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且把年华赠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且把年华赠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8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1)

    逛夫子庙,看花灯……

    好吧,要说夏初七也是有些好奇的。

    只是……

    一来身子真真儿拉虚了需要休养,二来也提不起什么玩耍的兴致。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去了。今儿晚了,困!”

    “去嘛,楚七,我想去看花灯,可热闹了……”

    梅子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了起来,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儿。可说来说去,见夏初七还是没有动静儿,她到底还是泄气了,一下子瘫在炕桌的边儿上,拿她的茶来吃了,嘟着个嘴儿不开心,那圆胖胖的脸儿,红扑扑得水色,像一颗仙桃儿似的,瞧得夏初七不由一乐。

    “成吧,出去玩,这就依了你。”

    “哇啦,楚七你真好。”

    “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却突然传来尖细的一声儿。

    “哟喂,主子爷,您慢悠着点儿。”

    这晋王府里的主子爷就一个。

    所以,当郑二宝独有的嗓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便活络了起来,心脏一下子跳得欢实了,血液也不规则的往脑门儿上涌,每一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生理反应。

    而能够让她产生这种生理反应的人只有一个——赵樽。

    但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跑到耳房这边儿来了。要知道,先前虽然她一直住在承德院里,可因了与李邈同住,赵樽半步都没有踏入过耳房。

    吱呀——

    外头的木门被打开了。

    帘子被带了一下,一股子酒香便冲入了室内。

    那走在前头的男人,一双略带酒意的目光,配上他俊美不凡的面孔,一入屋,便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照亮了这一间光线不好的耳房,那翩然的衣袍因他走得太急,带出另一种更加蛊人的孤线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来。

    “都出去。”

    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身上,他语气凉凉地吩咐。

    呃……

    果然丫是爷,跑到别人的窝儿里来,一样耍横。

    夏初七心下郁结,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吭这个声儿。

    梅子了解地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红了脸便退出去了。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明显是误会了一些什么,一定以为是要给她家爷腾出“犯罪空间”来。

    而跑得气喘吁吁的郑二宝更是什么话都没有,鞠着身子便诺诺退下,只剩心里的叹息。按照祖制,今儿他家主子爷得在宫里头陪着陛下守岁,不应当回府来的。可这位爷在家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愣说头痛了身子不爽利守不了岁了,便自顾自离席,顶着风雪回来了。这大过年的,他为了什么还肖说么?

    只有李邈迟疑了一下。在夏初七给了她一个“没事”的安抚眼神儿之后,才默默地离开了。

    耳房里头,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晌儿都没有声音。

    他憋得,夏初七却憋不得,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有事找我?”

    大概有了台阶,那位爷挑了下眉头,便也开腔了。

    “楚七,爷给你一个道谢的机会。”

    丫脑子喝坏掉了?夏初七眼珠子一翻,没好气地看着他。

    “你吃酒吃糊涂了?我给你道什么谢啊?”

    赵樽冷剜过来,脚下欺近一步,“你不知?”

    夏初七瘪了瘪唇,仰着脑袋,“不知。”

    赵樽微微一眯眼,看上去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瞧得夏初七更是莫名其妙,怎么喝了酒就变了个德性?这几天两个人也难得见面儿,见面儿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又没有得罪他,做什么大过年的回来给他摆脸子?

    道谢?!

    琢磨了一下,她突然间想起来了——南红串珠。

    妈呀,他这是找不到台阶下呢,还是找不到台阶下呢?就算有事来找她,很丢他主子爷的面子吗?非得说要给她一个道谢的机会,一副孤傲高冷拽的倔劲儿。

    想想也是好笑,她懒得与他置气,拿着那个锦盒扬了扬。

    “这个?行,谢了啊。也不知能值几个银子。”

    赵樽面色一沉。

    表情难看的臭了下脸,似是默许了,哼了一声,才嫌弃地睃她。

    “还不快去梳头换衣服?看你那邋遢样子。”

    “我那个去!谁邋遢了?”夏初七真心讷了闷儿,“我说爷,谁给你气受了,你就找谁撒气去啊。甭大晚上的来找我的茬儿。我这马上就要睡觉了,还穿戴那么整齐做什么?神经!”

    “快点!爷带你出去逛逛。”

    那主儿显然没有什么好耐性,扫她一眼,便往外头走。

    “爷在门口等你。”

    阿唷,哪股风抽了?

    夏初七心里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大。可人家在除夕之夜从宫里带了南红串珠送给她,又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回来教育她,还给她一个“致谢”的机会,她也不能太过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她便懒洋洋地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梳了一个头,戴上一顶帽子,便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抱着双臂,斜斜看他。

    “去哪儿啊?”

    赵樽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悦她的男装,蹙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拽了她的手便又回了主屋去,让他在外头候着,自个儿也进去也换了一身儿质地十分普通平常的……直身袍子,潇洒冷酷的出来了。

    “哈哈,你在搞什么?”夏初七嘴角抽抽着,笑得不行,“您干吗打扮得这么艰苦朴素?是晋王府又缺银子了,爷也穿戴不起了?”

    “哪那么多话?”

    走过来拽了她便走,赵樽一眼都瞧他,还绷着个脸,步子迈得极大,害得她放小跑儿都跟不上。

    出了承德院,小雪还在飘着。

    晋王府中各处都悬挂着花灯,样式繁复,种类极多,看上去很是喜庆。先前夏初七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如今被他牵着手,看着那一个个被灯火映得别致的院落,心情却开朗了起来,觉得好有年味儿。

第209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2)

    这个样子,好像才真的像在过年。

    马厩里静悄悄的。

    今儿是过节,府里头的规矩便松了些,都以为爷去了宫里不会回来,马厩里守夜的人都去外头赌骰子去了,一个人都没有。

    “喂……”

    夏初七站在他的阴影里,找到了一点做贼的兴奋感。

    “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偷偷溜出府去玩吧?”

    “孺子可教!”赵樽随手拍下她的头,“但,要收银子。”

    “行啊,收银子就收银子呗?你带我玩收多少银子,我陪你玩便收多少。这样算起来,我俩便又是两清了。”

    如今她总算摸到点儿门道,不会总被他诓银子了。

    果然,她一出口,赵樽挽了下唇,解着拴马绳,便没有反对。

    心里头乐了一下,夏初七眼睛一亮,又兴奋起来,绕到他跟前儿,小声儿问,“不带二宝公公和月毓他们,就咱们两个去玩?”

    赵樽赏给她一记“蠢货”的眼神儿。

    “这里还有旁人吗?”

    “欧耶——!爷,您实在太帅了!”

    夏初七玩耍的心情彻底被吊了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的腰使劲儿踮起脚去,便在他的脸上“啵”了一下。她是为了表示友好和开心,可那位爷却是身子僵硬了一下,看了她许久没有动作,就连那一匹大黑马,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她。

    “呵呵,被我吓到了?”

    夏初七心知自个儿的行为太不古代妇女了。

    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去摸黑马的脸。

    “大鸟,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嘴上嘻嘻说着,她还真就拿脸去贴大鸟手感舒适的马脸。不料,脸还没有贴上去,后领子上一紧,就被赵樽给拎了起来,不客气地丢在了马鞍上。

    “坐好。”

    “喂,要不要这么残忍粗暴?吓到大鸟了。”

    “小声点!”

    他冷冷喝了下,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勒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横过去握了马缰绳,几乎是半环住了她的身子,才使劲儿抖了一下缰绳,还用力拍了大鸟一巴掌,看得夏初七莫名其妙。而无辜躺枪的大鸟则是委屈的“嘶”了一声,便驼着两个人迎着风雪,从晋王府的后门儿出去了。

    “砰——”

    “砰——”

    除夕之夜,果然与往常不一般。

    京师的半边天,被烟花映照得五花十色。

    这个时代的烟花爆竹已经很发达了,在一条条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男男女女们,人头攒动,灯中有人,人中有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自己新做的衣裳,即便不熟悉的人见了面,也会互相作个揖,问声儿好,脸上笑意盈盈,赏灯赏景赏京师。而小商小贩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将道路两边儿摆满了摊位,摊位上悬挂着不同色彩的灯笼,将整个京师衬托得繁华无比。

    怪不得赵樽要换了便服出来。

    要是身着亲王服,这里还能这样儿平静么?

    她了然地瞅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感受比现代大都市好了。

    她东张西望,见到什么都稀罕,那样子落入赵樽眼中,便放缓了马步。

    “你没有见过?”

    她的情绪太明显了吗?一下子便被人给看穿了。

    心情愉快的呵了一下,夏初七这会儿脑子完全放空状态。

    “对啊,实在太热闹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除夕。”

    赵樽抿着唇没有吭声儿,将她往身前裹了裹。走了一段,突地又低下头来。

    “冷吗?”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上,像羽毛一样,轻,痒,暖,混合着他身上的酒香味儿,让夏初七不由窘了一下。

    “不冷,这么多人哪里会冷?”

    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她又自得的开心起来。

    “过年真好!”

    空气里是焰火燃放的硝烟味儿,眼睛里是各种各样贩卖物的年味儿,她一时间眼花缭乱,不时说着这个好,那个好,也不时回头看一下赵樽,看他在焰火照耀下时明时灭的脸孔,想着这样儿的太平盛世,都是他与大晏将士南征北战用鲜血换来的,不由得有些感慨。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果然是好的。”

    话音,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紧。

    这一紧,也让她突然反应了过来,这八个不仅代表了盛世安乐,也来自于那一副精致到完美的绣图,那个传说中与他“感情甚笃”的继太子妃亲手绣的图。

    “今儿宫中家宴,你见着她了吗?”

    就像所有的初恋少女一样,她问了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哪一个?”

    他明知故问,她愣了下,也不拆穿。

    男人有时候装糊涂,那代表了他不想回答。他既然不想回答,那便证明他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也许就证明他的心里或许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在意。

    自我安慰的想着,夏初七便尴尬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灵机一动,指着天上一个爆开的烟花。

    “喂,那个那个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三级浪。”

    “还有这样的名字,哈哈哈,那个呢?你左边——”

    “地老鼠!”

    “哈哈,这个好这个好,名儿好贴切。”

    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一路走一路问,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稀奇。而赵樽的脸在她每多问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便会多沉下去一分。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便更深幽一分。

    沉浸在过年气氛中的夏初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全是应天府的小孩儿都有可能会知道的东西,眼睛晶亮晶亮的,在大鸟驼着他俩走到一个官府禁驰的街道时,又嚷嚷开了。

    “那里,那里,快看那个地方,我们去那儿——”

    赵樽把马给放回去了。

    等他俩步行挤上夫子庙边的“邀晚楼”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一带铺挨着铺,门对着门,街道上人又太挤,而这“邀晚楼”的生意也是好得出奇,吃秦淮小吃还得排队?!从来属于特权阶级的晋王殿下,估计这是第一次排队等吃的,一直黑着冷脸,特别不爽地看着她,却也由着她把他拉来拽去,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

第210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3)

    “好吃好吃!过瘾。”

    大快朵颐着,差不多属于半饥饿了两天的夏初七,坐下来吃着那鲜嫩嫩的鸭子肉包烧麦,听着那清雅幽丽的江南丝竹声儿,吃得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说不出来的兴奋。

    “喂,你怎么不吃?”

