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纠缠
“叭嗒!”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知道踢到了哪里,收势不住,在力的作用下,两个人搂抱着扑嗵一声儿摔倒在地上,她的后脑勺也同时重重撞在了地面上。
“唔……”低低的闷哼声,从男人嘴里暧昧地传入她的耳朵。
“嗯?”她睁大眼睛,发现在机率为千分之零点零一的失误之下,她咬他时张开的血盆大口,正不偏不倚地咬在他触感销魂的柔软唇瓣上。
一股子腥甜又糯软的味儿……
嘴里咬到的触感,像孙猴子施的定身咒,夏初七呆愣了。
她以前便是个躁姐儿,和男兵们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事儿没有少做,但那是一种很容易让她忽略掉性别的感情,虽然有肢体动作,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唇与唇之间实打实的接触……
何况,还是两片那样好咬的唇。
更何况,还是一个那样好看的男人。
好看得她忘记了双手还牢牢圈着他。
好看得她只觉得柴房门口那一束射入的微光轻锁下的俊美面容,斧凿一般的绝美;那眉如青山,英挺;那眸如古井,深邃;那不知是因吃惊、愤怒还是气恨而上下不停滑动的喉结,贵气逼人……无一处不迷人,无一处不让她自乱心神,无一处不让她脑子发热冲动。
“你狗投的胎?放手!”
暗哑中带着怒气的声音,震醒了她正犯花痴的神经。
嘁!
都说女人是妖精,是祸水,男人也有狐狸精才对,瞧把她给迷得,差点儿忘了这是自家的大仇人。
想到被他关在这黑天瞎火的地方整整三天,她便不想让他好过。
他不给她活路,她索性缠死他了事。
轻哼一声,她两条细腿无尾熊一般死命夹紧他的腰,恶劣地往里收了收。
“你答应放了我,我才放。不然,没门儿!”
她娇憨气恼起来的声儿,甜腻软糯,从舌尖绕出时仿佛绕了九道回肠。不得不说,这身子虽说还没有长开,声音却婉转好听,说不出来的软人骨头销人魂儿。
“放!”他眸子狠眯下,大手扣紧她,顺势翻身。
“不放!”夏初七耍赖似的缠过去,力道极大的扑倒在他身上,就势与他滚了一圈,整个人骑上去八爪鱼似的夹住他,“哈,你奈我何?”
她寻思过了,论武力她不如他。
可论死缠烂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女人的对手?
而且,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来看,明显他不想下属进来看到他此刻的样子。这样一对一,她怎么也能讨点便宜回来。一边算计着,她一边把在红刺特战队时学得功夫全都施展了出来缠住他,丝毫没发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与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
“再说一次,放开!”
他手上突然加劲儿,痛得她呲牙冒冷汗。
“唔,王八蛋,好疼……”
那张俊气的脸依旧冷气森森,却不知为何在她的喊痛声儿里,竟放松了些许,只喘气声粗了不少。夏初七眼睛一亮,得寸进尺,勒紧他的脖子不算,还整个儿趴在他身上,小狗似的在他脖子里嗅啊嗅的奚落。
“啧啧,贱人就是矫情。你这身上什么香味儿?都说玉露花娇女儿香,没想到你一爷们儿身上也香呢?我闻闻啊,嗯,香料里有薄荷、丁香、佩兰,还有苍术……”
她缠得安稳,说得轻松。只那被她骑着的十九爷呼吸越发急促,喉咙里有一种奇怪的浑浊声儿,哪怕隔着厚厚的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火样的滚烫,还有一股子不知是怒气、杀气、火气还是其他的气息在淡淡扩散。
“你在找死?”
这厮快要气炸肺了吧?
老实说,换了与其他人这么歪打乱缠,夏初七必会生出猥琐下流之感。可兴许赵樽这厮实在是个俊的,她缠得脸不红气不喘丝毫不觉得羞愧,甚至还觉得他愤怒时轻吟出来的低沉呼吸实在好听。
“呵呵呵,我就不放!老子在这坐牢,偏要你陪着!”说罢,嘶的一声,她惊觉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腰,虎口猛地勒紧,紧得如同要把她掐死一般……
“疼疼疼……有种你杀了我算了!”
嚎完了,她两条腿儿蔓藤一般越圈越紧,抱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够了!少他娘的歪缠!”赵樽眼都红了,突地搂住她翻身跃起,扯开她重重甩在柴火上。
爆粗了?
身为皇族贵胄的晋王爷冒出句糙话,把个夏初七给震懵了。
下一瞬,撞上他飕火的眼神,她忍不住大笑出声儿。
“我说大爷也,您老要早这么市井一点儿说话,咱俩说不准早成哥们儿了,哪里又有今日?什么‘师承何人’,‘家在何处’,你那一板一眼的劲儿,酸得我牙痛,直想把你绷着的脸给拔掉一层皮来。”
“荒唐!”
赵樽冷斥,脸色已黑如焦炭。
只不知,他说的荒唐是指她,还是指自己。
夏初七哪儿知道,这十九爷自打十几岁便在京畿兵营里摸爬滚打,自是跟手下兵士们习得一些市井俚语,粗陋糙话。只平日里为了维护皇家体统,他克制得极好。
可见,她今儿这出死缠烂打,真把这位爷气得不轻。
“哈哈哈哈,可逗死我了。”
不知怎的,他越是发狂生气搓火儿,夏初七便越想要逗他。上两次见面,他火气再大也总憋着一张冷若冰霜的酷脸,像一副没有情绪的平板画,哪里能像生气时这么生动有趣?
逗他!
她继续逗他!
“瞧瞧你这个人,这又是做什么?既然偷偷过来看人家睡觉,又装什么君子?这良辰美景的,咱俩不如好生玩耍一回,互相得个乐趣儿,爷,你说可好?”
“闭嘴!”
赵樽已然恢复冷静,面上波澜不惊。
“少插科打诨,把东西交出来!”
交出来?不成不成!
他越是上心,证明那小金老虎越是贵重。那么她交出来掉脑袋的可能性越大。想她刚来这个世界还没有混出头,可不像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解决了,史书上都留不下名字。
第14章 红肿的嘴巴
眉儿一挑,她打趣上了,“爷,你到底要找什么?民女身上有的,你又没有的东西……”拖长声音,她憋着闷笑细声细气的调戏,“哦,我晓得了。你若喜欢我,拿去便是了。”
说罢,她慢吞吞起身,故意走过去,假装靠近他。
赵樽眸底一冷,躲瘟疫般退后一步。
“老实点说话!否则——”
“否则你拿我怎样?打我板子?”夏初七抽歪下嘴角,懒洋洋地歪躺在木板床上,把二郎腿跷得高高,“依我说啊,世道难,人心险,只有不老实的人,才能活得长久咧。爷,你说对不对?”
赵樽眼睛一眯,冷哼下,“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你不会。”
语气放松地笑着,夏初七说得十分笃定。这厮只要没有拿到小金老虎,一定不会轻易杀了她。她也只有咬死不松口,才能想办法活下去。
他看她,表情高深莫测。
她莞尔一笑,走过去,小手挂在他肩膀。
“我到有个好主意,你放我出去,付我银子,我来替你找?”
赵樽淡定地抬手,慢慢拂开那只搭在肩上的爪子,将她的眉眼瞧了个仔细,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着,冷冽的五官慢慢压下。
“爷便是这么好勾的?”
夏初七脑电波一亮,在他贴近时浅浅的呼吸里,觉得脸上的绒毛被他的呼吸蹭得发痒,心里头小鹿乱撞,纵然她脸皮厚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咳,误会。只是……交易!”
下巴一轻,他收回手,袖风拂过,她耳朵里只剩一声冷哼。
“你还欠点火候。”
咔嚓!柴屋门又一次紧紧关上了。
外面传来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对守卫凉凉的吩咐。
“今夜三更,拖出去活埋了——”
梆——梆——
“寒潮来临,灭烛关门!”
打更的梆子敲了两下,二更了!
透着风的柴屋黑咕隆咚冷得钻心,墙角恭桶里的五谷轮回物散发着刺激人上吊的酸味儿,整个空间变得安静而冷寂。
数着打更的声音,夏初七摸索着贴到离恭桶较远的墙根儿坐下,在黑暗里托起了下巴。
难道她估计错了?
那只小金老虎,对贱王爷并不重要?
二更到了,三更还会远吗?
活埋……
带着树叶枯枝霉味的泥土,一铲一铲打在她的脸上,钻入脖子,掉入她的嘴里,一只又一只的虫蚁会在她身上爬来爬去,钻入衣服里,蛰她的肉……活生生打个激灵,她脚上突然有东西‘嗖’的爬过了过去。
“呀!”
腾地跳将起来,她飞快蹿到木板床上,在“咯吱”声中抱紧了双臂,竖起耳朵倾听。黑暗里,很安静,除了心跳声外,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爬动声,让她毛骨悚然。
不是老鼠,就一定是蛇——
夏初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样儿的东西。
贱人!算他狠!
摸索着掏出桃木小镜来,她慢慢靠近了柴屋门,终于下定决心——逃!
“咚咚!”
她轻敲下墙。
二更天正是人犯困的时候,外面的守卫没有声音。
白天她刻意观察过,守卫是两人,每隔两个时辰换一岗。外面夜巡的兵备情况她还不清楚。不过横竖都是一个死,大不了穿回去她又是一条女汉子。为了不与蛇鼠屎尿为伴,她用小刀慢慢地切割着木板门。
很庆幸,今儿它掉到地上,赵樽那货被调戏了又走得仓促,竟没有想起收缴它。
一个四方形的区域被她划开了,她慢慢拉开了木板。
嘴角抿起,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从门洞里使劲儿往远处丢去。
两名守卫随即警醒,“什么人?”
“你守着,我去看看——”
一个人的脚步声远了,夏初七深吸一口气,再次抓了石块儿在手中,一个前滚翻从门洞栽了出去,就地一滚,剩下那名守卫还来不及回神,就被她重重砸中了脑户穴,“扑嗵”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回头看一眼柴房,她就着小刀,在墙上‘唰唰’写了几个字。
“你做什么?”
果然,装逼被雷劈!就在她停顿这工夫,离开那名守卫正好转了回来,好像没有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柴屋外头,明显愣了一下。夏初七冲他莞尔一笑,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调头撒丫子就跑。
“人犯跑了!”
“来人啊,人犯跑了!”
尖呼声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很快,驿站被火炬照了个通天亮。
打架夏初七不怎么样,可要说跑路的工夫,她那是数一数二的。想当初在红刺特战队那种考核堪称变态的地方,她十公里负重越野也不比任何一个男兵差。
只可惜——
什么驿站啊,它分明就是一座城。房屋一排连着一排,建筑面积十分惊人,最糟糕的是,四周都有厚厚的夯土城墙,将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卫严密得插翅都难飞出去,更别说后面还有一串甩不掉的尾巴。
呼!她扶着膝盖,吭哧吭哧地喘不过气儿来了。
兵器摩擦的铿然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跑呗!
