就好像那刀,那血都像一种会蔓延的瘟疫,透过了她的五脏六腑,扼得她的喉咙口,一阵紧绷。
吁!
攥紧手指,她没有为了赵樽去送死的勇气。后背汗湿的紧靠在树干上,将娇小的身体藏匿着,纹丝不动。
然而。
那鲜艳如妖的大红蟒衣男子却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用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妖艳身姿,美艳得让他手中滴着血的那寒光闪闪的刀子也平添了几分华贵的变态美。
血!
她仿佛听见了血滴在土里的声音。
抿紧了嘴唇,她的手缓缓伸入怀里。
“铿!”
一道寒光冲她直飞过来。
她就地一滚,一句话没多说,拔腿儿就跑。
“好狡猾的兔子。”
温柔的声音春风般入耳,一道大红的人影箭一般射了过来,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多迈一步,一只手臂便拽了她的腰身在风中旋转一圈,直接将她抵在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上。
“还跑——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夏初七很确定,在他看见自己的脸时,那双略带着一点浅琥珀色的眼睛愣了足有两秒。
“呵,你还真活着?”
他笑了。笑得血腥味儿似乎都被他的声音融化了。
夏初七舔了舔下唇,觉得嗓子眼儿有些干。她是一名特种部队的军医,参加过军事演习,参加过地震救援,见识过无数濒临死亡时的冷诡氛围,也不太惧怕真刀真枪的砍杀,可这样阴柔的妖邪之气,还是让她颤了一下。
“你认得我?”
第34章 十九爷的八卦事儿
他妖眼一眯,缓缓勾起唇来,“一年多前,本座在京师办了一桩重案……”
办案?
下意识的,夏初七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一枚金牌之上。接着,“锦衣卫”三个字,直接摄住了她的眼。
怪不得!
大红蟒衣飞鱼服、厚背薄刃,狭长略弯的绣春刀,人称大都督,他便是传说中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个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和处决人犯的军事特务机关首脑了?
“你啊,还是这么愚蠢!”
他低低的声音意味不明,懒懒的,带着少许讥讽,那一柄象征着身份的绣春刀,就贴着她的脖子。而且,这妖孽男长得如花似玉,力气却恁大,一只手臂将她重重压在大树上,便让她动弹不得。
想了想,她弯起唇来,似笑非笑,“换了身马甲,差点儿就认不出你来了。”
他眉梢一挑,“难为你还记得本座。”
“当然,你这求爱的方式,一直这么诗意。对了,你娘知道吗?”
他微愣,“嗯?”
夏初七歪了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特无辜地看着他。
“你晓得的,我长得这么俊俏,一向招人惦记。好吧,事到如今,我便不再抵抗了。妖精,你说说,你现在是在卖艺,还是在卖身?”
眼尾一挑,那妖孽颀长的身子前倾一寸,猛地低下头,盯住她的眼睛。
“装疯卖傻?!还是转了性子?”
“嘁,你这搭讪的台词儿还这么逊,想揩油你就明说,何必呢?”
夏初七对身世的好奇心一直在膨胀,可才刚那血淋淋的一幕着实让她没法儿去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只能绕着弯与他插科打诨。因为,她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逃命。
“七小姐……”
他三个字刚轻吐出口,‘嗖’的一声,一支寒光闪闪的小羽箭,便从密林中射了过来。他果断偏头,手上便是一松。夏初七不知道谁在帮她,趁那一刹,清澈无辜的双眸一变,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来,小手往他胸前一捏,顺势推开了他。
“美人儿,下回再玩耍。”
哗……
一片白色的粉状烟雾便散了开来,有人尖呼。
“大都督,小心有毒——”
夏初七疾步往快飞奔,得意的大笑,“傻儿子,有毒的在这儿呢,尝尝老子的火霹雳。”
啪!
烟雾里突然蹿出一串火光,噼里啪啦炸响开来。
一群锦衣卫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往林子外掠去,可等烟雾散尽,哪里还有人在?那大红蟒衣的美人儿望着清岗县城的方向,缓缓一笑,回头走到大树下,取出那支没入树干的小羽箭来,眯眼轻轻一吹,笑容妖气到了极点。
“原来夏家七小姐跟了他?这下有乐子可瞧了。”
夏初七几乎是飞奔到回春堂的,药堂里诊病抓药的人不多,顾阿娇父女俩都在忙活,她多的话没有一句,只道了谢,拿了自家那包袱,便径直往驿站赶。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这会儿想见的人就一个——赵樽。
驿站还是那个驿站,可兴许她昨儿半夜出现在赵樽床上的事儿传开了,她往里头一走,每个人瞧她的目光都怪怪的,有几个小丫头还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那眼神儿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剜了她的肉。
放好包袱,她向梅子打听了一下,便往驿馆院去了。可人还没有走近华堂的台基,就被门口的月毓给挡了下来。
“楚七,你有事?”
夏初七着急的偏着头,往里看了一眼,“爷在里头吗?我有紧要的事儿找他。”
“这……”月毓漂亮的芙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今儿个从锦城府过来了几位大人,爷正在里头与他们议事呢,怕是不太方便见你。”
“哦。”
这规矩夏初七懂。
早晚都能见上,不急这一会儿,她挤出一抹笑容,“行,那我回头再来。”
月毓也笑了,“一会儿爷唤我了,我会告诉他的。”
她是那种经典贤淑范儿的美女,不仅身材有料,说话也斯斯文文,速度缓慢,咬字清楚,显得特别有教养。可她今儿平和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不太真切的凉意,瞧得夏初七有点儿发毛。
看来昨晚上的事儿,让这位大丫鬟生了嫌隙,以为她想要勾搭赵樽来着。
虽然,她有过……
但是,不没成功吗?
嘁,至于么?一个男人罢了。
偷偷翻了下眼珠,夏初七别扭地冲她做了一个新学来的规矩,福了福身,调头回了西配院的仆役房。今儿梅子也不当值,正在屋子里研究她带回来的那些个瓶瓶罐罐。
“喂,别乱动啊。”
夏初七制止了她,抢步过去,“瞎摸摸,一会见了阎王爷,不屈死你啊?”
她唬完了梅子,见她一脸后怕的紧张,又笑哼了下,把为她拣的中药包拎了出来,让她回头熬了喝着,末了再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指了指床铺。
“躺下吧,姐今儿就服务你一回。”
因了在柴房里打昏梅子还扒了她衣裳的事儿,夏初七在替她净脸、敷面、上药,还有讲解酒刺的饮食防治时也就格外上心。而梅子也是一个话多的主儿,说着说着,竟然把话题扯到了童谣的事儿来,反倒把夏初七给骇了一下。
“咋地,这事儿爷已经晓得了?”