    “看着你吃……”赵樽淡淡地说完,又补充,“就很倒胃口。”

    嗤笑了一下,夏初七没好气儿的翻白眼。

    “少来打击我,没胃口你还带我出来?那宫中大宴多好吃呀,你怎么不吃,巴巴跑回来干嘛?心里念叨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放心,我楚七有自知之明,不说倾国倾城,倾倒你一个晋王府不过分吧?”

    “你只会倾倒一个茅坑。”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损起人来不要命,夏初七嘴上也不饶人,满嘴都是油,往他碟子里夹了一个桂花夹心小元宵,“想损我啊?没关系,只要给银子便成。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你每损我一句,都需要向我支付相应的精神损失费,看你还敢不敢说!”

    “真会算计。”

    “给你学的!”

    “可爷……不理会你。”

    “好拽!”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损着彼此,气氛便越发好了起来。

    夏初七侃得胃口大开,葱油饼,五色小糕,鸡丝浇面,薄皮包饺,熏鱼银丝面,猪油饺饵,鹅油酥,软香糕……每样点了一盘儿,每样尝了一口,又再喝上几口雨水喂的六安毛尖茶,欣赏着秦淮风光,顿时觉得冬天都被赶得没影儿,春风徐徐,心旷神怡。

    怪不得古时男人都迷恋秦淮风月。

    果不其然啊!爽——

    一次次的感慨着,夏初七七八八的东西也不知吃了多少。

    终于,摸了一下撑圆的肚子,她拿了他的帕子来擦了个嘴,又打了一个饱嗝,便大声儿唤那跑堂儿的伙计过来结账。

    “来喽!”那小二肩上搭了个帕子,很是殷勤,来得也很快,“二位爷,吃好喽啊?葱油饼三钱,五色小糕二钱,鸡丝浇面三钱五……一共是五两八钱银子,您二位第一次来,零头就不用给了,就给五两得嘞。”

    “五两?没问题。”夏初七大方地一笑。再一扭头,她望向纹丝不动绷着脸在哪儿都大爷的赵樽。

    “给钱啊,愣着干吗?”

    一听这话,赵樽的脸更沉了几分,“你没带银子?”

    夏初七撑着桌几,身体前倾过去,瞪着一双眼睛,对着他小声儿吼吼,“在我们家乡,下馆子吃饭全都是男人给钱。快点,少来诓我的银子!”

    赵樽盯看着她,表情很是怪异,“究竟带没带?”

    被他这么一喝,夏初七突然反应过来了,小脸‘唰’地一变,一字一顿,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身上没带银子。”

    赵樽眸底全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你家爷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也是哦,他是一个王爷,走到哪里都有人打点,哪里需要用银子?

    可悲哀的是,今儿夏初七临出门的时候换了衣服也没有拿钱袋。现在是茶也喝了,东西也吃了,虽说他俩长相体面,不像吃霸王餐的人,可古代酒楼的老板估计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会让人吃白食。

    不好意思地冲那小二挤了一个眼神儿,夏初七坐到他的身边儿,凑到他的耳朵边儿上,“有值钱的东西抵押吗?”

    赵樽给了她一个更古怪眼神,“你家爷的东西,都不能抵押。”

    夏初七想想也是,无奈了,压着嗓子说,“爷,咱跑吧?”

    “……”

    赵樽的脸更黑了一层。

    夏初七回头又冲小二哥一笑,才小声说他,“怕丢人啊?回头再把银子还回来就是了。”

    “……”

    赵樽的脸还是那么黑,可是却比她冷静多了。

    扯了下帽子,夏初七有点无语了。

    在一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找人江湖救急都不行。

    想了想,她一眯眼,抬头望向那小二已经变得漆黑的脸。

    “小二哥,给你家老板说说,我们回头再把银子送过来?”

    这样的话儿,在现代社会没有人相信,在古代更没有人信。不等那小二说出口,邀晚楼里养着的两个类似于现代保安的打手便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彪悍汉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拍,惊得茶水四贱。

    “吃饭不带银子,你们哄谁呢?不给便拉去见官。”

    “真的忘带了——”夏初七一脸真诚的说着,突然一指赵樽,“你们认识他吗?认识吗?”

    “不认识!”那两个人语气更冲了。

    “再好好看看。”夏初七挤了挤眼睛,提醒道,“他可是当今的……”

    趁着那几个人竖起耳朵的当儿,她一把拽住赵樽的手腕。

    “爷,快跑!”

    赵樽那脸黑得,只有那么难看了。

    只事到如今被她给拽着,不跑也得跑了。

    楼板被几个人踩得“咯吱咯吱”作响,他俩跑得很快,可屁股后头的人追得也很快,一边追一边喊,“快,快点拦住他们,吃饭不给银子的两个小贼!装什么大爷,吃不起就不要上邀晚楼——”

    这时代的人,好像太有正义感了。

    邀晚楼的人往那一咋呼,除了楼里的伙计追出来之外,就连外头的人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地帮着追了上来。换了往常,两个人要跑路实在太轻松了。可偏生今儿街上人挤人,人挨人,根本就穿不过去,一路上围得人越来越多,他们还不能与人家打架,毕竟理亏。也不能亮出赵樽的身份,毕竟不能给他贴上一个“吃饭不给钱”的标签。

    “那边儿——快——追——”

    “兄弟们,帮帮忙,堵住那两个小贼……”

    后头的吼声越来越多,夏初七跑得利索,嘴上也不停。

    “好不好玩?这样的警察抓贼游戏,你没玩过吧?”

    赵樽不答,那眼神儿……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他现在一定想杀了她。

第211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4)

    跑一阵儿,堵一阵儿,她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甩脱后头越来越长的尾巴。直到刚刚挤出夫人庙那拥挤街道,看见对面钻出来的一队带着刀剑的官兵……

    “官爷,抓贼——”

    这一回夏初七是真愣了。

    一旦被那些人发现,赵樽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看着那些“呼啦呼啦”追过来的人,她摸了一下吃得太胀的肚子。

    “爷,我去把人引开,你找个机会开溜。”

    赵樽又好气又好笑,只冷飕飕剜了她一眼,一改之前被她拽着跑的无奈,手上用力扯了她一把,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发足狂奔,与那些人玩起了老鼠逗猫的游戏。

    他变了主动,情形就不一样了。

    很快两个人便钻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赶在追兵过来之前,他一个提气,抱着她便翻入了一个矮墙的院落里,却因她屁股着墙时吃痛一下,一个挣扎,重重地跌压在了一个草垛子上。

    外头还有人在喊,在追。

    下头是厚厚的干草,鼻子里好像还有驴粪的味道。

    两个人翻入了别人养驴的院子。

    他们的身下,正是喂骗的草垛子。

    在外头的喧闹声里,夏初七被他压在身上,脸对着脸,心突突直跳。

    “呼,好窘!”

    说着,她忍不住又“噗”地笑了出来。

    “不过也蛮过瘾的,对吧?您这辈子,没有做过贼吧?”

    这地儿很黑,她瞧不见赵樽什么表情,也没有听见他说话。

    正准备推开他,他却突然伸出手来,挑高了她的下巴,静静地看着她,那呼吸均匀的喷在她的脸上,那指尖上温暖触感仿佛烙铁般印入了心里。夏初七心下一颤,一双眼睫毛胡乱地眨动着,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便心乱如麻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一个火辣辣的吻。

    “头上有根草。”

    他突然低低说了一声,带着促狭的意味儿,拂了一下她的脑袋。

    噌地一下睁开眼睛,夏初七一脸难堪。

    “你他娘的给我拿草,勾我下巴做什么?”

    “不勾下巴,爷瞧得见草吗?”

    “……无耻!”

    知道又被他戏耍了,夏初七拍开她的手,扭开脸去。

    “想爷亲你?”

    赵樽低低说着,喉咙滑了一下,在她的别扭里,那只原就停在她面颊上的手,倏地移到她的后脑勺,扣紧,一压,头便低了下去,唇贴在她的唇边儿,暖暖地喷着一股子酒香气儿。

    “先前爷不想亲。见你这么主动,也……想了。”

    夏初七羞窘地正要反驳,他便贴了上来。

    四片一接触,两个人都同时地低叹了一下,似乎再没有心情考虑谁比较吃亏的问题了。一个吻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唇搅和在一起,软而热,舌纠缠在一起,滑而暖……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地下的驴房旑旎温暖。

    吻得她快要发痴了,他才停了下来。

    “阿七。”

    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夏初七一双手紧紧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紧张。

    “怎么了?”

    她害怕他说出来那个请求……

    万一他想要在这里要了她,她该怎么拒绝才好?

    在她有限的情感知识里,一般男男女女在经过一个个残酷而激烈的你打我骂的模糊恋爱阶段后,拉拉手,亲亲嘴,最后都得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张床”上靠。虽然这里没有床,可他是正常男子,估计也逃不出那个千古不变的逻辑。

    想着那样的光景,夏初七的脸又烫了一下,却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北平府那边有更好看的庙会,有更多的美食。”

    心里嗖的一紧,夏初七知道自个儿又误会了。

    可他话里的意思,也把她的心思给压沉了几分。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京师多好!”

    没有听见他回答,她独自猜测着,看着他黑幕里的脸。

    “是不是留下来,你皇帝老爹便不会放过你?那不如自己坐那位置……”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烽火连天,又怎比得国泰民安?”

    牵了牵唇角,夏初七吁了一口大气儿,轻松地笑了。

    “也是,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答。很快,又拿湿湿的唇压上了她,用力地啃了一口,便又来回地辗转了起来……两个人紧紧地贴着唇与脸,发出一种热气吁吁的喘。

    凭着女性天生的直觉,夏初七知道这样一个单纯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的吻更深,手上动作也越发过分,强势的力道将她的嘴吮得有些痛,那火一样的热情,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赵樽……”

    在温度快要到达沸点时,她喘了一下,咬他。

    唇分开了,彼此都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等呼吸平静了下来,夏初七才突然一弯唇。

    “喂,你的左边,好像有一泡驴屎……”

    太破坏气氛了!

    赵樽明显僵硬了一下,稍缓,那只原本落在她袍带的手又探入内里。

    “这是什么物什儿?”

    “呃……”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想到那个玩意儿,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一根胡萝卜而已,唬弄人玩儿的,不然你以为呢?我能长吗?”

    他手一顿,好像有点儿承受不住?!

    夏初七又笑了,“我一个堂堂的爷们儿,出门的时候,身上怎么能不带胡萝卜?”

    他咳了一下,好像快要崩溃了?

    夏初七火上浇油,“放心吧,这玩意儿特好使,我还专门用刀雕刻过,像模像样儿的,绝对能以假乱真。”

    他扼住她的力道加大了,估计想要掐死她。

    “哈哈——”

    压抑着低低的干笑两声,没听他出声,夏初七安静了一会儿,才冲他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微笑,只不过黑暗中,她猜他也看不见。

    “去北平就藩,那不是好事儿吗?干嘛板着脸?”

第212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5)

    他突然嗯了一声,话题转得极快。

    “不去北平府,你欠爷的银子可如何偿还?”

    “……”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还念着她的银子?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夜幕里的驴院里,闻着驴粪味儿,听着银子气儿,夏初七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对白已经跟风月完全的不沾边儿了。而她面前的这货,简直就是一个可恨到足的人,比她自己还要讨厌上三分。

    丫说两句好听的会死啊?