左拐,右拐,东穿,西穿,她跑得极快,可那些混蛋就像吃了老鼠药似的,发疯一般追过来,追得她都快要跑断气了,才终于在城墙墩的下头,发生了一个狗洞。
钻?还是不钻?
废话!脸面哪有生命来得重要?只要从这里爬出去,她的前途就会一片大好,赚钱置屋养小白脸迎娶高富帅,迎来人生的巅峰。一咬牙,她硬是从狗洞爬出了城墙,那个挤哟,挤得她的平胸好像又小了几分。
“爷,她跑了!”
郑二宝腆着一张圆圆的白胖脸,推门进入内室,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赵樽靠在浴桶边上,轻阖着眼睛假寐,听了他的话也没做出太大反应,散漫的姿态褪去了不少平日的酷烈和冷漠。时令辜月,外头天气寒冷,内室却燃着温暖的炭火。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子青草般的淡香味儿,在水纹带出的潋滟波光里,他良久才出声儿。
第15章 小赚一笔
“狗洞钻了吗?”
郑二宝捂着嘴,满脸快活,尖细的嗓子格外柔媚。
“爷神机妙算,钻了,钻了……”
“嗯,陈景跟上没有?”
“跟上了,跟上了……”
赵樽似未听见,在热汤袅袅的雾气中沉默了好久,突然睁眼看向郑二宝,那黑眸荡着粼粼的闪烁,还有一种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狡诈、快意或者说是淡淡的坏。
“狗洞,还合身吗?”
“小是小了点,可那小身子却钻得嗖嗖的……”
眉开眼笑地比划着,郑二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愣住了。
“爷怎么……”
他原想要问一问他家主子爷怎么连刨个狗洞还关心人家姑娘的身子大小,可在看到他微微红肿的嘴巴时,哪里又敢再多问半句?
赵樽憋他一眼,从浴桶起身,拿了一条大绒巾随意擦拭了一下长发上的水珠,就着寝衣松松垮垮地系上袍带,露出一大片带着水珠的赤**膛来。
“有话就说,在爷跟前别扭做什么?”
郑二宝寻思着,随即换了话儿,嘿嘿一乐,“爷,那范从良是个懂事的,女儿被打了,还巴巴给爷孝敬了五个天仙儿似的大美人儿过来,您看今儿晚上……”
赵樽扫他一眼,“得了他多少银子?”
“哎哟”一声儿,郑二宝掌下了嘴巴。
“主子爷,奴才哪儿敢啦,奴才这是寻思主子您的岁数也不小了,瞧着京里的王爷哪一个不是儿女双全,天伦得享啊?就您还单着一个人儿,奴才,奴才瞧着怪心疼得。”
冷哼一声,赵樽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罢了!下去吧。”
郑二宝怕他真以为自家贪了范从良的使唤银子,原想再解释两句,可瞧着他冷冰冰的脸,似乎再没有了刚才听到趣事的好情绪,只得后退着往门边走。可走着走着,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禀报。
“爷,那姑娘还在柴屋墙上写了几个字。”
晋王府里的太监丫头们,识字的人凤毛麟角,金卫军守卫大兵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赵樽披了一件软毛的锦缎披风出得门儿来,脚步极快地走向了柴房。
“爷,你快看——”
郑二宝提着灯笼,照着墙上的几个字。
可好半晌,都没听到主子爷的声音,只冷风拂得他耳朵生痛。
他打了一个寒噤,赵樽却是一脸阴寒地盯着墙,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大字。
“赵樽,你老子我到此一游,恕不奉陪了!”
“楚七,快出来。”
“哎,来了!”
随着一声儿清亮的应答,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青色交领直裰的黝黑瘦小伙儿跑出了回春堂的贮药库房,七弯八拐地到了前头的药堂。
无须多说,这人便是从驿站钻狗洞跳出来的夏初七了。
大半夜出了牢笼,她心知那王爷不会轻饶了自个儿,自然不敢再回鎏年村去,可没有官府路引也去不了外地,便寻思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索性在清岗县城留了下来。
留下来容易,活下来难,也亏得她有医术傍身,恰趁那回春堂招拣药伙计,要求不高,只需辨识得中药就可。这对于初七来说不过中医基本功,随性低调地再多露一手,就淘汰了其他人,顺利地得到了这个活计。
回春堂不大,老东家姓顾,家里老婆子去得早,膝下就留了一闺女,闺名唤着顾阿娇。往常老顾头坐堂,顾阿娇打下手,里里外外的事情,就父女俩张罗了下来。可这顾阿娇人长得水灵,鲜嫩得像颗幼桃儿似的,眼看及了笄到了婚配年纪,回春堂的生意无端红火了起来,便让夏初七捡了个落脚的地儿。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几日。
这几日里,她把自家的脸捯饬得又黑又丑,又穿了一身男装,戴个大方巾遮到了眉毛,到是没生出什么事儿来,只是心下也忐忑,也不知道那王爷会不会牵怒于傻子,那埋在墙根瓦罐下的小金老虎是否藏得稳妥。
但担忧归担忧,她也晓得,不回去对傻子来说才是极好的。
在回春堂虽说从早忙到晚,但管吃管住还能学着点这个时代生活常识,她也乐得勤快。心里想着,等那贱王爷班师回朝了,得个自由身,往后也打理一间医辅出来,赚钱置宅养小白脸,真真儿人间美事。
药堂早被顾阿娇归置齐整了,叮叮咚咚的捣药声,扑鼻而来的药香味儿,一整排的小木格子的药柜,楷书写就的中药名……这一切,让夏初七心满意足。
“楚七,你怎地懂得那么多?”
顾阿娇咔咔嚓嚓切着药,扬着红艳艳的小脸儿问。
“不是说了么?我没来回春堂前,也是做过药铺伙计的。”
“不信。”顾阿娇人有些小性,心思也很敏感,对于她的与众不同,又怎会毫无察觉,“楚七,我早发现你与旁人不同了。你做过药铺伙计就懂那么多,那我随了我阿爹这么些年,为什么还没你明白药性?连我阿爹不懂的你都晓得?”
轻咳一声,夏初七冲她眨下眼睛。
“天赋你懂不懂?”
“楚七,你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别人?”
“小姐……你的白术切得太薄啦!炮炙后效果差很多。”
被夏初七这么一提醒,顾阿娇才反应过来。想着自家在药堂这么些年,还总出这样子的小错,脸蛋红得更厉害了。不等两个人这边儿叙完话,一个人留着髭须的胖老头托着腮帮就进了药堂的大门。
“老掌柜的。”
一瞧到她,夏初七心微微吊了起来。
这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清凌河边那医官老孙头。
今儿不是他第一天来了,前两日便来抓过药。晋王爷的金卫军这次还朝,营中伤病不在少数,朝廷的药材供应难保不齐,行军在外只管便宜行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今儿这老头子又来了,要不是认定他瞧不出自己来,夏初七真会觉得玄乎。
“来,小子,照这药方,给老朽抓两包。”
第16章 小捉弄,大乾坤!(1)
夏初七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老头儿硬着脖子,嘴巴都歪了。
拿过药方,她低着扫了一眼,“杏仁、菊花、栀子、连翘、薄荷……”大多味都是清热解表的药材,显然是热证用药了。偷偷观察几次他的面色,夏初七躲着他的目光,一边拣着药一边儿憋着粗嗓子随口问。
“老先生这方子自用的?”
老孙头瞄他一眼,坐在案桌前等她。
“可不就是?老朽今儿一打早起来,脖子就硬得慌,嘴跳不停便歪成这样了。显然是口目口呙斜证了。”他说得有些叹气,却胸有成竹,显然对自己的病情十拿九稳。
夏初七拣完药拿纸包好递给他,愣是把大眼睛眯成了小眼睛。
“这到是巧得很,小子家母也曾得过此证,得了个偏方儿……”
老孙头转了转脖子,在‘嚓嚓’声儿里,大抵被他这歪嘴僵脖的“口目口呙斜”给刺挠得太过头痛,巴巴望了过来,“有何偏方?小子快说。”
夏初七穷得叮当响,心知这是个有货的主儿,哪能不敲他一笔?
“五两银子。”
“五两?”
在这个十两银子可以买一房媳妇儿回家捂被窝儿的年代,一个偏方就要五两银子确实有些过分。好在老孙头本身便是太医院吏目,随了晋王爷出征俸禄也还丰厚,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重重点头。
“得,小子你说。”
夏初七心里头暗笑,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在这几天里,她已经用一些奇思妙想的小药方赚得了不少的银子。因她的方子治疗周期短见效又快,几乎没有一个病人会选择不同意的。而她事后将得的银子分六成给东家,自家只得四成,老顾头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宰鸽子。
“桂枝一两十六铢,芍药一两,麻黄一两去节,生姜一两,大枣四枚擘,杏仁二十四个去皮尖,以上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黄一二沸,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一升八合,去滓,温服六合。”①
老孙头是个懂行的,闻声惊叹,“小子这是麻黄桂枝各半汤?”
“对。”
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夏初七便知道他不太信服。
他的药方属于早期面瘫的风热疗法,而她的却是证属风寒的治疗方子。事实上,初七观面色和询病情,心里头也断定他不过是风寒湿三气夹杂所致的面部痉挛,远没有面瘫那么凶险。一个风寒病他用了风热的药,不对症的结果只怕这老头儿还要吃不少的苦。
果然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自己,老中医竟会下错了方儿!
当然,为了那五两银子,她还得附送一条。
“老先生,家母那偏方还须配合按摩——”
“按摩?”老孙头的胖脸满是惊奇。
“便是推拿。来给你整整,您就放心吧啊!”
拉他坐在顾阿娇递来的凳子上,夏初七摁住他的肩关节,熟稔地找到几个压痛点,揉、捏、点、拍,末了又端住他的脖子。
“放松——”
两个字说完,只听得“咔嚓”一声儿。
“经络疏通了,便能扶伤止痛。老先生,您活动活动。”
老孙头嘴角抽抽几下,又晃了晃脖子,明显觉得没有刚才那般僵硬了,随即又托了托腮帮,老脸上便欢娱了几分,“小子,真有你的,手法实在老道。”
心道一声废话,夏初七笑眯眯地进了柜台,按方子把药拣了给包好,递过去。
“老先生,五两银子。”
付了钱,老孙头乐得合不拢嘴,提着拴药的绳儿悠哉悠哉地走到门口,突然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调头盯住夏初七,那眼神儿瞧得人毛蹭蹭的。
“小子,我家爷这几日劳思伤神,饮食不化,身子骨不太爽利。瞧你这推拿的本事不小,不如随老朽走一趟,那赏银可不止五两……”
夏初七吓了一大跳,哪敢接这个招儿啊?
