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绿帽子(3)
“都看见了?”
夏初七说着,摊了摊手,一屁股坐在赵梓月的床前。
“本驸马要说的话,也都记清楚了?”
果然善良的人都受欺负,她这火一发,不仅是东方婉仪,包括魏氏和月毓在内,一干杵在屋子里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下,都纷纷下跪行了一个大礼,口称“驸马爷”。
老皇帝的圣旨,那确实不是摆设。
头一回尝到身份与权势带来的好处,夏初七心里并不是十分的舒坦。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不压别人,就得等着别人来踩你?
突然之间,她悟出了一点赵樽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原因了。
一个驸马爷的身份,尤其是赵梓月的驸马,确实很是好用。关键时候,简直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让老皇帝最宠爱赵梓月呢?
心里闷闷的想着,冷眼旁观了一下跪地的女人们,观察着她们一个个的表情,良久她才淡定的说,“免礼,都出去吧。”
人都散了,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哦不,除了赵梓月一直隐忍的嘤嘤哭声儿。
从头至尾,从她发怒到骂人,她一直都在哭,没有阻止,也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好像还沉浸在她的伤心里,拼命地拉扯着被子,蜷缩着身子,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有难堪,有落魄,有惊慌,有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是迷茫和不敢相信。
“梓月。”
侧身过去,夏初七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为平和的态度,笑眯眯地看着她。
“生个小病,有多大点儿事?怎么哭成这样。”
赵梓月更紧地蜷缩了一下身子,一双手臂夹着脑袋,好像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有“呜呜”的哭声儿从被子里传出来。
“呜呜……”
看着她低头时,那领口处露出来的肌肤上,一片欢爱后的颜色,夏初七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啊,事情都过去了。等明儿养好了病,你还是大晏朝骄傲的小公主,没有人敢多说你什么。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儿,不要让人看到了你的软弱。要不然,往后可就不怕你了,你还欺负谁去?”
赵梓月吸着鼻子,脊背僵硬了一下,小身子颤抖着,终于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呜……”
“我知道,我知道!”
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夏初七突然发现,这赵梓月往常真是让她生恨不已。可这会儿,见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儿,她心里却没有了丝毫的快感。
“梓月,你就当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其实什么没有发生,好不好?”
“我……”嘤嘤的抽泣着,赵梓月眸子里满是痛苦,视线却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楚七,你,你还会娶我吗?”
这句话问得……
如果不是出了这事儿,夏初七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可是同样身为女人,她太了解女人在这个时候心里有多么的脆弱了。尤其是古代女人,还是一个向来骄傲的公主。她实在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拒绝,很有可能会毁灭一个姑娘生存下去的希望。
“会。”
几乎没有怎么迟疑,她便吐出了这个字。
赵梓月咬着下唇,怔愣了片刻,哇啦一声儿大哭了起来,猛地一下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她,那鼻泣眼泪都擦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在她起身的刹那,夏初七的眼睛看见了那蚕丝绒的软缎褥子上,一点一点仿若玫瑰一般艳丽的鲜红……
最后抱着的希望破灭了。
看来她与二鬼,真的是发生了……
想着这小公主的骄傲就这么被活生生摧毁了,夏初七不由也有些酸楚。拍了拍死搂着她脖子哭泣的丫头,她好不容易才安抚着拉开了她的手,低头看向她兔子般通红的眼,准备善后的问题。
“梓月不要哭了,没事了啊,我先让人给你备水洗个澡,另外……”
稍稍迟疑了片刻,她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你还需要吃一些药,我得马上给你配药去。”
在这个时代,要做好事后的避孕很困难。她也只能是姑且一试,不管怎么说,这个赵梓月才十四岁,要是一下子中标,怀上了孩子,对她的身子也不太好。
可她的建议说完了,赵梓月却是不肯,只是一双手抱住她不肯放,绫乱的头发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得似乎更刚才更加厉害了。
“楚七,那个蜘蛛为什么会听你的话?你告诉我。”
夏初七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哑然。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心性,一转眼,竟然又能想到了那件事。
“你先乖乖的去洗澡,我回头再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赵梓月拼命吸了一下鼻子,哭声儿里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鼻音,“我要先知道了,才要去洗澡。”
无奈地叹息了一下,夏初七拍着她的后背,“很简单,因为我在那个画‘跑道’的木板上面做了手脚,那些画线的墨汁里面,我加了雄黄与艾草水,蜘蛛也有嗅觉啊,它们忌惮那药物,自然不敢去踩两边儿的线……”
赵梓月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
突地,她瘪了瘪嘴巴,又大声儿哭了出来。
“原来是你装神耍鬼计,它们根本就不是听你的话……”
夏初七莞尔,“是,我骗了你。”
“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呜呜咽咽的哭泣着,赵梓月声声句句都是低低的责骂。可夏初七知道,她只是心里难受,想要找一个可以宣泄的途径而已。人在痛苦伤心时,能够有机会骂出来,吼出来,哭出来,那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了,不哭,不哭。”
像哄小孩儿似的,夏初七顺着她的后背,任由她骂着,也不多话,难得的好脾气。她想,赵樽不在府里,她能够为他妹妹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第299章 绿帽子(4)
“楚七……”哭着哭着,赵梓月突然抬起头来,咬了咬唇,一双泪眼里满满的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坚持与决心,“你去吩咐人备水吧,我要洗澡,我身上……”
咬着下唇想了半天,她才冒出一个字,“脏。”
默默看她一眼,夏初七蹙起了眉头,“不许胡说,谁说你脏了?你还是我们最天真可爱的梓月公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懂吗?”
“嗯。”扁着嘴巴,赵梓月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涌进了眼睛里,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哭着说,“谢谢你这么说,楚七,我知道你不是诚心想要娶我的,只是看着我可怜,你同情我。但是,你也是除了父皇母妃和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报答你。”
报答她?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别哭了啊!还有啊,梓月,你洗澡的时候,注意……”
说了好几次“注意”,夏初七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她这会儿是一个女子的身份,那会容易许多,可偏生她的身份是驸马,在赵梓月面前是个男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正好的传达自己的意思,又不会让赵梓月误会,又不会显得自个儿猥琐。
她吭哧半天儿,却是把赵梓月弄糊涂了。
“楚七,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夏初七暗自咬了牙齿,紧握住她的手,尽管保持着轻松的语气,“梓月你看啊,我呢,首先是一名医生,所以我下面说的话呢,都是基于医生的立场告诉你的。你洗澡的时候,把身子处理干净,尤其是,嗯,是里面,要不然会怀上的小娃娃的。你年纪小,身子弱,那样对你很不好的,懂不懂?”
她自认为说得很是淡然,可赵梓月原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得像那三月的樱桃,红了又红,可一转眼,又变成了腊月的雪花,一脸的苍白。难堪地盯了她片刻,在夏初七真挚得没有丝毫做作的表情里,她终于理解地点了点头。
“楚七……我懂了……”
她泪水更多的涌了出来,鼻头儿抖动着。
“你对我真好,你不嫌弃我,还来帮我……”
吁了一口气,看着她又决堤的泪水,夏初七觉得这个任务实在太艰巨,等赵樽回来,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笔银子不可。
松开了手,她拍拍仍在哭泣的赵梓月,起了身。
“我去让青藤进来。”
“好,去吧……”
盯着她的背影,赵梓月咬紧了唇。
写了一个避孕的方子给等在外头的李邈,等她出去捡药了,夏初七才慢吞吞地走向了一直跪在那外室地板上的二鬼。
“鬼哥,坐起来说话。”
二鬼并没有起来,也没有抬头。
“是我对不住梓月公主,等殿下回来,我会自请一死。”
动不动就说死!古人怎么就这么迂腐?人活着不比死了更好吗?
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个儿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行,你要死我也拦不住,可能不能麻烦你,在死之前,先说清楚,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不好问赵梓月,怕伤了她小姑娘的心。可问二鬼,她却不需要考虑那太多。
二鬼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那眼睛里还有未退的红意。
“您去了东宫之后,我就把梓月公主带回了青棠院。她很生气,在屋子里摔了些东西,又让我们所有人都滚出去。大家伙儿都不敢违逆了她,都退到了外面,我怕那丫头搞出点什么事来,或者又偷偷的溜走了,就坐在她房间门口守着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然后呢……”夏初七问。
“然后……”二鬼的脸上出现一抹难堪的疑惑,“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开始有些想瞌睡,然后身子又有些发热,再然后我便听见公主在里头,在里头呻吟,我以为她受了伤,或是出了什么事,就直接闯了进去,可我看见她……她自己脱了衫子,我,我……”
好像有些不耻自己的行为,二鬼死死攥紧拳头。
“我他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做出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脑子就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等我回过神儿,才发现……才发现……自己竟然侵犯了公主,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
“我明白了。”
夏初七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已然红肿起来的两边脸颊。
“鬼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出了这种事儿,谁也不想的,现在最要紧,就是公主的声誉,那也是皇家的脸面。谁问你也不许多吐露半个字,你就说你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来青棠院里保护公主,公主蜘蛛疹复发,疼痛得难受,就发了脾气,把你给狠狠揍了一顿。”
犹豫了一下,二鬼目光有些迟疑,“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的。”夏初七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瞄了他一眼,只淡定的说,“不管你是要请死罪也好,或者想要对梓月负责也好,都不是现在。皇室的声誉大过天,说不定很快皇上就会知道这件事。但是我相信,他也会跟我一样,默默的把事情压下来,不可能去声张。所以啊,你就算想做驸马,那也得等着。”
“我不想做驸马。”二鬼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只是我,我是一个男人,我做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走了之?”