    与他对视着,她缓缓挑高了眉头。

    “我好像已经不欠你了。上回不是两清了?想抵赖啊?”

    “你会欠的。”赵樽盯着她,说得十分淡定,“从今天起。”

    “啥意思?”

    夏初七心肝儿纠结了一下,郁闷得想吐血。

    那儿会有这样的不讲理的人?还没有欠上,便先算上了?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银子还不上了,爷也不会要你的命。以身抵债便是了。”他说得很是平静,还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债’的语气,表示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与可行性。

    夏初七呛得咳嗽了一下。

    都说人不要脸才天下无敌。

    她不得不感叹,“爷,地球上已经没有你的对手了。”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经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大好机会,她都没有好好找人谈几场恋爱,多少得一些经验呢?如果她有恋爱经验,便知道怎么应付那个不要脸的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儿脑子里像灌了铅块儿一样,茫茫然然地由着他牵拉着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个儿变头了一头大水牛,正可怜巴巴的在田间犁着地,鼻子上套了一个鼻栓,被人给系上了绳子,踩在稀泥地里,身负重犁,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到地头。四周很很安静,那个牵着她的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语气十分恶劣……

    “不是想要简单平凡的生活吗?”

    “哞……哞……!”她说不出话。

    “小隐于世,女耕男织,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里头呐喊着,突然觉得脸上被人揪了一下。

    “赵樽,老子要与你同归于尽——”

    “喊什么呢?”

    头顶传来李邈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梦境里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李邈狐疑的脸孔,她不爽的打了个哈欠。

    “做什么啊?大清早儿的揪人家的脸。”

    “晌午都过了!懒虫——”李邈扫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身来,压低了声音,“你的货来了。”

    脑子激灵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赶跑了。

    “货”这个词儿,是她与李邈两个人的私人专用。

    因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随便提起。

    “两个货都来了?”她问。

    李邈点了点头,扶了她起来,穿衣洗漱和打扮。

    前院的客堂里头,月毓已经泡好了茶水。

    “长孙殿下和夫人请稍候,楚医官马上就出来。”

    赵绵泽的表情,仍是和煦温润,斯文有礼,“有劳了。”

    月毓的脸上情绪淡淡的,身影袅袅的立于一旁,只是笑,“长孙殿下客气了,奴婢是个下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赵绵泽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闪动。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这又是何苦?”

    “长孙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愿,怪不得旁人。所谓不垢不净,不减不增,不生不灭。奴婢心若安静了,便再无所求。心若自在了,便会更为通达。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赏给奴婢的福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赵绵泽面带浅笑,看着她脸上无一丝委屈和怨气的淡淡温情,突然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人本自利,陷了进去,又何来的自在?一个不注意,便会类同于兽,与人争抢撕杀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钝,听不明白长孙殿下的金玉良言……”

    “没有什么,只是突得感悟罢了。”赵绵泽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盏来,轻啜了一口,那眸底的从容,竟无半分浮躁之气,却是让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长孙殿下……”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几个字,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她着笑岔了话。

    “应是楚医官来了,奴婢先带人退下。”

    在门口与夏初七擦肩而过,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赵绵泽,淡淡一笑,施了礼便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在冷笑,面上却是相当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礼。

    “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有礼了。”

    赵绵泽只淡淡的看她一眼,点下头,唇角的笑容便留给了夏问秋。

    “秋儿,让楚医官替你请脉吧?”

    夏问秋眼眸含情地冲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兴趣看他们两个的眉目传情,只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了夏问秋的身边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医药箱里备好的一方白净的丝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顿了一顿。

    面前这只手很漂亮。干净的,嫩嫩的,白皙的,指头上留有约摸两寸长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头还有用千层红染过的玫丽色彩,丝毫不比现代美甲所护理出来的差,只可惜……

    “楚医官,怎么愣住了?”夏问秋笑问。

    “呵呵没有什么。”轻笑了一声,夏初七把丝帕搭在她的腕上,指头便搭向她脉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说,“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是贵人,请脉也不必亲自过来的,只需差了人来支会一声儿,区区在下便自当前往。”

    夏问秋抿着唇角微笑,又温柔地看向赵绵泽。

第213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1)

    这么不给脸子的人,除了赵樽还会有谁?

    他似乎不是太高兴,一双冰冷的黑眸半眯着,大步迈进来,一股子居高临下的霸道劲儿,带出一股子冷飕飕的风,目光往屋子里一扫,空间里便少了温度。

    “侄儿给十九叔请安。”

    赵绵泽微笑着,携了夏问秋,起身行了子侄辈儿的礼。

    “免了!”

    这个时代长幼有序,注重礼节,赵樽作惯了长辈,在赵绵泽的面前自然无多少恭谦,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就目不斜视地走近了夏初七,当着赵绵泽与夏问秋的面,半揽住她的腰身,拉到主位上的两张花梨木大椅上坐好,才淡定地看向赵绵泽。

    “他为医官,实在为了我俩方便之用,绝无其他原因。”

    大言不惭地说出为了“男色”徇私情的人,也只有一个赵樽了。

    夏初七欲哭无泪。

    他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很伤神。更伤神的是,她如今坐的这张椅子,应当是只有未来的晋王妃才有资格坐上去的。从屋子里几个人变色的表情就可以猜度一二了,在他们的眼中,赵樽一定是疯了。

    客堂里,气氛低压。

    没有料到,赵樽竟然又伸手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做甚一直盯着爷看?可是想念了?”

    想念个屁!

    夏初七很想翻个白眼儿给他。

    可惜赵绵泽那两个货还在面前,而且之前他俩让她吃了那么多的“电灯泡垃圾”,让她那颗替夏楚不值的心都痛了,本就该回敬过去。于是,她不仅不反驳赵樽的话,还略带羞涩的垂了下头。

    “自然是想念爷的……”

    她说得肉麻死了,赵樽却不以为意,只随意的捏了捏她的肩膀。

    “晚些时候回房爷再好好疼你,如今先与绵泽叙话。”

    “……好。”

    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被夏初七活生生咽了回去。

    她这头郁闷得要命,他却神色淡然地与赵绵泽侃了起来。

    今日是正月初一,而朝廷有制度,从初一至初五,有五天的休沐。在这五天的休沐期里,从皇子皇孙到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老皇帝也会休息几天不办公,宫中朝官日日都有宴请。因此两个人说了老半天,也无非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虚伪和客套。不过,夏初七从言词间看来,叔侄俩的感情似乎还不错?

    至少比她先前得知“夺储三角”时想得要好得多。尤其是赵绵泽对赵樽尤其谦恭,口口声声“皇爷爷教导要向十九叔多多学习,请十九叔不吝赐教”一类的词儿。

    场面上很和谐,却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

    好一会儿,赵绵泽才突然转了话题。

    “侄儿听说今日那姓范的县令被锦衣卫从刑部大牢提走了,可有此事?”

    赵樽托着茶盏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然,“东方大人克己奉公,为国为民,实在难得。我等如今都趁着年头上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有他心系朝廷啊。”

    虚伪死了!

    夏初七心里碎碎念着。

    不曾想,赵绵泽也虚伪的奉承了。

    “十九叔说得极是,东方大人是个公而忘私的人。”

    赵樽点了点头,似是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但赵绵泽却半点没有换话题的意思,掐住了便往深里说:“不过十九叔,侄儿却认为,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和巡查缉捕,职权范围越来越大不说,在刑律方面实在太过严苛,人人都是父母生养,肉身凡胎,往诏狱里一丢,难保不出冤假错案,实在很难公道……”

    冤假错案?范从良那里能出什么冤假错案?

    这赵绵泽像在关心赵樽,实际上却是想变相地告诉他,范从良已经落到了东方青玄的手里,那“千年石碑”之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吗?如果范从良咬出了她来,会不会连累赵樽?

    夏初七心里担心着,打量着赵樽。

    可他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淡淡听着,一只手微微曲着,极富节奏的一下下轻敲着茶盏,一直等到赵绵泽说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回他,“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绵泽你这性子,还是太过仁厚了些。”

    “侄儿只是感叹,怕范县令过了刑,会胡乱咬些什么。”

    赵樽慵懒的抬手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瞄过去。

    “那绵泽你这些想法,可有向陛下谏言?”

    赵绵泽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陛下可有阻止?”

    “不曾。”

    一搁茶盏,赵樽微微眯眼,“既如此,那天子之心,咱们还是别操了。”

    这话应得精准而巧妙,夏初七不得不叹服。打字面官腔,这些人都是一抓一个准的好手。可赵樽这人言辞不多,嘴上功夫却尤其厉害。真真儿担得起那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词了。

    然而,虽然被赵樽呛了,赵绵泽的心性却极好,也不着恼,只是笑,“十九叔教训得是,是侄儿僭越了。东方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风格,皇爷爷任用他,自然也有皇爷爷的考量,侄儿委实不该妄加猜度才是。”

    赵樽只是喝茶,不再说话。

    那意思却是“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说了。”

    接下来,两个人又恢复了赵樽刚进门时的状态,直到赵绵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十九叔,侄儿先前说,要请楚医官为我父王诊治之事,已经报请皇爷爷知晓了。”

    轻唔一声,赵樽极冷淡的挑眉,打断了他。

    “我会向陛下说明原委,不敢让她误了太子。”

    赵绵泽笑了一下,“侄儿心知十九叔是为了顾及心爱之人,免得他受累,可如今我父王重病在床,我这个做儿子的看着万分心疼,既然寻得良医,又岂能不尽心求来?”

    说罢,他竟从座位上起来,对着赵樽弯腰作揖不起。

    “望十九叔成全侄儿的一片孝心。”

    眼看赵樽要拒绝,夏初七来不及考虑太多,飞快地走过去,半跪在赵樽的脚边儿,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小腿,把话题给接了过去,“爷,您看长孙殿下都给您行大礼了,您要再顾惜着我,都说不过去了,而且陛下会怪罪您的。先前我也觉得自个儿才疏学浅,可如今我想通了。在下虽不才,可医者以仁为本,去瞧瞧病况总是好的。爷,您说呢?”

    明里是真诚恳求,暗里在掐他撒泼。

    赵樽低头看着她,淡淡抿唇,神色极为清冷,“你这点医术,在爷面前卖弄就成了,还敢卖弄到东宫去?不要脑袋了?”

    背着对赵绵泽等人,夏初七拼命挤着眼睛,就差抱他的大腿了。

    “爷,我素来嗜医如命,你又不是不晓得?”

    “此事哪是儿戏?”

    一把揪住他的腿肉,夏初七做了个“一百两”的口型,认真严肃地道,“爷,我可没当儿戏,真是怀了一片赤诚之心,想为了大晏福祉去给太子爷诊治的。”

    赵樽摇了摇头,却是一哼:“万一不会治呢?”

    又给他比划了个“二百两”的口型,夏初七苦着一张脸。

    “医者之道在于尽心,世上哪有包治好的事儿?”

    原以为二百两赵樽肯定会同意了,不料他干脆阖上了眼睛,不再看她的口型,仍是冷冷的拒绝,“爷说不成,就不成。”

    夏初七顿时委屈起来,“爷……”

    “位置上坐好。”

    “爷……”

    “叫爹都没用。”

    我靠!夏初七真想掐死他。

    还有外人在场,她当然不敢放肆。想了想,只得把牙一咬,起身靠过去,将嘴巴凑在他的耳朵边儿上,速度极快的说:“我保证,只要从东宫回来,我便,便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就那个,那个你要的,可好?”