“嗯。”梅子舒服地眯着眼儿,直点头。
“他啥反应?”夏初七毫不怀疑赵樽能在第一时间懂得那童谣里下的软刀子。
“没啥反应。”梅子说完,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咦,也是哦,按说,人人都在夸咱爷好,咱爷应该欢喜的啊?”
对于单细胞生物,夏初七不能向她解释,稍稍一想,便转了话题。
“梅子,你可听过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
“大都督?”梅子眼睛一亮,便兴奋了起来,“那可是出了名的俊美男儿,只是我没福分瞧见就是了。”
第35章 谁在调了个戏的?(1)
梅子说,锦衣卫只听命于当今老皇帝,指挥使东方青玄更是位高权重,左军都督掌锦衣卫事,授太子太保,如今是老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还有一个貌若天仙儿的妹妹,前几年被指给了太子爷做继太子妃。那太子赵柘已年过不惑,可他那妹子却比皇长孙赵绵泽还小两岁来着。不过么,等太子爷继了位,那继太子妃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了。
说到这儿,梅子突然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楚七,还有个事儿,我说与你,你可不许说出去……”
八卦女一般都喜欢这么吩咐人。
可事实上,却不知道已经说给了多少人听。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搂了搂她的肩膀,“我保证。”
“我也是听府里几个嘴碎的婆子私下里传的,不晓得真假,听说东方家那个美人儿妹妹,原是要指给咱爷做王妃的。可后头也不知怎的,那太子妃刚过世不久,万岁爷就又抬举了他家……”
啊?
赵樽还有这样的八卦?
也是,晋王妃哪有太子妃尊荣?
夏初七笑眯眯的听着,想着赵十九被他大哥给抢了老婆,觉得痛快了不少。接下来,听着那京里的八卦,好笑的,她便哈哈大笑,伤感的,她便假装苦着脸,把个梅子给糊弄得差点儿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底给她了。然而,却没有听来关于那“七小姐”的事情。
一整天,她都在驿站里做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大概心里头装着事儿,一直心绪不宁,迫切的想要见到赵樽。
可偏生就这么奇怪。
她不想见他的时候,总能见到。
她现在特想见他了,却怎么都见不到。
驿站来的几位大人,听说是川陕布政使司的藩台大人、还有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赵樽在驿站里设宴招待了他们,几个人吃了酒申时才乘了车马离开驿站。可这些事儿,夏初七都插不上手,连赵樽的面儿也见不着。
落晚时,她扫着院里的落叶,正寻思要不要晚上去玉皇阁堵他,外头就有人在喊。
“楚七,有人找。”
谁会来找她呢?
放下扫帚跑到驿站西城门,她一眼便见到了坐在门外石墩儿上的兰大傻子。一张黑脸上好几道明显的抓痕,身上新制的袄子也破了洞,棉花从那洞里钻出来,在冷风里直荡悠。
“草儿……”他红着一双眼睛望她。
“傻子?你怎的来了?”
夏初七与几个守卫打了招呼,冲出去扯住他的胳膊便四处查看。
“咋的了?谁欺负你了?”
傻子扁了下嘴,没敢看她的眼睛,却只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你了。草儿,我去求王爷,求他别撵我走。你在哪,我便要在哪。”
仔细查看着他脸颈上的伤痕,夏初七语气重了几分。
“别扯偏的!说,谁打你了?”
傻子不惯撒谎,在她的威逼下,很快就老实的交代了。
原来夏初七没有回鎏年村,村子里的谣言更多了。有人说她和野男人跑了,有人说她被人睡大了肚子,偷偷落胎搞得翘辫子了,傻子听不下去,便与人打了起来,村子里那些个长舌的小媳妇儿不经他打,结果把汉子引了来,几个围着他好一顿胖揍。
看着他狼狈又可怜的样儿,夏初七与人玩儿命的心都有了。
“就这样,没了?”
傻子耷拉着脑袋,只会摇头,可闪躲的目光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说!不然我可不要你了。乖乖说了,我便想法子留你在身边儿。”
“我说我说,是,是刘家嫂子,她……”傻子支支吾吾,黑脸有些发红。
夏初七狐疑的看着他。
他嘴里的刘家嫂子是与范氏玩耍得极好的一个妇人,家里男人因了范氏的关系去了县衙里做捕快,常年都不落家,那妇人平素在村子里行为就不太检点……
她会怎么着傻子?
见他说不出来,她牙根一咬,恨得去拧他耳朵。
“你个闷墩儿,说啊,她到底怎么着你了?”
傻子可劲儿歪着脑袋闪躲,被拧了呲咧着嘴也不喊疼,好久才懊恼的嘟囔出声儿。
“她捏我屁股,还,还捏我……捏我的……”
不用说了,夏初七懂了。
她家傻子相貌不错,体格又壮实,敢情是被那骚蹄子给猥亵了?
他妈的!
一股子恼意冲上了头,但她却没了发火的念头。
越是生气,越是气不得。这些人,通通都得收拾!
几桩事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她浅眯着眼,轻翘唇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来,傻子,我们找王爷去——”
心里有了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夏初七脚步又快了几分,就盼着能快点儿见到赵樽。可她拽着傻子的胳膊,刚入驿站西城门不远,便听得一声儿略带酒气的轻喝。
“那谁,给小爷站住。”
她侧眸一望。
那男人长得很俊,一双丹凤眼儿含着笑,没有束冠的乌黑长发散在肩上,一袭佛头青的鹤氅也穿得个松松垮垮,整一个不着调儿的纨绔样儿。
怎的遇上这主儿了?
夏初七放开傻子,礼貌地问安,“小公爷好。”
“小爷我不好。”元祐捏着下巴端端儿走过来,一双眼儿浅弯着盯她,逗趣儿,“小表妹,两三日不见,长得越发水灵了。”
“亏得小公爷眼神儿不好。”
“呵……”
元祐笑得越发风情了。
“小表妹,那日不是说长大了便要许给我吗?怎的今儿又与别人勾勾搭搭?”
夏初七笑眯眯的望着他,却也不惧,“小公爷说笑了,楚七如今也是个男人了呢。”
元祐低歪着头,瞧了一眼她那袭青衣直身,摸着鼻子笑了起来,“小嘴儿可真会说话。行,既然你也是男人,那……”说到此,他手臂一搭便揽住了夏初七的肩膀,一句话说得好不风骚,“小爷我最喜欢清秀的小倌儿了。来,亲个嘴,我便放你进去。”
第36章 谁在调了个戏的?(2)
“亲个嘴?”
夏初七问得眉眼儿俏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将一只小手回勾上他的脖子,抬头,咬唇,喃喃笑道,“小公爷,您看这地儿不对,不如改日?”