“那你准备做什么?”
“我……”
看向二鬼,看着他目光里的忧色,夏初七沉默了一下,低低说,“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必须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为了你,也为了公主。当然,也为了我和王爷。鬼哥,如果你有心,就更不要说什么向殿下请死的话。一个姑娘的贞节,一个公主的贞节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你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常年跟在他的身份,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在这个时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打发走了二鬼,等夏初七再回内室的时候,青藤已经带梓月去了净房。她看了看屋子里大开的窗户,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室内的东西,包括墙角那个青鹤香炉里还在燃着的残香,却愣是没有找出什么异样来。
第300章 绿帽子(5)
她自然不会相信赵梓月与二鬼是在正常情况下发生的男女关系。
但从二鬼的说辞来看,他入内室之前,并没有服用什么药物,赵梓月却像是神智已然不清的样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气味儿催情。
可她今儿去了东宫,入室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或者说已经被人给处理干净了。做这个事儿的人手脚很利索,窗子打开了,又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什么气味都冲淡了。
这里不是后世,没有仪器可以检查人体呼吸道。
更何况,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谁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查。
拿一个女人的名节来成全自己,那人实在太可恨!
她想,等赵十九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儿,一定得心痛死吧?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此处,她扶窗的手指一顿,身子僵硬了一下。
赵樽会不会以为这件事是她夏初七做的?因为她不想做驸马,就想方设法的败坏公主的名声,只要这件事儿一传扬出去,她是完全可以借此拒婚的。这个时代把女子的贞操看得比命更重,即便是老皇帝,也不可能强求别人娶一个不贞洁的公主做妻子。
如果她真的就顺水推舟,就势要求与皇家取消婚约,那么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说不定真就背在了她的身上。
到时候,即便赵樽能够相信她,皇城里的老皇帝和贡妃娘娘也不可能会相信她。说来,公主出了这种事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楚七。而她楚七,又是一个惯常会下毒使药的人。如果她不娶公主,那个宠女如命的老皇帝,早晚得给他扣一个帽子让她去死。就算她“娶”了公主,指不定那老皇帝也不能饶了她。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的处理方式……
看来那害她的人,太不解她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虽然卑鄙了一点,但那人确实很厉害。如今看来,她的算计也算是成功了一半,这会子那皇城里头,老皇帝该气得在想要怎么杀了她吧?
东方青玄还没有离开晋王府。
等夏初七接了他的消息去前殿的时候,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像是很享受晋王府里的一团糟乱,那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俊脸上,仍是带着一副说不情绪的笑意。
“大都督是想留下来用晚膳?”
“驸马爷要请我吗?”
这一声儿“驸马爷”喊得韵味儿十足,可仔细一品,里头又多了一丝嘲弄。
“可以,不过收费很贵哟?”
夏初七翘了一下唇角,轻笑着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遣散了殿中侍候的下人,就着自己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舒服的叹了一声儿。
“真好,我终于可以与大都督平起平坐,不需要再低三下四了,所以啊,我这驸马爷做得,还是很有滋味儿的。”
东方青玄扶了下额头,似笑非笑,“怪不得,驸马爷连绿帽子也可以戴。”
夏初七侧过眸子来,仔细察看着面前这个绝色美人儿。
“大都督,千万不要乱说话,没有证据的话,我会告你诽谤?”
“匪帮?”东方青玄是实而非的念叨了一下,“实在可笑之极,我堂堂锦衣卫,如何能以匪帮相称,你说出来,以为谁能相信你?”
“……”
一双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夏初七憋住笑,微微勾了下唇。
“差不多,锦衣卫与匪帮,都是一回事儿。”
轻“呵”了一声儿,东方青玄笑着,又把话题扯了回去,“驸马爷是以为本座找不出证据来吗?还是驸马爷做贼心虚?”
果然,又是一个说她是心虚。
看来还真是不少人想要给她戴上这顶“绿帽子”呢?
斜着眸子,夏初七冷笑一声儿,将东方青玄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眸子突地又带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审视来。
“大都督这么一提醒,本驸马却是突然悟出了一点门道来。敢情大都督你今儿迟迟不走,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真正的做贼心虚呀?昨日在城门处,你与晋王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特地支走了他,就是为了对她的妹妹下手,对也不对?你不想让我做这个驸马爷,对也不对?认真说起来,公主真有什么事,也是你大都督的嫌疑最大。”
“呵……”
东方青玄唇色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上,多出了一抹令男人生色,让女人生恨的灿烂笑容。
“都说楚小郎精明,没有想到会这么愚蠢。”
“哦”了一声儿,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像是不太明白的意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大都督不如一次说个清楚?”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一眯。
“公主出了事,谁最为可疑,难道不是驸马爷您?”
原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抚了抚袖口,夏初七灌了一口茶,又润了润嘴角。
“那么大都督是想要帮我呢,还是想要留下来整我?或者现在就以锦衣卫的名义去搜查一下公主的房间,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我的犯罪证据来?大都督要不怕,只管去。不过到时候,恐怕第一个想要收拾大都督您的人,就是当今圣上了?”
“错!”
低低一笑,东方青玄眸子里流光浮动。
“本座只是留下来看看热闹而已。”
微微弯了一下唇,夏初七冷不丁前倾一下身子,看着他。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想当初,大都督可是在长孙殿下面前担保过我的男子身份,一旦我做了驸马,或者这个身份被拆穿,大都督你会不会连座呢?在陛下面前,您又该怎样交代?楚七以为,大都督今儿留下来,是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才对?”
“我担心什么?”
“我要一个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招儿,您也好提前帮我擦屁股。”
她这个比喻有些粗俗,却是把东方青玄逗得眉眼生花。
“也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
一双潋滟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东方青玄莞尔一笑,“你说对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本座是想看看,楚小郎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本座给安排安排。”
第301章 换掉的熏香(1)
夏初七奇怪地挑眉,“安排什么?”
“安排本座来府上做小啊?你不会是想要始乱终弃吧?”
“啊”了一声儿,夏初七盯着他,眼珠子转了又转。
“大都督对做小,很是热衷?”
东方青玄笑容很妖,那白葱般的手指抚过青花的茶盏时,尤其嫩得那叫一个漂亮,“那得看是谁,本座很热衷做驸马爷你的小,可以和殿下一起分享同一个女人,也算是人生幸事。”
那“分享”两个字儿,说得夏初七耳根子突地一烫。
可输人不输阵,在东方妖人面前,她向来不想没了气势。
“那行,大都督回去候着吧——”
吧字刚刚落下,殿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侍候赵梓月的青藤,一双眼睛里噙着泪水,看见东方青玄她愣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克制住哭声,跪在地上就磕了个头。
“驸马爷快去救公主,快……”
夏初七腾地站了起来,“梓月怎么了?”
青藤哇的一声儿,“公主……公主……”大概想到那个事情不好在东方青玄面前多说,她顾不得尊卑了,爬起来拽了夏初七的手腕就跑,一面儿风快的跑,一边儿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她。
“公主她想不开,自杀了!”
“啊?”夏初七猛地抽气。
青藤气喘吁吁,又哭又抽泣,“公主沐浴的时候,说是想自己洗,把奴婢们都哄出来了,公主脾气向来很大,奴婢们不敢违抗,只是没有想到,公主那么好强的人,居然会做出留书自杀的事。”
脑子“嗡嗡”着,夏初七有些儿发懵了。
想想先前赵梓月的迹象,她突然惊了起来。她问她蜘蛛为什么会沿着跑道走,她还以为那是小孩子心性,现在想来,那是她疑惑没有解开,有些放不下?
手中的纸上,歪歪曲曲地几行字里,错字儿不少。
却正是出自那梓月公主的手笔。
“父皇、母妃,梓月不笑,梓月先走了,不关哥哥与驸马的事,是梓月不知捡点,辱没了皇家的颜面,实在该千刀万剐,死可足惜……下辈子梓月再做你们的女儿,下辈子我还要嫁给楚七,父皇,母妃,怪不着哥哥喜欢他,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了……”
急匆匆过去,夏初七疾步迈入了赵梓月的内室。
里面仍然有淡淡的熏香,可却压不住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
“驸马爷……”
立在里间的丫头们,一见到她,都红了眼睛跪了下来。
夏初七来不及与她们说话,大步过去伸手将赵梓月脖子下头垫着的枕头取了出来,直接放平了她的身体,又把那枕头垫了她的下肢,摆成了一个头低足高的位置,用以保证她脑部和身体重要脏器的血液供应。
先做好这一切,她才在丫头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开始处理赵梓月手腕上的伤势。她是用剪刀割破手腕动脉而自杀的,看得出来,她是一心求死,那一刀割得很深。尽管将她从净房抬出来的时候,侍候的丫头已经为她粗粗包扎过了,可这会子那鲜血仍是汩汩涌出,渗透得染红了她身下的床铺,而且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甚为骇人。
“呜呜……公主……”有小丫头在抽泣。
夏初七掐住她的中冲穴,也是低低喊着为她打气。
“梓月,你一定要坚持住。”
赵梓月当然不会回答她。
失血过多的她,身上这会子又湿又冷,小脸儿苍白得犹如纸片儿,嘴唇上、指甲上已经形成了紫绀,脉息十分微弱,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
如果在后世,这个时候应该为她输血,补充血浆。
可这会子,根本就不具备这个条件。
夏初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纱布!”