“不了,小子药堂里还忙得紧,老先生你自去吧。”
老孙头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个“八”字儿。
“这么多,你不去?”
夏初七摇头,“八两?不去。”
“八十两。”老孙头轻哼了哼,一脸她不识时务的鄙视,“小子莫要错过这等机会。你当我家爷是谁?正是这些日子住在驿站那位主子爷,寻常人等见一面都难,这可是你的造化。”
不等夏初七的脑袋摇开,那顾掌柜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她不稀罕晋王殿下,他却稀罕得紧。别看他开了个药堂,可日子照样过得紧巴。要进得一回殿下的屋,诊得一回殿下的病,往后谁还敢小瞧了他回春堂去?那招牌便多渡一层金啊。
“楚七,替殿下分忧那是我等福分,别说八十两,一分银子不得,也得去啊。”
说罢不等夏初七再反对,直接对顾阿娇使了个眼神儿。
“阿娇,你收拾点店里的滋补药材,随着孙老走一遭吧。”
夏初七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滴下来了。
夏初七肠子都快悔青了。
难不成要发生一个五两银子引发的血案?
去?不去?跑?不跑?要钱?不要钱?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一面想着老东家对她不薄,一面又觉着如今去见那红裤衩相当于自投罗网,再一个,八十两银子也是个诱惑。
纠结!她心肝尖子都在痛。
寻个借口入了自家住着的小偏房,她仔仔细细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仪容,在确保长得很安全之后,又反复练习了几次口型和发音,自信心才再次膨胀了起来。
从清岗县城到驿站原有些距离,可搭了老孙头的马车,却也不过一刻钟工夫。
驿站城门口,整整齐齐的岗哨站得笔溜儿的直,进出都有严格检查,这叫夏初七真是庆幸那天寻得了那个狗洞——要不然,尸体可能都喂虫蚁了。
驿站里兵将相习,顾阿娇被人安顿在了驿馆院,夏初七则由老孙头领着从驿丞署绕到了赵樽居住的北边玉皇阁。老孙头独自进去禀报了。不多一会儿,郑二宝就随了他出来,尖细中带着柔媚的嗓子听上去很销魂,看她时目光颇为复杂。
第17章 小捉弄,大乾坤!(2)
“你,随我来吧。”
一路到了暖阁才停下来。
暖阁里头的光线不太好,大白天还掌了灯,这让夏初七踏实了几分。
一张古朴老式的长型方案后面,靠窗处有一张花梨木雕嵌的软榻,那男人的脑袋就靠在软垫儿上,双腿叠放着,姿势安逸闲致,表情漫不经心,手拿本书静静在看,没看出来哪里有老孙头说的“劳思伤神”,这让她再次怀疑起那只小金老虎的重要性来。
“爷,孙太医说的推拿小哥来了。”
赵樽没有抬头,声音淡淡地,“嗯。”
他不屑理睬吧?夏初七悬着的心再次落了下去。
郑二宝差梅子端来了香汤,她仔细沐浴过双手,这才小心翼翼走到软榻后头准备替那衰人按摩据说很痛的脑袋,可走过去才发现连张凳子都没有。
也就是说,只能站着了。
行,她忍。
手做梳状放在他头上,她不经意抬头,愣住了。
就在前方的书案上,放着一本古色古香的线装《青囊书》。
这这这……
太意外了。太惊喜了!
她曾听说过,这书本是华佗毕生经验所作,是几乎囊括了他全部的心血和行医经验的大百科。而《青囊书》在那个时代早就失传了,没有想到今儿在这里,居然可以见到它。
医痴的爱啊!
目光直勾勾的,她觉得封面上的三个字在无限扩大,诱惑她……
“还用本王教你不成?”
“不用。”
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完,夏初七双手掌面放他前额往左右推抹几次,再沿着他双鬓从前向后,经过太阳穴推抹至双侧的鬓角,来往反复。
“唔……”
不知是舒服了还是头疼,他低低呻吟一声。
心尖儿一刺,那性感的磁声儿,搞得夏初七耳朵‘嗡’了下。
按说她不是没有为别人推拿过,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可怎么偏偏这个贱人发出来,她就觉得这样勾魂儿呢?
静心!平气!他只是一头俊美的人型豺狼!
成功催眠了自己,她翘了下唇,近距离观察起这厮来。
究竟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呢?
第一次在清凌河边儿,他像只鹰,冷酷肃杀,不用麻沸散刮骨头都不吭一声儿,却坑掉她的诊费。
第二次在驿道边儿上,他像只虎,威武凛然,轻轻几句话便把范氏父女收拾得妥妥帖帖,还阴了她。
第三次在黑暗的柴屋,他像只狼,狠戾凶残,伸出来的爪子像是恨不得把她撕碎了。
而此刻的他,却像只猫,慵懒,华贵,全是天潢贵胄的派头……
有没有可能,把这家伙训练成只狗?
每次一见到她,他就哈哧哈哧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喊着主人好……
自动脑补着赵樽变成小狗对她摇尾乞怜的样子,夏初七不知不觉翘起了唇儿。
“没吃饭?”
淡淡的声音,带着入骨的冷意传到耳朵,打断了她的美梦。
按死你好了!
她服务周到地稍稍把他的头挪了挪,加重了力道。
小半晌过去,他还全神贯注在书里,夏初七不由好奇起来。
都说一个人喜欢看的书籍代表了一个人的品味,想来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能看得这么入迷的书,必定也是高大上了。
微微眯下眼,在他翻页时,她趁着下压的力度伸长了头去看他书页的内容。
噗——!
一个没忍住,夏初七发出半个笑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原以为这厮在看什么正经书,哪会想到竟是这等春帷艳藉?
完蛋了!
果然,赵樽合了书,偏头看来。
“小子识得字?”
汗毛一抖,她憋着嗓子,“略略……识得几个。”
轻“唔”了声儿,他若有似无的瞄了她一眼,似是理解了同样身为“男人”的嗜好,并没有为难她,十分正经地又投入到了书里。
贱人!闷骚!原来高贵冷艳都是装的——
两个人一个按一个看,沉默了下去。那看小黄本的慢悠悠不知时辰光景,可夏初七却按得手都乏了,脚都软了,恨不得掐死他了事儿。但进来时郑二宝交代过,八十两可不是那么好赚的,王爷不喊停,她就不能停,不然一文钱都没有。
为了钱,她再忍!
然,人可忍,可肚子却不能忍。
刚到晌午,它就“咕噜咕噜”抗议起来。
“饿了?”
不知他几个意思,淡淡问了一句。
夏初七只差眼泪汪汪了,“嗯,小的……是饿了。”
状似关怀的点点头,赵樽终于放开了他的小黄本,冲外头喊了声儿摆饭。
“停一下吧,先吃饭。”
大善人!
夏初七放下酸涩的手,松了口长气。
“你喜欢那本书?”
那本书,哪本书?
像他小黄本儿这种黄级别,在现代连B级都达不到,她能产生什么兴趣?
她正想摇头,却见他大爷尊贵的手,指向了书案上那本《青囊书》。
怦怦!
她心跳加快,毛细血管都在喊——我要!我要!我一定要!
可是,这贱人会有那么好心吗?
一只刚硬又仿佛带着温香的大手伸了过来。
手上托着的正是她渴望《青囊书》。
先人板板!夏初七眼神儿变成了蚊香圈儿,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来。
“谢殿下赏——”
“不用,八十两。”
啊,什么?她喉咙里顿时泛出一股子腥甜味儿。
“不要?!”
冷棱子似的声音,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魔力,只一瞬就让她感受到了随时会要人命的封建社会地位尊卑。
第18章 人何必与贱类计较
好吧,八十两换一本《青囊书》,也值当了,就当她今儿摸了条狗。
硬下心,她接过了书来,含怨谢恩。
“小的多谢殿下体恤……”
带着墨香的质感,让她欣喜得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扉页。
下一瞬,她瞪大双瞳,喉咙口的腥甜感更浓了。
书上的字体,她竟然一个都认不得。
八十两买了本天书,在一个没有字典的时代,不相当于打了水漂?
只听得男人淡定的声音,“这书是本王过会川卫时,在旧书摊上花了十两银子购得……”
火上浇油!夏初七眼前一黑。
会川卫?确实会穿胃……
不气!不气……
人何必与贱类计较?
夏初七暗自运气打通了差点遁入“魔道”的任督二脉,压下了那股子想要杀人的念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托起手中的《青囊书》,放低了嗓子小意说道。
“不知殿下可识得上头的字样?”
他眼神轻飘飘滑开。
“小子《风月心经》都识得,这便识不得了?”
憋住一口气,夏初七才没有不顾小命儿冲他爆粗口。
“殿下,这字样它不一样。”
轻唔一声,赵樽若有所思地瞄看一眼,凉丝丝的眸光中并无波澜,似乎也是才刚发现字体不同,面无表情的蹙紧了眉头。
“竟是钟鼎文?”
“殿下识得?”
剜她一个“没见识”的眼神,他用低调的语气,高调地回应了一句。
“普天下,只怕也就本王识得了。”
装!装!……可人家就是装,她为了八十两不打水漂,也得入套啊。
“那殿下……”
赵樽微微一眯眼,“酬劳只怕你付不起。”
狗屁!
夏初七严重怀疑大晏王朝是不是国库空虚,做王爷的连饭都快吃不饱了。要不然,以他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之尊,怎么就这么贱呢?第一回赖掉她的诊金如果算是意外,那如今连她劳动所得的八十两都要贪墨了去,要不是太穷,便只能证明这厮天生就是吃煤炭的人——黑良心了。
“爷,饭摆好了,先用膳吧。”
郑二宝躬身入了暖阁,打断了两个人诡异的对话。
事实证明,答案是第二种。
他穷个鬼啊!
老子当了皇帝的人,那肚皮就是金贵得紧。别瞧杵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驿站,谁又敢短了他的吃喝?只见那牡丹式填漆的小桌上,那鲜嫩乳白的三丝银鱼羹,那闻之生津的爆灼羊肚,那味嫩可口的糟腌大红虾,那外脆里酥的南瓜饼,尤其是那一整只香沁肺腑的田园烧鸡,让饥肠辘辘的夏初七口水咽了又咽,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死桌面上的吃食移不开眼。
然而,那贱人却完全忽略了她,在郑二宝殷勤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行,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想饿在这里见人山珍海味,她准备闪人了。
“殿下……”
不等说完,郑二宝眼神儿就刺了过来。赤裸裸几个大字——殿下吃饭,不许说话。
果然阉人无好货!