元祐笑着望她,“改日?也好。”
“呵呵……”夏初七奸诡一笑,放了手。
元祐闲极无聊,正准备再调戏她两句,背上突然有些刺挠得痒了起来。那痒来得忒不是时候,顾及到自个儿一向风流倜傥的英姿,他还是决定先撤为妙。
“小表妹说得极对,咱俩改明儿再约,表哥我……嘶,先走了。”
缩抖了下肩膀,他飞抛了个大媚眼,转身便要走。
“站住!”
一道低沉嗓音,凉意入耳,叫停了元祐的腿,也叫冷了夏初七的心。
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踏着冷风从玉兰树下慢慢踱了过来,腰直、腿长、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冷隽的目光里含了浓浓威严,藏着岑寂的眸子,英气逼人。
除了赵樽,谁又能有这一喝断人魂的气质?
轻咳了一声,元祐差点儿呛着。
在营区里调戏小姑娘被阎王爷给撞见了,他恨不得借个天梯飞身走人,不过嘴上却乖顺了不少,就连多少年没用过的称呼都出来了。
“十九叔,您也出来散酒气啊?呵呵,今儿我多吃了几口酒,告辞了,先行一步啊……”
“急什么?”赵樽冷绷着脸,看不清情绪。只走近时,身上似乎也带了一股子秋露白轻幽的酒香味儿,“刚好我对神机营火器改进之事,有了新的想法,正准备找你再议上一议。”
“现在?明儿再议吧,今儿天都晚了……”元小公爷堆出一脸的笑容。
“不是要散酒气?本王那里刚好有京师来的雨前龙井,解酒正好。”
“我这,身子不太爽利……先回去洗洗再来,可好?”悄悄用胳膊肘子挠了下,元祐只觉得身上那痒处,就像长了腿儿似的,越是忍住不去挠挠,那想挠它的欲望便越是疯长。
“不好。”赵樽冷眼一瞥,面无表情,“是你右将军的身子爽利重要,还是军机大事重要?”
一句话,便把个元小公爷的舌头给剪了。
赵樽拂下衣袍,转身便往议事的华堂走。那尊荣华贵的姿态给夏初七惊艳得不行,差点儿忘了自己的正经大事儿。待回过神儿来,正准备喊住他,不料,他却突然地停下脚步,顿了顿,回身吩咐跟在后头的郑二宝带了傻子先下去安置,又冷眼瞄向她,神色复杂地蹙起眉头。
“过来,随侍。”
这句话,正中下怀。
她小声安抚了傻子几句,等他不情不愿的跟着二宝公公往西配院去了,这才小跑着跟在赵樽的后头,不时瞄一眼元小公爷别扭的走姿,还有那一张几乎快要端不住的俊脸儿,偷偷发乐。
华堂里。
灯影中的赵樽轻靠在垫了倚枕的罗汉椅上,让月毓冲了茶水,懒洋洋的唤了夏初七过去替他捏着肩,似乎并没有看出来那元小公爷急得抓耳挠腮,只请他坐了,便开始一板一眼的谈论起神机营的火器改进。
“少鸿,你怎么看?”
怎么看,他还能怎么看?
一面奇痒无比,一面又怕失了形象,憋得元小公爷一张俊脸扭曲着,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儿才好。
“我的十九叔,您老就别再折磨我了,最多下回我不动你的人,也不再营里撒欢了,还不成吗?”
赵樽冷冷看过去,抛给他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眼神儿,才偏头望向夏初七。
“解药给他。”
夏初七故作吃惊,装傻,“什,什么解药?”
“还装?”
在他冷飕飕的声音里,元祐这才恍然大悟,腾一下站起来,指着夏初七,风流的丹凤眼儿瞪大了。
“哦,原来是你个小没良心的,小爷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这也太毒了点儿吧?”
夏初七冲他挤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望向赵樽时,又老实了,“回爷的话,没有解药,那是荨麻茎叶上的蜇毛磨成的粉儿,让他回去烧了艾叶水洗洗兴许管用。要实在不行,等皮肤痒透了也就不痒了。”
“嘶……痒死小爷了……”元祐已经顾不得形象了,使劲儿抓挠起身子,“天禄啊,你这个小婢子,可得小心着点儿。啧啧,连她表哥都要害,我……”
“砰”的一声,赵樽手里滚烫的热茶突然飞了出去,打断了他的话。
“再犯军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明儿自己去营里领十个军棍。”
这发狠来得突然,夏初七张着小嘴,捏肩膀的手僵住了。
等她回过神儿来,那元小公爷连人影儿都没有了。
低下头,她继续捏着男人的肩膀,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会晓得我给他下了药?”
赵樽轻吹下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你这小奴儿,蜂蜜嘴,苦瓜心。下一句怎么说的?”
想着自个儿的事,夏初七随口应了,“蜂蜜嘴,苦瓜心,大白骡子黑良心。”
“聪明。”
等赵樽夸完了,她才发现一不小心把自个儿给骂了。恼恨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她突然有点儿不明白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要不然,凭她聪明伶俐智慧无双的大脑,为毛总在他面前吃瘪?
来不及细想这个,她理清了思路,话题拐到了正经事上。
“树林里放羽箭的,是你的人吧?”
这纯粹是她猜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帮她的,除了他,她也想不出来其他人。
果然,他没有否认。只淡淡唔了声儿,染了一丝酒意的嗓子越发低沉。
“重一点。”
咬牙瞪他一眼,夏初七加重了手劲儿,“你帮了我,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晓得你现在的难处,所以替你想了一个绝妙的好计,可以帮你……”
“小奴儿。”在眉心轻摁了一下,赵樽打断了她的话,拍开她的手,起身大步往外,“爷乏了,回房。”
第37章 爷准了!
咦,这个人!
夏初七急了,“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回头,目光蕴上了凉意。
“你的事,比爷的事更紧要?跟上!”
与他对视一眼,夏初七若有所悟。难不成是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可这儿除了她,便只有月毓了,他连月毓都不信吗?
老狐狸。
一路跟着他回了玉皇阁,在门口遇上郑二宝,她躲在后头偷偷向他打听了一下傻子的情况,这才放心入得屋去。可等来等去,那赵贱人只懒洋洋往那儿一靠,气度雍容的拿了一本书在看,似乎早忘了她要说的事儿。
贱人,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耍贱。
心里骂着,她嘴上却乖,“爷,我有话……”
“嗯?”他抬眼,冷冷看来。显然不想听。
行,他是大爷。
老子说过,偶尔放低姿态处事,那便是低调中的华丽高调。
“爷,我是想说,请问您的要紧事儿,是啥?”
淡淡嗯了声,赵樽像是满意了,“去兑了洗脚水来,给爷捏脚。”
“我?给你洗脚,有没有搞错?”
夏初七说得差点儿咬到舌头。
想她前世哪遭过这种罪?还给他捏脚呢,不捏断他脖子就不错了。
把书往掌心一合,赵樽冷冷瞄来,“屈了你?”