她沉着嗓子一喊,侍立在边儿上的李邈便配合地递给了她。
她紧张地替赵梓月止着血,用她事先准备好的消毒纱布,一层层地缠绕在她的伤口上,用以压迫止血。
好一会儿,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丫头们大气儿都不敢出,而她却是全神贯注地用在急救赵梓月上头,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血止住了,可赵梓月却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不等夏初七开口,青藤噙着泪水便问。
“驸马爷,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夏初七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再次喊李邈。
“银针!”
李邈配合地递上了银针,夏初七接了过来,褪开赵梓月身上的衣裳,捻针在她下腹部,取关元穴,直刺入一寸。这是一种对外伤出血过多引起的血压下降从而导致休克的最好针刺疗法了。
可是……
几个急救循环下来。
她施了针,也哺了药,赵梓月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死人般的厥冷生寒了,却还是没有半点儿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夏初七紧紧抿着唇,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没有吭声儿。她心知,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像这种情况,也有一部分人会休克死亡,没法子救过来,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凝重的表情,感染了屋子里的丫头们。
很快,原本压抑着的哭声儿,越发多了起来。
“公主,公主……呜呜……”
有一些丫头的哭泣,也许并非真正地心疼赵梓月,而是怕她真就这样死了,老皇帝会把她们这些侍候的人一并问罪。不过,她的贴心丫头青藤确实是悲从中来,整个人都哭软在了榻前,泣不成声。
“驸马爷,你快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公主……”
夏初七叹了一口气,累得声音都哑了。
“会醒的。”
噙着泪水的眼睛又点燃了亮光,青藤急急的问,“什么时候才会醒?”
她这个问题,夏初七真的很难回答。
丫头们发现得太迟了,赵梓月又失血过多,还没有输血条件。虽然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可她的生命体征太弱,而且求生的意志又不强。这一昏迷过去,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她可真说不准儿。
第302章 换掉的熏香(2)
“不要难过,看她的造化了。”
看造化?青藤一呆,眼泪涌出了眼眶。
“驸马爷,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呀……”
有办法她会不想吗?夏初七压抑住心里的悲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儿的时候,多和她说说话,多鼓励鼓励她。现在我先去拟个方子,一会儿想办法给她灌药。”
一出内室,她便看见了立在那里的二鬼。
“公主她,她怎么样了?”他眼睛通红,双颊红肿,语气里满是急切、痛苦、还有悔恨。更多的,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苦涩。
可这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大概向他说了一下赵梓月的情况,二鬼原本就难看的面色,更加暗沉了几分,一个巴掌又扇在了他原就高高肿起的脸上。
“都怪我!都怪我……”
夏初七撩他一眼,不由得感叹——这事儿,确实是作老孽了。
“鬼哥,你也不要太担心。各人有各命,此事怪不得你。”
说着她撩了撩袖子,坐在了椅子上,摊开了药笺纸。
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李邈来替她拟方子了,虽然毛笔字写得丑了一点儿,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她已经可以娴熟地运用繁体字来写药方了。
浓墨落在药笺纸上,一笔又一笑。
可她的眼睛里,却总看见那一汪鲜血。
鲜红鲜红的血,染满了赵梓月的床榻。
封建社会的女人,真是不容易。一个万千宠爱于一生的公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得多大的勇气才敢往自个儿的手腕上切上一刀?
一个时辰之后,夏初七为赵梓月的伤口上了第二次药,又让丫头帮着抬起她的头来,撬开了她的嘴,用汤匙强行灌了药,又扎了一回针,才把她安置在床上,退了出来。
她没有离开青棠院。
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痛苦来。
从头到尾,她一直很冷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半点没有像那些丫头似的,一个一个苦巴着脸,就像天儿都塌下来了似的。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主自杀”这个事太大,在晋王府里,可以说是想摁也摁不下去的。夏初七不敢随便做这个主,除了先在府里封锁这个消息之外,先前就已经让二鬼派人去找赵樽回来了。
当然,老皇帝那边儿,她暂时还没有派人通知。
此事儿可大可小,她认为,等赵樽回来再处理最好。
要不然,老皇帝一个发怒,不等明白过来,她就被人给端掉了脑袋,那可就划不来了。
累了一个下午,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坐下来正经吃个晚饭,府里其他院子的人却都过来探望公主了。尤其那东方婉仪最会拉仇恨,她人还没有进屋,哭声儿便传了进来。
“公主哇……”
一走到床前,她扑嗵一声就跪下了。
“公主,你的命好苦啊。等你醒过来,一定要让害你的人不得好死。让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油煎车裂,再下十八层地狱,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被她这么鲜血淋漓的一说,想象着那些个不太美好的画面,夏初七嚼着嚼着,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都特么不是滋味儿了。
呸了一口,她沉下脸来,剜向东方婉仪。
“我说公主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要嚎丧回你屋嚎去!”
经过了晌午的事儿,东方婉仪对她多了一些畏惧。闻言缩了缩那只已经包扎过伤口的手,她拿出一张巾帕来,拿腔捏调的拭了拭眼泪儿。
“是,驸马爷。妾身知错了。呜呜……可是公主真的好可怜。”
“呜……公主……”
她一哭,其他的丫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几个女人在屋子里抽抽泣泣的,还怎么吃得好饭?
夏初七微微眯着眼,环视了一周,顿时觉得这些女人真是蛋痛得紧。明明心里头就没有存那份儿悲天悯人的心思,却偏偏要表现了一副副菩萨心肠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有多担心公主的身子似的。
忍无可忍,她“啪”一声快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你们几个都下去休息吧!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东方婉仪苦着脸,“驸马爷这么辛苦,我们怎么好意思离开?呜呜,我们还是在这里守着公主吧,能侍候一下汤药也是好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魏氏垂着头,也是低声儿附合,“东方姐姐说得极是。驸马爷,我们还是留下来吧,万一爷回来了,见我等都不在,一定会怪罪的。”
不提那位爷,夏初七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听魏氏这话,她便明白了过来。
说不上来那滋味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敢情她们过来探望公主是假,等着赵樽回来才是真?
可以料想,赵樽一旦回府,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来这屋。这两位如夫人,见天儿就盼着见他那么一面也不容易。她如今赶了人家走,好像是有点儿不厚道?
只可惜,她不是良善之人,不厚道的事儿做起来更是顺手。
撩眼,蹙眉,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哎!你们都杵在这里,本驸马就没法子吃饭了。那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让本驸马为你们腾地方不成?”
东方婉仪和魏氏都是一愣,面色尴尬了一下,却是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月毓见状,适时地轻咳了一声,软声细语地上前准备解这个围。
“二位如夫人的心意,我会转达给爷知晓的。如今公主大病未愈,我们所有人都候在这里,容易惊忧了公主的休息……不如,二位如夫人先回去,我和驸马爷守在这儿……”
不等她说完,夏初七就冷眼儿横了过去,丝毫不给她脸面。
“月大姐,你也回吧。我真怕你在这里,公主她更是醒不过来。”
她这句话太刺!
月毓漂亮的芙蓉脸一变,随即便红了眼圈儿,福身一拜。
“是,我等这就离开。”
第303章 换掉的熏香(3)
她泪水盈于眼眶却又听话认命的样子,越发让人觉得她心地善良,处事大方,为人端庄,没有私心。可她越是如此表现,夏初七越是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好人。
人性本就自私,她从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不为自个儿打算的人。
夜幕徐徐拉开了。
青棠院里掌上了灯,却静寂得有些可怕。
一直躺在床上的赵梓月,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仍是没有苏醒过来。
时不时过去探探她的脉息,又偶尔打开窗子看一看外头的天色,夏初七心下也有些忐忑起来。坐在离床不远的炕桌边儿上,她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琢磨着新法子,过了好久,才听得梅子从外头冲了进来。
“楚七,爷回来了。”
心下“咯噔”一声,夏初七的情绪顿时就饱胀了起来。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刹那落回了实处。
赵十九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安的男人。
放下手里的毛笔,她以从未有过的急切,飞奔向门边儿。自己也没有去琢磨那是一种什么样儿的心情,自以为是为了梓月,却不知那脚步里,有多少是含了自己的焦渴。
一奔出去,她便撞入了一个怀抱。
男人黑色的织锦披风,带着独属于军营的锋芒和英气,透着一股子夜晚的冷峻孤绝气息,轻飘飘地落入了她的鼻腔,随即,蔓延到了心坎儿上。
“你总算回来了,梓月她……出事了!”
