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新顺1730TXT下载新顺1730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新顺1730全文阅读

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零章 国富论(二)

    这本小册子,其内核当然是那一套2.0版本。

    但因为实际上是plus版,所以里面也掺杂了一些货币问题。

    小册子中的内容,基本上是逻辑自洽、且听起来相当有道理的。

    至少,乔治三世等王党核心成员,是无法反驳的。

    而这本小册子的核心内容,大致上可以分为六条。

    第一条:

    货币问题。

    英国,甚至整个西欧,在和中国贸易的时候,为什么欧洲商品的竞争力不足?

    刨除掉技术因素,货币因素也是关键问题。

    小册子上来还是要以史为鉴的:

    曾经有这么一个国家。

    它是世界货币的发行者,它掌握了世界货币的发钞权。

    从波罗的海,到西非丛林,再到印度海岸,直到中国,全世界都在用它发行的货币。

    甚至于,后来一些后发居上的国家,其本国发行货币的时候,也是和其发行的货币绑定、兑换。

    这个国家的一次经济上的动荡,可能会导致世界范围内的战争,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大洋彼岸,导致了大洋彼岸的古老国家发生了货币混乱,政府财政崩溃。

    曾经又这么一个国家。

    它的舰队,从欧洲到美洲、从美洲到亚洲,巨大的战舰让其余所有国家都相形见绌,无敌的舰队让世界所有国家的海军都瑟瑟发抖。

    它和另一个生死敌对的国家,瓜分了世界,所有后来者都试图抵抗这种两大强国的划线瓜分。

    曾经有这么一个国家。

    它对自己的价值观无比狂热,满世界推销。

    靠金钱、文字、大炮、军舰,将它的价值观推广到了世界各地。

    并且推行了荣誉入籍制,认可它价值观的“蛮夷”,便可获得荣誉国籍。

    曾经有这么一个国家。

    它自己国内的生产力不足,却强制要求它所影响和控制的地区,必须使用它本国的商品。

    并且试图用尽一切办法,遏制后发国家的商品进入它的控制范围。为了打压后发国家,它不惜组织了一支强大到全世界无对的强大远洋舰队。

    曾经有这么一个国家。

    它本国有一些先进的技术,这些先进的技术对外严密封锁,任何试图把这些新技术扩散出去的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但是,最终这个国家还是衰败了。

    这个国家,叫西班牙。

    因为太多的金矿银矿,所以国内的物价不断提升,最终带动了整个欧洲的物价革命。

    西班牙作为世界货币的发钞国,它必须要把这些钱花出去,买东西。

    于是,物价革命从西班牙开始向外传导,西班牙的商品因为其是世界货币发钞国的缘故,缺乏足够的竞争力。

    即便其拥有诸如“美利奴羊”之类的优势技术,却也仍旧挡不住自己的衰败。

    而其衰败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货币问题。

    现在,英国,乃至于欧洲,面对大顺的商品,缺乏足够的竞争力。

    这里面,固然有技术因素。

    但是,货币因素也极为重要,否则,长达一年半周期、且运费高昂的贸易,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利润的。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货币问题带来的本国商品竞争力不足呢?

    这个问题,在主权货币法币时代,和贵金属时代,解决的方法,表面看当然是不同的。

    这本小册子,为英国,或者欧洲,开出的药方,就是全面取消关税、扩大进口。

    争取在20年内,将欧洲、美洲白银和黄金的三分之二,流向中国。

    通过全面放开贵金属管制、放开关税,让中国人用棉布、瓷器、金属、丝绸、茶叶等,将欧洲的白银和黄金吸走。

    越快越好。

    这样,20年后,整个欧洲美洲的存银,将大为减少。

    原本,一两白银在英国,能买60斤棒子面。

    而20年后,当欧洲三分之二的白银流入中国中,一两白银,就能买120斤棒子面,甚至更多。

    如果能够做到1两白银,能买200斤棒子面或者高粱米。

    那么,在同等技术下,欧洲,英国的制造业,就有竞争力了。

    到时候,因为大顺的存银量增加,大顺一两白银能买的棒子面减少,或者至少到两国水平相近的程度。

    那么,才能知道,英国适合发展什么产业。

    才能在褪去了“货币汇率”问题后,拥有真正的、英国人所擅长的、相对的绝对优势的产业。

    否则的话,是看不清楚的。

    因此,放开关税、放开贵金属管控,是绝对正确的。

    不但要放开,而且要鼓励进口、鼓励消费,尤其是鼓励英国人消费中国商品。

    这不是在害英国,而是在救英国。

    如果,英国能够在10年之内,通过快速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白银外流和贸易逆差,让英国的物价和大顺差毬不多,那么英国就跑赢了其余欧洲国家。

    而这个道理正确的前提,就是“重商主义”和“自由贸易”争论的根本问题。

    货币,是不是财富?

    财富是啥?

    是货币?

    还是说,货币只是国民财富的一种等价物,而国民财富是劳动创造的?

    而这,恰恰就是自由贸易1.0版的核心内容:

    【所谓国民财富,就是指供给国民每年消费的一切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

    那么,就不提20年后,白银外流到物价革命全世界平缓之后的事。

    只说,彻底放开关税,加大货物进口,那么,英国的国民财富,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对一个英国人来说,他手里现在有30两白银,那么这30两白银是财富吗?

    如果,因为放开进口,棉布茶叶什么的,疯狂降价。

    那么,他手里的这30两白银,或者说,他可以拥有的【一切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是不是增加了呢?

    是的话,放到全英国,如果彻底放开关税、鼓励进口,是否可以认为,英国手里的白银和黄金所代表的【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增加了呢?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如果放开进口、取缔关税,可以视作英国的国民财富增加了呢?

    故而,哪怕这个2.0plus版,其能自圆其说、逻辑自洽的根本,还是基于1.0版的“国民财富到底是啥玩意儿”的这个内核。

    由此,再继续往下延伸。

    现在,英国内部是有《谷物法》的,在1688年,英国的第一版谷物法就已经出台。

    那时候起,出口燕麦、小麦等,英国政府就需要给予一定的补贴,从而奖励出口、奖励农业发展。

    而如果采取这种加速白银外流的方法,现在农业雇工每周的工资,接近12先令,才能满足衣食住行等。

    二十年后,三分之二的白银流向中国,加上中国棉布茶叶等消费品的进入,那么农业雇工只需要每周给个5个先令,就能满足衣食住行。

    到时候,还需要再给燕麦之类的农产品补贴,才能获得竞争力吗?

    以上,就是这个休克苏醒大法的第一步,在货币问题上制造休克,从而解决自明中期就开始的东西方白银购买力差距的问题。

    也即是欧洲制造业获得竞争优势的基础。

    休克法,在主权货币、法币纸币时代,其表现是极为苛刻的“紧缩财政”,这是玻利维亚休克的货币方桉。

    而在贵金属货币时代,则应体现为极为苛刻的“贸易逆差”,通过海量进口,迅速消耗掉本国的存银,缓解“通货膨胀”。

    第二条:

    英国应全面取消对经济的任何管制。

    取消诸如对北美南方种植园的靛草补贴;取消对北方州的亚麻生产和帆布生产的补贴。

    取消任何对本国产业的保护,尤其是要取缔《棉布法桉》这种严重的、以行政命令而扭曲经济运行的措施。

    要对那些因为取消补贴、取消进口关税保护的产业,重拳出击。

    如果曼彻斯特的棉布从业者,敢反对,就应该直接上军队,将其抓捕,转送种植园。

    而不应该由这些“既得利益者”,伤害本国的产业转型。

    英国政府以高额的关税,保护曼彻斯特的棉纺织业,是绝没有未来的。

    是不可能出现曼彻斯特的棉纺织业技术急速进步的。

    任何认为给曼彻斯特的棉布以保护和补贴,会让曼彻斯特成为棉纺织业中心的想法,都是不懂经济学的白痴。

    对曼彻斯特的保护和补贴,只可能让这些“懒惰”的“既得利益者”,借着《21年法桉》的保护,生产劣质的棉布。

    当然,也包括北美新英格兰地区的制造业补贴,包括纺织业的亚麻6便士补贴法桉、和帆布的3便士法桉,也应该全部取消。

    如果新英格兰地区的制造业补贴继续存在,那么原本就贫穷的新英格兰地区,会和南方州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南方州一个州,就会比整个北方州更富庶。

    以史为鉴。

    中国为什么能出口棉布?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因为中国没有对呢绒征收高额的关税,也没有对棉布给予出口补贴,所以,经过充分的竞争,中国可以出口棉布。

    反观英国,有东方棉布禁止令,有棉产业补贴和原棉进口退税减免,这就是曼彻斯特不可能成为棉纺织中心的根源,也是英国此时无人懂经济学的明证。

    这种畸形的补贴和法令限制,只会扭曲英国的经济,使得英国的经济不健康,无法找到属于英国的、真正的、绝对优势的产业。

    至于这套说辞对不对……

    对,也不对。

    此时,经济学刚起步,此时的经济学,连解释现在的世界都做不到,只能解释历史。

    曼彻斯特在英国的关税保护和原棉靛草补贴下,到底是混成了一群既得利益者在那混日子?还是混成了19世纪的世界棉纺织业中心?

    这个是未来的事。既然还未发生,肯定是要狂喷的,这种关税保护肯定会把曼彻斯特搞成一群懒汉、毫无技术进步之可能。

    至于说中国的棉布产业……

    那只能说,“相对优势”理论,是他娘了个腿的完全正确。

    因为洪武皇帝的税收政策,那时候是实物税,不能折色银,当然也没法折色银。

    所以,黄道婆先发的松江布,因为实物税里的“布”,快速的发展起来了。

    别处的人要交税,自己纺织棉花,还不如拿着粮食啥的,来松江换棉布呢。

    这就是在全国统一市场下的、以征实物税制造需求的、米丝桑棉几大产业在长三角地区的相对优势促进下,使得松江地区的棉纺织业在明代快速发展起来了。

    甚至可以说,松江地区在明代的棉纺织业发展,就是个典型的“相对优势”的实操。

    同样是一天的劳动,我种大米、我采桑叶,都比松江快。而松江,织棉布也确实比我快。

    那我干嘛又种大米、又采桑叶、又搓棉布呢?我干嘛不多采桑叶搓丝,去松江换棉布呢?

    我擅长搓丝,他擅长搓棉。

    我一年干365天,他也一年干365天。我这365天都搓丝,因为我搓丝快;他这365天都搓棉花,因为他搓棉花快。然后我和他交换。

    我一年干365天,300天搓丝,65天搓棉;他一年干365天,300天搓棉,65天搓丝。我俩不交换,各自交税。

    哪个总生产量更高?

    甭管这些东西是不是交税了,交税了,不是进黑洞了、不是蒸发了、不是消失了。

    社会分工、地域分工、相对优势、在劳动量不变的情况下整个长三角的总生产量增加,简直可以视作教科书般的相对优势实操。

    虽然,制定政策的人,是无意识的推动了历史。他压根就不可能考虑到这些问题。

    甚至,连“消费”也是扭曲的,是实物税促成的这种消费品交换。

    但至少,比靠着高额关税保护和印度崩溃而发展起来的曼彻斯特,更具有自由贸易的代表性吧?

    曼彻斯特也配谈自由贸易?甘地领导个自纺运动,都20世纪的技术水平了,一年就干废了曼彻斯特246家纺织厂,也配谈自由贸易?

第一八一章 国富论(三)

    既然曼彻斯特和兰开夏的纺织业,不能算作自由贸易而发展起来的典型。

    那么,是不是兰开夏曼彻斯特的纺织业,就一定发展错了?

    这就是个要不要把“自由贸易”作为圣经的问题。

    如果把“自由贸易”看作新时代的“圣经”,那么很多问题就可以决绝了。

    即,因为他不符合“自由贸易”,所以即便他的纺织业有所发展,那么也是错的。

    一旦抱着把“自由贸易”当“圣经”的想法,往往就会产生一种很特殊的想法。

    这种想法,简单来说,大略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宁可割地又赔款、要留清白在人间。

    宁可全国大失业、要合真经于四方。

    一般来说,新的学说一般会在两种情况下出现。

    以英国为例。

    一种,是为了叼飞盘。

    典型,就是辉格史观——现状是我很厉害,那么我为什么很厉害?因为我一直很厉害。

    另一种,是为了反现状。

    典型,就是英国的自由贸易思潮。

    自由贸易理论,是非常典型的“缺啥喊啥”。

    典中典的缺啥喊啥。

    因为本国一点都没有丝毫的自由贸易,所以才要呼吁自由贸易。

    是以,即便这个小册子开篇的两个“建议”,听起来好像就非常离谱。

    但实际上,包括乔治三世在内,并不感到太过惊讶、或者太过难以接受。

    因为,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观点。

    相反,他们经常听到类似的观点,甚至很多观点比这个更激进、更离谱。

    听的多了,阈值高了,再听一听这两个相对英国的激进派,并不算离谱的建议,那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也就是说,即便在幕后写这个小册子内核的刘玉,都认为这两条建议过于离谱了。

    但实际上,英国本土的人,提出过比这个离谱几十倍的想法,刘玉的这点小建议,压根还排不到离谱的前列。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要理解英国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激进的自由贸易学说,或者说,为什么说自由贸易学说在英国,和辉格史观那种去解释英国为何牛批的方向不同,而实际上是在激进地反英国的体制?

    要理解这一点,要先知道此时的英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不用去翻历史书,只是用简单的思维去思考一下。

    在18世纪的技术条件下,一个能把财政收入收到“全国GNP的13.5%”的国家,得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实际上,这么说吧。

    此时的英国,至少在贸易问题上,几乎是《秦法》的理想国。

    是距离《管子》这本书,最最最近的一个现实存在的国家。

    是一个真正把把那些传说中的严苛刑罚,贯彻到乡村的国家。是一个能让大明、大顺这种皇权不下县的帝国君主,羡慕的五体投地的国家。

    举几个简单的例子。这里暂不用基督纪年,以年号纪年。

    比如:

    【尹丽莎白八年,第三号法令规定:凡对外输出绵羊、小羊、公羊老者,若初犯没收其全部货物,监禁一年,在市斩其左手,钉在市镇示众】。

    【再犯,即宣告为重罪犯人,判处死刑。】

    再比如:

    【距海岸十哩以内的羊毛所有者,必须在剪下羊毛后三天内,以所剪的数量及藏所,书面报告最近的海关】

    【报告应包括:剪了多少头羊?家里养了多少头羊?剪了多少羊毛?准备卖到什么地方去?】

    【在其中任何部分转卖以前,又须以羊毛的捆数、重量,买者姓名住址,及移运地址,作同样的报告】

    【凡居在距海十五哩内的人,在未向国王保证,和出示向西报告之前,不得购买任何羊毛】

    【倘若未作这样的报告和保证,便将羊毛向海边输运,一经发觉,就没收其羊毛,犯者科罚金每磅三先令……倘在查封后,有人要求领还,必须对国库提出保证,在败诉时,除了其他一切处罚,还须交付三倍的诉讼费】

    再再比如:

    【威廉三世八年之法令:凡羊毛贸易,羊毛不得装在箱内、桶内、匣内,以防逃避】

    【只可用布或皮革包装,外面写着三吋长的大字“羊毛”或“毛线”,否则没收货物及其盛器,每磅罚三先令,由所有者或包装者交纳】

    【除了在日出及日落之间的时候,羊毛又不可由马或马车搬运,也不可在离海达五哩以内由陆路搬运,否则没收货物及车马】

    如果说,这还不像是“秦法”。

    那么,加上下面这两条,那就绝对没跑了。

    【凡违法卖羊毛种种,皆有罚款……】

    【对居民中任何二人执行裁判,裁判罚金,由其全村课税来偿还】

    【倘有人私通小邑官吏,以求减免罚金,则处以徒刑五年】

    【任何人都可告发】

    【告发者免罪、免罚】

    再有:

    【依威廉三世八年之第20条法令之规定:织机或机械禁止输出,违则不仅把输出乃至企图输出的织机或机械没收,而且须科罚金四十镑】

    【此法令鼓励告发。罚金40磅,一半归于国王,一半归于告发人】

    【另后之法令……若私自出售,违则货物没收,犯者科罚金二百镑,知情不报又以船供其运输的船长,亦须科罚金二百镑】

    【一半罚金归于告发人】

    这些法令,只是林林总总的诸多法令中的一小部分。

    一叶落,而知秋至。

    这还只是羊毛部分。

    若是加上盐、木材、靛草、松脂、粮食等等,可以说蔚为大观。

    读懂了这些法令。

    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里维坦》这样的书,会由英国人写出来。

    人只能想象自己见过的东西,没见过的东西怎么想?

    那些被“讽刺”为里维坦的东方的君主制国家,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顺,甚至更早的大唐大宋,真的只能说那句话:我是个屁的里维坦?我要是里维坦能是这个吊样?

    甚至可以说,狗屁的百代皆行秦法,大明大顺这样的破落户,也配说自己行的是秦法?

    读懂了这些法令。

    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北美那群人,对“自由”如此的向往。

    为什么会英国派人统治北美,是那样的恐惧。

    为什么富兰克林希望把宾夕法尼亚变成王家殖民地,本来是为了更好地处理税收和分地问题,结果宾夕法尼亚的百姓,宁可让宾家族继续当宾州的大地主,也反对富兰克林让宾州变王家殖民地的想法。

    甚至可以说,此时的英国,于法律上,严苛到无以复加,各种鼓励举报、鼓励举报者分享罚款。

    于经济上,是地球上距离《管子》里面那一套东西最近的国家。

    没有之一。

    了解了这个大背景,才能理解,为什么说辉格史观是叼飞盘的,我牛是因为我的政策对;而自由贸易理论,是反英国体制的,认为英国做的一切都不对。

    如果,把自由贸易理论,理解成“对英国成为日不落的解释”,那恰恰是反了。

    自由贸易理论的出台,恰恰是“如果英国不管这么多,英国早起飞了,肯定比现在飞的更高”。

    虽然,以刘玉的三观来看,会觉得纯扯犊子。

    要是英国不这么搞,英国不是起飞了,而是英国早炸了。

    从羊毛到呢绒、从造船到制糖、从棉布到骨瓷,真要是没有保护和限制,早就被冲爆了。

    真要玩自由贸易,你英国的航运业,何德何能与海上马车夫荷兰竞争?

    你英国的纺织业,何德何能与印度竞争?

    你英国的羊毛质量,何德何能与西班牙竞争?

    甚至,你英国的蔗糖业,何德何能与法国竞争?

    连亚当·斯密,这个真正的此时代的英国人,都说,英国的蔗糖业无法和法国竞争。

    因为:【(蔗糖岛屿殖民地)对奴隶给予些微保护,使不大受主人侵凌的法律,似乎在政治十分专制的殖民地上(专制的法国),比在政治完全自由的殖民地上,可能施行得更有效些。】

    【在设有不幸的奴隶法规的国家(比如法国),地方长官在保护奴隶时,就在一定程度上,干涉了主人的私有财产管理。】

    【在自由的国家,主人或为殖民地议会代表,或为代表的选举人,所以地方长官,非经充分考虑,不敢干涉他们。地方长官不得不把他们放在眼中,这样就使他难于保护奴隶了】

    【法国政府的专制的特质,使得他们对于黑奴,能有更好的管理方法,给予奴隶些微的保护,使不大受主人侵凌……】

    总之,出台法律,不让上层无底线的压榨下层,是专制。

    而,不敢干涉,上层就是地方豪强,不能干涉主人对“私有财产(奴隶)”的处置,是自由。

    所以,在启蒙时代,读到诸如“自由”、“专制”之类的词的时候,一定要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以及自己为什么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思想钢印觉得就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以及,为什么说,法国的高等法院,在面对“清查田亩”问题时,他们说这违背了自古以来法兰西的自由的传统,这里说的“自由”,并不是哲学意义上的自由。

    英国人为什么能写出来《里维坦》?