心知这厮和自己命里犯冲,夏初七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僵在那里。
“爷!”清清徐徐的喊了声儿,月毓上前,拉了夏初七一把,含着笑说,“楚七刚来还不懂规矩,我这两日定会好好教她,今儿还是我来洗吧,这些事我是做惯的,免得她行差了,伺候不来。”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赵樽却神情不定,“哦?你来?”
月毓轻轻一笑,冲屋子里的丫头们递了个眼神儿。
“时辰不早了,爷也该歇着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夏初七松一口气就想走人,一抬头却瞧见了一双略带薄醉的眼睛,神色冷隽难测。
“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呼啦——!
字字刺骨的冷声一入耳,素来了解他脾性的丫头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爷,息怒!”
赵樽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微微埋头的月毓,那卷着的书在她头上轻敲了敲,低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森寒。
“滚!”
月毓猛地一抬头,脸色唰的惨白。
随即,耳根火辣辣的烫了,羞的,臊的,还有屈的。
她伺候赵樽十余年,有着陪他长大的情分。虽说他性子冷漠古怪,却极少发脾气,做错了事很少得过重罚,更没有像今儿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这样呵斥过她。咬着唇,她随着一众人低着头退出了玉皇阁。甫一出门儿,便神色恍惚地踩了裙裾,叭嗒一下狠狠摔到在了地上。
梅子慌不迭扶她,“月毓姐姐,你……”
她半俯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泥地里。
“月毓姐姐……”梅子拽了袖子替她擦,“别难过了,爷今儿心情不好,你……”
“梅子。”月毓打断了她,吸下鼻子撑起身来,拭干脸上的眼泪,又换上了那一副四季不变的笑意,“去灶间帮楚七备水,她不熟悉爷的习性,怕是做不好,又惹得爷不痛快。”
“哦!”
梅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扁了扁嘴,往灶间走去。
端了兑好的洗脚水入屋,夏初七心里头还在敲鼓。她认识赵樽时间不长,可他的情绪大多数时候很冷静,就算收拾人似乎也乐意使那种让人哑巴吃黄连的法子,像今儿这样耍大爷威风还是头一遭。想到刚才灶间梅子的叮嘱,她大冬天的,湿了一背的冷汗。
得了。
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那阎王一般见识就好了。
不就是洗个脚嘛,多大点事儿?封建王爷的面子,她给他便是。
“爷,水来了。”
倚在那张花梨木雕嵌的软榻上,赵樽还是一副冷漠倨傲的面瘫样儿,可神色明显没有刚才的暴躁了。
“知错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责怪,却又不像真要收拾她。夏初七偷瞄了一眼,心里突地明白了,他还得用她,并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只不过对于她触怒了他王爷的威严,需要一个台阶来下。
“爷,我这不是将功赎罪来了么?来,洗脚了啊。”
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早没了半点儿惧怕。
他看过来,脸上阴晴不定。
“我可告诉你啊,我这辈子,连我爹都没有替他洗过脚,你啊,这是出福气了,开天辟地第一个,偷着乐吧啊。”轻轻脱开他黑色软皮的皂靴,褪下白色锦袜,夏初七憋屈着,修补着自个儿严重受损的自尊心,却没有说,她前世其实没有爹,没那福气替他老人家洗脚。
她的叨叨,赵樽没有回答。
等她将他的双脚潜入温热的水里再抬头时,却见他盯着自个儿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儿。
“喂,你眼睛长虫了,还是我脸上长花了?”
“去。屏风后面的酒给爷拿来。”他淡淡的说。
没好气儿地哼了声,她转身便走,肚子里却在寻思要怎样把自己的妙计说出来,并且说服他。
“诺,给你。”
她把那个和阗白玉做成的酒壶递给了他。
很快,屋子里便飘出了一股子轻幽浅淡的酒香味儿。
“这酒好香,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嗓音低沉,“很好,你没有放砒霜。”
翻了一个大白眼,夏初七抱着臂,“不要总怀疑我的人品,我可是江湖人称玉面神医的小诸葛,至于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吗?”
赵樽赏给她一记“你就是”的冷眼,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那酒入喉咙时,喉结一下一下的耸动,瞧得她莫名的脸热心跳。
“呦喂,咋的了,孤单寂寞冷?”
“哪来这么多废话?”冷瞄她一眼,他突然从水里抬起那一只光溜溜的脚,洒了她一脸的洗脚水,再一次将他的霸道本性显露无疑,“洗脚!”
第38章 果然厚颜无耻!
带着酒气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性感。
可他奶奶的,那是洗脚水好不好?
啐骂了一句,看在他这么帅的份儿上,她忍了,就当吃了一回他的白豆腐。
这么寻思着,她蹲身低下头来,不太专业地撩着水替他洗着脚,时不时瞟他一眼,暗自猜测他今儿反常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东方青玄的出现?
第一种可能,让他想起了东方家那个妹妹,被初恋抛弃的痛苦得多揪心啊?曾经花前月下的往事浮上心来,抽刀断水断不了,不得不借酒消愁,顺便找她这个可怜的小婢子撒气?
第二种可能,东方青玄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只听命于当今的老皇帝,也就是这位皇十九子的亲老爹。如果不是东方青玄有鬼,那么要给他安上那些“罪名”,背地里给他捅软刀子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亲爹?
打了个冷战,她吃惊抬头。
不期然,迎上了他居高临下的一双冷眼。
“又偷懒?”
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始料不及,夏初七身子顿时半栽在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体香蹿入鼻子,差点儿把她给呛着。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信不信老子弄得你满头包?”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冰冷的脸色,有一抹怪异的红。带着他身上秋露白轻幽又挠人的香味儿,撩拨得人极想沉醉,却又遍体生寒。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突然说。
夏初七眼睛瞪得老大,使劲儿想把领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你知道我的计划?嘁,少来唬我。我不都还没说吗?”
一把丢开她,他冷哼下,斜斜躺在软榻上,指头搓揉着额头。
“去做吧,爷准了。”
准了?
这就准了?
这句话比他说知道她在想什么还要让夏初七吃惊。拿眼一瞅,却见软榻上那拿着和阗白玉酒壶的家伙,一双冷眼儿半眯半开,这模样儿,让她怀疑他在说醉话。
“爷,恕我直言……”
“嗯?”他微醺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奴儿,捏脚。”
嗤!
一双王八脚,有什么可捏的?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故作惆怅地蹲低,将他洗净的双脚放在腿上,沿着所知的几个穴位乖顺地推拿按揉着,质疑地接上了才刚的话题,“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两字太煞风景,他俊眉一蹙,喝酒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就是你那个傻子被妇人摸了屁股?要寻仇滋事?”