“爷都知道了。”赵樽一只手揽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层叠的纱幔里,静静躺着却无声无息的赵梓月,声音沉了下去。
“梓月情况如何?”
吸了一下鼻子,夏初七心脏‘怦怦’快跳了几下,就又镇定了下来。冷静的,专业的,向赵樽解释了一下休克并发症的问题,却也没有告诉他说具体会不会苏醒,或者什么时候才会苏醒。对于她不敢保证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先给了人希望,又再让人失望。
赵樽默不作声。
静静的,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头问她。
“吃过了吗?”
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关心她的吃喝,夏初七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冷峻的面色和情绪不明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儿。
“那便好。”
赵樽放开她,又在门口立了片刻,这才慢慢地向赵梓月走去。夏初七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可即便只是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痛惜,痛恨,还有那一种独一无二的清冷与肃杀。
梓月的事,他都知道了。
那么他现在,一定会比她更想杀了那个人。
可……他会怀疑是她楚七干的吗?
咽了一下口水,老实说,她很讨厌误会,很讨厌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说明白,都藏在心里猜来猜去。所以,见他立在梓月的床前,没有主动提起,也没有来问她,她不由自主的挪了过去,在他的背后站了片刻,突地伸出手去,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腰。
“你会像他们一样,怀疑是我做的吗?”
赵樽没有回头,干燥温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不会。”
话不需要太多,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足够。
没有什么比来自他的信任更为重要的了。夏初七感动得吸了一下鼻子,两只手臂铁钳子似的,箍在他腰间,紧了又紧,紧得密不透风,紧得边儿上侍立的丫头们都不敢再抬头,紧得她自个儿都觉得矫情了,才低低喊了一声儿。
“爷,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看护好她……”
赵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喑哑而低沉。
“去,让人给爷备点吃的,端到这里来。”
原来他还没有吃饭?一定是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可他肯定没有想到却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吧?突然的,对于没有能让赵梓月苏醒过来,夏初七有些歉疚。
“我一定会治好她的,你放心,她一定会醒过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过头来,唇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
“嗯,爷一直相信你。快去,爷肚子饿了。”
从这一点上看来,她与赵樽是同一种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眼前的情况有多么的艰难,都得先把自个儿的肚子填饱了再说。至于其他的事儿,也不是饿肚子就能解决的。
很快,王府典厨史泰相亲自领了几个人送了赵樽的晚膳过来。入得青棠院,每一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出,即便谁也不说,可都知道府里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儿,都怕触到了爷的霉头,惹上了无妄之灾。
两个人对坐在炕桌上。
就在离赵梓月不远的窗边儿,谁也没有说话。
夏初七先前已经吃过了,就坐在那里侍候他吃东西,为他盛汤夹菜,就如同平常的妻子,接回了久别的丈夫一般,半点都不假于他人之手,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来,那股子贤惠劲儿,瞧得屋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目露惊诧,却也没有人敢吭声儿。
静……
还是安静……
只有偶尔的碗匙轻碰声……
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不多一会儿,郑二宝躬着身子走了过来。
“主子,月毓跪在外头,说要见您。”
赵樽面上没有变化,只淡淡说,“让她先跪着吧。”
“是,爷。”
抬眼儿看了他一下,郑二宝便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这一顿晚饭,赵樽吃得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尊贵优雅。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让屋子里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冰点。夏初七时不时瞄他一眼,一直在猜度他的心思,也猜度那外头跪着的月毓,又打了什么主意,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赵樽吃完晚膳已经过了亥时了。
待把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他才让郑二宝唤了月毓入屋。
同时,也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到了外间。
月毓慢慢的走了进来,身姿清雅秀丽,和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时一个样子,仍是穿得端庄整齐,还先理了理衣服,才跪下向赵樽磕了个头。
第304章 惩罚(1)
“爷,奴婢有罪。”
一听她这句话,夏初七的心便吊了起来。
呵,难不成这个月大姐,她是要自首?可在赵樽这里有“坦白从宽”这么一条么?怎么看,他都不像会轻易饶人的主儿啊?
赵樽没有看月毓,只拿过丫头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有何罪?”
抬起头来,月毓就像在衙门里头过堂似的,跪得极为端正。
“先前梓月公主出了事儿,奴婢太过焦躁,没有考虑到那许多,由得府里的丫头婆子长随们围了过来,嚼了一些舌根子,对公主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尔后,奴婢又照顾不周,使得公主……公主有机会割腕自杀……奴婢有负主子重托,罪无可恕,请爷重重责罚。”
夏初七看着那跪在地上的清婉女子,心里不由冷笑。
她这算避重就轻吗?
不等问罪,先来请罪,果然是一个厉害的主儿。
翘了翘唇角,她很想过去呸她几句,可如今赵樽在这里,这月毓又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丫头,她也不知道他们主仆间的感情深浅,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开口,只需要坐着冷眼旁观,看戏就成了。至于谁演得好,谁演得不好,说来那也不关她多少事儿。
“月毓。”
赵樽语气沉稳,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你是那样轻率的人吗?”
一句话,他直入重点,月毓身子颤了一下,咬了咬唇。
“爷……”
赵樽淡淡扫她一眼,加重了语气。
“老实交代吧。”
“奴婢,奴婢当时知道了那件事,确实是忧思过重,脑子都傻了,没有考虑到那许多……”月毓眼眶盈了些泪水,看着赵樽雍华无双却冷静得冰块儿一样的脸,又侧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夏初七,然后才又垂下眸子去,“除了这个,奴婢再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
夏初七默默地看着她,觉得她不是这么笨的人。
依了她的为人,又怎会没有考虑到赵樽的脾气和性格?他是那么好糊弄的男人么?如果她月毓真是那么不堪重用的一个人,赵樽又怎会让她掌握了晋王府后院的事务这么多年?
“青藤!”
随着赵樽冷冷的低喝声,青藤小丫头从外面进来了。
“把你主子出事之后,屋子里被人换掉的熏香拿给她看。”
青藤答了一声儿“是”,上前几步,将手里捧着的一个小锡匣子打开,放在了月毓的面前。而小锡匣里面装着的东西,很明显是燃过的残香。
只看一眼,月毓那端庄的面色就是一白。
“爷……”
赵樽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微微一皱眉,并没有出现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变化来,只是那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冷气儿似乎更重了,“月毓,这个可是你从香炉里换下去的?”说着,他的手指向了黑涂的香几上那一只精巧的青鹤香炉。
“奴婢,奴婢……”
月毓紧张地攥紧了手指,修整过的长指甲,一根根陷入了肉里,漂亮的脸蛋儿死灰一般难看。咬着下唇,她目光楚楚的看着赵樽,像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可余光扫着满目怒气的青藤时,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来,怅然一笑。
“是,这个香,是奴婢换掉的……”
承认了?
她不太正常的反应,让夏初七双眸深了一些。而赵樽冷峻的面色,仍是保持着他一贯高冷清峻的姿态,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给她。
“公主出了事,你没有考虑如何去控制言论,阻止事态发展,却是忙不迭地换掉了香炉里的残香,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毓下唇上被咬出了深深的齿印儿来,煞白的面色比先前还要难看几分。她这个人,平素向来给人一种内敛温厚的样子,这会子大概太过惊慌,以至于那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摆明了“做贼心虚”,反倒给人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夏初七沉吟着。
可月毓就像已经被人定了罪一样,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无话可说,但凭王爷治罪。”
她就这么就认罪了?
俗话说得好,“痒处有虱,怕处有鬼”,她这么慌不迭的承认,除了心理还有别的鬼之外,实在很难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看着这个样子的月毓,夏初七不是奇怪,而是相当的诡异。
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果真你害的公主——”原本跪在地上的青藤丫头,那恼意激了上来了,顾不得赵樽在场,指着月毓就大骂了起来,牙齿磨得咯咯直响,“我当时见你鬼鬼祟祟地拿了个什么东西出去,只是觉得不对劲儿,才偷偷地跟上了你,结果你把那东西埋在了桂花树下,让人想不生疑都不行,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是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你干的……月大姐,你怎地能这么狠心害我们家公主?公主与你无怨无仇,她才十四岁,你怎么忍得下心呀?”
一滴一滴,青藤说起来,全都是泪。
若问谁与公主相处的时间最多,那就是她了。
几乎每天她都会为公主纠正错词成语,公主的脾气虽然不好,可也心眼子其实不坏。偶尔也会整整她,但都是无伤大雅,最多不过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画花脸,画粗眉毛,让人哄笑……可这些,比起她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青藤更希望她能醒过来继续整人,继续说她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成语——
“殿下,您一定要为公主做主……”
青藤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说着,月毓却只是深埋着脑袋,死死咬着下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怎么都不吭声儿。
夏初七浅眯着眸子看看她,又托了托下巴,侧目望向不动声色的赵樽。只见他深幽的眸子,仍是冷沉沉一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听得他冷声发问。
“谁人指示你的?”
月毓垂着的脑袋,微微一抬,眼圈儿红了一片,却是没有哭。
“回爷的话,无人指使奴婢。奴婢除了换香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知道。”
第305章 惩罚(2)
冷哼了一声儿,赵樽眼睛里冷意更甚。
“为何你要换香?”