    逃离到北美的人,为什么这么恐惧英国的直接统治?

    为什么英国能把财政,收到GNP的13.5,而法国连一半都做不到;中原的大明别说GNP的13.5,能不能收上来1.35%,都难说。

    为什么在1700年代,就开始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自由贸易的思潮?

    为什么说这一次提出的六条建议中看起来最离谱的两条,在英国会有广泛的受众,且包括英国国王在内都不觉得这太过惊悚?

    原版的《国富论》,到底是解释现实的?还是想要改变现实的?

    原版的《国富论》,到底是因为英国有自由贸易,而出书证明自由贸易就是好的?还是因为英国简直走向了自由贸易的绝对反面,所以才要出书来宣扬自由贸易?

    原版的《国富论》,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是推理,逻辑,演绎。

    而此时此刻,经刘玉注经的《国富论》2.0plus版,则加上了一些现实的印证、证据。

    或者说,扭曲的鼓吹。

    使得这本小册子,更加充满了说服力。

    人,大多数是慕强的。

    而很多时候,或者说,在这个时代,经济学甚至哲学,都是在忙着解释世界、解释历史。

    正如伏尔泰等“精中”、“精儒”,乃至于法国重农学派在大谈东方制度的优越性……

    而从大明到大顺,一直到现在为止,其富庶的形象、神奇的瓷器丝绸棉布、优雅的茶叶漆器等,都使得很多欧洲人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东方的富庶。

    大顺穷不穷?

    穷。

    送到西南山区、送到甘肃荒凉地、送到盐改之前的两淮盐户那,体验一圈,就知道什么叫贫穷了。

    大顺富不富?

    富。

    至少外在形象是富庶的,茶叶丝绸、精巧棉布,这些东西都是标准的文化输出,无一不在海外宣扬着大顺的富庶。

    富庶,总得有原因吧?

    既然是解释世界,那么总有不同的角度。

    现在这本小册子的角度,或者说刘玉扭曲的注经,是从什么角度切入的?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土地是不是具有排他性的所有权?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土地是否在所有者无法履行税务义务和债务义务的时候,可以将他所拥有的排他性所有权的土地用来履行税务义务和债务义务?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是否对棉纺织业进行过补贴?是否对棉纺织业给予补助金支持?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是否有专门的法令,禁止四川搓棉花、或者禁止广东搓丝绸?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是否针对几乎所有的商品,征收消费税?

    现实里有没有,是一回事。

    理论上法律上名义上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理论上,大明是拥有内部统一市场的。

    现实里,三十里一钞关、五十里一税费,以至于出现了去某地卖东西,走到一半觉得再走下去要把裤衩赔进去,连货都不要了连夜跑路的事。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名义上,包括大顺在内,其“税率”是很低的。

    地方上没钱,摊派也好、火耗也罢,朝廷那是标准的“君子远庖厨”,朝廷名义上的税率,就是低。

    甚至于,名义上,连孟子的十而税一都没达到。要知道,低于十而税一,孟子直接认定为蛮夷,因为蛮夷没有组织度、没有行政机构,所以才能二十税一,而一个正常的国家搞什么二十税一、三十税一,那就快滑向无能且低行政能力的蛮夷了。

    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后世信息传播极为发达的时代,很多人对远方的了解还是基于自己的想象、甚至动辄想成理想国。

    于此时,那就更不用提了。

    而刘玉扭曲的“注经”,抓住的就是这一点。

    把东方在西方通过茶叶丝绸等表现出的富庶,归结为“自由贸易”。

    或者说,归结于《国富论》原版的诸多内容。

    比如,按照《国富论》原版,说北美殖民地为何富庶的时候,有这么一条原因:

    【在宾夕法尼亚,取消了长男继承权,土地象动产一样,平均分配给家中一切儿女】

    【新英格兰三州的法律,和《摩西律》一样,允许长子得双份……但只要经过一两代,土地又可能充分分割了,分给家中一切儿女……】

    那么,大明也好、大顺也罢,翻翻史书就知道,在民间,本来就是均分继承法。

    往往是大地主经过几代人后,都变成了小地主,然后再变成自耕农……

    显然,要刘玉要歪经的话,他完全可以把原版《国富论》的诸多内容,和大顺的诸多政策一一对照。

    实际上,也基本差毬不多。

    土地买卖、土地私有……这些玩意,玩的早多了。

    他可以举出无数的例子,只要稍加扭曲。

    至于他自己信不信……

    只能说,刘玉的改革,全盘照着“原始积累”这四个字来,是搞重商主义和科尔贝尔主义最狠的。

    能狠到连对日贸易的商船大小、规格、炮数、船长的学历资格都有严格的控制。靠这日本的锁国心态、和德川幕府想要垄断贸易获利的心态,两边联合对“自由贸易”突破大顺严苛垄断专营权的“自由的英雄贩子”进行残酷的打压。

    他不是不信,其实他挺信的,至少在这个时代,他比多数人相对而言更信。

    只不过……

    在国内,信这一套,顶不住土地私有加排他性所有权买卖,导致的土地兼并、治乱循环,200年来一波大起义。

    靠念经,不能念的百姓们都做乖乖饿殍,维系自由交易的神圣性。

    在国外,信这一套,顶不住英国自己出台棉布禁止令、法国行政命令要求法国东印度公司最好不要进口漆器丝绸,使得大顺的出口受到严重影响。

    靠念经,最起码,不能把英国的《棉布禁止令》、《茶税》、《麻、丝、帆布、松柏油、靛草等列举商品补助金办法》给念没了。

    正因为他信一部分,所以他才能照着思路搞出来这个《国富论》2.0plus版,给英国开了这么一个药方。

    而这个药方里,关于让英国“加大贸易逆差”、“争取二十年内把国内白银流出三分之二”的建议,又可以用一个更高维度的视角,来获得英国人民的支持。

    正如原版《国富论》里,亚当·斯密狂喷英国的角度——

    【这套体系的设计者,不难于确定。我相信,那决不是消费者,因为消费者的利益全被忽视了】

    【那一定是生产者,因为生产者的利益受到那么周到的注意……消费者或不如说其他生产者的利益,就为着制造业者的利益而被牺牲了】

    【消费是一切生产的唯一目的,而生产者的利益,只在能促进消费者的利益时,才应当加以注意。这原则是完全自明的,简直用不着证明。】

    既然,消费是一切生产的唯一目的。

    那么,英国这些年积攒的这么多白银,为啥不全消费了呢?

    为啥不通过降低关税、甚至取消关税,让廉价的大顺棉布、法国葡萄酒、法国糖蜜、西班牙烟草、大顺瓷器、北美粮食等,疯狂涌入,从而提振英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呢?

    使得10磅的家庭,过上原本30磅家庭的生活,岂不美哉?

    怎么说,也攒了150年的家底子。

    只要放开,几年之内,这种吃家底子的办法,一定会让多数人满意,甚至许多年后还会有人怀念这段吃家底子的时光,誉为黄金时代呢。

    从西班牙开始发钞开始,英国苦了150年、干了150年,积累的家底足够厚了。该好好消费了,争取二十年内,把积攒了150年的白银都花出去。

    这对于多数英国人来说,是充满诱惑力的选项。

    而反对者……反对者,也就是英国的新兴阶层、新贵族、工业资本家,被大顺的工业资本,打的快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力量来反对了。

第一八二章 国富论(四)

    如果把这种扭曲了本意的“自由贸易”当做经书,如何传经才最有效?

    这个问题,此时的休谟就提出过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

    休谟作为一个“泛无神论者”、或者说“自然神论”者,在此时的英国,可谓是人厌狗烦。

    结果出门掉泥坑子了,他身材太胖,爬不出来,就在那呼救。旁边围过来几个农夫,说救你可你,你信教吧。

    休谟说我不信,农夫说那你就继续趴泥窝子里吧。

    休谟说行那我信吧,于是被摁着头念诵了一段《主祷文》和《威斯敏斯特信经》,并围许多人作证,由是得脱。

    所以,想要人信经,就得依靠灾难。

    如果没有灾难,那就人为制造。

    而大顺现在的做法,就是人为地为英国制造了一场经济崩溃式的灾难。

    这场灾难过后,英国已经无法在恢复原本的体系了,因为原本的贸易体系需要的是强大的海军支撑。

    而英国之前的玩法,已经彻底耗尽了英国的战争潜力,这就是个标准的“岛国搏大陆”的模式,梭哈赌一把。

    赢了,一切好说。

    输了,4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国债,便让英国再无赌本。

    这不是可不可以赖账那么简单,因为债主大部分都是国会的议员,而赔付的主体是英国政府,怎么可能债主自己把债抹掉?

    英国不只是战争潜力已被耗尽,更是后续维系这个以《航海条例》为核心的重商主义体制的潜力,也已耗尽。

    林林总总的重商主义法规,也是需要资源维护的。没有资源维护,那就是一堆废纸。

    被大顺打了这么一棍子之后,维护的成本要数倍于从前。英国的旧贸易体系,已经彻底无法支撑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开药方?

    大顺给开出来个一个药方,效果如何,暂且未知,但似乎大顺富庶可以作为左证。

    其余人能给开什么药方?全民总动员?这样的药方,连开都不用开,因为这不是30年后的英国,这是其“正统性”问题还未解决的英国,十年前雅各布派才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欲迎正统。

    大顺给开出的药方,最起码,能很现实地解决国债兑付问题。因为,本身皮特在要求扩大战争的时候,新发国债的利息兑付承诺,就是茶等贸易品的关税。

    英国一共几个人?皮特的那一波新国债,可是卷进去30万户家庭。

    而且,更为关键的,便是《33年糖蜜法》的教训——再往远了说,大明永乐年间香料垄断崩盘的教训:

    离得太近,是管不了走私的。

    离得越远,越能把走私控制住。

    隔了大半个地球的话,控制走私肯定比相隔百十里容易。

    只要大顺能够提供足够的、价格低廉的商品,那么,两边合作之下,是真的可以把关税都收到手里的。

    虽然按照新的“经书”解释,其实应该一分钱关税都不收的。

    也其实按照理论上最有利大顺这边工业发展的诉求,也应该是一分钱关税都不收的。

    但是,现实和设想之间总有巨大的区别。

    大顺还没本事把舰队驻扎在伦敦。

    况且,就在有这本事,少卖一点货,让英国征收点关税,从而豢养军队镇压反抗,这样一来更合算。

    守土官长、守土官长,若是没有守土官长,那岂不是要自己去统治、镇压、抓捕?又累又不讨好不说,花钱也更多。

    不给人点好处,谁给你当守土官长?

    再说了,英国养军队、养镇压起义的兵,不也得花钱嘛。

    不给英国关税,英国想要养政府和暴力机关,就只能收土地税了。

    到时候,收土地税收的太狠,把英国的地主、士绅,也逼到革命派那一边去了,那就更对大顺的新兴资产阶级不利了。

    任何政策,固然说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最好不要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旧的体系,英国内部有人在维系,所以可以绵延百余年。

    新的体系,英国内部也得有人维系、有人得利,且得利的人需要在政治力量上足够强大才行。

    正如亚当·斯密所言:我们英国为了维系这个旧的重商主义体系,一场战争就耗费了将近2亿英镑。而如果早点实行自由贸易,这2亿英镑,根本就不用花,英国也会更加的繁荣富强,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安居乐业,国家财富增加。

    也如亚当·斯密所言:我们英国的邻居,法国,就有上等的葡萄酒。可我们却舍近求远,去买葡萄牙的葡萄酒。为什么不直接放开贸易,买法国的葡萄酒呢?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买葡萄牙的葡萄酒呢?如果买法国的葡萄酒,是不是人民就可以喝上更便宜的葡萄酒了?毕竟法国比葡萄牙,距离英国更近。

    应该说,亚当·斯密,当然懂自由贸易。

    但亚当·斯密,肯定不懂资本主义。

    因为对资本主义而言,不管是自由贸易,还是保护主义,还是殖民扩张,亦或者垄断财团,都只是器,而非道。

    有利的时候便用,奉之若经。

    无利的时候便弃,弃若敝履。

    自由贸易是自由贸易、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

    正如私有制是私有制,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

    亚当·斯密是否知道英国为什么要进口葡萄牙的葡萄酒?

    是否知道《梅休因条约》的具体内容?是否知道英国的资本开始控制葡萄牙的葡萄种植园和酿酒业,并且直接击溃了葡萄牙的纺织业,为英国至少20万从事羊毛、养羊、纺织、呢绒、制碱、木匠、机械制造等相关的家庭,提供了相对优握的生活?

    为什么西班牙对葡萄牙开战的借口,是“将葡萄牙从英国的经济殖民统治下解救出来”?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话,很多人觉得是很有道理的。是啊,为什么要花两亿英镑去打仗?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进口葡萄牙的葡萄酒,而旁边的法国就盛产葡萄酒?

    当然,对于乔治三世等英国的统治阶级而言,他们是懂这里面的道理的。

    只不过,现实无奈,旧体系注定崩塌,他们也无计可施。

    在这些王党核心成员看来,这本小册子肯定是有问题的。

    可正如不久前发生的诸多事件——在苏格兰,走私犯被军队抓住,军官被苏格兰人事后报复,像是拖死狗一样用绳子把军官吊死,最终根本查不到是谁下的手;亦如在爱尔兰此时正在流传的那句口号:要么自由贸易、要么武装起义;亦或者北美这些年对于重商主义政策的极端不满,和走私已经成为一种高尚的、受人尊重的职业。

    原本,这些反对重商主义,大加走私的人,缺乏理论支持。

    现在,他们拿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经”,通过此经,每一个走私贩子都可以挺直腰杆,骄傲地告诉那些来抓捕他们的人:我的事业,是正义的。

    来吧,枪毙我吧。我不会惭愧、更不会羞耻,反而在死前依旧可以骄傲地扬着头:我的事业,是在为英国人民谋福祉。英国奉行的是生产者的哲学,却不是国民的、消费者的哲学!我在为我认为正义的事业,用我自己的方式——走私——而与错误的、黑暗的、可耻的、压迫的旧英国,战斗!

    走私无罪!

    逃税有理!

    这,才是可怕的东西。

    这,也就是经的作用。

    在没有“经”之前,走私贩子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虽然他隐约觉得自己未必做错了,但因为缺乏系统的理论支持,所以终究还是有些道德上的负罪感。

    有了“经”之后,那么也就把最后一点道德问题给打消了。道德嘛,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道德,重商主义时代试图塑造的道德,和自由贸易是正确的环境下的道德肯定不同。

    于是,王党的核心成员们,在这个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候,必须要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王党真正坐得稳执政者的位子。

    于是,王党核心中的核心,乔治三世,向他的近臣们询问着这本小册子的内容。

    实际上,乔治三世只是看了六条建议中的两条,后面的他并没有看。但这两条,正是整个小册子中提纲挈领的精髓。

    他想问问臣工们的意见。

    布特勋爵只能摇头道:“我的陛下,战败已是不可避免的。从海军传来的最新消息,中国人再度向这边增兵,又增加了几条军舰,甚至还有崭新的战列舰。”

    “可悲的是,中国的周边,并没有一个法国或者西班牙,也就是没有一个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敌国。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将他们所有的主力战舰,调到这里。”

    “这本小册子,显然,背后有中国人的影子。正如他们在爱尔兰扇动自由贸易和反叛一样。”

    “但,这未必是一件全然的坏事。”

    “至少,可以确定,中国人的底线,是我们战败、放开关税。只要我们答应他们的底线,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应该不会帮助法国人登陆伦敦。”

    “当然,前提是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

    “我的陛下,这并不是个两难的选择。”

    “因为,两难的选择,是两者相近。”

    “而现在……”

    “是让法国人登陆伦敦、让王位僭越者勾结托利党人复辟?”

    “还是答应中国,承认战败,接受中国的关税国债兑付偿还计划?”

    哈利法克斯伯爵则补充道:“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中国人想要的,只是贸易。如果我们放开关税,允许中国的商品在不列颠的每一个角落售卖……”

    “这是否意味着,中国方面,会保护我们免遭法国的入侵?”

    “我的陛下,正如每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必然会反对马基雅维利一样。”

    “而每一个真正的科尔贝尔主义者,一定最反对科尔贝尔,如果他不是法国人。”

    “即便现在中法结盟,也不见得中国人就会喜欢高关税和对国产工业替代着迷的法国。”

    “中国的那位公爵,虽然一直在叫嚣着自由贸易。但他所说的自由贸易,指的是中国的棉布进入英国,却绝对不是法国的呢绒进入英国,即便如果后者也是自由贸易。”

第一八三章 国富论(五)

    哈利法克斯伯爵拍了拍那本小册子,冷哼道:“这本小册子上的内容,我都看过了。”

    “小册子里着重提的是纺织品。”

    “而显然,中国人支持纺织品自由贸易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列颠的呢绒纺织业,可以和法国旗鼓相当。”

    “于是他们可以用这种普遍的自由贸易,来隐藏他们并不普遍的真实想法。因为即便实行了自由贸易,法国的呢绒也无法进入英国;但他们的棉布,却可以。”

    “所以,他们实际上反对法国的制造业发展。”

    “但是,他们却用普遍的、彷佛是普遍的世界性通用的自由贸易,来作为他们的理由。”

    “如果,我们真的完全放开关税,成为中国商品的销售地。”

    “他们,中国会保护我们,不至于被邪恶的重商主义的法国所占领。”

    “实际上,我们既不可能对中国进行任何形式的对等报复。”

    “也必须承认,即便我们不承认战败,原本的贸易体系,也已经瓦解了。”

    乔治三世对于贸易委员会出身的哈利法克斯伯爵的经济判断,是信任的。

    对于法国的重商主义政策、国产制造业替代政策,也是耳熟能详的。

    他认为哈利法克斯伯爵的话,有道理。

    只要专心做大顺的商品销售地,那么大顺一定会保护英国,不会让英国落入到其余的重商主义国家的手中。

    但是,这话,听起来总是有些不舒服的。

    然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很多时候,现实就是这么不舒服。

    英国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甚至,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将来老子非要报复”的心态,都不可能有。

    大顺和印度不一样,大顺和英国也不一样。

    或者说,和历史上的东印度公司控制的印度不一样,和此时的英国也完全不同。

    在历史上的印度,是先有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统治,如老马所言:商业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地方,一定会表现出残酷的劫夺制。

    这种劫夺制,摧毁了印度的手工业基础,然后才有了英国纺织业的发展、最后倾销。

    这种摧毁,是以武力为基础的。

    但是,又不只是海关的。

    也即是说,就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就算莫卧儿帝国还在,东印度公司把莫卧儿帝国狂打一顿,逼着莫卧儿帝国放开海关、取消进口关税……

    那也没用。

    英国货该卖不出去,还是卖不出去。

    只有东印度公司直接统治了印度,用残酷的税收摧毁印度的原本社会;用疯狂的劫夺制造一场几千万人的大饥馑摧毁其手工业体系;用残暴的统治,彻底干掉印度的灌既系统,使得印度千余年的灌既系统崩溃和无钱维护……

    唯有如此,此时才能让英国的制造业在印度打开销路。

    换到大顺,也就是说,英国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此时的大顺成为此时英国的倾销地、促进英国制造业发展呢?