    赵樽倏地睁开眼,与她目光相接,唇角似有一丝笑痕。可仔细一看,又没有笑,只撑着额头考量了片刻,才带着一丝“艰难”的语气,重重叹了一声。

    “你既如此坚持,去瞧瞧也罢。”

    夏初七呼吸一紧,牙根痒痒。

    小样儿的!就是利益给的不够,妄自说了那么多。

    “呲,谢爷!”

    他俩在这边讲着“秘语”,边上的人早就愣住了。只有赵绵泽一个人依旧面色优雅,极为清朗的笑了一声,眼波如水的扫过他们两人,“楚医官如此深明大义,绵泽在此先谢过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赵绵泽领着夏问秋径直离去了。

    外头寒风正大,赵绵泽体贴地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件浅蓝色的软缎斗篷披在夏问秋的肩膀上,又亲自替她系好带子,这才目光清淡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路,才往晋王府的大门口走。

    在去承运殿的必经之路上,月毓站在转角处,衣袂飘然。

    “长孙殿下,奴婢有话说……”

    赵绵泽屏退左右,冲侍卫使了个眼色,走向她。

    “你想明白了?”

    月毓点点头,端庄秀丽的眉目之间,带了一丝委顿。

    “长孙殿下说得对,人本自利,奴婢也不能免俗。”

    赵绵泽轻笑一下,像是早就看出来了,面上仍是温厚的笑意。

第214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2)

    “这就是了,说吧。”

    “长孙殿下,其实……”月毓垂了垂眸子,刚刚说到此处,眼角隐隐多出一丝奇异的神色来,咬了咬唇角,随即抬起头来,对赵绵泽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意。

    “其实奴婢知道长孙殿下先前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您想从奴婢嘴里打听什么。可奴婢实不敢欺瞒,楚医官她确实是我家爷在清岗寻来的医士,因机缘巧合救了我家爷一次,我家爷见他医术尚好,人长得也俊俏,便收用在了身边,多生出了些情分来……”

    她说得极淡,声音婉转。

    只那声音在冷风里,语气有些凉,却不是赵绵泽要听的。

    淡淡蹙了下眉头,他似有所悟,“月毓,你有什么顾虑?”

    “奴婢没有顾虑,自从进王府那天起,奴婢便没有顾虑了。这辈子奴婢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他要不要奴婢,他明不明白奴婢的苦楚,他愿不愿意跟奴婢亲近,都无两样。长孙殿下猜得很对,他有了楚医官,宠着她,怜着她,奴婢心里不好受,时时惊恐不安,害怕有一天会被他逐出府去,奴婢真的……没有那么大度。可是,奴婢实在不敢昧着良心说假话,请长孙殿下见谅。”

    赵绵泽默默看她良久,“多谢告之。告辞了!”

    月毓颔首微微一笑,“长孙殿下慢走,奴婢送您——”

    “不必!”赵绵泽淡淡一甩袖。

    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

    他与楚七见了两次面,两次都不顺当,中间总有不可预期的变故。可那个楚七却奇怪地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时而叹,时而笑,时而惊,时而疑,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横眉冷对,时而低眉顺目,时而自信妖娆,身为低等医官,却无谄媚的谦恭,看似句句真诚,可字字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同与平常人的气质,确实非夏楚所有。

    可她开心的笑时,唇角的梨涡,又实在太像,与记忆中那人吻合。

    要么便是换了性子;要么便是心机深沉。

    总归,那人就像一个难解的谜。

    月毓和赵绵泽都离开了,他们刚才站立不远处一道大青石砖砌成的甬道里,慢腾腾走出两个人来。一个个子高大,眉目疏朗;一个身材娇小,机灵如狐。看上去两个人的个头不太协调,不过在夏初七本人看来,却是极萌极匹配的身高差。

    咳!当然她得再长长。

    “呵呵,爷,真是巧了,一不小心又让你成了偷听贼。”

    赵樽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是凑巧吗?”

    被他慢条斯理的一问,夏初七觉得脊背上凉了凉。

    “当然是凑巧,呵呵呵呵,想不到月大姐对您这么忠心哈?”

    确实,她真的没有想到。先前李邈转述给她之后,她就觉得月毓与赵绵泽不对劲儿,也猜测月毓被赵绵泽一挑拨,会找机会说些什么。所以,她故意拉了赵樽走到这儿来散步,就是想当面揭穿月毓的小把戏。因为她一度怀疑,先前用巴豆粉玩“一箭三雕”戏码的人,正是这个笑面菩萨月毓。除了她之外,这府里头,她想不出谁有那么高明。

    可人来了,却听了一番真心话告白。

    月毓这个人,要么就是本性纯良,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更加郁闷的是,赵樽似乎很信任她?

    见他不再说话,只拉着她往前走,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几分,心里老大不爽快。

    “怎么了?你觉得我居心不良?”

    赵樽顿步,凝视她片刻,突然一叹,拍拍她的头。

    “你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是觉得我怀疑月毓想多了,还是我居心不良想多了?”

    “这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赵樽淡淡瞄了她一眼,重新拉了她的手,在唇边吹了吹。

    “冷不冷?”

    手上传来的温热,让夏初七心眼儿麻了麻,缩回手来,却挑高了眉头,不容他把话题给岔开,“我只是奇怪,月大姐与长孙殿下是旧识?”

    她问了,赵樽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这也正是爷想问你的。”

    “什么啊?问我?”

    “你与长孙殿下,可是旧识?”

    心脏漏跳了半拍,夏初七身子僵硬了一瞬,蹙着眉头。

    “为什么要这样说?”

    赵樽凉凉地看着她,掌心抚上她的脸,使劲儿捏了捏。

    “你若不识得他,他会登门来求医?”

    与他对视片刻,或许是昨晚上的烟花给了她勇气,或者是今儿他在赵绵泽面前的维护给了她力量,也或许是此时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夏初七原本在脑子里存了许久的话,突然很轻松就出了口。

    “如果他们都说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怎么想?”

    赵樽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你便是你。”

    夏初七微微一愣,心窝子酸了。

    先前在马车上,她也对东方青玄说“我便是我”,如今赵樽也这样对她说“你便是你”,如此高度的信任度与认知感,让她这个身处在异世空间的灵魂,突然就有了一个可以依托的港湾。

    她便是她,从来都不是别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连累他。

    他是一个皇子,知道太多“谋叛家眷”的事,便无好处。

    “长孙殿下把我当成了一个故人。”她说。

    赵樽的目光并不惊奇。她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将那天遇见赵绵泽的事说了出来,只不过,在叙述的时候,隐去了与袁形之前有过交道的事情,只说自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接着被长孙殿下请了去,想要验明正身,幸亏东方青玄出面才解了围。

    “他既然疑心你,为何还要去东宫?”

    心里“怦怦”跳动着,夏初七狡黠地笑。

    “我说过了呀,医者仁心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道上,冷风徐徐吹来,赵樽一瞬不瞬地盯了她良久,突然长长一叹,伸手揽她入怀,慢悠悠地开口:“既如此,爷也不便拦你了。”

    “谢谢!”

    夏初七反手抱住他,乖巧地依偎着,没想到,他又是一叹。

    “只是如此一来,离阿七你以身抵债的日子更近了。”

    那冷冷的声音,高冷幽毒,听得夏初七心肝儿狠狠一抽,奇怪地抬头。

    “这话啥意思?”

    赵樽浅浅眯眼,懒洋洋地弹了一下她的脸。

    “很快,你便会欠你家爷很多银子。”

    夏初七干笑两声,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装古人了。

    “到底啥意思?咱俩能扯明白不?”

    赵樽勾起她的下巴来,盯着她,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噙着一抹冷意,淡淡扫视着她的脸,挑了一下眉梢,“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去一个,死一个。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却是笑了,“那我是不是得恭喜爷,又要大赚一笔了?”

    “不必恭喜!你只须做好以身抵债的准备就是。”

    一场大风雪过去,京师应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去良医所与孙正业探讨时方,便是与李邈呆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她捣鼓她的药瓶子,李邈大多数时候都看着她发呆,一个人静得声息都无。

    等了三天,一直没有等来东宫来人。

    没想到,第四天,却等来了“锦宫”送进来的信。

    夏初七高兴地与孙正业告了假,拽了李邈就风风火火地出了晋王府。

    这回递信的人给了她们另外的一个地址,并非先前人蛇混杂的锦绣楼。

    在丹凤街一个青石板小径的深处,有一个朴素的应天府常见朴素民居。从外面来看,没有什么识别度,大门略显陈旧,门口有两颗白杨树,里面依稀能够听见鸽子的“咕咕”声。

    敲了三声门,开了。

    一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她俩。

    “你两个找谁?”

    李邈随口应道,“吃搁念的,给大当家干跑合,请我两个来吃酒。”

    这句话有些奇怪,夏初七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猜测出是江湖上的行话,不由佩服起李邈来。果然,那小伙子一听,面上的戒备没有了,神色马上就缓和了下来,江湖气十足地一抱拳。

    “大当家的在里头,二位兄弟请。”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很是宽敞。

    入得内室,打了个黑灰色的布帘子,一眼就见到躺在床上养病的袁形。

    他还是高高壮壮的样子,躺在床上,一个人就占了大半边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似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更浓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红润了不少,显然这几日养得好,精神头挺足。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就要起身。

    “两位可算来了?坐坐坐!”

    夏初七赶紧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着,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就见外了啊。”

第215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3)

    袁形知道李邈是个女的,却不知道夏初七也是个女的,他眼神儿在她与李邈之间来回了好几次,才豪爽地吩咐,“二虎子,还不给贵客上茶。”

    领他们进门的人便是二虎子,笑嘻嘻地应了,泡了两盏茶上来。夏初七笑着致了谢,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晋王府里被赵樽养刁了嘴巴,微微抿一口,哪怕她只是一个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叹,还是晋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茶盏,她关心地问了袁形的伤势,又坐过去替他把了一回脉,见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嘱咐了几句,就急急地转到了她关心的正题。

    “袁大哥,你叫我们来,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个性子豪迈的汉子,肚子里没有多少弯弯肠子,一问便点了头。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儿?”

    她问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却是摇了摇头,“我也是昨日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帮弟兄与盐帮的人合伙走了一趟私盐,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个事,说有个傻子从船上跳到了江里,后来被人给捞了上去,当时那艘船上吵嚷得厉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看热闹,却不敢靠近,因为那是一艘官船。”

    “然后呢?袁大哥,确认了吗?”

    “究竟是不是你们说的傻子我不敢确定,今儿天见亮,我把那兄弟找来了,听他说了那人的外形,确与你们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之处。可据我那兄弟说,那艘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宁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闪了下,“那不晓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随口笑了笑,并不急切的追问他。

    “那袁大哥,您那个兄弟可晓得那艘船去向何处?”