恶毒地诅咒着他下辈子也没有小丁丁,夏初七歹心再起,变了调儿的轻喊。
“殿下,吃不得——”
赵樽偏头,看了过来。
夏初七垂着头,“殿下有所不知,大红虾最忌南瓜,食则肠鸣拉痢。更不可与鸡肉同食,小则生疔疮长脓肿,大则遍体疮疖溃烂,呕血飧泄……”
吃啊吃啊!看你还吃不吃得下去。
果然,他显然被恶心得没了食欲,抿了抿冷冰冰的唇角,便皱起了眉头来,思考一般仔细在几盘菜上溜了一圈儿,淡淡看向她。
“拿只糟虾剥了。”
啊唷?
让她试吃,看会不会食物中毒?
贱人好歹毒的心肠。不过,她喜欢!
佩服着自家聪明睿智的大脑,在恶整了他之后还能吃一口虾肉,她愉快地对着大红虾伸出了罪恶的黑手。
肉!虾肉!她终于吃到肉了!
剥了糟虾外面裹着的虾壳儿,她正准备入口,却听他重重轻咳。
“懂事儿,剥得不错。”
嘎?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她香喷喷的糟虾很快便落入了贼口。可那尊贵的贱人眉头微微一皱,只咬一口便像是不可忍受一般,吐了出来。
“太咸。郑二宝,回头扣掉厨房这月的月钱。”
夏初七手指僵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讨厌的衣冠禽兽。
他是不是特喜欢玩人?
他让她拿一个虾,是帮他剥开?
他根本就没有被她疮疖浓肿恶心到?
他当她是家里的奴才吗,使唤得这么天经地义?
饿着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鲜美的大肥虾被嫌弃在瓷碟里,再眼睁睁看着一盘盘没有动几筷子的珍馐佳肴被撤了下去。默默念叨着“锄禾日当午”,相信这个家伙一定会遭天谴的。
等一切都归置妥当了,他懒洋洋往太师椅上一座,冷冰冰地关注起她这个可怜的药铺伙计来。
“饿了?”
废话!
夏初七心里头问候着他家祖宗,脸上却带着小意的微笑。
“小的……不饿了。看殿下就饱了。”
赵樽对她的隔山打牛,似乎并未察觉。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瞧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才淡淡发问。
“可是想知道《青囊书》上都写了什么?”
她当然想知道。
可吃了一次亏,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她完全相信,再和这个封建王爷玩下去,指不定还得倒赔八十两。
垂低头摇了摇,她状若服贴的轻声儿道,“殿下要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回药堂了,东家还等着小的回去捣药呢。”
他眉梢一扬,“不用本王替你译注?”
什么?她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他会好心替自己翻译。可《青囊书》的吸引力巨大,她不想问却还是问出了口。
第19章 不翼而飞
“殿下,想要小的替你做什么?”
“聪明。”赵樽冷应一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桌上捡了个蜜橘丢给她,“吃着。”
夏初七差点儿泪了。
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节奏?
蜜橘个头不大,可皮薄瓤嫩,水分极多,一入嘴便有一股子清甜味儿。大概是饿得太狠了,她觉得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水果,简直口舌生香,回味悠长,不曾想,却听那人慢慢悠悠,冷声冷语地叹了一口气。
“驿站城墙墩下有个狗洞……”
咯噔!夏初七心颤一下。
“最近总有野狗进进出出,扰得本王不得安宁……”
心跳咯噔得更厉害了!想到自家钻狗洞时的身姿,她垂着头半丝风都不敢漏,生怕被他瞧出表情不自在,而生出了怀疑。
“小子若能在两刻钟内把狗洞给夯土填实了,本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还考虑过鬼。
他冷飕飕的目光,让她有分分钟都会被识破身份的惊吓。这样很容易短命的。
人心如此险恶。她向来只喜欢用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走!
“殿下错爱了,小子生来体弱,不惯夯土……”
赵樽漫不经心瞟她一眼,并没有如她想象中再出点什么糟践的招儿来为难她,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多余的眼神儿都没有再瞧她一下,便朝郑二宝摆了摆手。
“送他出去。”
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八十两虽没了,好在捡回了小命儿。
出得玉皇阁,夏初七三步并着两步,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鬼地方。
在郑二宝的引领下,她沿着来时的路,往驿馆院去找等在那里的顾阿娇。
不料,刚行至东北角的马号,便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号啕声。
“不要……你们骗人……我草儿不在这里……我要回家……”
轰——!
傻子?
夏初七面色一变,如被雷劈。
若说在这个陌生的世道,还有谁能让夏初七撂不开手,那就只剩下这脑子不灵光的兰大傻子了。
傻子他人笨,可实心实意待她好。
这会儿听着他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活天冤枉的声音,她心口揪得慌。
那感觉,就好像亲生儿子被人欺负了的娘,过不得了。
大概她表情太过狰狞,郑二宝斜斜瞄了过来。
“小子,你是脚沾在地上了,还是等着咱家留你吃饭啊?”
吃个鬼!
收回心神儿,夏初七堆起个笑意来,捂了捂耳朵。
“公公,我听里头那人的声音闹腾得慌,在哭什么呀?”
郑二宝纳了一闷,才恍然大悟,“你说马号里关着的那个傻子呀?”
夏初七点了点头,“他怎么了?”
“呵,怪只怪这小子命不好。我们家主子爷有个稀罕的玩意儿,被这傻子他小娘子给偷跑了。可那小娘子却溜了,只剩这傻子眼巴巴地跑到驿站门口来哭着寻人。这不,让守门侍卫给逮了回来。我们主子爷说了,要是到明儿晌午他家小娘子还不拿东西来换人,就把这傻子给剥皮抽筋,掏空了心肺,再填上草灰丢到清凌河里去肥鱼——”
贱人!
郑二宝说得随性儿,夏初七心里头却一直在透凉风。
出了驿站,没了马车,她与顾阿娇两个只好走道儿去回春堂。
一路上,夏初七闷着头想事儿,顾阿娇大概在驿馆院里头等得闲出屁了,不停向她打听晋王殿下的事儿。那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快要溢出水儿来,俨然就是一个怀了春的姑娘。
夏初七心不在焉,“上心了?”
小脸儿唰地一红,顾阿娇声音柔得像那糯米汤圆。
“像殿下那样风姿卓绝的儿郎,有哪个姑娘会不上心的?楚七,我们清岗县里,你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人吗?更何况人家还是一个王爷,皮相好还能带兵打仗,哪像那些个绣花枕头,中看不用中?你可知道,那天他领着金卫军往驿道上打马一过,全城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快要疯了。”
疯了,真疯了!
耳朵被她狂轰滥炸着那个贱人的好,夏初七心下烦躁。
“哼,像他那样的男人,家宅里头的女人多了去了,跟着他有什么好?”
顾阿娇羞答答地红了脸。
“要能如愿,哪怕与他做个侍妾也是甘愿的。”
鄙视地瞪她一眼,夏初七无言以对。
“楚七你听人说了吗?县太老爷寻了好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见天地往驿站里头送,又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要我说啊,还不是那些姑娘长得不够美,殿下他看不上……”
“就你美?”初七没好气儿。
捋了捋自家的发辫儿,顾阿娇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重重一叹。
“长得再美又能如何?殿下那龙章风姿的人物,又哪是我这等贫家女儿攀得上的?我可没敢存那份心思,只是思慕一下罢了……改明儿,还不得随了我爹的心愿,找个儿郎随便嫁了。”
她的失落显而易见,夏初七的神思却飘了万里。
在封建社会,嫁一个王孙皇子真的会幸福吗?除了肚子管饱,衣裳管暖之外,不仅要面临与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恶心,指不定还有那王府深宅里的勾心斗角,下毒,暗算,堕胎……就跟那《甄嬛传》似的,到头来,又能落得什么好?
想到同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肉都麻掉了一层。
“楚七,你怎么了?”
没工夫再想这些与己无关的破事儿,她催促起来。
“阿娇,走快点,我刚想到还有急事要办。”
夏初七在回春堂帮了几天工,为回春堂赚了不少的额外银钱,平时为人机灵,干活也利索,顾老爹一贯对她颇为看重,今儿见她又讨得了殿下的好,虽说没有赚回来那八十两,可到底也是欢喜的。因此,一听她说要告个假去办私事,二话不说便应承了下来。
第20章 你老子收拾你来了
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家这几日攒到的几两银子,夏初七出了回春堂,先去集市上买了二斤糖,几袋干果蜜脯,扯了几尺松江布,又打了二斤猪肉,这才雇了一辆驴车,花了约摸半个时辰,赶回了鎏年村。
入得村东头,她没有让驴车停下来,更没有搭理道路两边指指点点的村民,直接驶到了桥凼头那几间茅草屋。原本以为三婶娘这会儿应该是下地去了,没曾想她刚从驴车上跳下来,就见她红着眼睛巴巴地坐在破旧的门槛儿上,见到她时眼神儿有些迷茫。
“小哥,你找谁?”
夏初七吩咐驴车先等着自个儿,没有在门口与她闲话,只低低喊了声“三婶娘”便拽了她的手进屋。
“婶娘,是我……”
不等她说完,三婶娘拽住她又扯又掐,那眼泪叭嗒叭嗒就落了下来。
“你个要死的小蹄子,你把我家柱子给拐带到哪儿去了?去趟县城就不落屋,可把我给急死了。”
夏初七心窝一堵,想到傻子在驿站可能会吃的苦头,也是难受和心疼。
但她不方便与三婶娘解释些什么,又怕等久了生出更多事端来,便拍拍她胳膊安慰。
“傻子他没什么事,婶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给带回来的。你先甭哭了,我外头驴车上给你带了些东西,您拿去先吃着。还有,我回村子里的事儿,你切莫声张,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从外乡过来的大外甥,久不走动了,过来看看你。”
三婶娘原就是个精明的主儿,睁着哭红的肿包眼,看着与往常变得截然不同的夏初七,除了点头又能说什么?
待她外头去收拾东西了,夏初七进了自家住过的小茅屋,见里面还是走时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
很显然,赵樽未寻得小金老虎,这才使贱招抓了傻子去,想逼她交出东西来。
可交还了东西,他就会放了傻子吗?很难说。
要怎样才能两全呢?
不管了,先拿了东西再做计较。
她搬开墙根儿处的瓦罐,用一根硬柴火使劲儿地刨着土。
可——
刨了一层又一层,刨了一层又一层。
里面却没有她包小金老虎的破布……
当然,更没有那只小金老虎。
嗡——
她听见了耳鸣的声音,面色唰地灰白,不太敢相信这结果。
藏了这么隐蔽,谁会来拿走?
“婶娘——”
三婶娘进得屋来,偏着头打量她,眼睛里还闪着泪光。
“草儿怎么了?”
迫使自家先冷静了下来,夏初七才淡淡问,“有人动过我屋里的东西?”
三婶娘浑不知情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啊,那天你和柱子两个去了县城,我就再没进过这屋。你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冷静!一定要冷静!