    只把大顺的海关干废,是卵用没有的。

    因为大顺的海关,就算此时此刻,彻底对英国零关税、甚至贱皮子到给每吨英国商品一两白银的补贴,那也卖不进去。

    而大顺,只需要英国放开海关关税即可。

    就此时的生产力水平而言,就此时英国纺织业的生产能力而言。

    如果想要取得大顺此时对英国要求放开海关对等的“报复”。

    或者说,以此时的英国生产力水平,想要让大顺成为商品倾销地、如现在一般对等报复,英国要做什么?

    答,英国不止要占领京城。

    还要拔开黄河,彻底毁掉华北的灌既系统。

    要堵死每一条江南的运河,摧毁江南的经济、或者用魔法让大海倒灌毁掉千余年的水稻土。

    要砸碎大顺的每一辆纺车。

    要灭绝大顺的每一棵棉花……

    要把大顺乡村千千万万的既当地主、又从事作坊业的士绅全部干死……

    简言之,要让大顺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倒退1000年,差不多能做到对等报复、倾销商品。

    比如历史上荷兰、英国对锡兰所做的。

    这个曾经在汉末三国两晋的史书中,就已经富饶且拥有完善的水利工程的狮子国,在荷兰英国统治下,倒退了一千年不止,水利工程全废、水稻农业彻底瓦解。

    但是……放眼此时寰宇,谁有这等本事对大顺做同等的事?

    统治和统治,并不是一回事。

    或者,英国闷头发展,让生产力水平,达到1880年的水平。

    否则,只搞海关,卵用没有。

    第一次鸦片战争,关键在鸦片上,单纯正常的外来商品带来的冲击……“正常的”、不犯反人类罪行的商品,也就那么回事吧。

    太平天国起义,当然是因为鸦片战争的影响,也当然是因为五口通商的影响——因为五口通商,还有另一层意思:对外贸易中心,从两广转移到了上海、福州、宁波。不只是简单的外来商品冲击那么简单。单单一个福州通商,武夷山茶叶直接走福州,就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多少人失业?

    是以,现在的情况就很现实。

    大顺只需要搞英国海关就行,因为英国人自己,已经通过圈地运动、渡海迁徙、种植园契约奴等运动,瓦解了自给自足的经济。

    而反过来,英国此时想要对等报复,就算全灭大顺海军,逼着大顺把关税条约签了,也会发现他妈的卵用没有。就算把大顺的海关都拆了,也卖不出去多少呢绒。

    除此之外,更蛋疼的地方,在于以三角贸易为例,非洲那么热的天气,他们会喜欢呢绒吗?

    三角贸易这条重要的贸易线,实际上在大顺出兵产棉布的印度的那一刻,已经断了、必须被改写了。

    在欧洲,呢绒有很大的市场。在非洲,西非、赤道地区,去卖羊毛呢子?怎么可能卖得动?

    但凡卖得动,历史上法国可能在1759年由财政部出头,鉴于贸易被封锁三角贸易棉布不足,而牵头组建了南特的棉纺织业?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被非洲人嘲笑为“不用看,只需要闻一闻气味,就知道是劣质的法国彷制品”?

    种种这些,都是哈利法克斯伯爵所言的难听的现实。

    在其看来,大顺能够只要关税问题,而不是准备吃独食要连奴隶贸易等都拿走,那其实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很简单的假设,假设大顺自己拿着自己生产的“哀伤之布”,直接在西非换奴隶,谁能竞争?

    再换句话说,真当马达加斯加、西非等地,没有海盗吗?

    大量的海盗本身就是奴隶贩子,能直接在南非和大顺换棉布去买卖奴隶,利物浦也好、布里斯托尔也罢,哪个奴隶贩子能竞争?

    加勒比的种植园、北美南方州的种植园,会爱国守法到放着便宜的努力不用,非要用本国奴隶贩子的奴隶吗?

    哈利法克斯伯爵的话,就差说“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了,大顺有的是后手”了。

    不若赶紧承认战败,全面放开关税,让大顺这边为了英国市场不被法国占领,而保护英国。

    因为,法国想要占领英国市场,得靠武力,来维护法国的重商主义。

    而大顺……想要英国市场,只需要自由贸易即可。

    即便哈利法克斯伯爵的话已经说的很难听了,布特勋爵还是再补了一刀。

    “我的陛下,我们必须认识到,中国人实际上已经垄断了好望角以东的贸易。”

    “一方面,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生产者,尤其是在被其称之为‘再下南洋’的活动结束之后,他们连香料都已经完成了垄断。”

    “另一方面……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解体;瑞典东印度公司,已经被合股吞并;葡萄牙人连澳门都没了;丹麦人只剩下了在印度的特兰奎巴那一丁点地方;法国东印度公司已经瓦解,本地治里都已经赠送了给中国作为出兵的代价……”

    “只剩下我们的东印度公司,但很显然,我们的东印度公司也已经破产。”

    “也就是说,中国人已经彻底将欧洲所有的东印度公司,都从亚洲驱逐了。甚至包括他们所谓盟友的法国人,也借刀杀人,用我们的力量将其驱逐了。”

    “如今,唯一能把东方贸易品运到欧洲的,只剩下了中国人。”

    说到这,布特勋爵警告道:“既然他们已经成为唯一能把东方贸易品运到欧洲的国家,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欧洲拥有无数的潜在盟友。”

    “如果他们不搞自由贸易,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将欧洲贸易交给任何一个潜在盟友。实际上他们之前与荷兰人的合作,就是这种模式。”

    “每个国家,都会抢着来拿这个合作权的。”

    “即便是法国,他可以不在国内销售,却可以对外销售获得利润。”

    “就如同瑞典一样,瑞典也是重商主义,理论上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曾经也不能在本国销售东方货物。但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之前不也是生意红火地存在着吗?”

    “我认为,最好的条件,就是英国取代荷兰,成为大顺在欧洲的合作伙伴。但显然,我们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在他们‘再下南洋’的时候,我们本有这个机会,但我们错过了。”

    “如果这个最好的条件无法达成,那么我们首先要确保,不会是其余国家,拿到这个欧洲专卖权。”

    “所以,其实,自由贸易,对我们来说,算得上是现实一点的、所能达成的最有利的条件了。”

    “否则的话……如果,法国人成立一个‘东方贸易品欧罗巴专营公司’,而大顺鉴于法国的军力,而选择法国作为欧洲总代理呢?”

    哈利法克斯伯爵也深感同意,说道:“是的,我赞同布特勋爵的看法。”

    “的确,棉布并不是中国的特产,印度也有。”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欧罗巴还有谁能组建起新的东印度公司?”

    “即便,不考虑能否在印度、在马六甲,战胜中国的问题。”

    “只说,中国人虽然没有明说,不准欧洲组建东印度公司。”

    “但是,他们却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无言地说清楚了他们的观点。”

    “一个又一个东印度公司的毁灭、破产、重组,中国人在用生产者的身份,宣告当生产者试图自己搞航运的时候,任何东印度公司都是他潜在的敌人。”

    “哪怕是‘无辜’的丹麦人,也被他们用无耻的理由,直接增加了出口关税,导致丹麦东印度公司基本破产。”

    “在这种情况下,资本……会愿意投资一家新的、从成立之初就面临着破产可能的、中国作为垄断生产者随时可能加关税和行政管控的、可能要投入上亿英镑且前期完全没有回报的东印度公司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布特勋爵也点点头道:“如果,资本不愿意投资,那么只能依靠王权和国家的力量。”

    “但是,要重新获得好望角以东的优势,需要投入多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投入到好望角以东,那么中国会立刻在欧洲找到盟友。”

    “如果我们试图重夺好望角以东的利益,那么我们需要至少投入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

    “但如果我们把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投入好望角以东,法国将会立刻把王太子派去东方朝见他们的大皇帝,然后登陆英国。”

    “同样的,如果法国投入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去好望角以东。中国人会立刻找到普鲁士、俄国、奥地利,还有我们,组建反法同盟。甚至,不需要中国人主动来做,那些国家看到法国把大量的力量投入东方,他们立刻会主动撕咬法国的。”

    “西班牙同理、葡萄牙同理。奥地利、普鲁士,则根本没有资格谈论30艘战列舰这样的数字。”

    “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东印度公司了。无论是英国的还是法国的还是丹麦的还是瑞典的,都不会有了。”

    “现状就是,现在世界上只有一家企业,拥有东方贸易品的独家销售权。这家企业,就是大顺的西洋贸易公司。”

    “我甚至可以确定,当欧洲的战争一结束,丹麦在特兰奎巴仅存的那点土地,也会被大顺攻击。”

    “但……”

    布特勋爵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坏事。”

    “这意味着,欧洲东方贸易品的价格统一,也意味着杜绝了欧洲各国之间的走私。”

    “更意味着,如果中国人愿意履行承诺,我们真的可以收到关税。”

    “而不用担心向以前一样,80%的人,在喝瑞典的、丹麦的、荷兰的茶叶。我们却根本收不到税。”

    “大顺只需要帮着欧洲各国,每磅茶叶征收3便士的税,那么就可以给我们带来至少几十万英镑的关税。”

    “作为回报,我们也应该答应他们其余商品的关税条件。否则,我想,中国人更愿意零关税,或者,他们更愿意把这3便士,变为他们的出口税。”

第一八四章 国富论(六)

    乔治三世对两人的看法,表示了赞同。

    尤其是在关税问题上的看法,更是倾向于大顺如果真能做到控制东方商品一家垄断,从而确保各国按照销售额分配关税的话,那么他相当赞同这种贸易模式。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大顺谈“以史为鉴”的。

    英国也一样谈。

    尤其是他们更倾向于谈更近的史。

    毕竟欧洲并不是一个稳态的社会,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相差太大,或者说生产力水平相差太大,社会结构也截然不同。太过久远的历史做镜子的话,难免像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镜,怕是鉴不出什么。

    而以更近一些的历史,乔治三世对于收税问题,确实是有些心有余季。

    当初导致沃波尔被众人反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沃波尔要加消费税、降土地税。

    又因为此时的技术水平之所限、英国四面都是大海走私如同冬天的泥墙一样透风。

    由是引出了叫整个英国都非常讨厌的《搜查法》。

    以及导致“城堡学说”大行其道的反弹,抗议这种拿着搜查令去家里搜查走私品的法令。

    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所谓抗税问题,也不知是个简单的走私贩子反抗的问题。

    而是本身英国的重商主义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英国人民,也包括爱尔兰人民、苏格兰人民、北美人民的不满和反抗,是有道理的。

    而之后,33年《糖蜜法》的失败,也就是实行了二十年,基本没收上来钱的现实,更是让乔治三世对于征税问题很是头疼。

    简单来说,因为此时的技术水平不足、缉私手段不够、加上英国过于严重的重商主义导致走私利润太大。

    是以,只能导致英国倾向于在生产端征税。

    历史上导致了爱国者党的乔治·格伦维尔被哄笑的《苹果酒法桉》,也是这个问题的延伸——在销售端、运输端征税,是做不到的。那么只能琢磨着在生产端征税,也就极大地激化了矛盾。

    这种矛盾必然被激化,你想征收酒税,又控制不住销售和运输,结果谁种苹果就跑谁家里征税去,这不扯犊子吗?

    而生产端征税,更是让英国的一些产业,弄出了诸多奇葩的技术变革。

    比如玻璃税,是在生产端征收的,而且是按照重量征收的。

    于是英国的玻璃产业,开始出现了“夹空”技术,降低了玻璃的重量。

    这种在生产端征税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实现?

    能。

    比如大顺盐政改革之后的两淮盐、川井盐,就是标准的生产端征税。

    但这个前提,是扶植大企业、扼死手工业,通过大企业的高效率、低价格、集约化,上马蒸汽机、大晒盐池等新技术,从而形成一个类似于“全国垄断托拉斯”的机构,然后便可直接在生产端征税,同时又依靠高效率和集约化生产使得产品价格并不比之前高。

    然而英国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以《糖蜜法》为例,想要解决,怎么解决?

    汉密尔顿给出了解决方桉,以暴力手段和税收调控,逼死小作坊,壮大大工场,利用大工场的效率,确保在征税后依旧对小作坊形成碾压式的价格优势,形成几家大头,然后即可降低征税成本,在这几家大头征税即可。

    这是纯粹技术上的低成本征税方桉,要与此时的行政能力、缉私技术水平相适应。

    但现在,英国是做不到的。

    新英格兰地区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雨后春笋一般,依托着北美、中美、加勒比、西非的市场,不断壮大。

    英国既不敢征税,也无力征税,因为征税意味着反抗。

    而此时的行政效率和技术水平,也决定了,要么搞东印度公司这种东西、要么在生产端征税、要么就是如窗户税土地税一般给不动产征税。

    比如窗户税,房子盖好了,你总不能把窗户隐藏起来。

    而在外面查窗户,又可以减少矛盾——城堡学说的存在,使得在大街上不进门就查窗户征税的行为,英国人的容忍度一般来说更高一些。毕竟查窗户不用非得进屋查。

    这种情况下,大顺提出了类似于“代收关税”的行为,无疑在乔治三世听来是一种可行的、靠谱的、不扯犊子、可以实现的好办法。

    这种办法,如果把茶叶棉布等,视作“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时刷新”的生产,那么这就可以视作一种高效的在生产端征税的模式。

    至于说,这种模式,是不是“自由贸易”……

    这个,首先要定义一下什么叫“自由贸易”。

    不过,就算再怎么定义,这玩意儿与其说是“自由贸易”,倒不如说这就是个畸形的、尹里奇说的那种【国际垄断卡特尔】。

    以历史上非常典型的国际垄断卡特尔,1884年世界钢轨卡特尔来做对照。

    1884的钢轨卡特尔,是因为生产相对过剩,各国坐下来谈一谈,最终确定英66%、德27%、比利时7%。

    而现在大顺搞得这玩意儿,确实就像是个畸形的卡特尔。

    以茶叶为例。

    原本是各国东印度公司无序竞争,各国的走私茶到处乱跑。

    而现在,大顺直接垄断了茶叶的生产运输环节。

    在阿姆斯特丹刷新之后,全欧洲统一标准到岸价,其价格包含了统一的关税。

    比如说,每磅征税3便士。

    那么,各国政府拿到的关税比例,就看各国卖了多少。

    也即是,欧洲各国的殖民地和本土总共有多少消费能力,那么各国的政府就能拿多少关税、各国的商人也就拿到多少利润。

    各国的政府,实际上也是“盈利”的受益者。

    而各国能卖多少,取决于各国有多少人口、多少殖民地、多少势力范围。

    当然,若不认为这是一种畸形的卡特尔。

    那么,也是可以认为是一种“自由贸易”。

    毕竟,到了阿姆斯特丹之后,到岸价是全欧洲统一的。

    理论上,这不就是比谁家的航运业成本更低、谁家的造船成本更低、谁家的航海技术更高,谁更有市场建设和销售渠道吗?

    如何解释,不影响结果。

    谁收高关税,那么不收茶税的就会往高关税地区走私。

    这里面的关键,在于大顺能否保证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时刷新?且别的地方不会刷新?

    这是两个问题。

    前者,是大顺的茶园生产端,能否确保足够的供货?大顺的航海术,能否保证每年的航行?

    后者,是说大顺能否做到,没有其余人偷偷把茶叶运过来?

    前者,好说。

    后者,也好说。

    葡萄牙滚蛋、丹麦滚蛋、英国滚蛋、法国滚蛋之后,实际上大顺已经可以做到,除了在阿姆斯特丹刷新外,好望角以西不会再在别的地方刷新。

    因为此时茶叶并没有被人偷走到锡兰和印度,大顺也绝不可能放着湖南湖北等地的山地不管,跑去锡兰种茶叶去。是以,茶叶想要以走私的方法流到欧洲,还是很难的。

    这,便是大顺和英国可以谈的现实原因。

    念经并不代表可以靠念经谈判。

    关键是要一边念经,一边搞出一个不那么扯犊子的方桉,并且要考虑到“国家还要存在、且政府需要税收”这个现实。

    非要念经的话,说大顺这么搞算是“自由贸易”,而并不符合因为生产相对过剩产生的国际卡特尔垄断同盟的特征,也不是说不过去。

    既然在技术层面举杯可操作性——实际上也具有可操作性,各国只能去阿姆斯特丹拿货,拿货就要登记从属国以便于事后分关税,那么实际上各国商人的销售范围,能也只能是本国和其殖民地。

    荷兰之前走私茶猖獗的原因,是因为荷兰彻底摆烂了,商人获得了联省议会的统治权,他们既不需要维系常备军、也不建海军、更不建军港,所以荷兰的茶叶没有茶税,自然可以卖的满英国殖民地都是。

    虽然历史上荷兰这么玩的下场,以第三次英荷战争被英国打爆、强制荷兰商业资本购买英国国债、欧洲金融中心转移到伦敦为结束。

    但现在嘛……荷兰不是活得好好的?谁说一定得有国防、政府的开支?

    大顺在北美的行动,支援法国和支援印第安人,那是教育一下北美人民,让他们更加认同富兰克林的奥尔巴尼设想:没有国防开支是不行的,北美的情况并不具备普遍性。

    但在荷兰的行动,则是制造了另一种魔幻:没有国防、没有海军、没有常备军,几大强国都给我保独,日子不也过的美滋滋?

    但是,实际上除了荷兰人这么想,英法普奥俄各国都不会这么想。

    所以,大顺的谈判,在英国这儿才具备可行性,因为大顺主动提出来要给英国关税。

    至于让英国征收关税、或者说拿着关税去干啥,那未免就过于险恶了。

    显然,英国这些人自己也清楚,原本的旧体系一崩,很多产业都要崩溃,当然会出许许多多不愿做安安饿殍的人。

    手里没关税,没钱,那怎么行?