    看着她,袁形再次摇了摇头。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了从怀里掏出前几日赵绵泽给她的银票来。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还有重谢。”

    她原以为是钱财不到位,袁形故意拿乔,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钱,慌乱地挡开,歉意地说:“兄弟,你与邈儿两个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等再生之德袁形没齿难忘。如果这只是干系我一人的性命,我豁出去也得帮衬的。但如今这事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为手下弟兄们打算。鬼火都怕见亮,干我们这等营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想来你能理解我的不易。”

    当然能理解。

    黑社会再厉害也不敢与警察火拼。

    夏初七收回银票,放入怀里,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气了,您能告诉我这个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个豁达人儿。”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气。说到此,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个事,我弟兄在打探消息时,听闻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个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谁?”

    袁形仿佛有些不方便说,在她又追问了一遍后,才压了声音。

    “好像是晋王爷的人,不敢肯定。”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变,半晌儿,吐出一口气来。

    “那就好。”

    她的话李邈能理解,袁形却听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引起宁王和晋王的注意?!”

    轻轻笑了一下,夏初七装作不在意地说,“还能是什么人啊?就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长得俊俏了一些,那宁王和晋王不都爱好男风吗?估计看上了我家傻子,这人长得俊,就是危险。”

    “也是也是……”

    袁形赞成的点头表示了同意,李邈的眼睛望向了房顶。

    两人辞别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还在抿着嘴儿自得其乐。

    要是赵樽知道她这样说他,会不会急得杀了他?

    “楚七,你为何总是这样快活?”李邈突然盯着她问。

    笑眯眯抛了一个媚眼儿给她,夏初七嘿嘿一乐,“你来猜猜?”

    李邈显然没有她的好心情去猜,抿着唇角不再吭声儿了。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趣!不是告诉你了吗?人生在世须尽欢!”

    夏初七重重勾住她的肩膀,作出潇洒风流的小生样子,笑弯了一双眼睛。

    “我为什么快活呢?是因为晓得他也在帮我找傻子……”说到这儿,不等李邈回答,她想了想,又诡异地摇了摇头,“不对,那货会做好事不留名?他不告诉我,肯定想刮我银子。不行,我得提前做好准备,要不然找到那么一个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许啊?”

    李邈怪异地扫她一眼,“他不刮你银子,我瞅着你也快要以身相许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愉快地翘起唇角来,“哎,我为什么还不长大呢?”

    “十五岁,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脸上带了一点凉意,像是被冷风给吹的,又像是被某种潜藏的情绪给滋扰的,“阿楚,表姐还是那句话,你得记牢了。要是他不给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给了他,不然你这辈子就毁了。女子的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

    “晓得了,啰嗦婆。”

    恋爱中的姑娘总是快乐的。

    夏初七冲她瘪了瘪嘴,歪过头去,偷瞄着李邈白得纸片儿一样的脸,有些心疼地叹口气。

    “表姐,我发现袁大哥对你挺有意思的,你是怎样想的?”

    李邈没有因为她的话吃惊,也没有别的反应,“没有什么想法。”

    夏初七点头,“也是,他一个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还是算了。”

    抬头望望天空,李邈没有回答她。良久,就在夏初七以为她又要发闷的时候,她却幽幽地道:“我并非嫌弃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别人。”

    “心如止水?还在想你心里那个男人?”

    对于李邈一直讳莫如深的“那个男人”,夏初七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来寻思去,她的好奇心又重了几分,“表哥,我说,你那个他,到底是谁?你上回说他没了,他是死了,还是……怎么的了?”

    李邈垂下眼,不再看她,迈开大步走了,姿态十分洒脱。

    大概扮男人的时间长了,她也慢慢入了戏,越来越有男人范儿了。

    “喂!”瞧着她英姿飒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

    和往常一样,只要提到“那个人”,无论她怎么问,李邈只当没听见。

    她终于服气儿了。

    “怪人!”

    好运凭风水,必将挤一窝。

    刚回到晋王府,好消息又来了一个——东宫接夏初七去诊治的人来了。

    今儿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各府部又都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赵樽也跟着忙碌起来,一大早就上朝去了,她不必与他请假。说起来,当今的老皇帝是一个勤劳得让各级官吏都暗自生恨的人,不仅休沐的时日少,除了早朝,偶尔还会有午朝和晚朝,各种杂物亲力亲为,半点不肯分权与人。前些年罢了中书行省,废了丞相,只设六部,还没有把他累死,足够他垂名千古了。

    拎了医药箱,她带着李邈,坐上了东宫接她的马车。

    太子府邸就在皇宫里,太子爷与其他皇子相比,也算是另一个特权阶级。别的皇子在成年之后就得另外开府搬出去,太子爷却不用,可以继续住在皇宫里。马车从东华门进去,有御林军查验入宫腰牌,过了东华门,右侧便是文华殿,也就是太子爷赵柘的办公场所。

    看着那红墙碧瓦,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天空暗沉,宫阙深远,一眼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每走一步,她觉得离弄清楚“魏国公案”的真相又多进了一步。

    “楚医官,这边儿请。”

    踩着马杌下了马,那个叫安子的小太监鞠着身子前头引路。

    比起晋王府来,东宫的戒备更为森严,处处可见穿甲佩刀的御林军巡逻。在那一阵阵铿然的脚步声里,夏初七心里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让她的脑子除了亢奋之外,又格外清醒。背着药箱,她尽量走得洒脱,不敢让任何人察觉出来她心里的情绪——那些属于夏楚的情绪,随着她步入东宫,正在不断地澎湃和发酵。

    这里原是夏楚想要嫁来的地方。她的伤心,她的委屈,她曾经仰望着这处红墙的面孔都深深刻在脑海,每多走一步,就像多踩了一个伤感的点。那个傻傻的、安静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苍鹰山上,看着望不到尽头的东宫红墙,然后像蝴蝶一样飞了下去。

    “不要急!”她默默安抚着夏楚那些意难平。

    她知道,如今每踏一步,或许都是凶险。不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这里的人,让那些负心的,那些使坏的人。一个个被揭开虚伪无耻的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来。

    “楚医官,先坐一会儿,等着黄公公来召见。”

第216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4)

    太子爷的排场显然大了许多,小太监将她俩领入了寝殿的外室,请了座,看了茶,却还是需要等待召见。安子是个讨喜的人,很快就抱来了太子赵柘的医案,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医案已经很厚了。

    可亲手写下这些医案的人,几乎都已经没了脑袋。

    夏初七蹙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以前治疗的太医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个人的写法,写上了同样的病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风寒”。可一个风寒真的会让一个王朝的太子爷无法医治吗?能让太医院数十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吗?可能性为零。

    “怎么样?”李邈低声问。

    夏初七放下医案,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眸底跳动着一抹复杂的光芒。

    “我想上茅厕。”

    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好在李邈早就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一般来说有什么不方便出口的话,她都会扯东扯西,看上去就像没个正形儿。对视一眼,李邈看向等在边上的安子。

    “小公公,麻烦问问,还要多久能见到太子爷?”

    安子的态度很友好,“得等黄公公来传唤。”

    轻“哦”了一声,李邈又问,“那请问,茅房在哪?”

    太子府里的气候似乎比外面温暖,没有那么冷,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白雪的残影。在小安子的带领下,两个人绕过一处回廊,钻入了茅厕。夏初七四周看了看,鼓励地拥抱了一下李邈。

    “表姐,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冲她点下头,“你且放心去。”

    夏初七冲他竖了竖大拇指,顺便撒了一泡“高级尿”,出了茅厕,笑眯眯地走向正拎着她医箱的小安子,接了过来。

    “小公公,多谢了。”

    “楚医官,您这医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东西多。”夏初七笑着,“我们走吧。”

    轻“咦”了一声,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楚医官,您那位侍从呢?怎不见人了?”

    夏初七神神秘秘地冲他勾了勾手,等小安子凑过耳朵,她才低低地笑。

    “大号。”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点了点头,夏初七又笑着拍他肩,“他啊,每次上大号得花半个时辰,拉出来的粑粑,一次能浇半亩地呢……咱两个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会儿太子爷召见,不见我的人,还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浇半亩地?

    小安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没有想到,太子爷还没有召见,她就在入门处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浅笑靥靥的、无比娇美的面孔,一袭高挑柔美的大红身姿,像镀上了一层火红色的光晕,散开的发丝轻搭在他质地精良的衣裳上,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冶之美。

    “楚小郎,咱们又见面了。”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

    “大都督,您也在这儿?今儿的公务不忙,得闲儿了?”

    东方青玄笑容极淡,声线极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着楚小郎,等着你来纳我入府做小呢,却始终不见音讯。今日得知楚小郎来为太子爷诊病,便前来追问一番,请问楚小郎,可是要对本座始乱终弃?”

    干咳一下,夏初七差点儿以为见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乱终弃呀?!

    这人的脑袋一定被门夹了,而且不止夹了一次,那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这等粗鄙之姿,哪敢觊觎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粉嫩得让姑娘们都羡慕的唇,东方青玄眉头松开了,“楚小郎恐怕还不晓得,本座看人,从来不看长相。因为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自恋狂!”

    她低低冷讽一句,突觉眼前大红袖袍一挥,人就被东方青给勒了过去,一直拽了好几丈,他才状似亲热地按着她旋转一圈,然后紧紧抵在墙上,高挑的大半个身子遮住她的,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马上离开东宫,你还有活路。”

    夏初七当然晓得赵绵泽请他来东宫治病没安什么好心。

    可赵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为关心,这个东方青玄又算哪个意思?

    她笑得邪乎,问得更干脆,“大都督的话,小子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微微直起身来,东方青玄依旧低着头,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遮拦住夏初七的脸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慵懒妖冶的模样儿,“难道晋王殿下没有提醒你?不要出这个头?”

    当然提醒过。但是她用不着告诉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觉得他火红的衣服颜色,快把她眼睛给看瞎了。

    “你先闪边儿去说话,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不回答她,东方青玄妖娆的轻笑一声。

    “本座现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说你突然发疾……”

    “你才发疾,你全家都发疾……”夏初七的脸被他的大红袍服给映得红扑扑的,想想忍不住乐了一下,翘起唇角来,笑问:“大都督如此关心小子,真是让小子有些不适应。老实说吧,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这太子爷生病,天下臣民都满心系之,小子作为医者,自当以仁尽仁,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东宫是龙潭虎穴?”

    “不是龙潭虎穴。”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却早晚会让你丢了小命。”

    “大都督没有听过?胆小的人,福分也小。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发财走上人生的巅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东方青玄冷笑一下,敛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夏初七突然间悟到了赵樽的意思。

    可东方青玄么?她微微歪了一下头,斜着眸子,淡定地打量他,“猫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这儿假慈悲!你会关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说吧,为什么?”

    东方青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却难掩笑里那一抹极淡的嘲讽。

    “本座说过,你身上的价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过人的价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会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好好管管你自个儿吧,少出来祸害苍生必可功德无良。”

    “你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着对你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东方青玄挑了挑眉梢,听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却好笑地眯了眯眼睛,趁机一把推开他,吸了一口凉爽气,原想再伸一个舒服的懒腰,那头突然传来小安子的咳嗽声儿。

    “楚医官!”

    夏初七侧眸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个身材臃肿矮胖的老太监,像是看不惯他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作出那等有伤风化的事,不悦地甩了甩拂尘,重重哼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太子殿下有请。”

    还未入太子寝殿,夏初七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刺鼻,难闻。她天生嗅觉敏感,察觉到似乎还熏过艾。

    他们在消毒?外头守卫森严,难道是隔离?