如此粗俗的字眼儿从他尊贵的嘴里说出来,再一次颤了夏初七的小心肝儿。可他冷硬着的脸上,一本正经的风华英姿,却又让她发火儿不得。
“哟,连这种小事儿您都知道?”
自然,他没有吭声儿。
她不死心,又问,“哎我说,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儿安排了那种……传说中的影卫?”
他淡淡扫她一眼,慵懒的挑下眉,享受着她捏脚的服务,没有半点要回答的意思。
与大闷葫芦说话,烦都烦死人了。
夏初七报复性的在他脚心重重一捏,说话时,却笑了,“不过嘛,这次您老可真的猜错我了。对,傻子的事儿我是要管,但那也只是顺便。在我这个计划里,更多的全是为了爷您的利益在考虑。”
轻唔了声,他微微眯下眼,“为我?”
“对,为你。”夏初七严肃脸,显得十分真诚。
唇角紧紧抿了一下,赵樽淡淡命令,“说来听听。”
夏初七愉快的舔下唇,神采飞扬,“这个事儿说来话长,三言两语只怕您的智商一时接受不了。这样,明儿我会拟一份详细的plan给您,到时候儿,一看便知。”
一双意味深长的冷眼盯了她片刻,他抬起那一只握过和阗白玉酒壶的大手落在她头顶,像在抚摸小宠物一样的轻轻磨蹭了几下,一丝带着清淡酒气的声音,仿佛染上美酒的香醇。
“何谓扑烂?”
噗!
无视他诡异的发音和探究的目光,夏初七调戏的挤了下眼睛。
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了。
名书、名画、名曲、名……多少沾个“名”的东西,都是一般人瞧不明白的?而一般人不懂的,那便是高端大气上档次还洋气的。正如赵樽不懂她,不懂她为何会懂得那么多。那么只有这样儿,她夏初七在他眼里,才会有利用价值。
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从玉皇阁出来,虽然心里头迫不及待,可夏初七转了转念头,还是先去了月毓屋里瞧她。先头出的那档子事儿,她哪能不知道月毓不痛快了?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自古女人的嫉妒心又最为可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那月大姐不痛快了,她能痛快吗?
进屋的时候,月毓果然没睡。
不过她的情绪却比想象中淡定得多,或者说她压根儿都无所谓一般。只拉了她的手,反过来笑着安慰她,还在她临走前特地温声交代。
“楚七,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咱爷那脾气那是谁也摸不准。哎,他喜欢你在跟前儿伺候着,你啊,就多顺着他点儿。爷心里头舒坦了,咱的日子也便好过一点,明白了吗?”
“明白,多谢月姐替楚七周全。”
旁的话她也不便说,只能敷衍的笑笑退了出来。
写那个所谓的计划书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儿,难就难在她不惯古代的毛笔书写。一连写了好几遍,那些个有碍观瞻的字儿,还是与她高大全的“战略合谋计划书”的题目有点儿不搭调。可不管怎么说,事情成功了一半。只要明儿赵樽同意了,她便可以拿回镜子带走傻子赚点银子出去买房置屋养小白脸了……
翌日。驿馆院。
将那一张纸笺反复看了几遍,赵樽面不改色地坐在太师椅上。
“这便是你的扑烂?”
夏初七憋住笑点点头,站在他的椅侧,指着计划书上的几个大题目,毫不客气的夸耀着自个儿,“第一步,请君入瓮……。再看,第二步,借机造势……。接下来,第三步,杀人灭口。这几个步骤,干脆利索,牛不牛逼?”
第39章 狐假虎威卖医术!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却歪七倒八的字,赵樽半晌儿没有回答。
他的面色,凉凉的、阴阴的、冷冷的……
这主儿的逻辑真让人琢磨不透。
夏初七观察着他的表情,又浇了点儿油。
“爷,俗话说得好,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您对前程就没点儿更大的想头……嗯?”
他嘴唇一扯,只幽冷望她,还是不表态。
伸手捏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捏啊,她拖着清脆的小声儿,“爷,您留我下来,不会只是想让我替你拿肩捏脚吧?您的顾虑我懂。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份儿计划里,我为您出这谋,划这策,便是要让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名正言顺。”
她话音刚落,手腕便是一紧。那厮一把将她拽到了面前,看她的眼神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高深莫测。慢慢的,他起身,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一张俊脸低下来,浅浅的气息几乎快要拂到她的脸上。
“你就这么了解爷?”
眼前放大版的俊脸,低压得让夏初七呼吸不畅。
“不是了解你,只是了解人性。”
纵观历史,哪里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
她声音一落,赵樽便放开了手,宽袖拂出来的冷风里,有一抹青草般轻幽浅淡的香味儿,语气却带了一层薄薄的,浅浅的,凉凉的,听得见,却又无处可查的情绪。
“你有何条件?”
说到点子上了。夏初七轻笑,“第一,还我镜子。第二,放我自由。”
“第一条准。第二条……”他顿下,冷瞄她,冷冷说,“不准。”
嗤!贱人果然厚颜无耻。难不成要让她替他打一辈子工?
夏初七磨了磨牙,恨恨低骂,“老鸡贼!”
“你说什么?”
轻咳下,夏初七呛了下口水,吐了下舌头,“我说,呵呵呵,我算老几啊?爷您这么有人格魅力,我又何苦要离开呢?”
双眼浅眯一下,赵樽又是一阵沉默。
他一冷,四周便都冷了下来。
其实,夏初七从来不觉得自个儿胆小。相反,她是一个大胆的姑娘。
可也不知道怎的,虽说这赵樽人长得俊美非凡,也不会经常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可每当他沉默的注视时,那眼眸如同黑夜之星辰,亮的、冷的、深的、看不透的,却会让她心跳不匀。而那种酷烈的,属于血腥、战争、还有杀戮的阎王气儿,也总能让她窒息。
久久,在她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时,他才意味深长低唤。
“小奴儿——”
这声儿喊得,她心肝儿一颤,咬唇抬头。
“爷都准了。”
吁!夏初七暗自舒了一口气。
先人板板的,早这样说不就完了么?非得先唬一唬人。
低眉敛目的抖抖身上竖直的汗毛,她看着几乎没有表情的冷俊家伙,摸了几次鼻子,轻咳着提醒他继续探讨计划书下头那一条。可他不仅没有反应,反倒一拂袍袖,便要焚毁它。
“喂喂喂……”
她慌不迭地拽住了他的袖子,“爷,这后头一项,您没有瞧见?”
“哪?”
指了指计划书末尾,夏初七复述。
“项目运作经费。这个,这个,你懂的,做啥事儿不需要银子?”