    哪怕是之前的圈地运动呢,也不是靠着英国的民族性自觉,农夫自觉去给地主让地方的。

第一八五章 国富论(七)

    认清了这一点,并且认可东方贸易品关税征收可行之后,也就意味着北美的价值瞬间提升了数倍。

    乔治三世对小册子里的“休克”二字,还是有所认知的。

    “显然,按照这个办法来,二十年内,英国真的就像是彻底昏厥了一样。”

    “依托于过去一切的产业,都将重新洗牌。我并不确定,休克苏醒之后,英国是否还有机会。”

    “但我可以确定,在休克的期间,会有数十万人,不得不离开家园,前往北美。那里的土地,至少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份产业,确保可以谋生。”

    “事实上,我从未想过,十三州有一天会对不列颠如此重要,以至于其重要性超越了巴巴多斯、牙买加……”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现在确实需要北美,为那些失业者提供一份土地用于谋生。”

    “另一方面,如果依靠自由贸易,恐怕我们的产糖岛,将会很快衰败下去。我们的糖,恐怕无法和西班牙和法国竞争。这也会让巴巴多斯等产糖岛的价值下降。”

    哈利法克斯伯爵站在贸易和种植园委员会的角度,回复道:“陛下,按照这本小册子里的理论,实际上,并不需要如此悲观。”

    “我们应该承认,因为法国的专制,所以法国的种植园主,在处置奴隶方面,不能完全地依照自己的意愿处置自己的私有财产。以及法国人的专制传统,使得他们在种植园的管理上,拥有一定的优势。”

    “而我们,受制于对奴隶的反抗,使得产糖的成本高于法国。”

    “如果,能够有大量的英格兰人、爱尔兰人、苏格兰人成为‘债务奴隶’,或者‘监狱奴隶’,那么这将极大地降低产糖的成本。”

    “因为黑奴并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一种私有的财产,所以黑奴的成本更高一些。”

    “相对来说,种植园主,并不愿意让黑奴承担一些非常危险的工作。”

    “因为一个健康的、熟练的奴隶,相当于100英镑的现金且不止。而且,这些黑奴还能生小黑奴,而小黑奴从小就是奴隶,这也是财产。”

    “如果,有大量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英格兰人,成为债务奴隶,或者雇工。那么,种植园主就可以用更低的成本,生产蔗糖。”

    “一些比价危险的劳作,也可以不交给他们的私有财产去做,以免死亡。而可以交给更便宜的、不可能是他们私有财产的爱尔兰债务奴隶或者监狱奴隶去做。”

    “从长远看,这将会降低我们产糖岛的成本。”

    “当然不只是糖,还有烟草、靛草等。大量的人从不列颠去往北美,这也将会降低当地需要支付的劳动成本,尤其是一些季节性的工作,也可以用更为便宜的契约奴、债务奴和监狱奴。”

    “我认为,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如果认同那本小册子里的关于‘国民财富不是金银’的定义,那么实际上,也确实可以认为,在一段时间内,不列颠的国民财富总和是增加的。”

    “北美还拥有大量的、未曾开垦的土地。”

    “这些土地在那里,并不会产生任何的财富。”

    “即便一些富商囤积了土地,却也因为缺乏劳动力,而无法获得收益。”

    “如果大量的人迁徙到北美,成为契约奴、土地雇工,那么那些荒地就可以被开垦。”

    “如果按照‘重农学派’的观点,土地才是所有社会财富产出的唯一途径。”

    “如果我们能够只对土地课税,而取消任何形式的商税,那么这也可以视作有利于产业的发展。”

    “北美问题,是不列颠难以解决的问题,尤其是课税问题。”

    “而现在,因为中国的参战,这反倒使得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北美的课税问题。”

    “很显然,中国人对法国的援助、对印第安人的援助,吓坏了北美的那群人。他们此时更需要我们驻军,更需要我们保护他们的安全。这就使得他们更容易退让。”

    “所谓的休克,按照这本小册子里的意思,是说依靠无形之手的调控,让那些所有不合理的产业都消亡,然后产生不列颠真正有优势的产业。”

    “而休克的过程,则完全可以依靠北美的土地,缓解休克的压力。”

    “二十年后,无形之手或许真的可以为不列颠寻找到真正有优势的产业。将那些隐藏在保护主义和重商主义下不健康的产业祛除,这既是我们已经战败的唯一选择、也是乐观来看或许真的有利的选择。”

    YY小说

    布特勋爵并没有这样乐观,他以一种更为悲观的态度说道:“对北美的土地征税……这恐怕很难。”

    “只不过,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现在想来,中国人恐怕是处心积虑了许多年,才对我们发动了这样的袭击。”

    “乐观来看,未来或许可以更好。休克之后苏醒过来后,不列颠可以找到自己不需要保护的优势产业。”

    “但不乐观地看,我们也别无选择。”

    “中国人的态度,和法国人完全不同。和他们的大使接触,可以发现,他们有非常明确的目的。”

    “而且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每一条意见或者要求,都有一种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思考的态度。使得他们的要求,更具说服力。”

    对于大顺到底是“因为英国在印度的激进政策被刺激到了,而临时起意压制英国”?

    还是“处心积虑,早有所谋,甚至连战争该如何结束都想好了”?

    这个问题,有事实的角度。

    也有出于内斗、甩锅、党争的角度。

    内斗、甩锅、党争的角度,当然是因为英国在印度的激进政策,触动了大顺的安全敏感线,招致了这场战争。

    而事实的角度,或者说很多人心照不宣的角度,自然是“处心积虑”的版本。

    不管是关税问题上给英国留关税的收入。

    还是在北美阿拉巴契亚山边界问题上的态度。

    都是如此。

    大顺这边的要求,不但是站在大顺的角度去谈的,也站在了英国政府的角度去谈。

    对于这种谈判,肯定是要小心翼翼的,敌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肯定是包藏祸心,或者另有图谋。

    然而,偏偏又是无解的,大顺就差把图谋直接说出来了,可英国政府却不得不接受,因为无法破解。

    以阿拉巴契亚山边界问题为例,大顺这边也站在了英国政府的角度。

    认为以英国这种统治能力,如果想要保证北美的向心性,那么最多也就只能统治到阿拉巴契亚山以东。

    再往西,英国就会完全失去控制力。没有这个能力统治这么深入内陆的地区,因为统治也是一门技术,是需要学问和历史的。

    如果英国不迁都,那么其统治极限只能是阿拉巴契亚山以东的地区。

    而继续往西,且不提和法国与印第安人竞争的问题。

    即便假设法国战败、印第安人不堪一击,那么英国现在在北美根本无法征税,大量的土地都归于私人,英国连一点国有土地都没有。

    就算是法国战败、印第安人没有大顺支持,那么英国也会选择卡住阿拉巴契亚山作为边界。

    以西的土地,不可能再允许私人无序扩张占领了。即便要从印第安人手里抢、骗、买,那也得是政府出面,成为国有土地。

    否则的话,那就是少数人惹事得利、而后续的印第安人报复和起义却要由国家承担。

    况且来说,英国此时也确实不具备统治数百万平方公里的能力。

    这些问题,都是大顺很“好心”地站在英国的角度上去和英国谈的。

    而实际上,也很容易知道,大顺已经在美洲西海岸垦耕移民了,所谓的站在英国政府的角度,不过还是为了大顺自己的目的。

    然而,无法破解。

    因为大顺说了,英国政府不出兵保证阿拉巴契亚山边界,那么大顺就对英伦三岛和贸易上进行报复。

    而英国现在又被大顺逼得,不得不要北美。

    这已经不是可以轻易松手的问题了。

    而是涉及到英国必然会出现大量失业、必须要往北美迁民的问题,这时候放弃北美,英国内部就真的炸了。

    这是一环套一环的战后谈判问题。

    尤其是如果英国政府接受了关税收入之后,这个问题就更严重。大顺甚至只需要在贸易品上动动手脚,就会让英国政府损失巨大。

    而阿拉巴契亚山的边界,英国如果接受了大顺的条件,那就必须要守。

    真有越界的、真有屠杀印第安人的,必要派兵抓回来枪决,以示自己不是不管,是那些人自发犯罪。

    而这,又倒逼着英国需要更加慎重地处置北美的诸多问题。

    土地归属、地主征税、王家殖民地和私有殖民地、州议会和英国总督……这些东西,大顺不会去管,是英国自己的事。

    但,恰恰,这些大顺不会去管的事,又是英国必须要解决的。

    所以,布特勋爵并不对“休克苏醒”这个概念,过分乐观。

    因为,如果北美还是一片处子地,那么休克苏醒这个过程,确实不难。

    可现在,北美东海岸的土地,要么是地主的、要么是土地投机公司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量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非要跑到边疆区,和印第安人发生冲突的原因,他们无法在旧地主那里获得便宜的土地,而印第安人看起来比地主好惹的多。

    和北美的地主干,是要被杀全家的;而和印第安人干,至少对苏格兰盗马贼爱尔兰羊倌来说,胜率高一些。

    是以,在布特勋爵看来,休克,哪有这么简单?

    看似好像什么都不需要管了,休克就行。

    可实际上,只不过是让英国把精力,都放在和北美的地主、土地投机商斗智斗勇上去了。

    大顺倒是给了个好药方,通过“自由贸易”,获得北美商人、种植园主的支持。

    分化北美,对地主和土地投机商开刀。

    可,这哪里叫休克呢?这分明是让英国必须拿出比以前更多的精力,来处置这些问题。

第一八六章 里病外治(一)

    如何解决北美的土地问题、荒地所有权、荒地国有化等问题,非常难。

    难点不在于解决的方桉。

    难点在于这些方桉如何能够推行,并且如何瓦解掉阻力。

    就像是大顺内部的诸多儒学派,都知道要开的药方是“均田、土地国有化”。但开药方容易,怎么把这药让人喝下去却难。

    一直到八月末、九月初,几个对抽象的盎格鲁萨克逊种族的利益不太好、但有些可能对英国政府还算不错的消息,传到了伦敦。

    自直布罗陀陷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很难说这期间英国这边得到过什么好消息。

    即便说对英国政府而言,“还算不错”的消息,那也不过是屎里淘金。

    在这几个消息传来后,之前因为北美并不算太重而被冷落、最高只能见到枢密院院长的本杰明·富兰克林。

    因着如今北美价值的提升,以及北美问题亟待解决,便被国王和“国王之友”的王党圈子接见了。

    这并不是富兰克林第一次看到英国国王乔治三世。

    但这是富兰克林第一次近距离和国王接触,他不是很喜欢觐见国王的繁文缛节,但还是强忍着这些繁琐的礼节,走完了流程。

    在流程走完后,哈利法克斯伯爵便开门见山。

    “最新的消息,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法国人在中国工兵和海军的配合下,夺回了路易斯堡。”

    “圣劳伦斯河的森林里,出现了一些中国训练的西海岸印第安人森林轻步兵。”

    “瓦巴纳基联邦的印第安人,现在不但有法国神父的帮助,还得到了中国人的军事支持。”

    “以及……阿卡迪亚人,现在已经开始组织起来,发动了反攻。”

    “鉴于之前对阿卡迪亚人做的一切,现在阿卡迪亚人男女老少,都拿起了火枪,发誓要把每一个新英格兰人的头皮剥下来……”

    虽然说,新教徒很喜欢开除别人的人籍。

    但是,要开除阿卡迪亚人的人籍,多少还是有点困难的。阿卡迪亚人论血统的话,部分是法国人、部分是法国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后裔。

    历史上,这个事,一直被指责为种族的灭绝。

    只不过,英美豢养的历史学家和法学家,对于阿卡迪亚人大驱逐事件的辩解,也是“挺有意思”的。

    说对阿卡迪亚人的屠杀和驱逐、占领他们的耕地和财产,并不能算是种族的灭绝。

    因为,英国和新英格兰的出发点,是出于军事目的,担心他们在英法开战后帮助法国。

    而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要将阿卡迪亚人灭绝。

    所以,虽然事实上,阿卡迪亚人遭到了集中营、屠杀、驱逐等。

    但是,因为出发点是出于军事防御目的所造成的灭绝,而不是出于灭绝的目的而进行的灭绝,从法理上、法律上讲,所以这不能算是种族的灭绝。

    这种扯犊子的法理辩论暂且不提。

    只不过,英国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因为大顺参战的缘故,他们无法将所有的阿卡迪亚人、瓦巴纳基联邦的印第安人、天主教和法国人都杀干净。

    所以,这些人之中,原本逆来顺受、原本决定接受英国人的驱逐、原本决的惹不起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的人,终于被英国人逼得成为了最坚定的战士。

    新教徒的魔怔,是吓人的。

    正如当初在爪哇的一些传言,说荷兰人会把甘蔗园的华人运到锡兰、实则是要半途扔进大海淹死。

    这种传言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他们真的经常干类似的事。

    除了汉考克家族用贩奴一样的手段装阿卡迪亚人外,英国人真的制造了三艘船的沉没,来直接消灭阿卡迪亚人中的领袖人物、头人、牧师等。

    这些事,是纸里包不住火的。

    最开始,两三万人的阿卡迪亚人中,只有几百人选择反抗。剩下的人觉得,打不过,反抗也是死,不如接受吧,换个地方生活。

    但妥协,或者说不反抗,并不意味着侵略者会对他们仁慈。被驱逐的人中,三分之一在途中就死了。

    包括故意沉船淹死、密封船舱闷死、冬天不准下船冻死、去新地方后不给工具和种子饿死。

    然而,现在,剩余的阿卡迪亚人、被驱逐后被大顺和法国劫船救回的阿卡抵押人、那些当初选择沉默而不反抗的阿卡迪亚人,全都认清了现实。

    大顺送了六千条火枪,沿海地区剩余的24000人的阿卡迪亚人,拉出来3000的正规民兵和大量的游击队。

    在阿卡迪亚战斗牧师让·路易·勒鲁特雷,和阿卡迪亚头人诺艾尔·多龙的带领下,一场最为残酷的同态复仇开始了。

    之前一些被西班牙人搭救的阿卡迪亚人,也在中法西三国的协商下,被送回了他们的家园。

    最开始,西班牙的想法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这些人是天主教徒,而在密西西比河一代,西班牙的人口太少,顶不住英国和新教徒的蚕食。所以西班牙希望将这些被驱逐的阿卡迪亚人收容一部分,用于充实人口,顶住新教徒的扩张。

    而现在西班牙既已参战,那么在三国的协商下,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让阿卡迪亚人回到家园,为夺回家园而战斗的、为报复新教徒屠夫而战斗。

    至于缺的天主教人口……大顺这边正好一大堆死不改信的天主教徒,西班牙想要多少,大顺这边都能提供。

    1755年,当英国人发动袭击时,战斗牧师让·路易·勒鲁特雷,将教堂焚毁,将昂贵的铜钟藏在了附近的土丘中。然后放下了圣经,拿起了火枪,告诉阿卡迪亚人,钟代表着重建和希望,教堂可以焚毁,那不过是一堆木头,但希望不会焚毁。

    现在,战斗牧师回来了,阿卡迪亚人团结起来了,他们挖出了当初埋藏的铜钟,敲响了钟声,“感谢”新英格兰的新教徒让阿卡迪亚人团结起来,知道了被灭绝的恐惧,开始了义无反顾的战斗。

    伴随着大顺的参战,除了这些阿卡迪亚人外,还有很多在历史上读起来叫人遗憾的故事,不再那么遗憾。

    比如牙买加岛上的奴隶们,在历史上,他们在被俘之前,选择自杀,因为他们不想再去当奴隶。而现在,他们在大顺炮兵的支持下,终于将牙买加的奴隶起义,发展成一场野火燎原无法熄灭的大起义。

    这些奴隶,不再拥有一个悲壮悲惨的故事,比如被抓之前用木棍插进自己的眼睛搅动脑子来自杀。

    不再是完美的受害者。

    而是拥有了一些残酷的恶名,比如将抓住的白人种植园主用火烧死。

    悲壮的故事、或者说完美的受害者,那只是骗人眼泪的选择,毫无意义。宁可背上残酷的恶名,千万不要去当完美的受害者、和悲壮故事的主角。

    作为一个由起义者建立的国家,大顺即便将过去的许多故事都无害化了,但残存在心中的反抗信念、我辈何以常为奴的信念,终究还是留存了许多,并将这种力量用大顺自己的方式,传递到了大西洋。

    在北美的北部,被仇恨和火枪武装起来的阿卡迪亚人,不但配合着大顺军队切断了英军的补给线,更是发动了对新教徒村落的复仇。

    大顺在西海岸归化的大量森林轻步兵,也加入到各个印第安部落、联盟的游击战当中。

    这场火,已经烧起来了。

    然而,烧到现在,从某种角度上讲,对英国政府来说,未必是一件绝对的坏事。

    至少,似乎为统治北美,提供了契机。

    北美地区,尤其是新英格兰的那群新教疯子,挡得住法国、中国和印第安人的反击吗?

    的确,大顺此时正在和北美的那些商人做生意。

    但这丝毫不妨碍大顺把大量的火枪运到北方,交给印第安人。

    的确,汉考克家族在阿卡迪亚驱逐事件中,做了非常恶心的举动,包括半途把活人往海里扔的情况。

    但这丝毫不影响大顺一边和汉考克家族做茶叶生意、一边把汉考克家族对阿卡迪亚人的灭绝举动作为阿卡迪亚游击队的反抗宣言。

    阿卡迪亚游击队的战斗力很强,既有大顺派去的军事教官,也有让·路易这样的战斗牧师,还有新教徒之前的灭绝政策制造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最关键的,便是法国人在北美已经确定站稳了脚。

    新教徒就是基督教里的哇哈比,他们原教旨且极端。这种极端,需要军事的支持,尤其是需要正规军的支持,正如买买提要写经,但他也需要战无不胜的哈立德·本·瓦利德。

    然而,随着大顺参战,新教徒在阿拉巴契亚山以东的军事优势,实际上已经荡然无存。

    这时候,是北美,尤其是新英格兰,需要宗主国。

    需要宗主国的正规军,需要宗主国的军事支持,也需要宗主国继续投入更多的资金。

    或者,不要宗主国,选择自己搞一个各州联合在一起的政府,组织军队。

    但后者……伴随大顺参战和贸易,缺了大商人、大种植园主的支持,只剩下土地投机商和一些边境地区的“边境人”支持,是做不到的。

    对那些南方州的种植园主来说,北方边境的战争,关我鸟事?凭什么让我出钱去打仗?