    “传染病”三个字一入脑,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幸而来之前她准备好了,除了服过抗病毒的药物,还给自个儿弄了一个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请安?”黄公公轻斥道。

    一幅垂帘相隔,她看见了里头那张雕工精美繁复的黄花梨木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好久没有跪过人了,她有些不习惯。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这个道理她懂。

    放下医箱,她先向病秧太子行了一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在黄公公老鼠一样的眼睛盯视下,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靠床越近,熏过艾草的味道越浓。幔帐拉上来了,锦被里面裹着的人,就是当今太子赵柘。

    可只瞧了一眼,夏初七就差点儿跳起来。

    一只瘦得脱了形的手垂在床榻边上,指关节凸起,像一只老鹰的爪子。他的脸上,也没有半丝肉气,眼窝深陷,面颊松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枯槁般的苍白。

    当然,她是一名医生,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赵柘的样子虽然惨了一些,还不至于吓得她想跳起来。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那个孤卧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五官。几乎下意识的就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傻子。

    宁王抓了傻子,傻子很像太子。会是巧合吗?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间若有所悟。

    “还不快请脉,愣着做甚?”见她不动弹,黄公公又呵了一声。

    夏初七歉意地一笑,屏弃杂念,坐到榻边为她备好的杌子上,专心地搭上那个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默默地探了一会儿,她蹙紧眉头,侧头望向黄公公。

第217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5)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的身子?”

    “大胆!”

    黄公公不悦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太子爷,压低嗓子,满眼都是不屑。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便看的?”

    就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尊贵什么啊?夏初七心里狠狠骂着,讨厌这些装叉的规矩,却不得不赔着笑,“黄公公且息怒,下官见太子殿下脉象细弦,湿火已入肾,湿毒流入筋骨,恐身上还有别的病灶,喉间糜碎,舌下肿胀,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确诊,好对症下药。”

    黄公公虽然跟随太子赵柘多时,可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他已经见了太多有名气的太医,却没有一个人治好病的,早就对这些医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这么一个年纪经经的良医官?

    他打着官腔,抱着拂尘,尖着嗓子,“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长孙殿下交代过,不要随便让医官糟践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医官还是不要与咱家为难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确诊得了病因?

    她还没有反驳,床上那个人却动了一下,“黄明智……”

    他的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似的,沙沙的、哑哑的,像一条缺水的鱼儿,听上去格外干巴,两片嘴唇蠕动着,眼睛慢慢睁开,定定地看着夏初七,他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权当他是自家的长辈了,扑通一声,跪在了病榻边上,“下官是晋王府良医官楚七,奉了长孙殿下之命,前来为太子殿下诊病。因号脉无法确诊病情,还请太子殿下脱衣一观。”

    “老十九家的?”

    这个新的称呼,听得夏初七耳朵一烫。

    “是的,十九爷家的。”

    赵柘喘着气抬了抬手,吩咐道:“黄明智,扶我起来。”

    “是,殿下。”黄明智塞了一个软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倚靠在了床头上。这样一瞧,穿着寝衣的他面色更为清瘦,年纪也就四十来岁,一头长发挽在头顶,目光极为柔和,与夏初七说话时,甚至还带了一丝微笑。

    “是楚儿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夏初七一大跳,就连黄公公也骇得够呛。

    “殿下,他是晋王府的良医官。”

    赵柘重重咳嗽了几声,呼吸很紧,声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宫眼花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望向黄公公,“替本宫解开衣袍……”

    黄明智有些犹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风……”

    “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

    赵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生气,一激动,身子就颤抖了起来。黄明智面色一白,赶紧伸手替他顺着气,也再不敢多耽误,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衣袍,露出一身瘦得皮包骨头的骨架子来,看得夏初七同情不已,可屋子里的窗帷都拉得紧紧的,她根本就瞧不太清楚。

    “麻烦黄公公,掌了灯来,屋子太暗了。”

    黄公公瞪她一眼,这一回却是不敢耽搁,很快就掌了灯过来。

    有了明亮的灯光,夏初七终于看明白了他身上的病灶。

    与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为严重。赵柘的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都有溃疡形丘疹状的脓疱,还有一些萎缩样的瘢痕,身上红红点点、斑斑坑坑,看着上特别刺挠人的眼球。

    “殿下,张开嘴,伸一下舌头。”

    赵柘配合地张开嘴,伸了舌头。

    果然,在他唇和口腔里也有溃疡,应该已经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夏初七咬了咬唇,静默片刻,又问了他一些病情,再结合他身上的症状看,基本可以确诊为——梅毒。

    怪不得医案上都只敢写“风寒”,谁又敢说当今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为了忌讳太子身份,除了医案不能公布病症实情之外,就连御医开处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辅药来掩人耳目,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方青玄会说“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但梅毒这种东西是为不洁的性而引起的,作为太子,他接触再多的女人,哪一个会不干净?为什么他会得这种脏病?

    “楚医官,只管直说。”

    赵柘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有了心理准备,声音很是平静。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风寒,而是杨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名,赵柘愣了一下,扯着风箱似的呼呼一笑,“呵,本宫知道不是风寒……可楚医官,你是第一个敢说实话的医官。”微微一顿,他不等夏初七回答,又问:“杨梅症是何症?可有法子治疗?”

    回避着他的目光,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种传播性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状,已经过了第二期,正向晚期发展,在一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仅用中药来治疗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用药的周期极长,估计不等把病治好,就会有人想要宰了她。然而,她懂得个中厉害,却不敢直接告诉赵柘真相。

    每个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说自家有把握治疗,命才会长。

    赵柘一愣,随即干哑的轻笑。

    “以前替本宫诊脉的太医都说,说治不好了……”

    所以,以前那些太医不都被老皇帝灭口了吗?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夏初七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恶劣?虽然他与赵绵泽都有一个共通点——都显得温和而仁厚。但是,或许是他的笑容太像兰大傻子了,总让夏初七觉得他看上去笑得很是真诚。还有他的眼神儿,虽然他是病人,还病得极重,却丝毫不见沮丧,充斥着一种乐天知命的从容,实在让她唏嘘。

    这样的人,若为皇帝,应是一个仁君吧?

    只可惜,竟患上了花柳!

    没有与赵樽的视线接触,她恭敬地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这便去拟方子。”

    “楚医官等下。”赵柘喊住了她。

    夏初七看他一眼,回来坐定,“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赵柘看着她,向黄公公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黄公公一惊,“太子爷……”

    “下去!”赵柘虽然病了,可威严还在,黄冬瓜不敢吭声儿,鞠着身子就后退着出去了。赵柘这才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她戴了一个“口罩”的怪异样子,好久都没有说话。

    夏初七静静等待着,也没有吭声,内室里一片静寂。

    “本宫活不了多久了,你却还想来哄本宫开心?”

    他突然说了一句开场白。夏初七想了想,只是一笑,“殿下不要气馁,治愈还是很有希望的,只是过程会有一些漫长,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不必说好听的了……”

    “下官真没有。”夏初七目光微微一闪,顿了顿才道:“殿下,还有一个事情,下官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作为医者,又不得不提醒,殿下宫中的女眷,都应该彻查一下,有无感染此症。”

    她承认,她非常不淡定的想到了继太子妃东方阿木尔。可赵柘无力地摆了摆手,很容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不必,本宫在发病前,已是许久不碰她们了。”

    不碰女眷还得了性病,莫非他去逛窑子了?

    心里有疑问,可这种话是不能问出来的。

    不料,赵柘盯住她,突然颤了颤唇角,“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夏初七心里一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浅笑。

    “殿下恕罪,下官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您认识家母?”

    “楚儿,瞧见你,我便知道了。你如何骗得了我?”

    没有想到这太子爷会直接与她挑明,还不给她半点辩解的机会。夏初七眉头微微一挑,看着他苍白瘦削而无力的手指,脑子里翻江倒海,正思考怎么搪塞他,却听见他又说:“当年你父亲的事,本宫也试图阻止。只可惜,当时正奉皇命在西安府巡视,未及赶回京,已然事发。”

    难不成他与夏楚的爹交情挺好?

    夏初七笑笑,随口又笑:“太子殿下说的可是魏国公府的七小姐?此事说来话长,下官的确不是她,先前长孙殿下也曾有过怀疑,差点错认了呢。”

    “绵泽?”笑了一下,他说话时喘得很厉害,“你是不是姓夏?名讳单单一个楚字?取自《诗经》,楚楚者茨,言抽其棘。楚者,貌也。”

    楚楚者茨,茨以生草?所以,夏楚又改成了夏草?

    “可是,太子殿下,这真是一个误会,下官……”

第218章 老十九家的人!(1)

    赵樽听了,没什么格外的反应。

    “他既然疑心你,为何还要去东宫?”

    心里怦怦跳动着,夏初七依旧狡黠地笑。

    “我说过了呀,医者仁心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道上,冷风徐徐吹来,赵樽迟疑了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里,非常温情地裹了又裹,蹙着眉头顿了片刻,才慢悠悠的开口。

    “既如此,爷也不便拦你了……”

    “谢谢……”

    夏初七反手抱住她,乖巧地依偎着,却没想到,他又是一叹。

    “只是如此一来,想来离阿七你以身抵债的日子又近了。”

    那冷冷的声音,高冷幽毒,听得夏初七心肝儿狠狠一抽,奇怪地抬头。

    “喂,这话什么意思?”

    赵樽浅浅眯眼,懒洋洋地弹了一下她的脸。

    “很快,你便会欠爷很多很多银子。”

    夏初七干笑了两声,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装古人了。

    “到底啥意思?咱俩能扯个明白不?”

    赵樽勾起她的下巴来,盯着她,面儿上没有太多情绪,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噙着一抹冷意,淡淡扫视着她的脸,在与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后,才挑了一下眉梢。

    “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去一个,死一个。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却是笑了,“那我是不是得恭喜爷,又要大赚一笔了?”

    “不必恭喜!你只须做好以身抵债的准备便是。”

    一场大风雪过去,京师应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去良医所与孙正业探讨时方,便是与李邈呆在承德院那两间耳院里。她捣鼓她的药瓶子,而李邈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她做事儿发呆,一个人静得声息都无。

    等了三天,一直没有等来东宫来人,却在第四天,等来了“锦宫”送进来的信儿。

    猜测是傻子有了消息,夏初七高兴地与孙正业告了假,便拽了李邈风风火火地出了晋王府。

    这回递信的人给了她们另外的一个地址,并非先前人蛇混杂的锦绣楼。

    在丹凤街一个青石板小径的深处,有一个朴素的应天府常见朴素民居,从外头来看,没有什么识别度,大门略显陈旧,门口有两颗白杨树,里面依稀能够听见鸽子的“咕咕”声儿。

    敲了三声门儿,开了。

    一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她俩。

    “你两个找谁?”

    李邈随口应道,“吃搁念的,给大当家干跑合,请我两个来吃酒。”

    这句话有些奇怪,夏初七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猜测出是江湖上的行话,便有些佩服起李邈来。果然,那小伙子一听,面上的戒备没有了,神色马上就缓和了下来,江湖气儿十足地一抱拳。

    “大当家的在里头,二位兄弟请。”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还挺宽敞。

    入得内室,打了个黑灰色的布帘子,一眼便见到躺在床上养病的袁形。

    还是那高高壮壮的样子,他躺在那不太宽的床上,一个人就占了大半边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儿似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更浓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红润了不少,显然这几日病养得好,精神头挺足。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就要起身。

    “两位可算来了?坐坐坐!”