扯了扯嘴角,赵樽似乎早就了然于心,只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渴望的眼神儿,万年冰封的脸上摆出一副“爷十分相信你个人能力”的贱贱表情,然后语重心长的说了四个字。
“自行解决。”
虽没在赵樽那里支到银子,可夏初七也不觉气馁。
自古钱权不分家,他能配合她的“扑烂”,不比什么都值钱?
次日起了个早儿,她安抚好傻子就按照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径直往那清岗县衙而去。
今儿个出门,她是公干。搞了一辆驴车,走在洒扫过的大街上,在人群行的注目礼中,她觉着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思。
没有污染过的天空,可真是高远啊。
门房递帖子进去的时候,范从良正听着五姨娘的哭哭啼啼,背着手踱着方步摇晃着一顶双翅的乌纱吏帽在县廨里走来走去。
“呜,老爷,再为女儿想想法子吧。”
这哭天抹泪的五姨娘不是别人,正是那范氏之母,亲生女儿在驿道上被晋王殿下掌了嘴,还施了杖刑,肚子里头的孩儿虽产了出来,那范氏也去了半条命,寻了不少良医好药,却因身子亏损得重了,仍是恶露不止,昨儿锦城府请来的大夫说,恐是活不过几日了。
“老爷——!”皂隶匆匆赶来,不待恭声问安,先抖抖索索的呈上一封手书,“晋王殿下差了太医院的医官来为三小姐瞧病……”
“啊?”
范从良不太敢相信,可那手书上晋王殿下的龟纽金宝却是真真儿的,吓了他一手的哆嗦。
“快!快为老爷我更衣。”
虽说太医品级不如他高,可人家沾上了“皇”字,是能在宫里行走的人,是晋王殿下身边儿的人,又哪是他一个小小县令敢失了礼数的?
更何况,殿下特地遣了来为他女儿治病,如此荣宠,当真是祖上荫庇了。
一行几个出了三堂,直奔正门,未及看清来人,范从良便扛手弯腰施了大礼。
“楚太医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范大人有礼了。”
身着男装的夏初七,笑嘻嘻学着他的样子也施了个揖礼。
“楚太医,里面请——”挤出个讨好的笑容,范从良刚一抬头,便对上了夏初七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活生生吓得面颊一抽,“你,你是,是……”
“我?我是谁?范大人,为何吞吞吐吐?”
看着夏初七身上的青衣常服,范从良想不明白为何晋王殿下拒了他送过去的十余位美人儿,却把这貌不出众的夏草给弄在了身边儿。
是他好这口味儿,还是她果真是御医?
心里存了疑虑,可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今儿来的目的如何,既然她执了晋王殿下的手书,也就由不得他一个县令来置喙了。
第40章 诡异又尴尬的献礼!(1)
夏初七入得那扇朱漆大门,在范从良的带领下,观赏着古代县府衙门的格局,很快就绕过了大堂屏风,到了后头的宅院居所,见到了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范氏。
这娘们儿是她在这个世界,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瞧着她皮包骨头的样子,她那心情还真是形容不出来。拿捏着太医的气势,她把了脉,又稍稍问了下病情,便探手按压在了范氏的小腹。
“痛不痛?”
“痛,痛,痛……”范氏呻吟起来。
痛就对了,不痛才奇怪呢。
夏初七又摁另一个地方,“这儿呢?”
“痛,很痛。嗷呜,痛死我了……”
“到底是这儿更痛,还是那儿更痛?”
“呜,都痛……救……救救我……”范氏痛得湿了鬓发,身子虾一般曲了起来,面青唇紫的样子看上去好不可怜。
“楚太医,小女可还有治?”范从良不太相信初七,见状嘴唇直抽搐,言行却颇为妥当。
夏初七故弄玄虚地捋了下袖子,淡淡说,“有楚某在,自然能治。”
一听得这话,那五姨娘呼啦一下,便给她跪下了,泪儿串串。
“御医大人,快救救小女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扶了她起身,夏初七自觉高大上的笑了两声儿,扭头对范从良搓了搓手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等行医之人,自当以救治天下苍生为己任,只……”
她奸医一般轻咳了下,范从良立即会意。
“烦请楚太医放心医治,酬金方面……下官自当……尽力。”
呵呵的牵了下唇,夏初七顿时神清目明。心里话儿:贪官的银子不拿白不拿,更何况那赵贱人让她“自行解决”,不是和“便宜行事”一个道理么?一举两得的事儿,她为什么不做?
腹诽半天,她拿乔够了,才长叹,“治恶疾,得对症才能下药。你家小娘薄白苔,脉细数,本是急产时损伤软产道所致经脉破损,下血不止,应为失血伤阴之症。当益气养血,生肌固经为上,却被施以血瘀之症来治,如何能愈?”
“这这这……哎呀!”范从良心里头似信非信,却不得不装模作样一个窝心脚踹在身边儿仆役的身上,“竖子可恨,叫你请的好郎中,误了我女儿。”
“范大人,毋须动怒——”
夏初七心知但凭这几句话便要取得他的信任,自是不可能,好歹也得露上两手才行。
要换到现代,范氏这样儿的情况,当务之急便是先输血止血。可如今,哪有这条件?
慢吞吞从医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来,她凝神片刻,抬起范氏足踝,扎向她足上的大敦穴。
在此穴位上施灸,是止住女人子宫出血的最好办法,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不过片刻,那范氏的脸色便有了明显好转。
“血,好像,止,止住了。”
又装腔作势的在她身上蹂躏了一番,夏初七扎得尽兴,范氏也越发兴奋起来,“爹,娘……女儿,女儿觉着,好受了许多……”
“神医,神医啊——!”哭着喊着,屋子里哗啦啦便跪了一地。
“晋王殿下千岁,叩谢殿下千岁!”范从良也不知是真心感谢赵樽,还是故意在她面前作秀,朝着驿站的方向跪拜着“咚咚”便是几个响头,那声儿大得,估计比磕他亲娘还要利落。
夏初七心底冷笑,脸上却笑眯了眼儿。
因嫌弃自家的字儿太丑,又懒得动笔,便让范从良坐在案前,轻松地随口一念,“炙黄芪八钱,乌贼骨四钱,生熟地各三钱二分,炒黄岑三钱,三七末一钱三分,草河车八钱……服三剂后,我再来为娘子调补。”
“多谢楚太医赐药。”
在范氏一家子的千恩万谢中,夏初七退出了宅院。刚过仪门左侧,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兰秀才。
“你是……”
兰秀才瞧见是她,也是大吃一惊。范从良抢了话头就打断他,“子安,还不快谢过楚太医?”