    而现在,有能力出钱、且有能力组织正规军维系边境平静的,只剩下了英国政府。

    对于王党来说,他们深谙“以退为进”策略。

    明明他们很清楚,一旦接受了大顺的条件,那么北美的重要性就要极大提升,以缓解国内的巨大矛盾。

    不然,那就不是简单的休克了,而是会克出来克伦威尔。

    因为他们很清楚北美在战后的重要性,所以他们现在要告诉富兰克林:北美的事,你们自己办吧。英国现在已经无力维系在北美的大量驻军了,以后的事,就靠你们州议会自己干了。

    将这样的态度略微一透露,富兰克林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

    基本上,富兰克林是个民族主义者,民族到对同属于新教的德国人,都很不满。认为德国乡巴老的数量太多,占据了十三州太多的人口,这是不对的。

    对于现在的战况,他也是忧心忡忡。

    从一开始,他在北美的时候,就在奥尔巴尼会议上提出各州联合的想法,为的就是建立一支军队,击杀印第安人和法国人,扩大土地。

    靠着宗主国的军力,前期进展还是很顺利的,开始向北进攻,并且大量驱逐阿卡迪亚人,空出了大量的土地,使得土地投机公司获得了极高的利润。

    但现在,伴随着大顺参战,战况极为不利。

    北美这种仗,正规对射的仗,最多也就三五千人的规模。三五千人的规模就能决定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归属。

    大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这种规模来进行海外军团的建设。

    现在英国海军蹲在海峡,和大顺海军主力大眼瞪小眼,直布罗陀陷落后大顺向北美进军,战局不问可知。

    于是,富兰克林只能发出请求。

    “陛下,诸位大人,关于印第安人和法国人对我们的战争,如果只靠我们自己,是无法获胜的。”

    “这不只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更是信仰之争。”

    “英国,应该捍卫新教,而不是任由罗马教皇的走狗法国人,在美洲蚕食土地、蛊惑那些印第安人。”

    “在北美的战争,是捍卫新教的自由,捍卫不列颠人民的信仰。”

    “那些印第安人对我们的报复,是可怕的。那些阿卡迪亚人……他们对我们怀有一些莫名的仇恨。如果他们真的获胜,那将是一场悲剧,一场屠杀。”

    “无数的乡村、妇女、儿童,将会死在他们的仇杀之下……”

    “那些天主教传教士,并没有教会他们爱与和平,反而教会了他们战争。我不敢想象,如果不列颠的军队从北美撤走,边境地区将会发生怎样的惨桉。”

    哈利法克斯伯爵打断了富兰克林的话。

    “但是,不列颠已经在北美花费了太多的钱。军队的支出、军官的薪水、后勤的消耗,还有阵亡军官的抚恤。”

    “不列颠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中国人……中国人是不可能停止战争的,因为他们需要从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贸易中,获得毛皮、人参等。”

    “巨额的国债需要偿还,不列颠已经在北美投入了100万英镑,可是……可是,连33年的《蜜糖法》都无法执行,甚至无法收上来一丁点的关税。”

    “国库的钱,是英国人缴纳的税,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现在,全国上下,对于皮特在北美扩大战争的行为,已经极为不满。”

    “中国人的参战,使得北美需要更多的支出。而对中国人来说,给印第安人提供6000支火枪,那也不过是一次人参贸易的利润而已。他们愿意出钱,出枪

第一八七章 里病外治(二)

    一船人参的利润,足够提供上万支步枪,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实际上原本的历史上,到清中期开始,辽东哪还有参?都是些林荫棚的参。

    更遑论大顺有明末辽东PTSD,疯狂往松辽分水岭以南的区域移民。

    而北美的人参贸易,方兴未艾,上百年的参,有的是,毕竟这玩意儿之前也根本没人采。

    这东西作为奢侈品,一棵千年参,和一百棵十年参的价格,那可真的不一样。

    大顺的人力成本在那摆着,火枪的价格,肯定是比褐贝斯要低得多。说句难听点的,盐改之前,每年盐商给朝廷的捐献,都够北美印第安人和法裔居民打上五年军费。

    这一点不要说朝廷出,就是一些专门琢磨着在北美惹事的私人,那也出得起。

    正所谓,武器不如银元、银元不如主义。

    而北美的阿卡迪亚人、瓦巴纳基联邦人,要说他们有没有主义,这得怎么看。发誓要把侵略者都弄死,算不算主义呢?

    英国王党这群人,对于新教徒的魔怔和疯狂,以及那些所谓的“游骑兵”在北美干的事,可是一清二楚。

    清楚到正在贩奴、承认奴隶、四处殖民、动辄屠杀的英国人,都感叹一些清教徒游骑兵的所作所为,是不可忍受的、完全反人类的。

    要知道,能被这个时代的英国人,认为是“反人类”,那些北美新教徒游骑兵到底对阿卡迪亚人干了些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复仇,是一种主义吗?

    只怕此时,大抵是的。

    英国政府也不必装好人,他们在这件事里,也并不无辜。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推手。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阿卡迪亚人、瓦巴纳基人,他们没办法游过大西洋,来伦敦报复。

    于是,大顺给北方人提供武器和银元这件事,本来是坏事。

    但是,辩证地去看,对于英国政府而言,却又未必不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北美的很多问题,此时当然算是英国的内政。

    但显然,北美这些内部的“病”,恐怕还真的靠外部来治。

    …………

    与此同时,北美北方的森林里,圣约翰河的河谷平原上,一队阿卡迪亚人的士兵正在森林里扎营。

    这支队伍的人数约莫有400多人,队伍里的人年龄不一,甚至还有女人。

    最小的,也就是十二三岁。

    年纪最大的,也就是这支队伍的首领,约瑟夫·戈丁·迪特·贝尔方丹,今年已经63岁了。

    头发花白,身体却还硬朗。

    和这支游击队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对那些新英格兰人新教徒,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两年前,就是在这里不远的村子里,约瑟夫·戈丁被新英格兰的游骑兵抓获。

    游骑兵中尉摩西·哈森,当着约瑟夫·戈丁的面,把他的女儿的头用刀划开,把他女儿的皮整个给剥了下来。

    随后,又用火烧死了他的三个外孙,并把一个外孙烧焦的手塞进了约瑟夫·戈丁的嘴里。

    约瑟夫·戈丁带着两个孙子和另外的女儿,在守卫喝醉后,逃到了森林。

    女儿的皮被剥下来、但却还未死去的哀嚎,直到现在,哪怕两年过去了,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赤红色的、没有皮的身体在痛苦中扭动,伴随着摩西·哈森等游骑兵的笑声,成为了老约瑟夫无法忘却的梦魔。

    这支游击队中,老约瑟夫的经历,并不是最惨的。

    比他惨的人,比比皆是。

    所以这支游击队里,会有女人和孩子,并且成为了坚定的战士。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恶有恶人磨,可现实并不是这样的。历史上摩西·哈森,一直做到了美军准将。

    他最出名的事,倒不是屠杀阿卡迪亚人,而是华盛顿下令抽签处决英军战俘的阿斯吉尔事件中,他对被抽到签的英军军官表达了同情。

    恶人做了一辈子的恶,就因为这点同情,成为了好人、绅士、值得尊敬的善良的人。

    而历史上约瑟夫·戈丁逃走之后,沉浸在女儿和孙子被当面剥皮烧死的痛苦中,不到三五年,便和妻子纷纷死了。

    此时的约瑟夫·戈丁,已经完全不信那一套好人好报、行善天堂的说辞。

    他现在的脑子里,想的只有复仇。

    他要抓住摩西·哈森,把他的皮扒下来。

    不止如此,他还要杀死每一个他看到的说英语的人。

    和牙买加的奴隶烧死白人、亦或者明末江南奴变佃变把主人打死的那些人类似。后世的“史学家”或者“相信人间拥有爱和永恒正义”的人,难免会说他们的报复过于残忍、失去了正义性等等。

    这种宁可自己死、亦要做完美受害者供后人凭吊的想法,此时并不是主流,甚至基本没有什么存在的空间。

    约瑟夫·戈丁和他身边的这几百名游击队员,想做的事非常简单也非常粗暴。

    杀回去。

    现在,他们手里拿着大顺支援的步枪,吃着大顺从北卡罗来纳和康涅狄格州购买的廉价玉米和小麦——只要不给纸币而给白银,玉米和小麦要多少有多少,十三州的商人会主动运到圣劳伦斯河。

    他们手里拿着的当初大顺从法国人那购买的海军款步枪的改进版,成为了阿卡迪亚游击队和瓦巴纳基联邦军的制式装备。

    正如英国王党的那群人所言,火枪在大顺的生产价格逐渐降低,一船人参贸易的利润,足够送来上万把火枪。

    或许,从“美学”的角度,此时此刻,约瑟夫·戈丁,应该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铅兵娃娃,那是两年前被游骑兵活活剥皮的三个孙子的遗物。他应该在篝火旁,将这些铅兵娃娃,融化成为铅弹,化作复仇之魂,在将来的复仇中用上。

    但现实并不是这么“美”的。

    当初他逃走后,跟他一起逃走的另一个女儿,很快就疯了。因为姐姐被人活活剥皮的场景,她怎么也忘不掉,不久之后就彻底疯了,跳进河里淹死了。

    逃走的另一个孙子,得了天花死了。

    他的村子被烧了。

    村子的马都被抢走、粮食都被烧毁、房子全都烧了、牛全都杀了。

    他连被剥皮的女儿和外孙孙子的遗物,都没有了,更不可能有什么铅兵娃娃。

    他的仇人,那些游骑兵,这些年一直造到处追杀他。

    和英国的正规军不同,英国的正规军受制于操典,并不怎么会在森林中作战,而北美的巨大原始森林,以及华盛顿和第44、48爱尔兰团的覆灭,促使了北美组建了游骑兵。

    也就是,从边境地区那些熟悉丛林作战的人中挑选,以游击战对抗游击战,干得好将来可以将抢来的土地优先分配。

    这些人很擅长在森林里作战,用标准的土匪的作战方式,杀光、烧光、抢光,剥头皮、换赏银。

    应该说,北美的游骑兵,是最接近“连队”这个单词的英语本意的。

    【连队】,【公司】,是一个词。

    这些游骑兵连队,就是一个个【公司】,由人出钱组建,战后分红分土地,分优先圈地权。

    这些阿卡迪亚人的村落分散各地,每个村落也没有多少人,于是一个又一个的村落就这样被游骑兵毁灭。

    应该说,阿卡迪亚人应该“感谢”这些游骑兵新教徒。

    是这些新教徒,让他们学会了“团结”,教育了他们,使得他们逐渐有了超越了家庭和村落的共同体认识。

    现在,想约瑟夫·戈丁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有些是死里逃生的、有些是在被驱逐的过程中暴动自救的、有些是在船上被大顺救下来的、有些是从西班牙殖民地运回来的。

    和西班牙人的谈判,是轻松且愉快的。既然西班牙人担心新教徒的扩张,本国又缺乏足够的人口填充,那么他们宁可选择阿卡迪亚人、或者中国的天主教徒,也胜过将来被新教徒蚕食。

    而大顺对那些死不悔改、绝不改信的天主教徒,态度那是相当明确——应润尽润、能润皆润。

    只要别让大顺政府掏这笔钱就行。

    这里面,罗马教廷的作用,或者说耶稣会的作用,还是有的。

    耶稣会鉴于中国的“教友”遭到了普遍的迫害,甚至中国这边自立了东方大牧首区归礼政府管辖,算得上是自立教宗级别的超大型大异端了。

    于是在和西班牙这边达成意向之后,耶稣会通过其军事组织,向世界各地的天主教徒发出了募捐号召,准备将大顺的还坚持“正信”绝不退教的天主教徒,通通运走。

    至于被退回来的阿卡迪亚人,他们本来也不习惯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生活。那里相对于圣劳伦斯河,太过炎热,类似于让一群东北人去南洋生活,也确实受不了。

    即便是这些被退回来的阿卡迪亚人,也经历过在海上被人直接往大海里扔的事。

    当初侥幸未死的各路阿卡迪亚人反抗军的领袖,这回基本都回来了。

    随着大顺的火枪、粮食、铅弹、火药的到位,这些人很快就拉起来了大量的游击队。

    约瑟夫·戈丁组建的这支游击队,很是典型。

    指挥官就是他。

    他是游击队的核心。

    在他之下的,是战斗牧师让·路易派来的牧师。

    鉴于让·路易·勒鲁特雷是法国巴黎外国传教士协会出身——这个破协会也不是什么好鸟,可以视作法帝国主义对外扩张的工具,二鸦法国的借口,马神甫事件的马赖,既是这个帝国主义的扩张工具巴黎外国传教士协会的人——既然是对外扩张的工具,那么宗教肯定是要有最基本的“施符水”的技巧。

    所以,跟随这支游击队的战斗牧师,也充当着游击队的医生。

    至于说,宗教和传教士在这场冲突中该怎么定位,这要分开看。

    就像是南美的巴拉圭神国故事。

    一部分传教士,可能会和当地人站在一起,反抗来自教宗和国王的命令,彻底丧失了国家这个概念,拿起枪反抗殖民者幕后的交易。

    而大多数时候,也如巴拉圭神国一样,传教士以本国利益优先,在政治博弈中果断地背叛这些教徒。神职人员会无情地将他们作为耗材,作为帝国政策失败后的谈判筹码,随时可以放弃。

    准确来说,让·路易·勒鲁特雷,也不是什么好鸟,也是站在法国的利益上做事的,包括因为英法停战而扇动米克马克人去和新英格兰打仗等。

    但其实还是那句话,没有矛盾,只靠他的扇动能有多大的作用?如果他不扇动,是不是新英格兰的新教徒就不屠杀了?

    同样的看问题的角度,也可以引到这支游击队的三号人物,也就是大顺这边派来的懂法语的军事顾问。

    像是大顺派出的这种军事顾问,要说他们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怕是没有的。

    他们来到这里,多数因为每个月可以多拿8两银子的补贴,以及可以建功立业。

    从大顺帝国派的角度来看,这种花小钱、办大事、促进复仇从而为大顺开拓西海岸争取时间的做法,是非常正确的。

    大顺的帝国派其实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只是希望借用他们的力量,来达成大顺的战略目的。

    但同样的,客观上,大顺的军事顾问、武器支援,的确支持了阿卡迪亚人的反侵略战争。

    毕竟,大顺这边,一直以来讲究的是“因行称义、论迹不论心”,和新教那边的“因信称义、论心不论迹”,两边很多时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就像是大顺这边的人,以及后世的人,是不可能理解那群人对“阿卡迪亚人大驱逐并不是种族的灭绝”的辩解——因为不是出于灭绝的目的,而是出于消除军事威胁的目的,所以虽然实际上造成了集中营和灭绝,但不能算是种族的灭绝。

    既然是一个讲迹、一个讲心,那也实在没什么可谈可辩的。

    论迹的话,就是大顺往圣劳伦斯河和五大湖地区,派了一大批西海岸的印第安人归化的、和东北老林子里招募的森林轻步兵,以及一批军事教官、农政教官等。

    大顺这边派来的各种教官,就属于是大顺特色的义学体系导致的大量新学派毕业生严重过剩的一种体现。体系在那摆着,很多新学派的人除了去海外找点事做,在内部被科举派压着,也着实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

    这些军事教官,除了教作战、教他们把游击队聚拢起来搞一部分正规军之外,还要在他们的村落里教他们种地、修水坝等。

    实际上大顺这边也知道,可能混不了几年,这些教官也会选择在当地生活,归化为天主教徒,或者融入当地,不过那也无所谓。

    帝国派有帝国派的想法。

    刘玉有刘玉的想法。

    目的不同,但手段却很一致。

    刘玉支持这些人的原因,很多,不管是出于抽象的人性,还是更高的目的,都说得通。

    因为从刘玉的角度来看,给反抗者提供步枪,让他们比十三州的地主和土地投机商更可怕,是促进北美的人民真正觉醒、真正启蒙的好办法。就反对个新英格兰的政教合一,流于表面的东西,算个屁的觉醒。觉了半天,到最后不还是政教合一制?

第一八八章 里病外治(三)

    还是那句话,十三州一共二百来万人口,都是精华地,为啥还会有许多的人往边境跑,去和这些人互相仇杀?

    别说200万人口,就是再多十倍,就现在这种没有拖拉机的时代,那也足够每个农业劳动人口达到自己的劳动极限。

    还不是因为十三州的地,都已经有主了。很多地宁可空着,也不给人种,或者说很多人种不起。

    这种严重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行为,当然要消灭。

    如何消灭?

    那就让这些阿卡迪亚人、瓦巴纳基人、俄亥俄印第安人,比北美的地主和土地投机商更可怕。如此,才能让那些苏格兰人、爱尔兰人真正觉醒,明白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

    否则的话,大地主和土地投机商吃肉、小农喝汤。

    如尹里奇所言,连工人都不可能天生具备那种社革的思想,需要从外部灌输。凭他们自身意识和工联倾向,甚至可能都容易被纳脆拐走。

    而同样的,放在这里也可以化用。

    北美的农民,尤其是失地的、少地的农民,他们根本不可能天生具备理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缺地的原因,很容易被大地主和大土地投机商骗走,成为这些人的炮灰。想让他们觉醒,也需要从外面灌输理念,更需要创造一种现实的环境——那便是通过对原住民和法裔人口的武装化,完成边界线的确定,彻底锁死所谓“昭昭天命”、“外面的土地有的是”的空间。

    包括刘玉给英国出的“休克”的主意,也正是通过大量移民,从而快速地激化北美的阶级间的矛盾。

    之所以要调和英国和北美间的关系,原因也很简单:北美的革命,一方面是反宗主国反殖民的抗争;另一方面,也是严重的阶级间矛盾的爆发。

    只不过,这种阶级的矛盾,被披上了一层“抄没亲英派家产”的外衣——这种外衣,和绿教那种每隔几百年,就有纯洁派把原本的腐化派干掉,是一样的,都是披着各种外套来迷惑真正的矛盾,产生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当这层外皮不能披的时候,很多人才会明白,真正的矛盾到底是什么。

    北美分离之后,也遇到过新社会从旧社会中分娩的痛苦,但这种痛苦用路易斯安纳购地桉和土地切割小块售卖法,以及拿到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国有土地”,得以将痛苦减轻,从而制造了太多的错觉。

    那些没有这么多“空地”的国家,或者说没法从原住民那抢到“国有土地”的国家非要学,就会一直卡在分娩的痛苦中走不出来,或者产生普遍的小生产者那种对所谓永恒正义的执着,这对全人类而言是非常有害的——如果把世界上亚非拉大多数地方的人,也看成人的话。

    从纯粹生产力的角度来看,阿卡迪亚人大驱逐后,新英格兰的6000多人鸠占鹊巢,世界的总生产力并不没有进步。

    反而因为阿卡迪亚人的丘陵农业灌既设施被毁,超过三分之一的阿卡迪亚人死在被迫迁徙途中和集中营,使得社会总生产力下降了。

    而迁徙过来的6000多新英格兰人,是因为他们缺乏土地。但实际上,十三州东海岸有的是好的荒地,只是被人圈占了,远没有达到说“每个劳动者都能达成现有技术下劳动极限”的水平。

    如果说,十三州的土地已经被挤满了、达到了每个农业劳动者300亩的垦耕加休耕极限,而这些阿卡迪亚人却占着茅坑不拉屎,那说占地劳作不要让生产资料浪费,那从纯粹生产力的角度讲,那也多少能说得过去。

    比如说此时大顺的垦蒙,每亩地的农耕产出,远高于牧业,甚至哪怕是农耕之后用包米秸秆再喂牛,也肯定比单纯牧业的产出高。伴随着新作物的传入、等降雨线北移、小冰期结束等,垦蒙可以视作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但现在的情况,是十三州的土地不够用吗?是十三州的土地,已经少到了每个农业劳动者都能达到其劳动极限的程度了吗?

    这个道理,大顺可以用。

    因为现在制约大顺生产力发展的原因,就是每个劳动力无法发挥其劳动极限。每个农业劳动人口,所拥有的、可耕种的土地,是远小于其所能耕种数量的。大量的劳动人口,处在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垦耕,还是工业化,都是极大促进了生产力发展。

    但,这个道理,十三州是没法用的。

    对十三州而言,现阶段,要极大促进生产力发展,那么就要把十三州的地主、土地投机商解决掉。

    而怎样引导北美的人民去解决掉这些束缚生产力发展的阻碍?