“奴婢……奴婢……”月毓咬着下唇,深深看了赵樽一眼,那眸底似有一浪一流的波涛在翻滚,可出口的声音却无比的平静,“奴婢不知道,奴婢任凭爷的责罚,只是求爷……不要再问奴婢了。”
这个节奏是……
她在替哪个人隐瞒?
会不会太过明显了?
夏初七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看着跪在地上那个面色苍白,身形憔悴,语气哽咽,却其实半点儿都不曾失态的女人,突地觉得今儿这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正迟疑之间,她听得赵樽的声音淡淡入耳。
“阿七,你去看看那个香。”
被他点了名儿,一直看戏的她微微一愕。
“哦,好。”
随口答应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对药物天生敏感,识味辨物这一点,算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了。赵樽为什么叫她去看,也是因为事先知道这一点。默契的冲他眨了下眼睛,夏初七蹲身拿起地上那个小锡匣来,两指根头捻了捻那里的残香粉末,凑到鼻端,嗅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脸色陡然一变。
晶亮的眸子深了一些,她似是不太敢相信,又重新拿了一点儿锡匣里的粉末来,再一次仔仔细细地辨别了一回。
这一回,她确定了,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了?”赵樽视线扫了过来,问她。
不知道该怎么平复此刻的心情,夏初七回过头去,愣愣地看着他,嘴皮儿动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说!”赵樽沉了沉嗓子。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端着那个锡匣走到他的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考虑了,又考虑,才用极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香里的催情药物,是我制的。那次在清岗县收拾东方青玄,便是用的它。”
赵樽眉梢一跳,眸色深如古井,“你确定?”
“对,我很确定——”夏初七无奈地将锡匣放在了他面前的炕桌上,又挑了挑眉梢,冲他自嘲地抿唇一笑,“这玩意儿药性很强,不仅吃下去会受不了,便是熏出来的气味儿,也一样会让人中招儿。可是,爷,你相信吗?这个东西,我一直都放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回了京师之后,再没有动过它。”
赵樽微微一眯眼,盯着她的眼睛,淡然出声儿。
“爷自然是信你的。”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研制青霉素治疗太子赵柘的梅毒,夏初七每天晚上都住在良医所里。而白日她与李邈基本都去东宫,所以那两间承德院的耳房,都是没有人在的。但是,因为承德院有守卫在,她们从来没有上过锁。不过,如果真是有人进去拿了她的东西,那也很容易查得出来。
换而言之,要是没有陌生人,那她便是最可疑的人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夏初七又气喘吁吁的从承德院赶回了青棠院。
她的手里,拎了一个空荡荡的小瓷瓶。
丢在赵樽面前,她无奈的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地弯了下唇角。
“瓶子还在,里面的药粉没有了。”
赵樽黑眸一沉,看着她准备答话,不料,边上的青藤丫头突然“呀”了一声,惊得捂住了嘴巴,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是它?”
赵樽眼神儿更冷了几分,“唰”地一下剜到了青藤的脸上。
“怎么回事?”
惊慌失措地看着她,青藤肩膀抖动了一下,颇有些为难。可是在赵樽冰雹子一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不得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回殿下的话,奴婢认识这个药瓶,这药瓶里头的东西,是我与公主去,去承德院里拿回来的……就是上回,上回公主她在殿下您,您的汤里放的那种药……公主不让奴婢说,奴婢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会是这个……”
青藤的话一入耳,夏初七真真儿惊悚到了。
赵樽上次被人下了药,到良医所来霍霍她,就是吃的她自己的药?
可是问题来了,赵梓月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公主,又怎会知道这个瓷瓶里头装的就是媚丶药?即便上头有字儿,可“逍遥散”几个字,看上去多么上档次有格调,怎么她也不可能随便就联想到媚丶药那事儿上头,还敢随便给她最爱的十九哥哥吃吧?
到底是谁……挑唆了她?
一时间,她心里波澜汹涌。
可赵樽的脸色,却始终淡定得仿若一汪平静的湖面。
“那剩下的药呢?”
“药,药在哪儿……”青藤整个人都慌乱了,一张小脸儿比那月毓还要白上几分,搔了搔头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爬起来,走到那个香几面前,拉开下头的一个小抽屉。可是,里头除了赵梓月平时用那些熏春之外,装药粉儿的小瓷瓶儿已经空了。
“不,怎么可能?”
青藤自言自语着,又回过头来,一脸的惊恐,“今儿公主在良医所里与驸马争执了几句回来,很是生气,她摔了东西,就让我们通通都滚出去。奴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公主说要熏香睡觉,奴婢就想帮她。可公主她不让,她要自己来,难道是……难道是公主……她自己拿错了?”
天!
望了望赵樽顿时黑沉的脸,夏初七简直无语凝噎。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乌龙事件?
自个儿给自个儿点了媚药,然后被人给糟蹋了?
她想,那赵梓月再笨,也不可能连媚药和熏香都分不清楚吧?
看了看青藤不停颤抖的嘴唇,又看了看赵樽冷冽无波的脸,她慢腾腾的目光,终于望向了一直跪地不起的月毓,将疑惑和不解又给绕了回去。
“月大姐,就算这些药是我的,就算香是公主自个儿犯傻点的。那么,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要主动换掉那些香?如果你不是心虚的话,又怎么提前就动了手脚?”
月毓抿了几次唇,看着她却欲言又止。
第306章 惩罚(3)
“驸马爷……奴婢是,是为了……”
“说!”
赵樽突地一拍桌子,低喝了一声儿,吓得她身子激灵灵打了个颤栗,咬着已然青紫的下唇,慢慢地俯低了身去。
“回爷的话,本来奴婢已经想好,即便今儿被爷打死,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个药,是,是公主她自己拿回来的,与驸马爷没有什么关系,那奴婢也就不好再隐瞒了……”
赵樽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
“继续!”
“奴婢赶过来的时候,公主与二鬼,已经那样了,可奴婢瞧着他们两个的脸色很是异常……然后,奴婢打开了香炉,发现那燃过的粉末与平常使用的熏香不大一样,就怀疑上了……在这之前,驸马爷拒婚的事儿人尽皆知,而驸马爷临去东宫之前,又与公主吵过嘴……所以,奴婢心想,心想这件事是驸马爷做下的,怕事情闹大了,便有心想要替她隐瞒,这才偷偷拿了香去埋掉。奴婢万万没有想到,会被青藤发现了……也正是因为埋了香,生了疑,奴婢一直神思不属,才没有考虑到旁的事情,使得公主的事被宣扬了出去,奴婢有罪……”
她低低噎噎的一席话说完,夏初七再次惊愕了。
敢情月毓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她楚七?
这叫什么话?一个警察查案子,抓犯人。可绕来绕去,绕去绕来,结果等谜底揭晓的时候才发生,原来是人家罪犯高姿态,一直想要维护犯了罪的警察?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靠”一声!
月大姐还真是伟大,与她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光辉形象一比较,她楚七显然就成了一个咄咄逼人小肚鸡肠还想要陷恩人于不义的王八蛋了?
心里头“呵呵”一声儿。
她只想说,要么月毓就是圣母玛利亚,浑身上下都是可以照耀世人的慈悲,要么就是手段太过高端,走一步已经算到了几步,也预计了几步的结果——第一,如果没有被人发现,这事儿也会理所当然的被老皇帝或者赵樽记到她夏初七的头上。第二,即便是被人察觉了出来,她也可以全身而退,还博得一个宽厚的好名声。第三,就算赵樽相信她夏初七,但因为那药是出自她手,仍然无损于老皇帝对她的怀疑。
啧啧啧!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到底她是真善良,还是假仁义?
静静的看着她,夏初七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可她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事到如今,她作为最大的一个嫌疑人,虽说已经被撇清了,可还是觉得自个儿没有说话的立场。毕竟不管是上次赵樽被下药,还是这回赵梓月被下药,好像罪魁祸首都成了她自己。
“爷,不管怎么说,奴婢都有责任,请爷责罚。”
又一次,月毓低声儿请了罪。
夏初七似笑非笑,而赵樽冷沉沉的面色,似乎比先前凉了几分。
“既然你自认为罪不可恕,就下去领十个板子,再去柴房面壁思过吧。”
面壁思过!十个板子?
夏初七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这算不算责罚。
但是瞧着月毓突然苍白的脸,好像也是没有料到赵樽会顺水推舟就罚她似的,愣了一愣,才磕了一下头,感情充沛的低低说:“奴婢跟在爷的身边儿,已经十余年了,为爷管理后院以来,一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这一次,确实是奴婢的疏忽大意了,不管爷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但是,奴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爷心里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绝对没有要伤害梓月公主那么歹毒的心肠,望爷明察。”
说罢,她长长的俯身,然后离去了。
夏初七笑了。
这不都还没有怎么着她么?好像她还受了委屈似的?
还是说,她认为赵樽如今罚了她,就是怀疑她了?
她瘪了瘪嘴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赵樽的声音从耳边儿响起。
“阿七,你怎么看?”