从岳父嘴里听了情况,心中虽奇怪,兰秀才也没失了礼数。
“楚太医今日大恩,兰某来日定当厚报。”
原本没有安好心的夏初七,受不住这些人的感激涕零,客套地虚礼了一番,等他转身离开,突然压着嗓子望向了范从良,“范大人,有句话,楚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从良又是扛手又是作揖,“楚太医但说无防。”
邪歪歪牵唇一乐,夏初七冲着兰秀才的背影挤眉弄眼了一下,“楚某前些日子不巧听了一个趣事儿,范大人你衙门里的马捕快之妻刘氏,好像与你家三女婿……呵呵……”
范从良呀了一声,“有这事儿?”
轻咳了一下,夏初七颇为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刘氏与你家女儿交好,在楚某家乡,这种关系称为‘闺蜜’,所谓‘闺蜜闺蜜,抢夫利器’!呵呵呵……范大人,楚某告辞,你只当我多了一句嘴。”
话递过去便行了,说多了没有意义。那刘氏猥亵了她家傻子,她回了这么一记拳足够了。不管范从良心里信还是不信,总得卖她几份薄面儿。因为她的薄面儿,便是赵樽的金面儿。说白了,她今儿在这县衙里,一面卖的是医术,另一面便是“狐假虎威”了。
不过,她心知,“扑烂”的第一步“请君入瓮”也达到了预期目的。
但药不能一次性下得太猛,接下来的事,得过两日等范氏的病情有了好转,再续不迟。
拿着从范从良那里刮来的一百两酬金,坐着小驴车,她舒舒服服地哼着小曲儿返回驿站。在很朴实的为自己贴上了N……个牛逼的标签后,只觉微风习习,通体爽利。可小驴车还未到驿站,远远地,只见城门口一辆造型别致的马车正往里驶入,瞧着那飘飘黑旗上的字儿,她心里骤然一惊。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锦衣卫这个概念,夏初七从梅子嘴里知道了不少。总结出来也无非就几个词儿:牛逼,变态。特牛逼,特变态。
第41章 诡异又尴尬的献礼!(2)
但那又如何?
那日在小树林里,虽说她是仓惶逃命,可她向来“腰上缠一只死老鼠,就敢冒冲打猎的人”。更何况在驿站里,她上头还有高个儿的赵樽顶着,天儿塌不下来。
入得驿站,里头人声鼎沸。
一辆辆马车随后又驶了进来。
看情形,不止东方青玄一个人来了。
不过,她是仆役,没人差使,也见不着那些人。
等她被唤去伺候的时候,已是申时的晚宴了。
她僵硬着身子,随了一众仆役端了厨房精心烹饪的各类珍馐,鱼贯地步入设宴的食香轩。
轩内美酒佳肴,热气氤氲间,哪里还有半分寒冬腊月的凉气儿?
东方青玄依旧一袭红衣倾天下。华贵、明媚、花明月黯笼轻雾一般的妖美神韵,出色的把他边儿上陪坐的几名官吏比得丑不堪言。
然而。
在如此美艳高华的东方大妖孽面前,坐在东向尊位的赵樽,漫不经心的孤冷贵气之态,严肃刻板的岑寂酷烈之姿,如鹰之利,如狼之狠,如虎之威,那帝王之气宛若天生,其势更为逼人。
“小奴儿。”
夏初七捧了托盘正待退下,突听赵樽一声轻唤。
她狐疑一望,对上了他没有情绪的眼。
“过来,替爷斟酒。”
“是。”
学着那些个还不太习惯的礼仪,她缓缓往赵樽身侧走去,没有看向任何人,却觉得有无数道目光朝她扫了过来。而其中最为刺眼的,便是那一束盈盈如秋水的波光,来自于东方青玄那个大妖孽。
她站定,一眯眼,反扫了他一眼。
东方青玄笑着收回视线,慢悠悠的开口,“青玄本不想来清岗讨扰殿下休养的,可先头却接到皇长孙从京师传来的信函,托我在沿途替他找寻前任妻室,于是,便四处转转。”
夏初七微垂着头。
很诡异的,听到这句话,她突然觉着心脏的某处,被蜇了一下。
不像来自她的感受,而像是这身子自有的痛觉,蜇得她呼吸一紧,不由得捂了下胸口。可待她仔细去辨别时,那痛处却又没了,一点儿痕迹都无。
难道经常挨饿?胃不舒服了?
她这头想不明白,那头两个美男却已经换了别的话题,客套又虚伪地打起了官腔,听得她有些想发笑。换了个天空,换了个场景,可这官腔文化还真是千百年不变。
有酒的地方,就会有菜。
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
大概为了以示宴请东方大都督的友好,赵樽难得的差了歌伎过来助兴。随着一众盛妆美人儿进入食色轩,那盛世繁华下的纷香靡丽,便进入了视野。姑娘都是精挑细选调教出来的,姿容靓丽自是不必多说,吹拉弹唱也是无一不精,一时间,舞袖翻飞、清音嘹亮、艳美娇媚,好一副夺男儿精血的美人儿画面。
陪坐的官吏品级都不低,算是川陕的一方大员了,可席间却没人说那官场之事,吃着酒,叙着事儿,气氛也算活络。
不知不觉,酒过三巡。
东方青玄凤眼轻弯一下,突然红袍微拂,起身向赵樽敬酒。
“殿下,青玄此行来得匆忙,没有备礼,如今却扰得殿下拖着病体盛情款待,实在过意不去。我想把离京前太子妃赠予的一副绣图转赠给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是。”
太子妃?不就是他的亲妹妹?那个传说中本该指给赵樽做王妃的女人?
夏初七下意识瞄过去。
那妖孽一双凤眸如同含了春水儿似的潋滟多姿,望向赵樽那一眼,说不出来的妖气,瞧得她心里麻酥一下。据说东方两兄妹长得极为相似,若他家那妹子在此处,不得把赵樽的魂儿给勾走?
怦怦……
她的心在跳,不由得替那赵贱人尴尬起来。
可他万年不化的冰川俊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异样。
“东方大人说笑了,既是太子妃赠予你的,本王又如何能夺人所爱?”
东方青玄缓缓一勾唇,大红蟒衣的宽袖如红云一般划过,一掩袖,杯中酒已一饮而尽。
“赠与我了,便由我来处置。来人,为殿下献礼。”
两个人一说一答,场面上风平浪静,可有心的官吏和随从听在耳朵里,都心知肚明,只觉一阵尴尬,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掩饰着,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很快,两名锦衣卫捧了一个桃木精雕的剔彩长盒上来。
盒盖刚一打开,便生出一层幽幽的芝兰香味儿来。
“哗啦”一声,一副长约一丈宽约五尺的大绣图,就在众人面前展了开来。
绣图以素色蜀锦为底料,线条、色彩、神韵均不同于一般的绣品,笔法偏向墨韵,花饰栩栩如生,绣图之上山川河流,春花秋月,人物景致,无一处不生动。或耕田,或织布,或蹴鞠,或读书,或浣衣,有飞鸟,有走兽,有鱼虾,有花草,一副副小图分布于大绣图之上,又总体构成了一副大图。在图的顶端正中,用绢秀的字体绣着八个大字。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宴席之上,一干人等呆愣了许久。
好一会儿,才喘出气来,啧啧称奇和赞不绝口。
“太子妃好绣功!”