    夏初七赶紧过去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着,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就见外了啊。”

    袁形知道李邈是个女的,却不知道夏初七也是个女的,那眼神儿在她与李邈之间来回了好几次,才豪爽地吩咐。

    “二虎子,还不给贵客上茶。”

    那个领他们进门的人便是二虎子了,笑嘻嘻地应了,便泡了两盏茶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晋王府里被赵樽养刁了嘴巴,夏初七只微微抿了一口,哪怕她只是一个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叹,还是晋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那茶盏,她关心地问了几句袁形的伤势,又亲自坐过去把了一回脉,见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地扯上了她关心的正题。

    “袁大哥,你叫我们来,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个性子豪迈的汉子,肚子里没有多少弯弯肠子,一问便点了头。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儿?”

    她问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却是摇了摇头,“我也是昨日落晚时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帮弟兄与盐帮的人合伙走了一趟私盐,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个事儿,说是有个傻子从船上跳下来了,后来又被人给捞了上去,当时那艘船上吵嚷得厉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下热闹,却不敢靠近,因为那是一艘官船。”

    “然后呢?袁大哥,确认了吗?”

    “那人究竟是不是你们说的傻子我不敢确定,今儿天刚见亮,我便把那兄弟给找来了,听他说了下外形,确与你们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之处。可据我那些兄弟说,那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宁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闪了下,“那不晓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闻言随口笑了笑,并不急切的追问他。

    “那袁大哥,您那兄弟可晓得那艘船去向何处?”

    看着她,袁形再次摇了摇头。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了然地从怀里掏出前几日赵绵泽给她的银票来。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还会有重谢。”

    她原以为是钱财不到位,袁形故意拿乔,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钱,一脸慌乱地挡开了手去,歉意地说,“兄弟,你与邈儿两个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等再生之德我袁形没齿难忘。如果这只是干系了我一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也得帮衬的。但如今这事儿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为手下那般弟兄们打算。鬼火都怕见亮,干我们这等营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儿,想来你们能理解我的不易。”

第219章 老十九家的人!(2)

    当然能理解。

    黑社会再厉害也不敢真与警察去火拼。

    夏初七收回银票,放入怀里,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气了,您能告诉我这个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个豁达人儿。”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可说到此处,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个事儿,我弟兄们先前在打探消息时,听闻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个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谁?”

    袁形像是有些不方便说,在她又追问了一遍后,才考量着压了声音。

    “好像是晋王爷的人,不敢肯定。”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变,半晌儿,又吐出一口气来。

    “那就好。”

    她的话李邈能理解,袁形却听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引得宁王和晋王的注意?!”

    轻轻笑了一下,夏初七装作不在意地说,“那还能是什么人啊?就一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长得俊俏了些,那宁王和晋王不是都爱好男风吗?估计看上了我家傻子,这人长得俊,就是太过危险。”

    “也是也是……”

    袁形赞成的点头表示了同意,李邈却望向了房顶。

    两个人辞别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还在抿着嘴儿自得其乐。

    要是赵樽知道她是这么说他的,会不会想要杀了他?

    “楚七,你为何总是这么快活?”李邈突然盯着她问。

    笑眯眯抛了个媚眼儿给她,夏初七嘿嘿一乐,“你来猜猜?”

    李邈显然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情去猜,抿着唇角不再吭声儿了。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趣!不是告诉你了吗?人生在世须尽欢!”

    夏初七重重勾了勾她的肩膀,作出一副潇洒风流的小生状,笑弯了一双眼睛。

    “我为什么快活呢?是因为晓得了原来他也在帮着我找傻子……”

    说到这儿,她不等李邈回答,一个人突然顿住了,想了想,又诡异地摇了摇头。

    “不对,那货会有做好事儿不留名的时候?他不告诉我,肯定想刮我银子来着。不行,我得提前做好准备,要不然找到那么一个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许啊?”

    李邈怪异地扫她一眼,“他不刮你银子,我瞅着你也快要以身相许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又嘻笑着,愉快地翘起唇角来。

    “哎,为什么还不长大呢?”

    “十五岁,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脸上稍稍带了一点儿凉意,像是被冷风给吹的,又像是被某一种潜藏的情绪给扰的,“只是阿楚,表姐还是那句话,你得记牢了。要是他不给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给了他,不然你这辈子就算毁了。女子家的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

    “晓得了,罗嗦婆。”

    恋爱中的姑娘总是快乐的。

    夏初七冲她瘪了瘪嘴,又歪过头去,偷瞄下李邈白得纸片儿一样的脸,有些心疼地叹口气。

    “表姐,我发现那个袁大哥,对你挺有那么个意思的,你是怎么想的?”

    李邈没有因为她的话吃惊,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没有什么想法。”

    夏初七点头,“也是,他一个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还是算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李邈没有回答她。

    过了半晌儿,就在夏初七以为她又得发闷的时候,她却幽幽地道,“我并非嫌弃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别人。”

    “心如止水?还在想你心里头那男人?”

    对于李邈一直讳莫如深的“那个男人”,夏初七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寻思来寻思去,好奇心更是重了几分,“诶我说,你那个他,到底是谁?你上回说没了,他是死了,还是……怎么的了?”

    李邈不再看她,迈开了大步走了,姿态十分洒脱。

    大概扮男人的时间长了,她也慢慢地也入了戏,越来越有男人范儿了。

    “喂!”

    瞧着她飒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

    和往常一样,只要提到“那个人”,无论她怎么问,李邈只当没听见。

    她终于服气儿了。

    “怪人!”

    好运凭风水,必将挤一窝。

    刚回到晋王府,那好消息又来了一个。

    东宫接夏初七去诊视的人来了。

    赵樽今儿没有在府里头,一大早便去了朝堂,她不需要向他请假了。

    今儿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各府部又都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他也跟着忙碌了起来。说起来,当今的老皇帝是一个勤劳得让各级官吏都暗自生恨的人,不仅休沐的时日少,除了早朝,还会有午朝和晚朝,各种杂物都亲力亲为,半点不肯分权与人。前些年罢了中书行省,废了丞相,只设六部,还没有把他累死,便足够他千古垂名了。

    夏初七在总管田富那儿给赵樽留了一个话儿,便拎了医药箱带着李邈,坐上了东宫过来接她的坐驾。

    太子府邸就在皇宫里,太子爷与其他皇子相比,也算是另一个特权阶级。

    别的皇子在成年之后就得另外开府搬出去,而太子爷却不用,他可以继续住在皇宫里头。

    因太子的宫殿在东边儿,也被称为东宫,基本上就是文华殿的组殿。

    马车从东华门进去,有御林军查验入宫腰牌,过了东华门,右侧便是文华殿,也就是太子爷赵柘的办公场所。

    只不过如今那赵柘是用不上了。

    看着那红墙碧瓦,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天空暗沉,宫阙深远,一眼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每走一步,她觉得离弄清楚“魏国公案”的真相又多进了一步。

    “楚医官,这边儿请。”

    踩着马杌下了马,那个叫安子的小太监便鞠着身子前头引路。

    比起晋王府来,东宫的戒备似乎更为森严,处处可见穿甲挎刀的御林军巡逻。

第220章 老十九家的人!(3)

    在那一阵阵铿然的脚步声里,夏初七心里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让她的脑子除了亢奋之外,又格外清醒。

    背着药箱,她尽量走得洒脱,不敢让任何人察觉出来她心里的情绪——那些属于夏楚的情绪,随着她步入东宫,正在不断地澎湃和发酵。

    这里原是夏楚将想要嫁来的地方。她的伤心,她的委屈,她曾经仰望着这处红墙的面孔都深深刻入了脑海,每多走一步,就像多踩着一个伤感的点,那个傻傻的,安静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苍鹰山上,看着望不到尽头的东宫红墙,然后像蝴蝶一样飞了下去。

    不要急——!

    镇定着,她默默安抚那些“意难平”。

    因为她知道,如今每踏一步,或许都是凶险。

    不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这里的人……

    让那些负了心的,那些使了坏的人……

    一个个被揭开虚伪无耻的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来……

    “楚医官,先请坐一会儿,等着黄公公来召见。”

    太子爷的捧场显然又大了许多,那小太监将她俩领入了寝殿的外室,请了座,看了茶,却还是需要候召。

    大概见他们坐着无聊,那安子是个讨喜的人,进去了一会儿,便抱来了太子赵柘的医案来,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医案已经很厚了。

    而亲手写下医案的人,几乎都已经没了脑袋。

    夏初七蹙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治疗意义的东西。

    因为以前治疗的太医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个人的写法,写上了同样的病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风寒”。可一个风寒真的可以让一个王朝的太子爷无法医治吗?能让一个王朝的太医院数十位太医束手无策吗?显然可能性为零。

    “怎么样?”李邈低声问。

    夏初七放了医案在桌几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眸底却跳动着一抹复杂的光芒。

    “想上茅厕。”

    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好在李邈早就已经清楚了她的行事风格,一般来说有些什么不方便出口的话,她都会这样儿扯东扯西,看上去就像没个正形儿的人。

    与她对视一眼,李邈看向那个等在边上的安子。

    “小公公,麻烦您问问,还要多久可见到太子爷?”

    安子的态度很是友好,“得等着黄公公来传唤。”

    轻“哦”了一声,李邈又问,“那问下,茅厕在哪?”

    太子府里的气候似乎比外面温暖了许多,没有那么的冷,地面儿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白雪的残影。在小安子的带领下,绕过一处回廊,夏初七与李邈钻入了茅厕,四周看了看,她便带着鼓励的拥了一下李邈的肩膀。

    “表姐,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冲她点下头。

    “你且放心去。”

    浅眯起一双眼儿,夏初七冲他竖了下大拇指,又顺便撒了一泡“高级尿”,才往茅厕外头走。

    “楚七……”李邈突然喊住她。

    她回头,却听她说,“小心着点儿。”

    夏初七没有说话,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李邈晓得那是代表什么,也慢慢地冲她比划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哈哈……”

    夏初七差点儿笑出来。她自个儿比划的时候不觉得,可看见李邈穿了一身儿古装比划“OK”时那严肃劲儿,到底还是憋住了笑了。李邈莫名其妙,她也不与她解释,出了茅厕,就笑眯眯地走向那个正拎着她医箱的小安子,将医箱接了过来。

    “小公公,多谢了。”

    “楚医官,您这医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东西多。”夏初七笑着,“我们走吧。”

    轻“咦”了一声,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

    “楚医官,您那位侍从呢?怎么不见人了?”

    夏初七翘起唇角来,神神秘秘地冲他勾了勾手,等那小安子凑过耳朵来听时,她才低低地笑。

    “大号。”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点了点头,夏初七又笑着拍他肩。

    “他啊,每次上大号得花半个时辰,那拉出来的粑粑均合了,一次能浇开半亩地呢……咱两个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会儿太子爷召见,却是不见我的人,还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浇半亩地……

    那小安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没有想到,刚走到先前那个门口,太子爷还没召见,她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浅笑靥靥的,无比娇美的面孔,一袭高挑柔美的大红色身姿,像踱上了一层火红色的光晕,散开的发丝轻搭在他质地精良的缎衣上,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冶之美。

    东方青玄!?