轻揉下鼻子,夏初七想不出缘由来,只得干笑两声儿。
“没有什么重要的,不打紧。”
三婶娘松了气儿,凝噎着,又抹起眼泪来。
“草儿,你可别坑了柱子啊。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先头我就盼着你两个能过得好,生个一男半女平平安安的,也就了去了他娘的心愿。可现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死去的娘交代啊……”
“婶娘!”夏初七没时间再听她叨叨,“我得先走了,你别担心,傻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小金老虎不翼而飞了,她拿什么去保证?
坐在前往清岗县城的驴车上,夏初七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看来老天这是在逼她呀。
逼她使用贱招,给那个贱人来一次划时代的基因重组。
只要不被人惹急了眼,夏初七向来是个好人。
可她做人睚眦必报,这话也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犯起横来,普通的爷们儿都不如她狠。
从鎏年村思考到回春堂,具体营救傻子的办法,便在她脑子里成了形。
今儿药堂里生意不太景气,忙活完,只匆匆对付吃了一口,她便寻个借口应付了顾氏父女,拿着银子去了一趟城东的铁匠铺,对着那个打了一辈子铁的老铁匠,画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图案,又比又划地磨蹭了好久,总算把要制造的物件儿给说明白了。
接着,又逛了好几个铺子,她才没事人一样回来,和颜悦色地应付客人。
次日一早,天不见亮她便起了身。
将长及腰部的头发打散开来,随意在头顶挽了个髻插一支木簪,换上一套水葱绿的衣裳,着一双绣着花儿的布鞋,看上去便成了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娘子。对镜自照片刻,她不太满意地嘟下嘴,又重新描了眉,上了妆,在额头的刺字上用这几天新研究出来的肤蜡仔细涂抹过,直到颜色相近不容易看出破绽来,才对着镜子咧了咧嘴。
从后门偷摸着出了回春堂,她往驿站方向去了。
街面儿上,各式的店铺门紧闭着,还没有开张。吹着泛入肌骨的冷风,嗅着古代市井的气息,想着那个被贱王爷囚禁的可怜傻子,她很快便等在进入驿站北门的必经之路上。
没过多久——
几辆插着三角形路旗,旗上写着“水”字的运水车便“咯吱咯吱”地驶了过来。
她之前便猜测,驿站里就算有水井,可如此大批量的兵将入驻肯定不够用,必定会在城外拉水。白日里她出来时,寻了一个在驿站里头拉泔水的人问了情况,果然与她料得不差。
这不,来了。
她微微眯眼,像一只蛰伏的小兽。
运水车队慢慢近了。
走在最前面的运水官腰间悬着黑色刀鞘的军刀,身穿轻甲,人长得清秀俊逸,眉眼间却多了一股子纨绔子弟常见的邪气,那小气质让她稍稍有点儿吃惊。赵樽麾下还真是人才济济,美男如云啊,就连一个运水的小吏,也敢长得这么俊?
可惜了啊……没时间慢慢欣赏。
弯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她蹲在路中间便呜呜哭了起来。
第21章 谁比谁更厚颜(1)
“阿娘,呜,你为何走得这样匆忙,丢下女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受人欺凌?三岁阿爹去了,七岁阿哥也没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呜,我不如,不如也死了才好……”
揪人泪下的“身世”刚说完,她拿着匕首就要抹脖子。
不出所料,下一瞬,匕首哗啦落地。
“你……”
她抬起因抹了生姜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儿,用精确计算过的45度角,展现着最无辜最羞涩最可怜最惹人同情的面孔,吸着鼻子看着那品相极美的俊男,抽泣的表情好不伤心。
“一边儿去,大清早地惹晦气!要死也不挑地儿?”
那小爷不顺当的吼声刚过,夏初七脸上却突然晴转阴,悲伤变成了惊喜,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表哥,是你吗?表哥,真的是你?我,我……”
斜瞟她一眼,那人哭笑不得,运水车队的士兵却腾地爆笑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
夏初七才不管他们什么德性,激动得那个语不成声。
“表哥,你忘记我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妹阿七啊!”
“……”
“表哥,我,我阿娘说,等我长大了就许给你做媳妇儿的——”
低低的调笑一声,那俊男手指摩了两下腰刀,眼神儿邪气的挑开。
“小丫头没认错人吧?小爷我妹妹挺多,表妹却是没有。”
“认错?”初七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心里头转了又转,“表哥,我记得,你胸口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我看看还在不在。”不等他反应,她果真就开始去解人家的衣服,顺便在身上摸摸那个捏捏。心里话儿:这小子人虽然不像个好料,可这身儿腱子肉还不错,啧啧,一个个的豆腐块啊忒诱人……
“小丫头这是做什么?吓着小爷了,你可要负责?”
一个大男人被姑娘这样捣鼓,大概他也头一回遇着,虽语带调戏,却也有些慌了手脚。
而旁观几个运水的士兵,也看热闹地窃笑起来。
“祐将军,你就从了表妹吧,让她好好摸上一摸……”
当兵在军营,长期见不到姑娘,大多都喜欢开点荤的玩笑。有了这样的乐子,谁能放过?
“啊——”
就在这混乱哄笑的当儿,突听夏初七一声惊叫。
“表哥,车上……有东西跑进那桶里了?”
“东西?”
众人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这边儿,哪能看到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夏初七拽着那表情轻佻的表哥,走过去扒着那水桶,“就这里,我看见了,一个黑呼呼的东西。”
她说得煞有介事,几个人将信将疑地围了过来,打开水桶壳子,可里面是清澈见底的水,哪能有什么东西?
愣了一下,她又指向旁边的水桶。
“那就是这个,表哥,我真的看到一个黑黑的东西,爬进去了。”
“怎么可能?”
一个士兵嘟嘟囔囔的又开了另一个水桶盖。
当然,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了小表妹,你就不要在这胡搅蛮缠了啊。”瞧着这个疯疯癫癫认表哥的姑娘,那俊男眉眼笑开了花,可语气却有点儿不耐烦了,“乖乖的给表哥让开了路,等我回去复了命,再来寻你好好叙旧。”
夏初七小手揪着袖子,眼泪巴巴地看着他。
“难不成真是我认错人了?”
复杂地瞄她一眼,那俊男勾了下唇角,“也许……”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夏初七吹了一声儿口哨。
“哎,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忧伤的女子。”
刚过晌午,清岗县便笼罩在了流言蜚语之中。
从早上回来就一直在药堂里忙活的夏初七,中途听见有来抓药的人闲嗑说,驿站里头好像出大事了,好多将士得了一种怪病,上吐下泻,医官诊了脉,竟没查出缘由来,惹得晋王殿下大怒,罚了好些人。
对于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儿,夏初七表示很乐呵。
孙正业过来的时候,药堂正准备打烊。瞧着他急匆匆迈入门槛儿的样子,老顾头明知故问。
“哟,孙老,瞧您走得这一头汗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军中染上了时疫,众多将士咳嗽喘急,上吐下泻,老朽这是……哎,一言难尽!”孙正业摇头叹息,拿着自家开的方子给夏初七让抓药,“小子,速度点,急。”
“哦!”
没有像往常一样闲嗑牙,孙正业抓了药便领着一个小兵回去了。
“楚七,你在笑什么?”
顾阿娇柔声细说的问话,让夏初收紧了唇角。
“我笑了吗?”
顾阿娇使劲儿点了下头。
懒洋洋一撇嘴,夏初七收起方案上的几张药方。
“美人儿,你眼神儿不好使,让顾叔给你开个方子去?”
想到赵樽这会儿急得团团转的死德性,即便觉得士兵们有点无辜,夏初七还是胃肠肝脾肾都十分爽利。
哼,她不过小小玩一手,就足够他丫的抓瞎了。
如今没时间看小黄本和折腾傻子了吧?
哎,她还是心肠太好了。
如果再歹毒一点,恐怕今儿清岗城的棺材铺就要发财了。
饭后闲溜达出来,天儿已经入黑了,正街上少数几家还掌着灯。
夏初七走进铁匠铺,又捣鼓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出来。
晚上。
待梆子响到三更,她再一次偷摸出了回春堂。
这一回,她全副武装。
裤子上细布条绑了小腿,腰上扎着厚厚的腰带,上面挂着她特地为贱人准备的好东西。
赵樽,你老子收拾你来了——
驿站。
夜虫叽叽,皓月横亘在天上。
作为大晏朝的军事重镇,清岗驿地势险要,城墙修建得异常坚固,高达十几米全由巨大的条石和青砖一层层夯筑,城门口和垛墙上都有值夜的士兵在坚守岗位。
夏初七猫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会儿,便将从运水那俊男身上顺来的腰牌放回了怀里,赌运气一般慢慢溜到了前几天爬过的狗洞。
第22章 谁比谁更厚颜(2)
钻狗洞虽不雅观,却最为便捷。
她运气不错,那黑黝黝的狗洞还没有被填掉。
钻入墙内,她匍匐着观察。
只见十字分区的房屋,一排排烛火全灭。
正如她下药前预计过的那样,因驿站的兵将们纷纷感染了时疫,防御明显松懈了下来,夜巡人数锐减。
有戏!
她轻松躲过一拨守卫,溜到了那天关押傻子的马号。
马号是用来养马的地方,外头的草垛子很高。她藏身在草垛子后头,竖起了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儿。
“啊……小点声……”
两道模糊、压抑、低低的声音,从草垛背后的隔窗传了出来,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粗喘声儿,一听便知道里面在干嘛事儿。
“嗯,兵符的事儿,京里已经得信儿了……”
喘息里夹杂着的对话,让夏初七愣了一下。
兵符?难道是细作?
可真他妈敬业啊!
办这事都不忘了革命工作,不仅交接了身体,还交接情报?
再一听,那人又说,“太子染了重病,恐怕时日无多了,京师各部官员调动频繁,几位王爷对储位本就各存有心思,而今眼下,更是蠢蠢欲动,晋王手里握有兵权,便成了重中之重……”
另一个声音,很轻,“不是立长立嫡?唔,老皇帝属意谁,可有口风出来?”
“老皇帝看重儿子,可更属意孙子……”
“啊?皇长孙……赵绵泽?”
“嗯,暴风雨要来了……唔,这清岗驿也平静不了几天。”
“啊,你是说?”
“嗯……宁王……哦,很快便要抵达锦城府了……”
马号地方小,里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更显低颤婉转。在暖昧的叭叭声里,夏初七风化在了草垛上。她一没有想到,会无意间听到这么多的秘密。二没有想到,里头玩得正欢的那两个竟然都是男的?
难不成,大晏朝民风尚腐?