呵呵一声儿,夏初七自嘲的笑,“好像人人都挺无辜的,我怎么看,有用吗?如果我是旁观者,也会觉得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赵樽皱了一下眉头,拉过她的手来。
“让梓月醒过来吧。”
愣了一下,夏初七若有所思!
对,只要赵梓月醒过来了,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她自己熏香的时候,拿错了那个药,甚至于上次去耳房里偷拿她的“逍遥散”,究竟是不是谢氏指使她的,也都会一清二楚。
老实说,科学不发达的时代,要查清楚事情,有时候真是好难办。
但如果赵樽真的怀疑月毓了,为什么会轻易就饶了她?是他真的像月毓说的那么信任她的为人,还是月毓真的有什么他没有证据就不方便动手的“身分”?毕竟在这京师城里,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她如今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考虑了一下,她望向了不远处那张床,还有床幔后面可怜的小姑娘,嘴角颤歪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爷,这件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自然不会。”
他淡淡的出声儿,可声音却冷入骨髓。
“害了梓月的人,必然会付出代价。”
夏初七蹙了一下眉头,看着他冷若寒冰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儿真相来。可是看来看去,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想了想,她突地又是一笑,“你就真的没有怀疑过,其实是我做的?”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别犯傻了。”
就在她感动得不行的时候,他却又嫌弃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你这个脑子,绕不了这么大的弯。”
“……”
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夏初七扁扁嘴巴,气鼓鼓地坐在他的身边儿,几乎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儿来,“爷……”
“说!”
迟疑一下,她才抬头看着他道,“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自个儿感受感受,掂量掂量,要是觉得不对,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第307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1)
赵樽一皱眉,斜睃过来,“有这么香的屁吗?”
“去去去,没人和你玩笑!”夏初七垂下眸子,低低说,“月大姐她为人很好,不管说话还是处事,都没有半点儿错漏,这个确实没错。她刚才好像还是为了护着我,也是没错。但是我说真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小人,我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无私的人。所谓物极必反,我认为,她这个人并不单纯和简单,你信吗。”
微微扬着眉梢,赵樽看着她,淡淡道,“爷信。”
“那你为什么还……?”
夏初七有些不能理解,可赵樽却拽着她的手就起了身。
“阿七你今日太累了,先去外间休息一会。”
“我……”夏初七抬头想要争辩,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却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一晃而过的凉意,还有已然洞查一切的清明。顿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慢慢凑近了他一些。
“好。既然你信我,我也信你。”
赵樽低头凝视着她,顺手又捏了捏她的脸,“爷不在的时候,你都吃了些什么,怎的又瘦了一些?”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鄙视地瞪他。
“不过一天半,哪里就能瘦得下去?我看是您老眼昏花了!”
“幼稚!”
“行行行,我幼稚——”夏初七叹一口气,“你有事儿就去办吧,不用管我……我也不能去外头休息,我得在这儿守着梓月。今儿晚上,是危险期,我一步都走不得。”
赵樽沉默着,只是看着她。
一直看,看得夏初七心里疑云四起,他才伸手揽了她入怀。
“阿七,谢谢你。”
“嗯……”知道他指的是赵梓月的事情,夏初七咕哝下,声音又缠蜷了几分,“那什么,我这不是为了你么?所以爷,我欠你那些钱,不如就免了吧?你妹妹的命,怎么也比五百两黄金贵重的,我俩又两清了如何?”
“滑头。”
赵樽紧了一下她的腰,让她的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沉吟着,低低道了一声“好”。
青棠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留下了夏初七照顾赵梓月,赵樽出了内室,却没有离开青棠院。而是在偏厅里,召见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鬼。
“爷,属下愿以一死谢罪。”
二鬼重重跪在地上,声音低哑不堪。
“死?”赵樽淡淡的看着他,“死是最简单的,也是懦夫的逃避方式。梓月她可以,你却不可以。她是个妇人,你却是个男人。”
“属下该死,真的该死!”
“你确实该死!”赵樽寒着脸,大步过去,一个窝心脚踹得他低咳不已,才道,“逍遥散是吧?东方青玄可以忍,本王也可以忍,为什么你就不能?”
二鬼重重垂下头去,咳嗽了几下,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不想把责任全部抵赖给那个“逍遥散”,只声音哽咽地红着眼睛回答。
“是属下卑鄙无耻,是属下见公主美貌,生了龌龊之心。”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赵樽冷冷瞥他一眼。
“你倒老实。那本王问你,往后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往后还能怎么打算?
二鬼苦笑一下,抬起头来,“爷,属下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罪孽,本就是该死之身,所以,不论爷要怎么处置,属下绝无二言。”
“你死了,梓月醒过来,又怎么办?”
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二鬼一大跳,红肿的面颊微微一抽,他有些不太理解这位爷的意思了。
“您是说……您的意思是说……?”
“本王什么也没有说。”
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赵樽坐回那张雕花大椅上,目光比刚才还要凛冽上几分。
“犯下这等大错,本王确实是留你不得了。只如今,北狄屡屡犯我边境,陛下已命陶经武率十万部众明日开拔前往蓟州,你去吧,去陶经武的征北先锋营,做一名征北先锋兵。”
先锋营,顾名思义,就是每一次在战场上都是打头阵的先遣部队,死亡机率极大,生还的机率小。
可实际上,赵樽的十二名贴身侍卫,个个都不是普通的人。不仅侍卫长陈景是武状元出身,其他人也都是随他风里来雨里去,经过战场,经过鲜血洗礼,浪里淘沙出来的金子。
这二鬼也与大晏大多数的兵士一样,出身军户,少年时便骁勇机智,擅长骑射,在没有跟随赵樽之前,便已经是京军里有名的斥候,在军中最高的职务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像他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成为领兵一方的大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赵樽只让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先锋兵,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当然,对于二鬼来说,不管什么惩罚,都是宽恕。
重重地磕头在地,他长长作了一揖。
“谢殿下恩典,属下必将不负所望。”
浅浅眯着眸子,赵樽揉了揉额头。
“是立功回来迎娶公主,还是死在漠北战场,看你的造化了。”
鼻子狠狠一酸,二鬼起身拱手,“属下走后,殿下多注意身子。”
“去吧。”赵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二鬼动了动嘴皮儿,看了看内室的方向,像是要说些什么决别的话,可又无从说出口,只得看向赵樽,看着这个自己跟随了两年多的主子,默默地转了身。
“是!属下告退。”
而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二鬼心里一凛,回头看了赵樽一眼,却见他面沉如水。
“走后门。”
“是,属下谢爷大恩——!”
再一次磕头,二鬼一步三回头,终于在门口转了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等青棠院离开了视线,他才抹了一把脸,擦去眼角那一颗泪珠。
外面一声儿通传,这老皇帝的人已经迈入青棠院了。
一个封建王朝最大掌权人的威严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视剧中见过。这几日她也曾想过在中和节上见到这个传说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战睿智通达的天子之时,该做何想法。可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驾临了晋王府,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才晓得,事到临头,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第308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2)
迎难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头长随和侍卫们,个个都是机敏的人,得了信儿,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就像那饺子下锅似的,一路跪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山呼万岁。
夏初七随了众人一同接驾,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岁”,再一听耳边“万岁”声声,耳朵震得发麻之余,心里也一阵阵悸动发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虚闻。
她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觉耳边儿一阵衣袍飘飘,脚步声声,等她再抬头时,却见那老皇帝已经带了崔英达径直穿过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内室而去。
很显然,赵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气也大发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赵樽的眼神示视下,一起规规矩矩地随后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赵梓月的屋子。
先前为了能让赵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可如今万岁爷来了,侍婢们又重新在烛台上多燃了几支烛火。一时间,屋内光线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阴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鬓发松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面色也越发显得苍白了起来。
“女儿……”
这是夏初七听见洪泰帝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柔软,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没有唤赵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亲常唤的“女儿”两个字,就让他走下了神坛,与普通父亲在见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时,情绪并无半分的差别。
也再一次佐证了,赵梓月确实深得圣宠。
毕竟对于天家皇帝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个孩子,若都这么爱,那哪里爱得过来?如今漏夜换了常服过来,原因只有一个……真是极爱赵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赵梓月的手,低声说了一会儿鼓励和安慰的话,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肩膀微微一动,人便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来。
一转头,他面色便断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扫,室内便安静得落针可闻。而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最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荐,他就认出了她来。
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就她一个“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参见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赵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是再难隐藏那一份为女痛心的情绪,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动起来。
“朕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温良恭美,臣不屈。”低着头,夏初七将这几个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来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从未有想过要伤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声儿,可声音未落,那老皇帝却倏地怒了。
“还敢狡辩?!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为何会躺在这里,迟迟不醒?”
这不是不讲理么?夏初七心里咕噜着,可又不得不承认,老皇帝他是天子,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权力。默默地抬起头来,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顺着老皇帝的话头说,半句都不敢提“不愿”。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荣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难以预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臣惶恐,却也确实冤枉……”
洪泰帝沉下脸来,缓缓地问。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做驸马的?”
头皮有些发麻,夏初七垂着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愿。”
“好,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洪泰帝冷眼瞧着她,一双老眼里带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怨,还有威严,那些情绪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顿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话里的滋味儿来,却听他突然别过脸去,低喝了一声。
“崔英达!”