    活了两辈子,但每次见到他,夏初七还都想感叹——这王八蛋是她见过长得最精致的男人,那皮肤好得让女人想剁了他。

    不同于赵樽的英武刚气,他简直柔媚漂亮得紧。

    “楚小郎,咱们又见面了。”

    很显然,东方青玄就是在这儿等她的。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儿。

    “大都督,您也在这儿?今儿的公务不忙,得了闲儿了?”

    东方青玄笑容极淡,声线儿极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着楚小郎,还等着你来纳我入府做小呢,却始终不见音讯。今日得知楚小郎来为太子爷诊病,便前来追问一番,请问楚小郎,可是要对本座始乱终弃?”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差点儿以为见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乱终弃呀?!

    丫脑袋一定被门夹了,而且指定不止被夹了一次,那得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这等粗鄙之姿,哪敢肖想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一张粉嫩得让姑娘们都羡慕的唇,东方青玄眉头绽放了。

    “楚小郎恐怕还不晓得,本座看人,从来不看长相。因为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第221章 老十九家的人!(4)

    自恋狂!

    她正在心里头冷讽着,那东方青玄却是看都不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小安子,大红色的袖袍一挥,便将夏初七给勒到了身边儿,一直拽了好几丈远,才状似亲热地按着她旋一圈儿,便紧紧抵在了墙壁上,高挑的大半个身子遮住了她的,低下头去,放低了声音。

    “马上离开东宫,你还有活路。”

    夏初七当然晓得赵绵泽那个贱人请他来东宫治病没有安什么好心,可赵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为关心,这个东方青玄又算是哪个意思?

    一仰头,一抬眼,她笑得邪乎,问得却很干脆。

    “大都督的话,小子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

    微微直起身来,东方青玄依旧低着头,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遮拦住夏初七的脸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先前那一份慵懒妖冶的模样儿。

    “难道晋王殿下没有提醒你?不要来出这个头?”

    当然提醒过。

    但是她用不着告诉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觉得看他火红的衣服颜色,都快要把眼睛给看瞎了,不由有些恼火。

    一双手狠狠撑在他的胸前,她没好气儿的压着嗓子低喝。

    “你先闪边儿说话,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不回答她,东方青玄又妖娆的轻笑一声。

    “本座现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说你突然发疾……”

    “你才发疾,你全家都发疾……”夏初七一张脸被他的大红袍服给罩得红扑扑的,想想又忍不住乐了一下,翘起唇角来,笑问,“大都督如此关心小子,真是让小子有些不适应。老实说吧,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儿?这太子爷生病,天下臣民都满心系之,小子做为一名医者,自当以仁尽仁,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东宫是龙潭虎穴一样?”

    “不是龙潭虎穴。”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却早晚会让你丢了小命。”

    “大都督没有听过?胆小的人,福分也小。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发财走上人生的巅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东方青玄冷笑一下,又敛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还有这样的事儿?

    夏初七突然间悟到了赵樽的意思。

    可东方青玄么……

    她微微歪了一下头,斜着眸子,淡定地打量他。

    “猫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这儿假慈悲!你会关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说吧,为什么?!”

    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潋,带出一个浅浅的笑痕来,却难以掩饰那一抹极淡的嘲讽。

    “本座说过,你身上的价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过人的价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会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好好管管你自个儿吧,少出来祸害苍生必可功德无良。”

    “你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着对你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一句话,东方青玄挑了挑眉梢,听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却好笑地眯下眼睛,趁机一把推开了他,长长吸了一口凉爽气儿,原想再伸个懒腰,那头便传来小安子的咳嗽声儿。

    “咳,楚医官——”

    夏初七侧眸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门口站了一个身材臃肿矮胖的老太监,像是看不惯他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做那等有伤风化的事儿,不悦地甩了一下拂尘,重重哼了一声儿,才尖声尖气地道。

    “太子殿下有请。”

    还未入太子寝殿,夏初七便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

    刺鼻,难闻。

    凭她天生敏感的嗅觉来判定,似乎还有熏过艾的味道。

    他们在消毒?

    外头守卫那么森严,难道是隔离?

    “传染病”三个字一入脑,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除了服过抗病毒的药物,还给自个儿整了个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隔了一层垂帘,她望了过去。

    只见雕工精美繁复的黄花梨木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她猜,那便是太子赵柘了。

    夏初七驻足帘外,人还没有靠近,那黄公公便不爽地哼。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请安?”

    又好久没有跪过人了,夏初七有些不习惯。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这个道理她非常懂。

    放下医箱,她先向那个病秧子行了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在黄公公老鼠一样的眼睛盯视下,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靠床越近,那熏艾草的味儿越浓。

    幔帐已经拉上来了,锦被里面裹着的人,便是当今太子了。

    可是,只瞧了他一眼,夏初七便差点儿跳起来。

    一只瘦得脱了形的手垂在床榻边上,指关节凸起,像个老鹰的爪子,他的脸上,也没有半丝肉气,眼窝深陷,面颊凹落,整个人呈现出枯槁般的苍白。

    当然,她是一个医生,见过各种各样难看的病人,赵柘的样子虽惨了些,还不至于让她想要跳起来。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那孤卧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五官。虽然他苍白还瘦得不成样子,却让她几乎下意识的便想起一个人来——傻子。

    没错儿,傻子长得像极了当今这位尊贵的太子爷,尤其是那鼻子那额头那厚实的嘴唇,比赵绵泽与他还要像上几分……

    宁王抓傻子,傻子像太子。会是巧合吗?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难道是……

    “还不快请脉,愣着做甚?”见她不动弹,那黄公公低声一喝。

    歉意地一笑,她没再想那些,先屏弃了杂念,才坐在了榻边儿为她备好的凳子上,专心地搭上了那个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

    默默探了一会儿,她蹙紧了眉头,侧头望向那黄公公。

第222章 老十九家的人!(5)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身上的情况?”

    “大胆!”

    黄公公不悦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那个太子爷,压低了嗓子,满眼都是不屑的情绪。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便看的?”

    妈的,就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尊贵什么啊?

    夏初七心里头狠狠骂着,讨厌这些装逼的规矩,却不得不赔着笑。

    “黄公公且息怒,下官见太子殿下脉象细弦,湿火恐已入肾,湿毒流入筋骨,恐身上还有别的病灶,喉间糜碎,舌下肿胀,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确诊,好对症下药。”

    那黄公公虽然跟随太子赵柘多时,可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他已经见了太多有名气的太医,却没有一个人瞧出来治好病的,早就对这些医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这么一个年纪经经的良医官?

    双手抱着拂尘,他打着官腔,尖着嗓子,“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长孙殿下交代过,不要随便让医官糟践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医官还是不要与咱家为难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确认得了病?

    她正准备反驳他的时候,却见那床上的人动了下。

    “黄明智……”

    那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一样,沙沙的,哑哑的,像一条缺水的鱼似的,听上去十分的干巴。

    可慢慢的,他却是睁开了眼睛来,看了夏初七几眼,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权当他是自家的长辈了,一咬牙便跪在了病榻边儿上,“下官是晋王府良医官楚七,奉了长孙殿下之命,前来为太子殿下诊病。因号脉无法确诊病情,还请太子殿下脱衣一观,便问一下病情。”

    “老十九家的?”

    赵柘有气无力的喃喃了下,却听得夏初七耳朵一烫。

    老十九家的……

    呵呵,这个称呼让她心里一热,“是的,十九爷家的。”

    粗粗喘了几口气,赵柘想坐起来,却是无力,低声吩咐道,“黄明智,扶我起来。”

    “是,殿下。”

    那冬瓜还叫黄明智啊?一点都不明智。

    在黄明智的搀扶下,赵柘背后垫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倚在了床头上。

    他穿着寝衣,面色清瘦,看上去也就四十岁来岁,一头长发全挽在了头顶,柔和的目光也有那么一点像赵绵泽。

    微笑着看向夏初七,他喘着气问,“是楚儿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夏初七一大跳,就连黄公公也骇得够呛。

    “殿下,他是晋王府的良医官。”

    赵柘重重咳嗽了一下,呼吸有些吃紧,声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宫眼花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望向黄公公,“替本宫解开衣袍……”

    黄明智有些犹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风……”

    “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

    那赵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生气,激动了一下,整个人身子都抖了起来,瞧得黄明智面色一白,赶紧替他顺着气,也再不敢多耽误,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了衣袍,露出一身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架子来,只瞧了一眼,便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还不快为殿下看诊?”他只有低声去吼楚七。

    作为医生,夏初七有些同情这位病人了。

    情况有些糟糕!

    可在屋子里的窗帷都拉上的情况下,她瞧了又瞧,也不太看得清楚。

    “麻烦黄公公,掌了灯来,屋子太暗了。”

    那黄公公又瞪了她一眼,扶赵柘靠好了,才去掌了灯过来。有了明亮的灯光,夏初七终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病灶。

    与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为严重一些。

    只见他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都有溃疡形丘疹状的脓疱,还有一些萎缩样的瘢痕,整个人身上,红红点点,斑斑坑坑,看着上特别刺挠人的眼球。

    “殿下,张开嘴,伸一下舌头。”

    那黄公公正要吼,赵柘已经配合的张了嘴,伸了舌头。

    夏初七她蒙了“口罩”的嘴,紧紧咬了咬,身上有些发麻了。

    果然,他的唇和口腔也有溃疡,应该已经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又问了一些情病,再结合他身上的症状看,她基本可以确认为——梅毒。

    怪不得医案上都只敢写“风寒”,谁又敢说当今的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为了忌讳太子的身份,除了记医案不能公布病症实情之外,就连御医开处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辅药来掩人耳目,这也便是为什么东方青玄会说“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可梅毒这种东西是为不洁的性而引起的,作为太子,他接触再多的女人,哪一个会不是干净的?为什么会得这种脏病?

    “楚医官只管直说。”

    赵柘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声音很是平静。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风寒,而是杨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名,赵柘愣了一下,才扯个风箱似的笑。

    “呵,本宫知道不是风寒……你是第一个敢说实话的医官。”

    微微一顿,不等她回答,他问,“杨梅症是可症?可有法解?”

    回避着他的目光,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种传播性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状,已经过了第二期,正向晚期发展,在一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仅用中药来治疗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用药的周期极长,估计不等把病治好,就会有人想要宰了她了。然而,即便懂得个中厉害,她也不敢直接那样儿告诉他真相。

    每个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说自家有把握,命才会长。

    赵柘一愣,随即干哑的轻笑。

    “以前替本宫诊脉的太医都说,说治不好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45/ 第一时间欣赏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姒锦所写的《且把年华赠天下》为转载作品,且把年华赠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且把年华赠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且把年华赠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且把年华赠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鬼使神差偷了个兵符,夏初七无可奈何惹上了冷面晋王。
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赚银子。
嫁美男。
阴差阳错钓上个丑女,晋王爷顺理成章收了个贪财流氓。
庙堂争霸与他何干?他只有两个愿望。
玩江山。
娶阿七。
当简单的愿望碰上烽火连天的时代。
两个人,四个理想,谁做奴隶谁做王?
乱江山,夺储位。雪深仇,碎奇谋。
上穷碧落,两处茫茫。
退一步,生,失情。
进一步,死,得爱。
是生,是死?是退,是进?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且把年华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且把年华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