不过,谁在搞基,谁又在权谋倾轧,她都没有兴趣,只关心傻子在哪儿。
猫儿一般眯下眼睛,她滚出草垛子,推开支摘窗身手敏捷地跃了进去,不等那两只搞基的家伙反应过来,匕首就抵在了其中一个的脖子上。
“不许动!”
两个衣冠不整还连在一起的家伙呆住了。
“你,你是谁?”
“我是你老子!”夏初七瞟了一眼这两个家伙摆出来的造型,好笑地眯了眯眼,“快说,关在这里的那个傻子哪儿去了?”
果然,这两个家伙干了丑事儿,不敢高声喊人,更不敢反抗引来了夜巡。
“在西号……”
问明了具体方位,夏初七收回匕首,狡黠一笑,半威胁半暖昧地冲他俩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继续享受——拜——”
西号在驿站的西边儿。
夏初七贴着墙根儿走了过去,只见独单单一个小院儿,没有旁的建筑。她趴在支摘窗下,醮了一点口水,桶开了窗户纸,将怀里装了“神仙烟”的竹筒插入窗户小孔中,往里面一阵儿吹气。
接下来,便是等待——
这“神仙烟”配置的时候,她特地加重了药效,可空气本身有稀释能力,尤其在比较大的空间里,效果更会大打折扣。差不多等了一刻钟,里头才传来“咚”的物体坠地声。
成了!
她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名全副武装的看押侍卫,昏睡在地上。
巴适!顺利!
里头关押人的屋子光线更暗,与外间只隔了一道木栅栏。等她取了钥匙打开门进去时,便见到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简陋的大床,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偏在枕上,没有动静儿。
“傻子!”
低唤一声儿,她掏出怀里事先准备好的解药帕子,走过去捂在他的脸上——
不料,下一瞬手腕突地被扣紧,床上那人手肘用力地撞击在她腹部,吃痛一弯腰,她便随了那拉拽的力道,踉跄一下落入他的怀里。
“你!”她惊叫一声儿。
“才来?”那人淡定地打了个呵欠,冷冽的语气里有一抹她无比熟悉的讥诮,“原来喜欢爬床?”
忽略了后头一句,夏初七只注意到第一句。
才来……?
男人浓浓的侵略气息近在咫尺,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人,却可以想象他欠揍的样子。
几乎刹那间,脑子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画面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他没有回答,可答案很快便出现在她面前。
外面整齐的步伐声、盔甲与兵器摩擦出的铿然声,声声入耳。紧接着,火炬照亮了整个西号。蜂拥而入的兵将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一张张弓弩对准了她的脑袋,冷鸷的光芒刺得她心里发寒。
王八蛋!
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赤裸裸的,她被赵贱人给戏耍了。
什么小黄本,什么头部按摩,什么钻狗洞,一切都是他的诡计。
他故意让她逃出去,还给他留出狗洞来羞辱她,又派了人跟着她,一面方便找寻那只小金老虎,另一面他可以暗地里看她与什么人接触,到底什么身份,是不是谁派来的细作,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结果,他见她按兵不动,只在药堂里老实做伙计,索性捉了傻子来逼迫她,还让老孙头带她过去,用《青囊书》诱她,用小黄本逗她……
当然,她不会知道老孙头为了得那口耳呙斜证,足足吹了两晚的冷风。
只恨啊恨啊,恨不得咬死这个贱人。
“呵呵呵,王爷好闲的工夫?”
看着她阴阳怪气的笑脸,他习惯性冷讽,“闲着也是闲着。”
深呼吸,夏初七压抑住心里恨恨的沮丧感,死盯住他的眼睛。
“混蛋!不要以为你很牛逼。今儿姑娘栽在你手里,不是你比我强,只不过我势单力薄,又没有人脉和信息资源,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第23章 小精怪撞上大腹黑
“牛逼?”
他上上下下观察着她今儿怪异的装束,还有腰上挂着的几个奇怪物件儿,微微一皱眉,“牛者,如何逼?”
翻了个大白眼儿,夏初七没工夫给古代人做科普。冷静下来一想,她眼神儿闪了闪,盯了他片刻,一双大眼睛便在火光照耀下带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来。
“行吧,算你狠。没错儿,东西是我拿的,可与傻子没有关系。你放了他,要怎样都随你。”
赵樽看似随意的扯了下寝衣,冷飕飕反问:“东西呢?”
“放了他,我就交给你。”
“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弯了一下唇,夏初七慢慢靠近他的脸,咬牙切齿,“不放人,我现在就废了你。”
赵樽敛下眉眼,看着她,目光很深,“你到底是不是妇人?竟厚颜至此。”
两个人的对话无比诡异,坐姿也十分僵硬和奇怪,瞧得屋子里的兵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时,殿下竟然还会有“雅兴”与女刺客在那儿谈条件,一副被美色所惑的样子,都不站起身来了。要知道,殿下出身皇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哪有可能被眼前这个并不出众的女刺客给迷了眼?
“出去!”
在他们好奇的注视下,赵樽突然冷冷命令。
“殿下……”女刺客在这里,谁敢这么退出去,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下去!”
赵樽加重了语气,冷入肌骨。
“是——”没有人再敢停留,随着声儿落全都退出了西号。
当然,他们都不会知道,依夏初七的阴损和敏捷,就在落入赵樽怀里的那一瞬,虽然身体受制于他,可她的手也极快地揪住了他二兄弟。而赵樽以王爷之尊,被一个姑娘扣住那里威胁,自然不愿意让下属瞧见。
屋里灯光灼灼,只剩下两个人。
赵樽微微向后一仰,低头往腰下瞅了眼,盯着她说得淡定。
“摸够了?现在可以放手了?”
眉头挑了挑,夏初七得意的加重手劲,懒洋洋发笑,“那得看你放不放人了?”
赵樽垂下眼,重重一哼,“你很牛逼……”
夏初七一愣,差点笑出声儿来,“不客气!其实吧,只要你放了傻子,我不仅不会让你断子绝孙,更不会告诉任何人……晋王殿下喜欢穿红裤衩子……”
说到此,突见他冷眼一眯,她顿觉不对劲,却已经迟了。
后脑勺传来剧痛,她眼前一黑,便歪倒在他怀里——
“十九爷果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来人收起手里的弹弓,潇洒不羁地荡了进来,那俊美的眉眼间略带邪气,微勾的唇角上扬着不怀好意的贱笑,一看便是风月场中滚出来的翩翩王孙佳公子。
赵樽剜他一眼,“皮又痒了?”
“哎,天禄,我真怀疑你那心是冰疙瘩捏出来的,搂着个活色生香的俏姑娘,怎么就捂不出半分热气来?”
天禄是赵樽的表字,一般人不敢这么叫他。
而元祐不同。
除了他金卫军右将军的身份之外,他实则出身皇室,是当今太子赵柘的庶出第三子,因缘际会,打一出生就被过继给了开国元勋元鸿畴之子,成了诚国公府的世袭小公爷。
皇室庶子过继给臣子,本朝只此一出。
按理,元祐该称赵樽一声皇十九叔。可他从小便与赵樽伴读,说话随便惯了,早没了晚辈的分寸。
调侃完,见赵樽依旧冷冷端着脸,元祐小公爷将弹弓抖落几下放在窗棂上,优哉游哉地走过去,靠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上,观察起了被他打昏过去的夏初七。
“哎哟,别说我这表妹,长得还真叫一个——丑!”
赵樽瞟他一眼,便不言语。
元祐哈哈一笑,手指缓缓拍击在床沿上,一个人自说自话。
“眉如轻柳,却挑得高了点——不是个好教养的。”
“鼻如悬胆,却不十分挺拔——有福相却善嫉,只怕容不得其他妇人。”
“小嘴儿嘛,形状极佳,却少了点光泽——不知吃上去如何?”
“这五官嘛,拆开来看没一样十分出挑的,可嵌合在一块儿,瞧上去却还有那么点风味儿——我想起来了,那日她抱着我,叫表哥,好表哥,那声儿却是极脆,极娇,极软,叫得我心里头那个痒痒啊。”
他经验老到的评头论足,赵樽眉头越蹙越紧,终于不耐烦了。
“滚一边儿去!”
元祐瞄一眼他,笑得极为腻歪,“天禄,别瞧着我表妹人瘦了点儿,肤色差了点儿。可养人就跟这养鸟儿似的,你把她喂好喽,也是可以玩耍的嘛。你若嫌弃,不如我纳了回去?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他那风流倜傥的眼珠一转,赵樽便知道他心里头打什么主意。
“别往歪了想。这人,我有用。”
元祐唇角一勾,笑得那叫一个邪,“要怎么用?”
冷哼一声,赵樽不理会他色迷迷的眼神,将夏初七翻了一个身,速度极快地把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儿一个个取将下来,皱着眉头瞅了半天,递给元祐。
“看看,是什么物什?”
“咦……”说起正经事来,元祐便收敛起了纨绔气,有了个做右将军的样子。只见他反复将两个铁制的家伙颠来倒个的看,喃喃说,“好像是火器?”
赵樽眉头加深,“对,极为相似。”
眯了眯眼,元祐看得很认真。
可惜——
如今大晏的金卫军虽然装备有火铳,铁炮,火枪,火蒺藜等燃烧性的火器,却没有一个与这些东西长得像的,他们到底还是瞧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这表妹……来头不小啊?”
赵樽眸子冷了冷,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拿到神机营去,找几个匠人拆解释疑。”
夏初七是被噩梦惊醒的。
在梦里,一条大红色的裤衩子在眼前飘啊飘,跟着她追啊追,好死赖活地非得往她的脑袋上罩,大有要把她勒死在亵裤里的劲头。而她的脚下,一眼望不穿的泥潭和深渊,吓了她一身儿冷汗,猛地坐将起来。
第24章 暗招?治人!(1)
“该死的红裤衩,老子——”
话没说完,她头一扭,彻底惊醒过来了。
她还睡在西号那张床,几步开外的楠木椅上,赵贱人穿了一身华贵的亲王蟒袍,套了一件玄黑的狐皮大氅,上头有着精巧的裹边儿,一身的尊贵范儿恨得她牙槽子直发痒。
她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目光冷冽,态度难辩,气氛低沉冷寂。
一勾唇,一眯眼,夏初七眸底火花噼呖啪啦。
“王八蛋,见姑娘长得美,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他不动,只使了一个眼色,小丫头梅子便乖巧地递给她一个青花的水盏,“姑娘,你睡了有些时辰了。嘴很干吧,先漱漱口,爷等下有话要问。”
他没有长嘴吗?说话还要婢子来做传声筒?
狠狠抓过水盏来漱了下口,夏初七哼哼唧唧。
“贱人,快点儿说,究竟要怎样?”
他还不动,又让梅子给她递水漱口。
她烦躁了,挥手,冷哼:“不要了!”
梅子很为难,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好姐姐……”
嘁,谁让她心善呢?