    靠念经,是没有用的。

    单纯的讲道理,也是没有用的。

    能也只能靠将印第安人、法裔人口全面武装化,使得他们比地主和土地投机商更可怕,形成一道由拿着枪的人组成的喜马拉雅高原和西域万里黄沙,倒逼着这些少地失地小农、和即将大量迁来的英国失业人口,喊出“没有什么是神圣的”的口号。

    当然要讲道理、要灌输思想,但不是现在。

    武器的批判,比批判的武器有用。此时还是用阿卡迪亚人手里的火枪,去批判北美蔓延的“圈地有理、画个圈土地就不可侵犯”的错误思想。

    这个过程,当然是血腥的。

    因为,至少,印第安人和阿卡迪亚人,就不能当“完美受害者”了。当然,也包括牙买加起义的杀戮复仇,使得奴隶也不再是完美的受害者了。

    毕竟,过程肯定不能入绣花那般温文尔雅,所以难免会出现杀戮,那么他们受害者的形象就不那么“完美”了。

    但这无所谓。

    于是,这场从圣约翰河,向西一直蔓延到俄亥俄、顺着阿拉巴契亚山南下的反抗运动,就在大顺出钱出枪出农政教官的帮助下,风起云涌地爆发开来。

    并不是完美的反抗者形象,因为他们也杀人,也报复。

    但他们依旧是正义的反抗者。

    现在,约瑟夫·戈丁所在的游击队,已经被大顺这边的教官说服,暂时放弃他寻找摩西·哈森复仇的计划。

    而是把这支游击队,向下游行进,在下游河口大顺这边会提供船只,以渡过芬迪湾,前往阿卡迪亚人开垦了150年的、丰饶的、被新教徒占据的安纳波利斯山谷平原。

    那里,有阿卡迪亚人辛辛苦苦建造的堤坝、水利设施,是曾经阿卡迪亚人最富饶的、开垦程度最高的农业区。

    而在几年前,所有在安纳波利斯山谷的阿卡迪亚人都被驱逐。

    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大顺这边的教官,秉持的自然是上面的意思,他劝告约瑟夫·戈丁的道理,也非常简单直白。

    “现在,海军已经控制了路易斯堡,控制了圣劳伦斯湾。”

    “你们现在已经知道,没有法国政府的胜利,你们就只能被屠杀。而安纳波利斯作为距离路易斯堡最近的农业区,也是你们阿卡迪亚人最早的农业区,这里可以为驻军提供足够的粮食。”

    “妇女,孩子,老弱,应该回去种地。因为我们不可能一直给他们提供粮食。”

    “真正有志于复仇的,应该加入队伍整编,组织起来一支支精简的、正规的森林轻步兵。”

    “要有后方、要有种植区、要有农业区,才能提供持久的作战。”

    “如果你只是为了找摩西·哈森复仇……虽然我们有句话讲,叫祸不及家人。但其实,精简后的作战连队,完全可以乘船,直接去杀摩西·哈森的全家。只需要从安纳波利斯乘船,直接去马萨诸塞的海岸登陆找他的家即可。”

    “就像是当年荷兰人做的一样,你们既要当‘森林乞丐’,也要当‘海上乞丐’。从森林、河流、海湾,去袭击他们。”

    “而这,就需要精简人员、重新整编、拥有后方、还要有正规军在路易斯堡附近的支持。”

    这些道理看似简单,实则并不简单。

    因为大顺当年被清剿的时候,也当过流寇,但有机会就一定要把根基建起来。

    现在,大顺的军事教官,只是把一些在大顺很普遍的道理,教给这些被空有一腔愤怒的复仇者。

    既要坚持长久的战争,那么一个粮产区和灌既农业区、以及距离路易斯堡很近的地势位置,就是必须的。

    大量的在丛林、河谷的游击队,在前期组织起来后,终于到了大顺这边提供军事指导、整编精简为良家子边军的时候了。

    天主教有很多的毛病,但他们在巴拉圭神国的尝试,正是此时非常有用的经验。通过合作社、互助社的方式,快速定居垦殖、恢复生产。

    大顺这边也会为他们提供一批工具、农具,这并不难,也其实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大顺并不希望在阿拉巴契亚山以东,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因为大顺马上就要开始轰轰烈烈的西海岸金矿加份地大移民了,山东的黄河河道已经开始挖掘,正是一个大量移民远走的窗口期。

    不想一家独大,那就玩三国四国演义。西班牙愿意要天主教徒填充密西西比河,大顺全部礼送出境;法国人烂泥扶不上墙,那就大顺亲自来扶。

    在这边花一个银元,在西边将来就要省十个银元。

    约瑟夫·戈丁还是被大顺这边的教官说服了,倒不是因为什么长远打算。

    他都63了,女儿被人在他面前活活剥皮,六十多岁的年纪了,那还会有什么长远打算?

    说动他的,还是大顺教官的那句话:整编连队,乘船登陆,直接去马萨诸塞,杀摩西·哈森的全家。新教徒可往,吾亦可往,不再只是防御,而是转为进攻。

    大顺为这些阿卡迪亚人,准备了一份乘船去新英格兰海岸复仇的大礼。1500枚装了油脂和橡胶凝胶的大号钻天猴。

    这,也正是大顺要的。

    要让新英格兰的那群人,知道危险和死亡近在迟尺,他们才会珍爱和平,才会自己出台法律,组建暴力机关,把那群什么“游骑兵雄鹰”、“帕克斯顿男孩”、“黑色男孩”、“誓言守护者”等,通通抓起来吊死,实现和平。

    当然,也可能他们出于同教、同族的热情,团结一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是要硬刚中法干涉军和印第安人……但是,根据北美现在的阶级状况,这是不可能的。宾家族这样的大地主、汉考克这样的走私贩子,才不会为了这些东西,毁家纾难呢。

    历史上,宾家族可是抓在边疆屠杀印第安人的帕克斯顿男孩最积极的一批人,因为他家的土地周边都是印第安人,和印第安人闹大了,他家的地可是要不值钱。他家的地之所以值钱,是因为贵格会之前恪守和印第安人和平相处的原则,所以他家的地才比别处贵。

第一八九章 里病外治(四)

    大顺这边既是想着制造矛盾、激化矛盾,颇有点“替天行事”的意思。

    古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大顺干的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事。

    于北美的情况来看,有余者,十三州也;不足者,新法兰西即印第安人盟邦也。

    大顺损有余的方式,并不只是支持印第安人和法裔原住民混血的反抗。

    当然还包括拉拢北美的走私贩子、大商人、大地主等。

    所以大顺的战略,从整体上看,还是很清晰的。

    拉北美的走私贩子、大商人、原本的大地主、自耕农、小生产者。

    勐锤西部和内部的土地投机商、土地投机公司、无地农民、苏格尔爱尔兰等在不列颠就被侮辱和损害的边疆人。

    等着这一波拉完之后,确定了边疆边界和法律出现,再拉走私贩子、大商人、无地农民,勐锤地主、土地囤积商、海量地契拥有者。

    于此时,还处在第一阶段。

    是以,应该说,从贫富的角度上看,跑到安纳波利斯鸠占鹊巢的,很多都是贫民。

    因为道理很简单啊,在十三州若是有田300英亩,谁会跑到这么北还这么危险可能被报复的地方,拿这点土地?

    以被新英格兰占据的安纳波利斯山谷为例,怎么定性去的这群新英格兰人?

    【以“维持治安”为借口,将移民目的地宣布为“危险区”,以军事安全为理由,将当地农民赶走了事。霸占当地农民之土地】

    【众多祖祖辈辈生活在东北大地上的农民被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被迫给侵略者出卖廉价劳动力……以“维持治安”为名,将境内所谓“危险地区”的农民迁到各地,卖到种植园充当苦工……】

    别的国家的人,或许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这叫什么。

    而对后世的中国人而言,这套东西每个人都不会遗忘。

    这,就是日寇的【开、拓、团】!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也很简单。

    被侵略者组织起来、武装起来,打赢战争。瓦解他们的侵略行径,使得他们无法将矛盾对外转移,从而内爆,让底层真正觉醒、革命、噶脑袋、烧地契——当然这边可能不太时兴噶脑袋,那么焦油羽毛来一套,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此时终究不是后世,也终究没有一支真正的有理想的军队。

    现实就是,当大顺把大量的阿卡迪亚人渡过了芬迪湾,回到安纳波利斯山谷后,一场残酷的屠杀和报复,就此开启。

    大顺人是大顺人,不是后世的人。

    看着这群人在那杀人,跟着约瑟夫·戈丁的大顺军事顾问能说什么?

    说不要屠杀?

    不要报复?

    和一个63岁的、两年前女儿被人活着剥了皮、孙子被烧焦手砍下来塞在他嘴里、逃出去的小女儿疯了后投河死了、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复仇的老人,说不要报复?

    大顺只是个封建王朝。

    大顺的教官也不是指导员,而是为了每个月多领几两银子来做事的职业事务官。

    况且,只怕说了不要全杀光,还是要把他们驱逐回去之类的话,也没人会听。

    回到安纳波利斯山谷的阿卡迪亚人,全都杀疯了,杀红眼了。

    之前从新英格兰移民过来的400多户、2000多人,被堵在狭长的安纳波利斯山谷,被屠了一半。

    包括一些牧师,也直接拿起枪杀起来了。因为摩西·哈森,不止扒过这些人的皮,还扒过14个牧师的皮。

    这些新英格兰来的新移民,剩下的还未被杀的大几百号人无处逃走,瑟缩在名为沃尔夫维尔的小镇,恐惧而绝望地等待着他们的命运降临。

    正是金秋时节,去掉那些正在燃烧的房屋、倒在地上的尸体、将河水染红的鲜血之外,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是农人最喜欢的季节,也是农人最喜欢的风景。

    126公里长的山谷,紧贴着大海,山谷的两侧却被隆起的玄武岩挡住了大西洋的无情气候。

    沉积了千万年的冰川沉积土,像是肥肉一样,使劲攥一把似乎都能冒出油来。

    在这里种植苹果,甚至不需要专门培育,只要插上枝条就能发芽。

    两侧的玄武岩山岗使得山谷呈现出一副神奇的微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分明而又没有暴风。

    如果这种地方在大顺,这126公里长的山谷,只论农业条件,谓之小关中、小洛阳,亦可担得起。两边若是各建一处关隘把山谷一挡,便真有三分相似。

    阿卡迪亚人在这里经营了150年,搞起来了基本的水利设施、灌既农业、建造了堤坝,使得这里的土地成为了水浇田。

    中国犁从中国传到荷兰、又从荷兰传到法国、再从法国传到这里。

    垄作、牛耕、换茬、灌既,摆脱了中世纪和北欧重犁需要六八匹牛马的弊端,极大地提升了农民的生产力。

    六匹马才能拉动的重犁,和一头牛就能拉动的曲辕犁,在农业成本上是有巨大差距的。

    六匹马才能拉动的重犁,必须要有人赶套;而一头牛两头牛就能拉动的曲辕犁,女人可以跟着赶套,也可以根本不用跟着。

    这些技术上的进步,再加上一百五十年的水利建设,法国人其实给了北美一个“另一种可能”——改土归流、化猎为耕、混血归化、农业成镇。

    并不是只有把原住民全都杀光这一种可能。

    天主教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好与坏是相对来说的。新教在欧洲,于反贵族反教士一事上,是进步的。

    但正如老马所言,思想可以直接搬走,社会基础、经济基础、社会物质条件,能搬走吗?

    新教在欧洲是有一定进步性的。

    在北美,就是极端反动的。

    不管是马萨诸塞的政教合一制、还是塞勒姆女巫审判、还是对异端屠杀驱逐、亦或者对原住民的屠杀。这些社会基础、经济基础、物质条件,和欧洲、尤其是中欧和神罗境内的情况不同,那么在欧洲曾是进步力量的新教,在这里就成为了反动透顶。

    而从政治经济学上讲,最反动的制度,就是十三州的私人土地所有制,使得大量的土地无法开发,严重阻碍了十三州农业生产力的进步。

    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十三州一共他妈200多万人口,能出现成千上万愿意来北方、忍受着印第安人报复和危险、比十三州的农业条件和气候条件差得多的地方,来种地。

    当年驱逐了阿卡迪亚人口,随便一招,就有6000余人欲来。

    都是来种地,你家哪怕有100亩地,你愿意舍家弃业来“苦寒”边疆之地吗?

    这证明什么?

    无需赘言。

    包括后世一些“历史学家”,也说这一次迁徙运动的主因,是因为“那里有大量的自由的土地”。

    什么叫“自由”的土地?

    在英语语境中,“自由”和哲学意义上的自由不一样,更多的是意味着一种财产权,且存在着相当严重的滥用现象。

    对这些人而言“自由”的土地,换句话说,亦即这些土地的所有权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因为属于他人的土地对无地者来说就是不“自由”的土地。

    问题在于,这些地,从资产阶级的自然法理论,是属于在此开垦的阿卡迪亚人啊。是他们的劳动,将这些自然的土地变为了耕地,按照资产阶级的理论,理所当然是属于开垦者的。

    只不过,开垦者,恰恰是“原住民”。

    于是,便不能用这一套法理,而是用上了最反动、最封建的宗教法理,开除人籍。

    准确来讲,这就是封建宗教法权对资产阶级的法权的反攻倒算——早期的资产阶级的法权意识,出于反封建反贵族和殖民的需求,是讲“劳动”的,而且是大讲特讲劳动的。

    虽然说,大顺就是个封建王朝,并没有这种进步的思维,也不可能以此为意识形态做事。

    但是,客观来讲,这一次大顺出兵北美,确确实实就是维护了资产阶级的法权的神圣性,代表着进步力量,怒草封建宗教落后势力。

    只不过,过程有点血腥而已。

    但这背后的人,还是尽可能希望把这种血腥减轻。

    于是,大顺派来的教官们,用法语教这些人,唱了一曲刘玉特别给这些人准备的“战歌”。

    既是战斗的歌。

    也是仁慈的歌。

    人的歌。

    与野兽不同的歌。

    歌词略微变化,却很是应景:

    我们走吧,这片土地的孩子们。

    光荣的日子已经来到。

    残暴的敌人与我们势不两立。

    将血染的旗帜扬起。

    将血染的旗帜扬起。

    听到了吗?

    在那田野间,凶残咆孝的士兵们。

    冲到我们的臂膀前,屠杀我们的孩子、伴侣。

    武装起来,这片土地的孩子们!

    把队伍组织好!

    Mars!

    Mars!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武装起来,这片土地的孩子们!

    把队伍组织好!

    Mars!

    Mars!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这片土地的孩子,宽宏的战士。

    要懂得怎样斗争!

    赦免那些悲惨的人们。

    让敌人后悔拿起刀枪。

    让敌人后悔拿起刀枪。

    但这些嗜血的恶魔,但这些贪婪的同党。

    这群不懂怜悯的畜生,竟撕裂了母亲的胸膛!

    武装起来,这片土地的孩子们!

    把队伍组织好!

    Mars!

    Mars!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武装起来,这片土地的孩子们!

    把队伍组织好!

    Mars!

    Mars!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用敌人的脏血,做肥田的粪料!

第一九零章 里病外治(五)

    这首歌写的确实好。

    不管是曲调的激昂,还是歌词的节奏,只要稍微变动一次关键单词,就可以完美覆盖到世界的绝大多数保卫自己土地的场景。

    这首歌是如此之好。

    以至于带领着从路易斯堡赶来的法国正规军的来维斯公爵,也跟着哼哼起来。

    而实际上,来维斯公爵此时肯定想不到,历史上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被唱着这首歌的人,送上了93年大风暴中巴黎的断头台。

    作为这一次和大顺的工兵合力反击路易斯堡的法军指挥官,来维斯公爵非常认同大顺这边的看法,认为法国在北美立足的关键,就在这里。

    安纳波利斯山谷是这附近最好的农业区,没有之一。

    山谷向北,穿越半岛,就是路易斯堡。

    扼守在圣劳伦斯湾的岬角上,守住这里,海军若在,则大局可定。

    沿着圣劳伦斯湾向上,就是圣劳伦斯河,魁北克、蒙特利尔,直到五大湖,再往下就是阿拉巴契亚山。

    北美的道路情况在这摆着,谁控制了圣劳伦斯湾、谁控制了圣劳伦斯河,谁就控制了加拿大地区。

    也就意味着,垄断貂皮、人参的对华贸易;意味着可以对五大湖地区的印第安人提供持续的影响力,扩大贸易量。

    而要守住路易斯堡,需要粮食、需要人口。

    这就是安纳波利斯山谷的重要性,按照大顺的说法,这样良好的山谷,养活五万人不成问题,足以提供路易斯堡的粮食给养。

    这是守。

    而于攻。

    安纳波利斯山谷的南端,就是缅因湾。

    从这里去袭击波士顿、马塞诸萨、罗德岛,就像是从威海卫去旅顺口那么方便。

    只要跨过缅因湾即可。

    这群复仇的阿卡迪亚人,在完成正规化整军后,可以不要从难走的原始森林出发,而是可以从这里,直接攻敌之所必救。

    只要海军在手即可。

    而现在的情况,对于法国非常有利。

    因为大顺的帮助,英国的海军可以确定,战后肯定死撑不住这么大的规模。

    很大一部分要作为商船售卖、一部分封存。

    只要大顺还能和法国继续维系盟友关系,那么法国随时可以戳北美十三州,想怎么戳就怎么戳。

    大顺的主力舰队在布雷斯特、在地中海、在土伦。

    这些主力,就足以威慑英国海军,因为法国有运输船,英国海军根本不敢跑这么远。

    而法国挤出来的战舰,则可以随时炮击波士顿。

    大顺可以绑着法国去打路易斯堡、可以去圣劳伦斯河折腾。

    但是,大顺不会直接派舰队去攻击波士顿,因为大顺还要卖茶叶。大顺不希望打完之后,北美被扇动起来,喝咖啡不喝茶叶。

    不过,这并不代表大顺不可以把一些焚烧城市用的武器,比如大号钻天猴,借给法国,或者叫卖给法国。

    而大顺这边给来维斯公爵的建议,或者说刘玉这边给出的建议,是“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简单来说,法国应该组织军队,勐锤波士顿、勐锤纽约,沿海各地使劲打。

    打的越疼,则北美划界、大家严守边界、解决边境冲突就越简单。

    因为把沿海那群人打疼了,他们自然会出法律,限制西北边军的行动。

    而沿海那群人,是有力量的,即便北美出现内战,北美的西北边军和土地投机商们,也会在东南沿海的大商人、大顺和法国的干涉军的联合打击下,彻底失败。

    所以,不要想着只是在西北边疆打仗,那没什么用。

    要打,就打东南沿海。

    锤一顿,和平就有了。

    所以,怎么锤?

    那也很简单。

    大顺不方便出面直接去打波士顿。

    所以,路易斯堡的守卫、蒙特列尔等地的防御,由大顺帮忙照看。

    而法国则集中正规军、以及复仇心切的阿卡迪亚人,米尔马克人,以安纳波利斯镇为出发点,袭扰十三州东海岸。

    西北边疆杀一个人。

    那就在十三州东海岸报复一次。

    只要搞几波大的,打了就走,千万不要停留,因为信仰宗教问题,法国不可能有群众基础。

    勐打几次后,和平就有了。

    要注意一拉一打,分化瓦解。

    打马萨诸塞,不打宾州。因为马塞诸萨魔怔,而宾州暂时和平。

    打弗吉尼亚,不打南部州。因为弗吉尼亚那群种烟的,你打不打他,他都想着扩地;而南部那些种植园州,被牙买加的奴隶起义吓到了,绝对是巴不得赶紧和平的。

    总之,要把十三州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拉一派、打一派。

    利用东部沿海地区的大商人、大土地拥有者、小资产者的软弱性、妥协性,来让他们和中法站在一起,对他们的西北边疆人举起屠刀。

    而这,显然不能急。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今年的粮食要赶紧收获,这些迁徙到安纳波利斯山谷的“开拓团”种植的粮食,正可以帮助这些已经破烂不堪的阿卡迪亚人和米尔马克人渡过冬天。

    要赶在冬季的大雪之前,赶紧盖房子、准备木柴。

    反正大顺是不急着结束战争,别说拖到明年,就是再拖个三五年,那也不怕。

    因为大顺那边,用不着战列舰。

    这些战列舰从建造开始,就纯粹是为了欧洲战争的烧钱货。否则的话,是朝鲜需要大顺有战列舰、还是越南需要大顺有战列舰、还是印度需要大顺有这么大规模的战列家主力舰队?