“奴才在——”那随侍的老太监躬着身子就过来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为她安排了结局似的,情绪平和下来,打量着夏初七,半眯着的厚厚眼睑下,眼睛射出来的全是杀气,冷冷的,一点情感色彩都无。
“呈上来!”
“是,陛下。”崔英达一个极懂事儿极为揣摩圣意的奴才,跟随在洪泰帝身边儿时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挥了挥拂尘,一个身装内侍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便端着一个鎏金的托盘上来了。
托盘底,垫了一层软软的红绸丝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般晶莹的酒壶,酒壶的旁边儿上一个通体玉质的酒杯,酒杯里已经盛好了酒液,与那精工鎏金的托盘点辍在一起,如同白玉落红,煞是好看。
“这酒,是朕赏你的。”
什么?!洪泰帝一语即出,夏初七脑袋上就像着了一记闷雷。顿时觉得气血上涌,呼吸不畅,如今当场被人给判了死刑一样,都快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一个“赏”字外加一杯“酒”,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夏初七以前看过太多赐毒酒赐白绫的桥段了,对于这个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唯一觉得有些稀奇的是,第一回见到老皇帝,他便要赐她一死?
难道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扫视着他,她不太敢判断这个皇帝心里的真实想法。
心脏“怦怦”上演着混乱的节奏,她正揣摩着圣意想着该怎么回答,肩膀上却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抬头,见到的是赵樽一双深不见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眼睛。
诡异的,她冲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赐毒酒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笑。
也许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个儿出头,算是感激吧。
赵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第309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3)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问责的话,儿臣首当其冲,应当喝下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脸色早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老十九,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赵樽侧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损梓月的声名。而且梓月喜欢驸马,若等她醒来,得知父皇杀了她的驸马,让她又该如何自处?”
“喜欢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这丫头存的是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还要护着这个人吗?”
他斜扫着夏初七,满眼都是恼意。
赵樽却是没有抬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呈了出来。
“这是梓月手写,请父皇过目。”
崔英达看了老皇帝一眼,躬着身子走过来,将赵樽手上那一封赵梓月的“遗书”,呈递给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条纸,短短的几行字,确实是赵梓月的亲笔手书。那老皇帝不过看了两行,眼圈已然红透,双手颤抖不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更多添了几分凛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继续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给你指一条路。”
被他森冷冷的声音一激,夏初七只觉得膝盖酸软,垂下了头去。
“多谢陛下,请陛下明示!”
“你与朕赌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说。
赌一局?
她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嗖”地一下抬起头来。
可洪泰帝的眼神却告诉她,没错儿,这个老皇帝说不准儿就真是一个赌鬼出身的,确确实实是要在这么一个“杀人”的庄重时刻,随随便便说出要与她赌上一局的话来。
她惊诧不已,那老皇帝却情绪平稳,接着说,“一局定赌赢。你若赢得了朕,朕不仅饶了你,还会继续让你做朕的驸马爷。你若是输了,这一杯酒,就必须喝下去,谁来求情也没有用。”
夏初七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老皇帝说的赌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围棋。
可她这个人虽然多才多艺,会玩对对碰,会玩飞车,会斗地主,会打麻将,会血战到底,也会玩剑网三乃至魔兽世界,却偏偏不会下棋,象棋都不会,更不要说围棋这样高大上的东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会下棋,还能不知道她下不过他吗?扯淡!
说来说去,还不是变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叹着气,语气还算平静。
“回禀陛下,臣不会下棋。”
洪泰帝果然没有意外,收回视线,也不再看她。
“崔英达!”
又喊了一声儿崔英达,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儿“是”,便接过太小监手上的托盘,上得前来,准备亲自“侍候”她喝酒了。
“驸马爷,请吧?”
手心紧攥着,夏初七心脏突突直跳,从一开始的平静自信到现在酒都快要递到嘴边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大仇未报,男人未得,难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正寻思该怎么措辞,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况下,委婉的用太子爷和赵梓月的病势来要胁他妥协,就听得见赵樽低低地喝了一声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惊,生怕他为了自己当场与皇帝翻脸,把事情惹大发了,赶紧地侧眸过去,想给他递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赵樽却没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驸马她不会下棋,人尽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为他求情。”
赵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声,“那得教到什么时候?你有教的闲心,朕却无等的耐心。”
“只需半个时辰!”
赵樽冷静出口的声音,没有把洪泰帝给震住,却是把夏初七给吓得三魂六魄都飘走了一半。天老爷,半个时辰,她估计能学会下棋都难,更不要说赢得了面前这头,哦不,这个老皇帝了。
这么荒唐的请求,她想那老皇帝也不可以会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他的儿子,那一张经了风霜打了褶皱的老脸儿,表情却是慢慢的松缓了下来,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让崔英达端着托盘退下了,才神色复杂地问赵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赵樽喉头动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半个时辰很短。
半个时辰就要决定她的命运?
不明白赵樽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夏初七心里没着没落儿的,就像被人给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着,她随赵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厅。那里郑二宝已经摆好了棋盘,备好了茶水,静静的侍立在那里。
看了一眼那红木棋盒里刺眼的黑白两子,她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人虽然聪明伶俐又智慧无双,可对于下棋真是一只菜鸟,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赵樽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手遣退了偏厅里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将她摁坐在了棋盘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说。
“不要紧。”
不要紧?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个白眼儿,“不是要你的命,当然不要紧了?”说罢又觉得这句冷笑话,实在不太冷,也不适合用在这个时候。看他一眼,她瘪了瘪嘴巴,无奈地把玩着棋子,似笑非笑了起来。
“行了,你也别费心教我了,半个时辰,我就算学会了,也不可能下得过你爹的。不如咱俩趁着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说的话都说光,免得我去了黄泉路,心里还有遗憾。”
第310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4)
赵樽没有说话,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紧了一紧。
“爷怎会让你赴险?”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谁能阻止得了他杀人?”
赵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七,你看我在说什么?”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却见他只动了一下嘴皮儿,没有出声儿。
她眼神一亮,“唇语?”
赵樽眉头一蹙,嘴巴又动了动,“何谓唇语?”
轻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应过来,唇语属于后世的研究,赵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释道,“唇语的意思,就是通过看别人说话的嘴唇和动作来解读他话里的内容。”
赵樽目光淡淡地从她面上掠过。
然后他松开了手,坐在了她的对面。
“那就是唇语了。”
夏初七惊悚了一下。
十九爷居然会有这么超前的意识?
要知道,唇语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观察人说话时的嘴唇、眼神儿、表情和动作需要大量的练习之外,对于初学者来说,更需要对说话那个人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说,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换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语,手势,对于特种兵出身的她来说,虽然不像一线的特战队员那么专业,可确实有一定的基础。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她不需要分析那么多,只需要对围棋的专业技巧和他进行一个反复的练习和揣摩。
时间走得很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与赵樽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也没有时间给她交待遗言,赵樽除了教她围棋的基本走法与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训练两个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轻轻一动,她就必须要马上知道,他让自己走哪一步,该如何去走。
其实严格说起来,两个人做的这个不叫唇语,更像赌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没有关系,只要赵樽是一个棋王就可以了。
“吁!”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后,赵樽面色松缓,夏初七却累得瘫在了椅子上。
“赵十九,你长得太帅了。”
“嗯?”赵樽显然不明所以。
“总是看你那张脸,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痴了,无法专心。”
“……”
见他黑着脸不吭声儿,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声,对于她的“夸奖”,赵樽仍是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红木棋盒。
“走吧,时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风景!
眼看屋里的沙漏一点点落下,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棋子,不无叹息地问,“你说你爹那个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难猜了。他怎会不考虑太子爷的生死?一来就要致我于死地呢?可怜的我,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没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了。”
赵樽表情平静,“放宽心,祸害总会遗千年!”
“哎我说你这个人,我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夏初七嘟囔着瞪他一眼,推开椅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来,贴过去,抱住他的腰身,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棋艺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这又是新手上路,难免心慌意乱,就算有你在边儿上指点,也料不准结果会怎么样的。”
赵樽皱了皱眉,手心落在她的头顶。
“不要胡思乱想,静心最为紧要。”
轻“嗯”了一声儿,夏初七紧了紧胳膊,把脑袋也贴了过去,放在他的腿上,淡声儿说,“爷,万一我还是输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话要提前告诉你。”
“什么?”他手指动了动,抚上她的脸。
“我要是死了,你就别拧着了。该娶媳妇娶媳妇儿,该纳侍妾纳侍妾。男人嘛,你又是个王爷,这大好的资源不利用,连我都觉得暴殄了天物……”
看着赵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叹。
换了个动作,她将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头来看他。
“还有啊,你这个头风症最是难以根治。我耳房里的案几上,放着那个您送我的水晶砚台,砚台下头压着好些我写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这些日子潜心研究出来的,因为没有实验过,我不敢随便给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须先找人试了药,觉得哪个方子好用了,你才用,知道吗?一直坚持服用,我开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没有我了,你一直吃着,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于中年殒命,怎么也能保一个老来福的。”
赵樽低头看着她,没有吭声儿。
冲他莞尔一笑,夏初七又道,“只不过,等你又老又丑满头白发的时候,这头风症还有可能会复发。到时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来黄泉路上找我吧。我还在那里等着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轻轻舒了一口气,赵樽摩挲着她的脸,“那你不得狠宰一笔?爷下来找你,身上可没银子。”
夏初七勉强一笑,“那倒是不用,不过嘛……”
他一直静静的,见她停顿,挑了下眉,“不过什么?”