抓过水盏又漱了一下口,她继续哼哼,“贱人你说话,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这一回,赵樽终于有了反应。
“漱了两次,嘴还这么臭,如何谈得拢?”
什么?夏初七本就愤愤的小脸以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微微张着的“O”型,再用她能够想到的所有恶毒语言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之后,才深呼吸,慢悠悠地换成了一张莞尔的笑脸。
“行,你是大爷。要怎么谈,说吧!”
赵樽淡淡说,“我要你。跟了我。”
夏初七傻眼了,张着嘴望着他,脑子不会转了。
性暗示?要不要这么大胆这么开放这么没节操这么没底线啊?
一瞬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说的要她,是要她替他打工,做他的小跟班,他便可以不计较她偷了小金老虎的事儿,还可以放掉兰大傻子。这样的结果,让她误会得心花怒放的五官,稍稍有点扭曲。
“姑娘我价码高,你准备给多少酬劳?”
赵樽沉默片刻,低低反问,“你开价。”
夏初七初来乍到,对这个世道的物价还不是很熟悉。不过以十两银子可以买一房媳妇儿的物价来换算,月薪若有五十两,她便相当于一个月就可以买五个小白脸儿。
对,就要五十两。
她一只手张开,目光贪婪地盯住他。
赵樽冷眸微一眯,“五百两?准!”
啊唷,意外收获啊?
就在夏初七叮里当啷计算工作一年下来可以买多少个小白脸儿的时候,侍候在旁的梅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张纸笺,乖乖地磨了墨让她写。按赵贱人的意思就是,对她的个人情况不够了解,需要写下来,入黄册并记档。
行,合理要求。
接过梅子递来的毛笔,她试了试不习惯,索性把笔杆子“咔嚓”一声折断了,醮了浓墨像拿水彩笔一样,“唰唰”的写了起来。
写完,她愉快地检查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才递还给梅子。
一直在二人中间做传送的小梅子大气不敢出,又恭敬地递给了主子爷。
“爷!”
赵樽瞄了瞄她,扬起了纸笺。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姓名:楚七。
性别:女。
爱好:男。
籍贯:京都市。
政治面貌:党员。
部队番号:红刺特战队。
常用昵称:小心肝,小宝贝,美女七,万人迷七,乖乖咪七(可根据感情深度补充)。
常用座右铭:不要用我的美丽,来侮辱你的志气。
最喜欢的事:调戏美男。
最拿手的事:医人整人骗人,坑人蒙人打人(限三岁以上十岁以下)。
最值得骄傲的事:摸了一只皇室贵鸟,个头还挺大。
最为痛苦的回忆:梦见被一条红裤衩子追杀。
择偶标准(不可将就):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却还能平静地看下去,夏初七不由有些佩服。
做王爷的人,果然沉得住气。
眉眼弯弯一笑,她问,“怎么样?感受到姑娘我浓浓的个人魅力了吗?”
赵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走到她身边的案几旁,长身而立,挽袖醮墨,将那一行肉麻的“小心肝、小宝贝、美女七、乖乖咪七”昵称划掉,在后头用苍劲有力的楷体书写了三个字。
“小奴儿。”
哟!
夏初七邪邪地摸着下巴,自觉表情已经水一样柔美。
“小奴儿?原来爷你喜欢重口的呀?早说嘛,呵呵呵呵呵……”
赵樽意味深长地瞄她一眼,却没有收笔的意思。
“爷您这是,还要给小奴儿取昵称?”
夏初七笑眯眯地伸过脑袋去,调戏地观望着,却见纸笺顶头落下三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卖身契——?”
惊呼一声,她脑袋“轰”的钻入了一窝蜜蜂。
骗子!
合同工变成了包身工?
“卑鄙!”
肚子里暗骂着,夏初七很快恢复了平静。
得,卖身契就卖身契吧!
反正拿银子的人是夏初七,卖身的人却是楚七。大不了,她寻了机会带着傻子远走高飞,有了五百两银子,还不由着她潇洒自在?
一张卖身契就想她圈住?
傻!
如此一想,她凑得近些,弯着月芽儿似的眼睛,小声儿调戏他。
“哎,你不会让我侍寝吧?”
赵樽眉头跳了跳,瞟她一眼,“抬头。”
他声音极富磁性,就像那糯米叶儿粘在了心尖儿上,迷得她呼吸一紧。
“咋?”
他冷冽的双眼微微一眯,“你不是有一面镜子?怎么不照照脸?”
贱人!她很难看吗?她就不会变漂亮了吗?
第25章 暗招?治人!(2)
夏初七磨牙怒视,却听他沉了声儿冷唤。
“月毓!”
命令声刚下,秀雅端正的大丫鬟月毓,便托了一个盖着黄巾子的托盘入屋,恭敬地对他躬身施礼,声音轻柔。
“爷,银子来了。”
赵樽依旧冷冷的,“给楚七。”
“是。”
月毓一应声儿,托盘便递到了夏初七面前。
瞧着那托盘挺大一个,可上头的黄巾子却没有撑起来啊?
五百两,不能有吧?
夏初七琢磨着便掀开了那黄巾子,只瞅一眼,嘴就合不拢了。
“这……这是多少银子?”
瞟她一眼,赵樽轻托宽袖,漫不经心地醮了墨在卖身契上继续写画,那一张长得天怒人怨的俊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冷意入骨。
“六两。”
“六两?凭什么?”夏初七气得声音尖了起来。
“若你寿命一百岁,便能再活八十五年。如此一来,每年便得五两八。六两给你,不用找补了。”
“你……王八蛋,老子和你拼了!”
一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恼意让她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一时激动难捺,血液翻腾,她顿时化身尖利小母兽,忘记了“装乖卖傻混人生”的古代女人生存守则,闪电一般往赵樽身上扑了过去,那气势如鹰,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然,奈何。
她个头儿实在太小,脑袋只及得到人家的肩膀,明显不是对手,跳了几下只有逮了他写字的手,死死咬住了手背。
“啊!爷!”
月毓和梅子吓傻了。
她们哪里敢想,一个妇人敢咬王爷?
赵樽却没动,冷冷的眸子落在她头顶,不知在想什么。
冷!屋子里一阵冷寂。
直到夏初七嘴里尝到血腥味儿才清醒过来,这不是现代法制社会,而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而她咬的人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兵亲王。悻悻然放开了嘴,她心虚地瞄他一眼,却见他不疾不徐的收回手,一双黑眸如古井里的水,半点波浪都没有。
“果然狗投的生。”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夏初七想到自己和傻子两个的小命儿,声音放软了,姿态放低了,小手讨好似的在他手背上抚了抚,乖顺得像只猫儿,“爷,不碍事儿啊,小伤,小伤……呵呵呵,误会,纯属误会……”
“下次……”他声音极低沉,有着一丝难懂的暗哑,“决不轻饶。”
吁!
居然不计较?
还允许有下次?
不等她好好喘口活气儿思考,外头突然传来郑二宝气喘吁吁尖细嗓子。
“爷!出事儿了——!”
很快,那厮便风一般冲了进来,一脑门的冷汗。
“爷啊,炸了,炸了。送到神机营那个奇怪的东西,它炸了,还伤了人——”
夏初七心里一‘咯噔’,便想起自己制造的那些宝贝来,心虚感更重。
不料,赵樽却不太吃惊,只淡淡摆下手。
“备马,去神机营。”
末了,见她呆在原地不动弹,又回头皱眉一喝,“跟上!”
“哦……”
夏初七呐呐回应。
王爷骑着马,英姿潇洒。小厮跑着步,可怜巴巴。
出了西号,赵樽带了十来个亲兵,速度极快地往驻扎在驿站东边约摸三里处的神机营而去。夏初七还穿着那一身绑了小腿的怪异男装,跟在爷的马屁股后头,放开脚丫子才跟得上他的节奏。
汗水湿透了衣襟,她郁气更浓。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
往后还得加强锻炼,这身子骨要换了她自个儿的,哪用受这份儿罪?
一行人刚入神机营驻扎地,便见数百名擐甲披袍的兵将等候在校场上,显然早已得到了殿下要来的消息,只等赵樽骑战马一现身,便齐刷刷跪在地上行了军中大礼。
“参见晋王殿下——”
赵樽冷冷地端坐马上,姿态高华,贵气逼人。
“起。”
“谢殿下!”
山呼海啸的声音里,夏初七一直在打量这神机营。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装备看到纪律,她便可以肯定,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冷兵器时代,军队的纪律几乎决定了他的战斗能力。由此可见,赵贱人不止皮相好,治军还是有实力的。
“陈大牛,情况如何?”
他冷声刚落,队伍前头便出来一人,身形高大健硕,一件寒光闪闪的黑甲穿得威风凛凛,头盔上的红缨随步生风,只见他上得前来,按了腰刀单膝一跪,抱拳道。
“回殿下,那家伙炸出了一个三尺深坑,吴参将的一只腿都炸没了。”
浅眯下眼,赵樽踩了马蹬,跃下马来,没有看初七一眼,却十分自然地将手上马鞭递给她。
“走,看看吴参将去。”
陈大牛黑脸有些胀红,再次抱拳行礼。
“殿下,是属下照管不利,俺自愿领受二十军棍。”
赵樽淡淡瞄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拂下衣摆。
“前头带路!”
“是!”
陈大牛性子实诚,为人认死理儿。虽说斗大的字儿不识得几个,可自打他十五岁入营开始,行军打仗便毫不含糊。后来更是随了赵樽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军功,也凭着他那一股子虎气,坐上了金卫军左将军的位置。
“榆木脑袋。”
冷冷哼了声,赵樽从他身边经过,不理他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大步往营帐而去。
夏初七紧跟其后,见周围将士纷纷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他,心下不由恻然。
果然是一只活阎王。
正思忖,却听“阎王”冷冷道,“那物件儿叫什么名字?”
轻咳一声,夏初七差点儿被口水呛着,压着嗓子道,“粑粑雷。”
“粑粑……雷?”
顿步一下,赵樽显然不太明白,视线剜了过来,“说明白。”
说明白,跟他说得明白吗?
“其实就是,那什么……大便……噗……”
第26章 小奴儿!
她噗叽一声,憋得小脸儿十分扭曲。
赵樽的脸顿时一黑,“哪学来的,又是祖传?”
呵,她能说是红刺教官传授的土制武器吗?
那天她找铁匠做了收集沼气和提取过滤的装置,而沼气的主要成分是甲烷,也就是俗称的瓦斯。瓦斯爆炸的威力,炸出个深坑来不稀奇。只不过比较稀奇的是,她在里头放了大便,原是用来恶心赵贱人的,哪成想祸害了别人?
歪抽下唇角,她考虑了片刻才抬起眉眼,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声音一阵吹牛。
“你还别说,也就是姑娘我心地善良,才用粑粑雷招呼你们。要是换成原子弹、氢弹……哪轮得到你来欺负我?什么是原子弹,你懂吗?”