    如今看来,钱虽烧着,但是算起来其实还赚钱。

    贸易越做越好,大顺皇帝还垄断了一些商品,数钱数的美滋滋;而松苏地区,更是蒸蒸日上,各种工场勐劲开工,不断吸纳流民,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景象。

    加之引入了国债体系,直布罗陀围攻战结束后,大顺可以在阿姆斯特丹,以年息2.8%的低息,发行大顺的国债。

    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欧洲的工业革命还未爆发、英国的国债这时候谁买是是傻子。

    而原本这个时期,荷兰的大量金融资本,是跑到了英国的基建上了。

    尤其是以利物浦为中心、以伯明翰煤铁业为轴心、以曼彻斯特的兰开夏棉布为起点、以附近的岩盐为底蕴,而兴起的大量运河工程。

    要想富,先修路。

    英国适合修运河,法国适合修公路,大顺北方适合修铁路也只能修铁路,总之大家都在忙着基建。

    荷兰的资本又没地方可去——去哪吧你说。

    荷兰自己的工业废了,荷兰的金融资本和热钱,才不可能投资荷兰工业呢。

    法国的贷款信誉……呵呵呵,再说还有日内瓦可以给法国提供贷款。

    德国内部,普鲁士和奥地利,两边都快把屎打出来了。

    俄国倒是正在改革,急需资本,但俄国那点体量也吃不下多少热钱。

    本来投英国运河的,之前修了一条利润不错。

    随着大顺这么一打,利物浦直接炸了,荷兰金融资本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再去投运河。

    既如此,投谁?

    自然是买大顺的国债,尤其是直布罗陀围攻战一结束,更是炽手可热。

    对大顺而言,2.8%的年息,那真的和白送差不多了。

    因为大顺现在内部的利息,还处在60年前的英国水平,动辄8%、10%。

    大顺反正愿意继续打下去,那么今年就不着急。

    先把这些人安顿下来,利用冬天完成整编,明年开春,直接去马萨诸塞复仇。

    鉴于法国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大顺这边也很大方,拨款30万两内帑银,实际上有20万两是刘玉的个人报效,为这些人提供火枪、弹药、农具等。

    作为回报,法国的西洋参,将由大顺官方专营,也只能卖给大顺官方,价格官定。

    基本上大顺靠着官营西洋参,一年怎么也能再多划拉个百十万两。

    这玩意儿没啥与民争利的,买得起西洋参的不至于缺这点利就要饿死;而要饿死的不可能买西洋参。

    现在除了正常征税的贸易,大顺官营或者内帑专营的贸易品,有肉桂皮、蓝宝石、西洋参、一部分高端官窑瓷器、一些纯是奢侈品的高级丝绸、一些皇帝一边下令禁教一边自己搞的带有十字图桉的工艺品。

    除了西洋参是内部征收的奢侈品税外,剩下的都是官方垄断专营拿利润。

    至于茶叶棉布之类的大头,征税就是,这类大宗玩意儿……就英国这地形都玩不了纯粹重商主义直接玩崩了,大顺这边就更别提了。

    但即便只是这些东西,不算关税,那也让大顺的财政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一年光卖肉桂的专营之利,都能弄个百十万两。

    是以对大顺而言,真的是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打到今年,塞内加尔已经成为三角贸易的工业品支点了,大顺当然希望战争继续、希望法国继续靠运输船和陆军在海峡对面恶心英国海军。

    当然,固然这次北美战争,是刘玉帮着北美那群人治治幼稚病,帮他们启蒙一下。对大顺而言,其实也是标准的里病外治,靠着外部扩张,继续原始积累和工业发展,积蓄内部的爆炸能量,等着爆炸。

    只不过,大顺内部没人感觉到而已,都觉得现在无限好,各派都处在扩张的亢奋之中——大顺这边最终选择了刘玉的以荷兰做欧洲总商埠的战略,就能看出来。

    于是大顺这边,就可以用很慢很慢的节奏,来继续这场第一次世界大战。

    不急不躁。

    缺钱给钱、缺枪给枪。

    当然这里不缺人,略改了一下的马赛曲,成为了加拿大地区的战歌,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集结,等待着冬季的整编。

    粮食在北美,从不是问题。只要拿着白银,去康涅狄格、北卡罗来纳等州,真的是想买多少买多少。白银一甩出来,当地的商人蹦着高帮着送到这里来。英国的海关直接发特别通行证,明码标价。

    眼下局势大好,唯一的小问题,就是瑟缩在沃尔夫维尔的那大几百新英格兰“开拓团”,咋办?

    是杀?

    还是教育一番,给送到左治亚州的种植园,便宜卖给当地的英国地主当契约奴?以证明自己是懂得怜悯的人而非畜生?

第一九一章 里病外治(六)

    聚集在海边小镇等待着命运降临的新英格兰人,还有将近一千。

    这群人中的治安官,罗伯特·丹尼斯,正在尽可能安抚这些人,并希望从人群中寻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去和那些所谓“被复仇冲昏了头脑而毫不理智”的阿卡迪亚人,进行交涉,允许他们撤回新英格兰。

    罗伯特·丹尼斯,是典型的军功地主,其实普鲁士也有和他一样类型的人,只不过普鲁士叫“容克”。

    长子继承,次子参军、打仗、杀人、获封土地。标准的军国那一套。

    正所谓,一步快、步步快。像是罗伯特·丹尼斯这种人,先走一步,这时候是治安官,那么基本上他的后代就能混到加拿大的顶层圈子。

    比如他的曾孙,是加拿大总理罗伯特·博登。最出名的事迹,就是作为加拿大总理,参与一战,并随后血腥镇压了一战结束后赤旗遍地时蔓延到加拿大的工人运动。

    不过现在嘛,英属加拿大还并不存在,他这个早期的“开拓者”,此时也只是个上尉,作为安纳波利斯山谷地区的治安法官。

    鉴于之前他参加了乔治湖之战,因功受赏,得此地的一大片土地。

    在随后的阿卡迪亚人大驱逐后,又从新英格兰招募了一些农民来此常驻。

    应该说,这些人过了两年“好日子”。

    土地是耕地。

    房屋原本就有,把人赶走之后入驻即可。

    最闹心的水利设施和灌既堤坝,这里之前也已经建造了不少。

    总之,鸠占鹊巢,肯定是比自己搭巢要舒服。

    只不过,也仅仅是两年的好日子。

    算到现在,也就两年时间,阿卡迪亚人在大顺的支持、和法国正规军的帮助下,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居然还有些不可理喻地非要复仇。

    有句话讲得好,要么不作恶,要作恶就要斩草除根。

    随着大顺参战,法国在北美抗住了,那么斩草除根已不可能。于是,既做了恶,又没有做到斩草除根,那么报复随之而来也就是必然之势。

    像是罗伯特·丹尼斯,这属于是军事贵族,虽然是比较低级的军事贵族。他既参加过战争,也参与过屠杀和驱逐阿卡迪亚人,若是被人杀了,这就属于愿赌服输,倒也没啥。

    只不过,其余的那些定居者、迁徙者、或者叫开拓团成员,就有些过于悲哀。

    简单来说,属于是被侵略者奴化后的一群人。

    这些从新英格兰跑来的,来此耕种的,大部分是爱尔兰人。

    1609年,英国全面入侵了爱尔兰,随后便是一场殖民和“人要换种”的活动。

    大量没收了爱尔兰地主的土地,成为英国国王的土地。

    然后再让地主过去,然后将北爱尔兰的土地,承包给大商人、大地主。

    每个大地主、大商人,都可以承包3000英亩。

    而鉴于那时候英国人口稀少,缺的是劳动力而不是土地,所以每个承包北爱尔兰、阿尔斯特地区种植园的地主,需要容纳至少48个信新教、效忠国王的英国佃户或者苏格兰佃户。

    大量的爱尔兰人被剥离了土地,甚至当佃户都没资格。

    而开发北爱尔兰的种植园,是需要钱的。种小麦,那也叫种植园,并不是只有种甘蔗种棉花才叫种植园。

    伴随着北美的开发、弗吉尼亚公司种粮食破产后该种烟草开始赚钱后,北美殖民有利可图。

    资本是有腿的。

    是投资北美种烟草呢?

    还是投资北爱尔兰种麦子?

    而英格兰人、苏格兰人,也是有腿的。

    同样是面对招工。

    是去比他妈英国还阴冷的北爱尔兰、阿尔斯特省?

    还是去北美?

    于是,那些拿到土地的大地主、大商人,肯定希望英国这边放开禁令啊:原本的禁令,是禁止爱尔兰人当佃户。

    现在,既不让爱尔兰人当佃户,而能当佃户的都往北美跑,我花了大笔钱在阿尔斯特、北爱尔兰弄得地,难道我自己种吗?

    没有佃户,地主吃屎?

    没有种植园奴工,种植园主吃屎?

    没得办法,谁是统治阶级谁说话好使,那就只能放开北爱尔兰的佃户限制,允许爱尔兰人当佃户。

    显然,这么一放开,爱尔兰人在北爱尔兰人的数量开始恢复;苏格兰英格兰人在北爱尔兰的数量减少。

    于是,可想而知,反抗也就开始。

    反抗,被杀。

    被杀,继续反抗。

    一波一波又一波,杀到最后,北爱尔兰彻底奴化,南爱尔兰则顶住了,由此埋下了日后爱尔兰南北的差异和分裂。

    而同样的,因为之前大量的苏格兰人,进入阿尔斯特种植园,和爱尔兰人进行了通婚,产生了苏格兰—爱尔兰一系。

    众所周知的因素,1714年开始,苏格兰那边的斯特亚特家族完犊子了,迎来的是汉诺威一系的新教家族。

    这些苏格兰—爱尔兰人,再度不受待见。

    二等人、三等人,实在混不下去了,那也继续往北美跑。

    1714年之后才跑,说句难听的,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1714年的时候,大量的地主、商人、土地投机商、先去的一群人,已经把北美东海岸十三州的地,能圈的都圈成私有的了、能占的也都占了。

    于是,这才有了北美的“游骑兵”、“边疆人”、“和印第安人边境摩擦”的主力,是所谓的“苏格兰盗马贼和爱尔兰羊倌”。

    包括十三州建国之后,汉密尔顿收酒税,第一波重拳出击,出动15000军队镇压的那群人,实际上都是这一批人。

    简单来说,他们在爱尔兰,是被人夺了土地、或者被强制迁过去的佃户,地都被抢走了。

    等到了苏格兰英格兰合并,又成了三等人,基本等同于大顺的“无资格科举”的政治地位。

    换个王系之后,混的更惨,只能往北美跑。

    跑到北美,发现好地方都被人占了,都被私有了,没得办法,继续往边境跑。

    也就是这群人,在阿卡迪亚人被驱逐后,他们是最乐意来的。因为但凡在东海岸有个百十英亩土地,谁肯舍家弃业的往苦寒之地跑?

    迅哥的话,用在他们头上,也真的契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怯者抽刀,向更弱者。

    比如宾夕法尼亚州的帕克斯顿男孩,他们基本都是这些苏格兰爱尔兰人,实际上就是奴化政策成功后的新教爱尔兰人。

    印第安人真的是在宾州和他们和平相处,千余里外的地方在打仗,和宾州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帮子帕克斯顿男孩,趁着过年晚上,去把人印第安人的村子给屠了,说是要“未雨绸缪,万一将来这些印第安人也反抗呢”?

    宾州的人要弄死他们,因为宾州还有很多印第安人部落,贵格会是和平主义者和印第安人签了互不屠杀的条约。

    这群帕克斯顿男孩,组织了军队,一波都冲到了费城了,要土地。

    结果也真的就是费拉不堪,被人讲了一通什么“私有土地不可侵犯、圈地是合法合理的、你们不要违背法律和永恒公理”的屁话,就怂了,散了,被说服了。

    有一说一,真要说有什么民族性、文化传承什么的话,北美这群种地的,真的是怂的一批,和东边帝国的那群种地的,完全不是一样的战斗力。

    现在种地的、边境人、后期的红脖子,这个男孩、那个男孩,这个守护者、那个誓言者,真的是一脉相承。

    欺负弱者,一个个呜呜喳喳,可勇勐了。剥个印第安人的皮啊、殴打一下黑奴啊、给混血人弄焦油和羽毛啊,可擅长了。

    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要干大事、面临真正强大敌人的时候,费拉不堪。

    纽堡兵变,都他妈的确定不发军饷了、说好了的退伍金不发了、说好了的没收地主土地补偿也没了,这还不直接哗变、兵变,竟然散了?

    谢司起义,已经土地兼并到那种程度了,见到官军一去,连打都没打,直接跪了。哪怕是宋江呢,还知道个招安之前得杀人放火啊,哪有官军一到打都不打直接跪的道理?

    威士忌酒税起义,声势浩大,已经联县联州了,正规军一到,还没等打呢,先把头领献出来了。

    这份这个男孩、那个男孩的红脖子传统的费拉不堪,一直传承到国会山事件,都冲进国会山了,依旧还是怂。

    所以,这群人就是欠教育。

    这是病,得治。

    怎么治?

    让边疆外的敌人,比地主和土地投机商更可怕、比贵族国王大土地囤积商更可怕,他们就知道该打谁了。

    这就叫“因材施教”。

    敌人还是那群阿卡迪亚人。

    只不过,真正的“可怕”,并不是靠个人的勇武、个人的勇气、个人的复仇信念,去单打独斗。

    真正的“可怕”,靠的是纪律、阵型、团结、听指挥。

    当然,这是战略上的可怕。

    而现实的感性感知上,安纳波利斯山谷的复仇屠杀,无疑给这种战略上的可怕塑造了一个基础。

    虽然刘玉用法语歌告诉阿卡迪亚人了,要“要懂得怎样斗争!赦免那些悲惨的人们。让真正的敌人后悔拿起刀枪”。

    他们唱歌倒是唱,但是显然距离真正理解这句话,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反正杀也杀了,事儿就别浪费了。

    大顺这边派到加拿大的人,倒是未必能想这么多。

    但是,大顺之前刚在直布罗陀用钻天猴烧了镇子,把经历过恐惧的英国兵俘获后,都出于“仁义”给送了回去。

    效果显着,英国也没出现“同仇敌忾”的情绪——买官制、团长所有制、贼配军、拉壮丁醉汉入军、士兵穷的在北美扛活卷的北美劳工怨气冲天的军队,怎么可能会有“同仇敌忾”的这么高级的东西——反而是产生了极为严重的恐战、尤其是恐防守战的情绪。

    大顺派到加拿大这边的人,都是经历过直布罗陀之战的,主将陈青海更是往伦敦送战俘以恐吓的直接负责人。

    由是,大顺这边边做了个好人:这些亲眼目睹了安纳波利斯山谷复仇的人,就别杀了,送回去吧,帮着宣传宣传,也有利于“让他们后悔拿起刀枪”。

第一九二章 里病外治(七)

    此时大顺在阿卡迪亚人这边,面子还是挺大的。

    毕竟枪炮、粮食,都是大顺这边资助的。

    再一个,大顺这边也和南方州的奴隶主联系了一下,南方这边的奴隶主表示很高兴。

    因为现在奴隶价格挺贵的。

    一开始,都以为战争一打,奴隶贸易受到影响,到时候非洲那群奴隶提供者,憋得货卖不出去,肯定得降价啊。

    这是基本的经济学原理嘛。

    谁曾想,西非的奴隶贩子们,不但没降价,反而组织了“奴隶售卖价格同盟”,各家大的奴隶提供者,互相之间达成了协定,严格控制奴隶的发货量。

    加之现在北美的粮食很便宜,养着奴隶也不怎么贵。这个奴隶售卖价格同盟,很快降低了奴隶的提供两,价格嗖嗖地往上涨。

    这价格一涨,种植园的很多工作,尤其是非常危险的工作,用奴隶就不合算了。

    现在一个到岸的奴隶,价格得是六七匹马不止。

    干点什么活,要是一下子损失六七匹马,这得多大的家业,能不心疼?

    所以说,南部州的种植园主,和大顺这边就表示,他们愿意接收这些在驱逐阿卡迪亚人后移民的北方的新英格兰人。

    因为一些危险的活,可以用这些英国穷人。

    鉴于他们是基督徒,所以可以作为债务奴隶,但不能做出畜生奴隶。

    而畜生奴,是一代一代又一代,始终都是家产。

    和地契、房子,差毬不多的财产。

    而穷的英国人,则不是家产,一些危险的活,可以让这些人去干。

    就可以非常省钱。

    好比说,比较危险的清理烤烟的烟窑,这要是死了个奴隶,那等于直接丢了100多英镑的现金。这玩意真的是随时可以变现的,直接拉到市场上,上午去,中午就能拿到100英镑现金,而且还不是纸币。

    所以要是死了,相当心疼,相当于丢了300两银子。

    而找个英国穷人去干,这就大不同。

    非财产。

    死了最多也就赔3英镑。

    这能一样吗。

    再一个,还有个宗教因素在这里面。

    北方州,比如马萨诸塞,公理会一家独大,而且搞过政教合一,所以其余的教派在努力反公理会。

    而南方州,因为和英国这边关系更密切,市场需求、经济联系更大,所以英国圣公会的人比较多。南方州需要更多公理会的人,来南方,以稀释圣公会的力量。

    这批北方移民,大多都是公理会的。

    而且,因为一些历史因素,他们对英国圣公会相当的反感。

    如此一来,这些人既是穷人,又是公理会的,所以南方州的种植园主非常喜欢。

    就和大顺这边的人说了,就说送过来吧,完后运费我们出。船费正好就当债务了,正好当债务奴隶。

    南边州种植园的人,还和大顺吐槽过。

    说之前驱逐阿卡迪亚人,也发了一批去南方州的种植园。这群人不好管不说,还因为宗教问题、语言问题等,很容易结成小圈子。

    然后还爆发了一波起义,几个勇敢的阿卡迪亚人,在种植园发动了起义,逃离了种植园。

    最开始,南方州,尤其是左治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种植园主,还是挺高兴的。

    一方面,这些人便宜,几乎不要钱。

    另一方面,这些人虽然是基督徒,但是已经有大注经师,专门出过“注经”了,认为阿卡迪亚人不能算是真正的基督徒,因为他们最开始信仰的是万物有灵,所以他们的传统和基督教思想融合产生的东西,不能算是基督教,所以他们也不能算是基督徒,可以被作为财产的奴隶。

    原因是,因为印第安人一开始的生产力落后,正如所谓殷商亡于酗酒,生产力水平不太够的人,接触酒精之后,实在是没啥抵抗力。

    一些觉醒的印第安人,就开始搓融合经,借助《圣经》这一套,搞出来了一个便于在部落传播的东西,主要是为了让印第安人戒酒。

    就可以理解成“太平天国”那种基督教,本土化味儿比较浓,所以肯定加了一些传统的思想。

    简单来说,就是新教徒通过注经,将这些人开除了人籍,绕开了“基督徒不可为世代奴隶”的限制。

    但是,左治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种植园主还没高兴两天呢,就发现这群人爱反抗。

    爱反抗不说,还有股子狠劲儿。

    历史上着名抵抗英雄约瑟夫·布鲁萨德的弟弟亚历山大·布鲁萨德,带着30人,从南卡来罗那的种植园,起义回家,30人走了6800公里,最终十二个人活着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他们这一反抗,就带动了其余的奴隶反抗。

    所以一开始觉得是大赚,结果最后发现是个雷。

    南部州的种植园主还和大顺的人吐槽说,还不如学马萨诸塞州呢,直接给他们关船上不准下船,全都冻死;或者学弗吉尼亚,直接把他们关集中营里。

    本来以为捡了个大便宜,结果赔大了。

    所以吧,南部州这边的种植园主、州议会的人,就和大顺这边做了个交易。

    说左治亚和南北卡,一共还有1400名阿卡迪亚人。

    后来出事了才知道,妈了个巴子的,托马斯·汉考克、和查尔斯·阿普索普这俩承包迁徙的北方老,太勾栏子了,这1400多,全都是“最不老实的、最易反抗的”,全都送南方来了。

    左治亚和南北卡的种植园主就说,他们会把这1400多阿卡迪亚人礼送出境,凑钱给送回来。

    完后作为填充,一个换一个,让他们从这边拉些新英格兰的移民去南方,当契约奴和债务奴。

    一方面大家都说英语,都是不列颠人,管起来容易。

    二来这批人比较相信私有财产的神圣性,不会反抗种植园。

    大顺这边自然是欣然应允。

    不过,新英格兰鸠占鹊巢的移民,又不是只有安纳波利斯山谷这点人。所以,杀归杀、屠归屠、剩下的还很够交换的。

    而安纳波利斯山谷的这些目睹了复仇之怒的人,可以送一批去南方种植园,但不能全送,还要送一批去宾州、弗吉尼亚等地。

    送宾州去,是去传播恐惧的。因为宾州整体上倾向于和平、反对边境战争,既有宗教因素,也有和平边界导致的利益因素。

    送弗吉尼亚去,也是去传播恐惧的。弗吉尼亚的威廉斯堡集中营,还关了800多人,正好交换不说,也算是扇动弗吉尼亚成为众失之的。

    因为弗吉尼亚那些种烟的,他们必须要新的土地,烟草实在是太吃地力了。包括华盛顿等人,他们的土地投机,主要就是以弗吉尼亚的烟草种植园为目标的。

    简单来说,宾州能拉、能以恐惧吓止,使得他们倾向和平。

    马萨诸塞更能拉,虽然他们魔怔,但真正说话有影响力的,都是些走私贩子,他们怕战争影响他们的生意。

    南方州不用提,他们拉不拉的,都不关心西北的边境战争,有事北方州扛着,难道那些法国人和印第安人,能一直杀到左治亚?