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儿里。
“不过你不要领了你的女人一起来。你晓得的,我可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儿。我也见不得你身边儿有别的女人,如果你一个人来,我就给你免费。如果你领了旁的女人来,我不仅不会为你治疗,还得一针把你扎入十八层地狱,或者让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还行不得男人之事……”
赵樽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她。
“赵樽……”她唤他的名字。对她来说,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标志。
“嗯?”他问。
第311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5)
“赵樽……”她又喊。
“爷在,快说,时辰不多了。”
一句时辰不多了,换成了她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了。
“你呀,也是一个会撒赖的。”他叹口气,提了提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儿纳入怀里,不轻不重的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赵樽……”夏初七拥抱他的力度更紧了,直到紧得两个人都密不透风了,她才噗嗤笑了一声儿,“其实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是觉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闻一闻。”
一句好香啊,换了赵十九的黑脸。
男人大概都不喜欢人家说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这么觉得。其实说来,那也不是什么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风一般,只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怀里,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热的,若有似无的清幽香味儿,那是一股子赵十九特有的味儿。
以前她不肯承认,可如今就要上赌命的“赌场”了……
她才发现,原来一直是那么的舍不得。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宫里的一名小太监等在门口。
赵樽淡淡点头,“好。”
两个人,领了五六个丫头侍卫,一路向邀月亭走去。
晋王府的院落实在是大,从青棠院绕出来,又经过两个院子,穿过几个回廊,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后面花园中间的邀月亭。
所谓邀月,是指这个亭子地势较高,沿着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上去,那里是一片开阔的地方,亭子周围用木栏给围着,此时夜幕拉开,灯火缭绕之下的邀月亭显得华美而悠然。
一干丫头太监和侍卫们,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面。
而亭子里头,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儿声音。
皇帝独坐在大理石的棋墩边儿上,身边只有一个侍立的崔英达,手里一直捧着那个装了毒药的托盘,一动不动,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里沉甸甸的,第一个先跪下去行礼。
“臣楚七,参见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边的茶盏,抬了抬眼皮儿,没有喊她起来,却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后的赵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没有与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赵樽单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礼,“回父皇的话,儿臣学而不精,不敢与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谨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与朕比,为何又敢让你教出来的徒弟与朕来比?嗯?”
这质问的力度很大,夏初七听得汗毛一竖。
可赵樽却不动声色,“儿臣乃是孤注一掷。”
“哦?”洪泰帝挑高了声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话,问得让夏初七毛骨悚然,“原来这个世间,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掷的人?”
“望父皇成全。”
赵樽眸子里一片平静,可洪泰帝的目光却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与不成全,全在这盘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个棋还天意?
夏初七有一种“呜呼哀哉”的感觉。
想想她如今对黑白子都没有什么感觉,却不得不与人对决,而且第一次对决的人就是当今皇上,一个呵口气儿都能让她死翘翘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的心理素质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这个时候,她那一颗心脏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哒,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父子表面上谈的是棋,可分明又不仅仅是“谈棋”那么单纯。
静静地跪着,听着,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湿不堪,心里话儿:下棋就下棋呗,要命就要命呗,怎么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打架杀人之前,还先得论战一番?
“起来吧——”
就在她膝盖都快发麻的时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终于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气,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
“陛下,臣便献丑了。”
洪泰帝没有回应,只是率先拿了白子过来,那张矍铄清俊的脸孔,配上那一举一动,说来依稀还有几分赵樽的神韵。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夏初七打消了赵樽不是皇帝亲生儿子的猜想,越发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都是他儿子,为什么要对赵樽那么狠?
心里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
老皇帝执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对她形成了一个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执了黑棋,观察着赵樽的表情,应手九三,以两分为正,进退有度与他分势相持。认真说来,她没有什么棋风棋路,不过这一些日子陪着赵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阵,那姿态和动作还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态怡然自得。
没几手下来,洪泰帝突地抬头,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师出高徒。”
“陛下过奖,全仗陛下相让。”
说是相让,其实洪泰帝他那简直就是一步也不让,手上白子步步紧逼,招招杀着,而夏楚七的黑子却是一路忍让,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无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却也能感觉到棋局的风雨飘摇,举步维艰。
老皇帝果然是厉害呀?
她想着,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几手,那白子就像着了魔一样,逼得越发狠了起来。
她脊背上汗湿了一片,悬着的心脏,却又落了回去。
这等博弈,即便输了,一会儿就得被“赐”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谁都能与天子一博的。安慰着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关注棋局,并不正眼看赵樽,只拿眼风去扫他。
赵樽坐在棋墩的另一侧,并不过多关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并不是太丰富,那唇语也不像平常人说话那般,嘴唇会大开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属于半寂静状态。只是一个皱眉,一个表情,一个若有似无的手势,都可以让她心领神会。
第312章 防风?防己?(1)
老实说,她喜欢这样的默契。
也享受与他这样的默契。
但他为什么总退?一直退?
都说棋局如政治、如战场、如两个人的撕杀,一旦失去先机,便会一步退,步步败。
这个她都懂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静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却突然开了口。
“老十九,你这个徒弟,很有你的风范。”
这样叫有他的风范吗?
夏初七不懂,却听见赵樽慢条斯理地回应。
“父王棋技登峰造极,儿臣这几个虚把势,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却不辨喜怒地叹息,“朕听闻这两日京军三大营将领调动频繁,有人密奏于朕,说你延至今日都不与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图谋,让朕依律问罪。还有那老三,也是一个不消停的,整日与京师各部大员和封疆大吏们私相授受,纳礼卖官,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他瞄了赵樽一眼,略带敲打地说,“都是朕的儿子,你们为人如何,朕心里有数。老三不顾大局,向来胡搅蛮缠惯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险棋,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樽双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将去北平府,因此想在临行前,替父皇举贤纳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圣心,心怀不轨的人,望父皇明鉴。”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说多,只关注于棋局,就像刚才那几句问话,只是父子两个随口唠的家常一样。
棋盘上,却是杀机四伏!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将全被白子掌控时,棋局上硝烟再起,原本步步紧逼的白子,却全盘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在赵樽的指挥下,热血被点燃了。一时间,她落子再无犹豫,只觉得棋盘上山河撼动,原本如同被狂风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经一个个化身为最凶猛的勇士,喊杀喊打,气势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说,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局,却是黄雀之局,堪称反败为胜的经典。
“朕输了!”
拨了拨那棋盒,洪泰帝轻轻拂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线织了盘龙的帝王衮龙袍,神态果断地叹了一口气。
夏初七赶紧地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承让了。”
洪泰帝没有说话,灯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带了一抹令人难以分辨的凛冽,就如同刀剑的杀气一般,破空而来,让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赵樽,仿佛过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
“这一局叫什么?龙潭虎穴?”
头顶上像落下了一个闷雷,夏初七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可赵樽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这一局叫父慈子孝。”
缓缓地,洪泰帝笑了开来,“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无出其右,儿臣自当一孝。”
夏初七听了个莫名其妙,屏声敛气中,她下意识又望向了棋局。
仔细一看,她这才惊呆着,几乎不能呼吸。
兴许是先前太过于专注于棋局的输赢,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那风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赵樽除了指挥她先是步步退让,诱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杀之外,还就着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字——孝。
这样高端诡弯的棋法,实在让她这个菜鸟叹为观止。
突然之间,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来下棋,不过只是一只手,一只赵樽的手,而真正与老皇帝下棋的人,还是赵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尝会不知道?
只不过,他需要的是赵樽的一个态度,一个对局势的态度?
而她的十九爷,却是以一局精巧绝伦的棋子,告诉了他的亲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过。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掌握局势的人。而他不做,只为了那一个“孝”字?
她猜测着,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显比之前缓和得多了。
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敌,哪里会要拼个生死?
她心里翻腾不已,那洪泰帝却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
“驸马,你找了一个好师傅。”
说罢,他慢腾腾起身,拿起崔英达捧着的托盘上那一个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扬了扬衮龙袍的袖口,一拂,一挥,一个仰头便喝了下去。
“晋中来的贡酒,朕原是要赏赐驸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当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酒,根本就没有毒?
她动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老皇帝却又转过头来。
“中和节,朕等着驸马。先退下去吧,朕与老十九还有话说。”
人家两父子要深夜倾谈,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赵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就好像这个结果,他丝毫都没有意外过。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却还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赢了老皇帝一局,又让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却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个“死”局?
下棋的人,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离开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个盘棋,还有那棋盘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间觉得,这一盘儿棋,也许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与赵樽父子俩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当她离开了邀月亭,那个司礼监的崔公公也紧随其后就下来了。
也就是说,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