他目光威严冷漠,脸上却写满了问号。
心下得意,夏初七故意眨下眼睛,奚落道,“可惜了,以你这智商,恐怕很难理解。”
赵樽沉下脸来,“回头再治你。”
金卫军治军严明,军事医疗也十分看重,仅神机营里便配有两名医官。
几个入得帐内,只见躺在架子床上的男子,浑身脏不溜秋的像被人泼过粪,屋子里也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粪便味儿,把人给熏得直皱眉头,却又不敢掩鼻子在王爷面前失了仪态。
屎气满屋,赵樽却高贵得紧。
略顿片刻,他负着手瞟向夏初七。
“去,看看他腿伤如何。”
夏初七愣了下,才乖乖回应,“是。”
她没有想到赵樽会让她来瞧病,不过,先不说她本身就是医生这事儿,单说那粑粑雷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如今伤了无辜的人,还炸断了腿,她也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查看了一下伤患的腿,她慢慢往上摁,“此处可有痛感?”
“嘶……啊……”那人低低呻吟,“痛。”
呻吟声一入耳,夏初七差点儿尖叫。
这个吴参将居然是那天晚上在马号里搞基的其中之一。
几乎条件反射的,她猛然回头看向赵樽。只那人却面色如常,冷峻酷烈,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出来他的参将背叛了他。
可她却突然觉得——
她知,他一定知。
甚至于,就是他不方便明着出手,才故意下的暗招。
顺便也警告她不要背叛。
从神机营回来,赵樽去了驿馆院。
驿馆院是一个南北纵列的三进院落,正房的华堂成了他的临时议事厅。
夏初七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她的工作服。一袭青黑色直裰、一顶罗帽、一双布鞋、腰上系一根布带,作传统的小厮打扮,站立在赵樽的身侧,正式成为了晋王爷的仆役。
赵樽面色冷厉,正皱眉部署着在乌那国边境的筑关设防。
下头的军校约摸十来名,一个个坐姿端正,肃静无声。
让夏初七郁闷的是,他们面前的案几上都摆着果盘,那果香味儿快把她胃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却只能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肚皮‘咕噜咕噜’地叫唤。
自打她签了卖身契,便成了他的人。更准备说,成了他的家奴。
封建社会果然没人权啦!
她可怜巴巴咽着哈喇子,时不时捏下指头,搓搓手心,觉得时间比乌龟爬得还要慢。
终于,在她腿脚快要酸麻得废掉的时候,那“冷阎王”淡淡瞥了过来。
夏初七眼睛一亮。
该不会瞧她可怜,让她啃俩水果吧?
可“贱人本性若能改,箩筐也能罩大海”,赵樽只指了指自己肩膀,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却又扭头与他的将军们商讨起方案来,哪里管她的死活?夏初七气得深呼吸一口,问候了几遍他赵家的祖宗,才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替他揉捏起来。
她憋屈啊!她夏初七是一个人才啊。
医术、军事、战术……她什么都可以干啊。
难道他没有发现吗?
难道他买她回来,就为了干这种奴婢干的粗活?
一直捏啊捏,揉啊揉,她都恨不得拆掉他的肩膀,他们的军事会议才总算结束了,随着那十来个挂刀披甲的将军们退出华堂,赵樽像是乏了,懒洋洋地倚在南官帽椅上,轻抿一口郑二宝递上来的清茶,阖着眼睛养起神儿来,似乎早就把她这么一号人物给忘了。
夏初七一脸黑气,憋不住了。
“喂!”
没有睁开眼,赵樽声音里有着疲惫的沙哑,“叫爷。”
暗自磨牙片刻,她才低低服了软,“爷。”
“嗯。”赵贱人似乎满意了,淡淡道,“小奴儿,你可是有话要问?”
对于这个重口味儿的新称呼,夏初七还不太适应,先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层,才重重哼了一声,“我想知道,你搞这么多事,逼我签了那卖身契,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赵樽低低反问,“你不是正在做?”
“捏肩?按摩?”夏初七拔高了声音,“我说,你没搞错吧?我堂堂的……只有这点利用价值?”
视线斜斜剜过来,他深不见底的眸底,有着她熟悉的讥诮。
“不然呢?用你侍寝?”
夏初七暗骂一声“渣”,心下恼火,却深深懂得,要对付赵贱人,就得比他还要贱才行。嘴角勾着一抹调戏的坏笑,她弯了一双水汪汪的眼,低下头凑近了他,“爷,其实我最擅长的不是按摩,而是……”
不等她说完,就听外面马声嘶鸣。很快,兵甲铿然声里,外面高声传来一句“报”,接着一个人便风风火火的疾步进来,先行了一套虚礼,再奉上了一方火漆封缄的官文。
“殿下,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将在外,礼就少。
跪接了圣旨,遣走驿使,赵樽才让郑二宝拆开了漆口,展开里面黄澄澄的圣旨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十九子赵樽天资骁勇,果敢有智,尽心边圉。盖以三十万之兵力入乌那如无人,御制贼寇,捣其匪穴,上安社稷,下慰黎民,朕甚安之……”
夏初七就站在他边上,看了个七七八八。
第27章 什么是规矩(1)
除了前面一大堆表彰赵樽战绩的官话,重点就一个——让他即日回京述职。
这已经是第二道催回的圣旨了。
静默片刻,赵樽把圣旨递与郑二宝收纳,自己则往临窗的一张紫檀木罗汉椅上一坐,神色疲乏。侍立在边上的月毓抢先拿了靠枕过来,给他安置妥帖了才退至一旁。
华堂里空气冷寂,夏初七能感受得到。
不过,天家大事,与她没有多大关系,虽然她暂时吃着他家的饭。
久久,突听得赵樽低沉的声音,“小奴儿。”
被他点名了,夏初七一愣,“在。”
赵樽眉头轻蹙着,冲另外几个人摆了摆手,等他们都退下了,才让她上前来。
“爷来考考你。”
考她?撇了撇嘴,夏初七轻“嗯”了声,打着蔫儿没什么精神。
他淡淡问,“有一座巍峨擎天的大山,山上猛兽们都想做独一无二的兽王。为此,他们分成了各个派系,自相残杀,闹得丑态毕露。若你也是这山中的一只猛兽,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该如何自处?”
这个例子举得……
夏初七想了想,轻轻一笑:“爷,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赵樽瞟她一眼,“何解?”
夏初七微微弯唇,一双晶亮的眸子带着诡谲的光芒。
“从古到今,只有把权利攥在手心的人,才有话语权。比如,你之于我,并非我比你笨,也并非你比我强,说到底,是我不如你有权有势,不如你有兵有将有耳目,才落得这下场。”
停顿一下,见他没有板着黑脸没吭声,她缓缓道,“有句话你想必比我更明白。自古皇室之家,父子如君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胆!”
赵樽面色一变,冷冷睨着她。
夏初七微抬下巴,也镇定地看着他。可他的眼,深邃,复杂,难解得她完全不知道自个儿这个马屁究竟拍对了没有。
难道他不是想要一个夺储的充分理由吗?
两个人对视片刻,赵樽冷如冰棱的面色缓了下来,闭上眼睛,将头倚在靠枕上。
“下去吧,以后这种话,再不许说。”
“哦……”
夏初七恨恨瞪他一眼,使劲儿龇了龇牙,不曾想他却突然睁眼看了过来,她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好在他像是习惯了她的目无尊卑,只撑着太阳穴慢悠悠地命令。
“出去告诉郑二宝,找孙正业把我的医案一并交由军驿递送京师。就说本王领兵长途奔袭,身心交病,沉疴难愈,虽愿竭力谴返,奈何心余力绌,有负皇上圣恩,待回京之后,再行请罪。”
丫文绉绉说了一堆,夏初七就听出来一个事儿——他想装病,滞留在清岗驿。
可,他到底是算得太精呢,还是真不想争皇位?
历史上,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吗?
夏初七悻悻应了声儿,虽明知道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家傻子呢?现在我可以见他了吧?”
沉默片刻,赵樽冷冷看过来,“许一个傻子,你能安分?”
考虑了一下,她坏坏的勾着唇,在那堆诱惑了许久的果盘里抓了一颗梨狠狠咬了一口嚼巴着,一低头,笑眯眯地凑近他的脸,口舌生香。
“关、你、屁、事!”
赵樽沉下脸来,冷喝,“梅子。”
屋外侍候的梅子很快便走了进来,“爷。”
他没有看夏初七,只冷冷摆了摆手。
“带她去!”
朝吓得哆嗦了一下的梅子挤了挤眼睛,夏初七慢慢退了出来。
走到华堂门口,她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斜靠在罗汉椅上那个尊贵冷漠的男人。此时,从窗户透入的淡淡光晕正好照在他的侧面,让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之中。半张脸贵气高华,半张脸阴沉冷暗——而矛盾中突显出来的,仿佛是一种皇权倾轧之下的无奈。
又仿佛,他才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孤寂之人。
日头往西走,水要往东流,就像这命运一样,它推着你往前,管你是推着,挡着,扒拉着,你还得迈步子。夏初七这个人懒,最不爱干的事儿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所以事到如今,她便顺应命运,不求留名史书,但求留得小命。
“楚七,我想求你个事儿——”
梅子的声儿低得像蚊子,却打断了她的穿越哲理性思考。
“咋?”
“我……”瞄她一眼,梅子支吾着。也不晓得为啥,楚七和爷跟前的其他仆役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青布衣衫,一样的布鞋布带,可她就觉得楚七不一样。不仅爷对她不一样,就连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味儿,都好像能令她生出几分低小来。
夏初七眯起眼,“很难出口?”
停顿,她哼了声,一拂袖,加快了步子,“那便别说了。”
“哎,楚七……”梅子拉住她的袖子,咬住下唇,“我说,我说。”
夏初七哭笑不得,真是个小丫头。
当然,她忘了自个儿在别人眼里,其实也只是一个小丫头。
“楚七,你看我的脸,这几日也不知怎的,长出好些个酒刺来……我怕月毓姐姐嫌我难看,不许我在爷跟前伺候了,我,我想请你帮帮我……”
夏初七打量过去。这梅子梳着个丫髻,套了件青绿色的袄儿,圆脸白白粉粉的,十分可爱,可偏偏脸上长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红颗粒,确实影响了美观。
狡黠眨下眼,她笑问,“我哪能帮你?”
梅子嘟起嘴来,“我找过孙大夫了,汤药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见起色,还越长越多了。孙大夫说他本不擅此术,还说楚七你的医术极好。你,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办法当然有。
可,办法不是随便用的……
想了想,她似乎特别为难的搔了搔脑袋,苦巴巴地说,“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皮肤病,除了我呀,怕是没有人能治了。可这熬心熬力的事儿,对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