“如此大的绣图,需花费好长时日吧?”
“哎,黄大人,您没瞧明白啊?绣图虽美,却不及喻意之万一。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代表什么?不就代表了我大晏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万民永享太平吗?太子妃不仅绣功了得,还有心怀天下的仁厚心肠啊。”
实说,夏初七也叹为观止。
看来这个东方妹妹,确实是才情心思都细密如发的女人。
只可惜,这么一个美人儿,却配给了年过四十的太子赵柘,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就她所知,如今朝堂上派系虽多,可一旦太子故去,最有可能得储位的人无非三个。
一为皇长孙赵绵泽。
二是那三殿下宁王赵析。
再一个,自然是手握重兵的晋王赵樽。
第42章 一山压一山,一山扑一山
大晏局势风起云涌,赵绵泽的太子党与赵析一党正斗得你死我活,只有赵樽始终不动声色。
那么,属于赵绵泽一党的东方两兄妹,在这敏感时期把绣图赠予了赵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赞声不绝,满屋只有赵樽一个人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绣图上移开,冷眸依旧平淡无波,只随意唤了一声儿情绪不明的郑二宝。
“收下吧,多谢东方大人美意。”
东方青玄满是笑意的眼睛,分外妖娆,“来来来,为了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青玄再敬殿下一杯。”
“下官末位随一杯!”
一众官吏只有迎合。
夏初七琢磨着东方两兄妹和那绣图,偶尔悄悄瞥一眼赵樽。却见他仍是端坐于主位之上,虽不与人谈笑风生,却也不显得疏离无礼,似乎那“太子妃和绣图”的事儿,没有让他受到半点儿影响……
一顿酒宴,吃到酉时方罢。
“东方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乏了。郑二宝,领大人去好好安置。”
“是,爷。”
赵樽发了话,官吏们纷纷起身告辞。
东方青玄也随众而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瞄了一眼赵樽后侧的夏初七,妖气十足的脸上忽地绽开一抹轻佻复杂的笑容来。
“殿下,青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东方大人请说。”赵樽声音微冷。
东方青玄目光一闪,嘴角噙了一抹妖艳到极点的笑意。
“那日在城中巧遇你府上一位小厮,人长得虽不算绝色,却甚对青玄的口味。我想向殿下讨了过来,以解长夜寂寞。”
“哦?”赵樽极冷的,问得很慢,“哪一个?”
夏初七心尖一抖,隐隐觉得不太好。
果然,东方青玄的笑眸望向了她,“便是替你斟酒这个。想来殿下不会……舍不得吧?”
盯了夏初七一眼,赵樽没有表情,“东方太人既然开了口,本王有岂有不舍之理?只本王这小奴儿向来不知死活,不服管教,只怕会冲撞了大人。”
这话损得夏初七又是恼,又是得忍,小脸憋得不行。
可不管咋说,总比把她送给这个半人半妖的“东方不败”蹂躏强。
不料她面色刚一缓,赵樽就接着说,“不如东方大人先去歇着,本王将她驯好了,梳洗齐整了,再送到你房里来伺候。”
什么?
夏初七像被雷劈了,郁懑之气“嗖嗖”往上飙升。
她心知在封建时代,奴婢没有社会地位,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主人当成玩物送出去,却不想这赵贱人也干得出来?
“如此,甚好。”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狭长的凤眸浅浅一弯,几不可察地瞄了下夏初七气极的小脸,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在他恣意的转身里,一飘一荡,用一种引人遐想的风流姿态离去了。
“月毓,带楚七下去准备。”
赵樽声线儿淡淡,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丫玩真的?”
“你不乐意?”
鬼才会乐意落到东方青玄那个变态手里。
要知道,那天在小树林里,她给他撒的药粉里,也有用在元小公爷身上的荨麻叶痒粉,东方大妖孽这会儿肯定恨不得把她撒碎成渣渣。落到他的手中,能有好下场吗?
想到东方青玄生割人头的妖艳样子,她一把拉住赵樽的衣袖。
“爷……”
他低头,看了下她的手,“有事?”
吞了一口唾沫,夏初七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不要”咽了回去。
不对。他俩还有一个“扑烂”,他留着她还有用,又怎会真的把她送出去?
放开手,她邪邪一笑,“没事儿,我就是想到东方大美男对我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一激动手就抽筋了。”
深深看她一眼,赵樽不再搭言,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去。
西配房里,夏初七由着月毓和梅子替她梳洗打扮。
还是一身儿小厮的着装,可敷脸描眉还擦粉,搞得还真像一个供男人玩耍的小娈童。
她勾着三分笑意,无视她俩的劝诫安慰,一直在哼小曲儿。
她想知道,赵樽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打扮好,月毓松了一口气,向门外等待的郑二宝点了下头。
“二宝公公,好了。”
郑二宝尖着嗓子,“来人啊,把楚七给我捆上,送到东院大都督房里。”
“是!”
看到两个按了黑鞘腰刀虎虎生威进来的侍卫,夏初七哼的小曲儿停了,小脸一下就黑了。难道赵樽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而是真的压根儿就不在乎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或生死?
人渣!贱人!
不!人渣与贱人的综合体。
在被人押往东院时,她一张打扮得过分花哨的脸终于龟裂了。
“我要见爷。”
微垂着头,郑二宝很诚实,“爷说乏了,今儿晚上谁也不见。”
夏初七心下恨极了,可有求于人,还是凑近郑二宝,放低了声儿,“二宝公公,您替我想个法子,我定会好好酬谢于你。”
她相信银子是最好使的东西。
她也相信郑二宝肯定能有办法让他见到赵樽。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爱钱的太监,那郑二宝只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很没有节操的同意了,比划了五个指头。
“五两?”初七微抿唇,“行。”
郑二宝摇头,“不,五十两。”
靠,她统共才一百两,要不要刮得这么狠?
死太监!她咬牙,“成交。”
郑二宝确实是个有法子的人,也不知他给两个侍卫说了什么,那两个怪怪地瞅她一眼,便松了绑放开了她。郑二宝带她偷偷潜入了玉皇阁的后院。一钻进去,果然见到赵樽独自一人在寒风中舞剑,衣袂飘飘,舞得那叫一个飞沙走石,树叶纷乱,人鸟惊飞。
“楚七,下头的事儿,咱家可就帮不上了。”郑二宝说着,又悄悄退下了。
夏初七轻咳下,扒开树叶慢慢朝赵樽挪了过去,双手垂着,脑袋低着,加上她本来就小小的个子,越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乖顺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