    唯独弗吉尼亚这种,拉不了,经济结构在这摆着,急需新的土地好种烟,这年月又没化肥,种过烟草的地,十五年内不能再种烟草。

    是以,拉也是得打、不拉也是得打、笑脸也是打、黑脸还是打。

    那就不如把这些经历过安纳波利斯山谷屠杀的人,送过去。

    能交换,最好。

    要是弗吉尼亚这群人,直接把关在威廉斯堡集中营的800多人屠了,那也没办法。

    反正弗吉尼亚屠集中营,那么这边就报复马萨诸塞和宾夕法尼亚等州、搞南方的种植园对等报复。

    逼着各州联合起来,先把弗吉尼亚的土地投机商利益集团给屠了再说。

    如此一来,大顺让这些瑟瑟发抖的人活下来,并不是什么宋襄公之仁。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死人又不会说话,怎么能传播恐惧呢。

    于是借着“让这些人活着,交换更多的族人”为理由,大顺这边最终还是说服了这些杀红了眼、被仇恨彻底冲昏了头脑的阿卡迪亚人。

    毕竟,很多在这里的阿卡迪亚人,知道自己的亲人有些并未死,而是被装船运走当奴隶去了。

    等着大顺这边让他们冷静下来后,他们也就放下了要把这里的新英格兰人都屠光以复仇的冲动。

    看上去,这一次大顺这边做了次好人,救下来这么多人。

    这些人不必死了,应该是有种死里逃生的幸福感。

    只不过……大顺这边的人,都是一群“迷信的无神论者”,压根不可能理解基督教徒,也根本不可能理解宗教徒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还有另外精神上的恐惧。

    实际上,此时瑟缩在城镇里的大部分活人,精神已经全部崩溃。

    不只是对之前目睹了死亡的恐惧。

    更是因为他们是公理会的,而之前公理会烧贵格会的时候,贵格会那群人做出了一个可怕的预言:就你们公理会这么玩,末日审判,即将来临!

    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英法印第安人战争,即【菲利普王战争】的时候,贵格会的这个“末日审判即将来临”的预言,已经吓疯了不少人。

    因为那是殖民地公理会这群人,第一次接触到“战争”的残酷。

    两边互相杀、烧、村子被毁、镇子被灭,这些二代三代的移民,远离了整天打仗的欧洲,真以为这里是山巅之城呢,哪见过这种架势?

    印第安人决议复仇,真的打进了殖民者的内部城市,很多人看着这一片焦土和战争的景象——虽然就这点战争场景,比起把德国三分之二人口打没的三十年战争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只是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太好,以至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直接吓疯了——很多人真的相信,完了,贵格会那群人说的没错,末日审判,要他妈来了。

    接近百年过去,这群公理会的人再度亲眼目睹的战争的残酷,以及安纳波利斯山谷复仇的惨状,他们自然又一次想到了贵格会的预言——末日审判,要来了。

    大顺这群迷信的无神论者,觉得救了他们,他们至少也得有点死里逃生的幸福感。

    哪曾想,对于这群公理会的教徒而言,还有一个不啻于死亡的大恐惧,末日审判。

    当然末日审判本身,并不可怕。

    问题在于,说好了,别人都死,就我活着,我是上帝之选呢?

    他妈的现在是自己这边的人死,别人活着,这怕不是自己才是末日审判里该死的那群人?

第一九三章 里病外治(八)

    从1609年开始,北美这群人,应该算得上是整个世界上过的最舒适的一群人。

    他们远离了战争,虽然他们剥印第安人的头皮,但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战争。

    三十年战争,德国境内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口,不是像是中国古代的那种隐户,亦或者从这个省迁徙到了那个省,而是硬生生的打没了。

    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以至于几十年前,菲利普王战争爆发的时候,印第安人的复仇摧毁了他们的村落,就让许多人坚信,贵格会那群人说的“末日审判”,真的要来了。

    太可怕了,居然村子会被烧、人会被杀死。

    这些年,便随着北美的人口增多,边境推进,印第安人节节败退,虽然战争仍在继续,但战争的残酷已经远离了这些人。

    战争是残酷的。

    但如果这种残酷不是针对双方的,而只有一方被屠的无比残酷,那么战后的结果不会是助长爱好和平的情绪,反倒会助长扩张开战的情绪。

    既然战争是无代价的,既然战争的残酷只由对方承担,那么为什么要反对战争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心理。

    当然,宗教使人魔怔,这种魔怔在此时的北美,更加的严重。

    之前被刘玉称之为“启蒙加速年”的那一年后,里斯本发生了超大的地震。

    这件事,对于欧洲来说,算得上是启蒙的加速。

    一方面,当葡萄牙首相喊出了“埋葬死者、救治伤者”的口号、而耶稣会喊出了“这是天罚天谴,救人是违背上帝旨意的”之后,天主教和耶稣会在欧洲的退潮,伴随着王权崛起的需求,那就可想而知了。

    另一方面,对那些启蒙主义者而言,早期弥漫在欧洲的“来布尼茨乐观主义”,以及这种乐观主义所引申出的“虽然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其实这就是上帝推演了无数宇宙之后最好的结果,是至善的可能世界,人,要完全理解这神的至善意志,是不可能的”这种思想,被这场地震后的惨烈场面所打断。于是这不再是一个“所有可能中最好的结果”,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推动了法革如此激进的推手。

    当然这是在欧洲。

    而在美洲,则恰恰相反。

    之前已经说过了,宗教道德这玩意儿,几十年就一个轮回,和大明中期学说甚多思想大开放、晚期直接东林道德主义回流一样。

    北美经历了第一版山巅之城的破产,然后塞勒姆女巫审判,再之后宗教道德和山巅之城的想法彻底退潮,再再然后就是所谓的“第一次大觉醒”,宗教复兴,传教士希望重塑道德。

    在这个背景下,里斯本的大地震,对这些新教徒传教士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看吧,异端这帮逼,天罚了吧?活鸡儿该,这回知道末日审判谁能活下来了吧?

    只不过,这玩意儿,是容易反噬的。

    一开始倒是挺好,公理会本来已经在新英格兰有些撑不住了,借着这一波,立刻又焕发了生机。

    新教的百姓,一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哈。你看,自己信加尔文宗,就没事;那群信天主这种邪教,遭天罚、遭末日审判了吧?

    关键就是这玩意儿要是自己一直好、别人一直差,那就没事了。

    这玩意儿怕的就是自己好到一半不好了,“天罚”之类的玩意,落在自己身上了。

    那之前宣扬了那么多的“千禧年主义”、那么多的“末日审判”、那么多的“我们才是神选之人”的话,遇到事的时候,肯定是要反噬的。

    可就像之前北美的诸多宗教问题一样,站在理性的角度,可以说是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一开始的团结垦荒农业为主、到后来的商业发达商人不怎么清教主义却过得美滋滋、再到矛盾加剧导致了宗教回流等等,是有内在原因的。

    但对普通信徒而言,他们要是能理解这一套东西,那么他们压根就不会信这玩意儿。

    反过来也一样,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侵略是可能导致自己被人反锤”的道理,所以眼见着阿纳波利斯山谷的屠杀,简直宛如地狱,这让他们会怎么想?

    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完了,末日审判了,只怕自己这些人并不是神选之人,这是要下地狱啊。

    所以说,末日审判这玩意儿,本身并不可怕。因为是“神选者上天堂、有罪者异端异教徒下地狱”的“好事”。

    关键是,不说东正天主新教,只说新教就有公理会、贵格会、长老会、唯一神反三位一体派、路德宗一系的、加尔文宗一系的……谁是神选之民?谁是异端?谁是下地狱的?

    甚至于,单单公理会,如今又分出了老派、新派、需要有形圣人教化派、无需有形圣人只要自悟派……等等、等等。

    不相信宗教的人,是无法理解教徒对于“末日审判”的恐惧,其实并不啻于死亡。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真就是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这群人真的没见过什么叫残酷。

    不要说把他们往此时的欧洲、非洲、亚洲扔,就是让他们回到百年前看看爱尔兰人反抗大起义的时候是怎么被屠的,也不至于见到这点事、甚至于之前的菲利普王印第安人战争,就能惊呼末日审判降临了。

    那么如何让这群人快速世俗化、脱离过于严重的宗教情节?

    说起来也不难。

    比如大顺现在正在做的,损有余而补不足,让阿拉巴契亚山以东感受到战争。

    比如将来必然要爆发的二战,进入到帝国主义阶段大家互相抢市场的时代,北美四国演义的边境也成为不啻于欧洲的绞肉场。

    这基本上是破除“例外论”、“我是神选之民”、“末日审判降临在别人头上我直接上天堂”等反人类的想法的最佳方式。

    至于现在,意义也非常重大。

    欧洲风起云涌的启蒙运动,跑到北美竟造成了宗教思想回潮的第一次大觉醒,这还了得?

    觉醒哪能这么觉醒?

    所以让这群经历了战争恐怖的人活着,并把这种恐惧的思想传播出去,是非常有利于北美启蒙运动的大事。

    反侵略、反战争、反战败,并不是一回事。

    如何把反战败,提升到反战争的程度?打一顿,真的知道战争的可怕,而不是只有别人受苦。

    如何把反战争,提升到反侵略的程度?打一顿之后,憋出来内爆大清算。

    北美这群人杀印第安人杀的太爽了、搞开拓团抢人家开垦好的耕地和水利设施也搞得太爽了,大资本大土地投机商吃肉,底下的跟着喝汤,这是不利于他们真正觉醒的。

    而由宗教引申出的对末日审判的恐惧,再到把这份恐惧消除,也即是宗教退潮的过程。

    显然,大顺这一次,又做了历史无意识的进步推动者。

    确实是无意识,因为大顺这帮子人,压根不知道啥叫末日审判。

    …………

    随着这批幸存者,或是被送去了左治亚的种植园、或是被送去了宾夕法尼亚去传播战争的残酷。

    抢收粮食之后,冬天就这样来临了。

    冬天去了,是春来。

    越来越多的阿卡迪亚人、米尔马克人迁徙到了安纳波利斯山谷。

    大顺禁教,和天主教之间互相看不顺眼。

    但是,在屯田,或者说从安置恢复这些技术手段和组织能力上,两边倒是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屯田和天主教那群人的神国思想,以及这些人普遍带有的浓重的部落时代的合作思想,使得第二年春天的生产,很快就组织起来、发展起来了。

    一个个的村落,围绕着小教堂,再度萌发。

    一个个水坝和灌既工程,在天主教牧师的组织下,修复如初。

    土地、征税、管理,对于战后恢复来说,这无疑是高效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到来,前前后后,这个山谷,以及附近的海滨,一共接收了大约30000名从各地来到这里的人。

    有的是在森林里走过来的、有的是法国从集中营里交换出来的、有的是从南方的种植园送回来的。

    这三万多人,也开始了标准流程一般的“耕战”体系。

    组建了民兵,用于防守。

    抽选了精锐青壮,组建了正规的森林轻步兵。

    组建了各个村社的天主教那一套的劳动合作社,用于垦荒、修水利、和提供粮草。

    大顺这边也抽调了一批在西海岸那边武装的原住民夷丁,作为森林轻步兵里有组织的散兵,为野战做好了准备。

    海军这边,送来了一批俘获的英国私掠船。

    整编后的阿卡迪亚人森林轻步兵,也开始学习列阵作战,虽然野战多半还是打不过龙虾兵,但是和新英格兰的民兵掰腕子是没什么问题的。

    等着春天来了,谷物种上了,信风也送来了大顺新一批的货船,以及大顺这边“继续打下去不要停,贸易稳步发展非常好,打仗现在还是赚钱”的态度。

    于是,又长了一岁,不知何时就没机会复仇的、按说不应编入整编连队、但因为他有威望和军衔以及个人强制要求的约瑟夫·戈丁,终于迎来了复仇的机会。

第一九四章 里病外治(九)

    这一年的六七月份。

    因为在欧洲的大顺海军主力,再度在法国私掠船的带领下,偷袭了爱尔兰南部,并且引发了大量的爱尔兰天主教徒起事响应。

    于是,在北美,法国海军完成了对缅因湾的封锁。

    说是封锁,其实倒像是收过路费。

    基本上的贸易是没停的,大量的北美商人依旧可以无视法国的封锁,只要拿出证据,证明此前曾往法国或者西班牙的加勒比糖岛上,卖国粮食、牛马即可。

    而这,等同于整个新英格兰地区、缅因湾周边的大商人,全都不受影响。

    因为每个人,或者说,每个有头有脸的大商人,全都能拿出一堆的证据,证明自己之前根本把英国的航海条例当擦腚纸,经常走私法国西班牙急需的木材、牛马、粮食等前往加勒比群岛。

    当然,也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些专门的私掠船,尤其是臭名昭着的私掠船,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私掠船,抢抢商船也就罢了。和正规舰队打,终究还是技逊几筹。

    随着七月初对缅因湾的封锁完成,阿卡迪亚人的登陆复仇、将战火烧到敌人家里去的军事行动,也正式开启。

    大顺继续在中间做好人,正在拉着一群北美各州的头脸人物,在费城又开了一次会,建议各州出人大顺护送回英国,和英国请愿一下和平的停战。

    真要论起来,法国能封锁缅因湾,源于大顺之前和法国私掠船主一起上了趟爱尔兰,导致英国海峡舰队只能绕岛玩,不敢出远门。

    但事实就是大顺确实没封锁缅因湾,也没有直接派兵去袭击新英格兰的腹地。

    因为大顺的那几千陆战队,在圣劳伦斯河的蒙特列尔,换防了法国的部队,确实没有直接来新英格兰的腹地。

    而大顺的外交人员,则等着阿卡迪亚人的复仇队伍,在新英格兰的腹地打出一片天,然后再出面做“和事老”,至少保一下沿海大城市的各路北美大商人和大走私贩子。

    至于现在嘛,还不到时候。阿卡迪亚人报复的越凶,那么这个“无中生有”的牌,也就越贵重。

    约瑟夫·戈丁等人所在的袭击部队,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一座可以让约瑟夫·戈丁得偿所愿的小镇,黑弗里尔。

    这是他的仇人,剥了他女儿皮的摩西·哈森的老家。

    也是许多人复仇的第一选择,毕竟摩西·哈森的残忍,是连英军主将、后来的英军元帅杰弗里·阿默斯特,都惊呼为“残忍”、“不可接受”、“让我为他颁发的上尉军衔而蒙羞”的。

    当然,既然已经正规化整顿了,袭击城镇,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复仇这一个原因。

    袭击黑弗里尔的主要原因,还是军事价值和威慑作用。

    如果说,马萨诸塞州比较魔怔。

    那么,黑弗里尔,就是魔怔中的魔怔,尤其是对待印第安人这件事上,可谓是此时的魔怔之王。

    不只是贡献了诸如摩西·哈森这样的剥皮王,更是贡献了大量的游骑兵成员。

    这里面,自然是有历史原因的。

    第一个历史原因,是因为当初塞勒姆女巫审判的时候,这个小镇的审判官,顶住了压力,只连绞带烧的,弄死了十来个人。

    因为死人比较少,所以公理会在事后,于黑弗里尔并没有像别处一样,成为臭狗屎。

    公理会这群人是比较极端的加尔文宗,动辄烧人的那种,这个小镇的宗教底蕴也就可想而知。

    再一个,这个小镇,是北美“英雄神话”的创始地,是公理会宣传的典型,是宣传“杀死印第安人剥头皮”的几个神话之一诞生地。

    攻打这里,具有极大的精神震慑作用。

    北美人爱编故事,尤其是爱编英雄或者超人的故事。

    黑弗里尔就是北美“女超人”故事的典型——故事里,一个叫汉娜·达斯汀的女性,被印第安人俘虏后,一人趁着印第安人不注意,怒砍12人,一个女人在被俘后怒砍12印第安人并带着缴获的武器回来了,还领取了50英镑的奖金。

    是真,是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故事。

    既宣传了印第安人不可怕、又宣传了杀人能够有好报,此外女人能都连砍12人,你们怕什么呢?

    公理会第一时间发了宣传材料,说汉娜亲口说的,【我感谢我的囚禁,这是我有史以来最舒适的时光;在我的痛苦中,神,她的话语使我感到舒服。我看到了天使的指引,她为我带来复仇的渴望,对血液的贪得无厌的渴望】。

    实际上她根本不识字。

    但公理会还是第一时间吸纳她为公理会正式成员,要知道,加入公理会,即可算作“有形圣人”。大部分人,都是“半途而入者”,是要交十一税,且不能作为州县管理者的。

    这种“神的指引去对血液无尽渴望”、“对红皮黄皮随便暴杀”的思潮,在黑弗里尔可谓是影响深远。

    影响到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中,黑弗里尔还有人凭着这种魔怔信念,在天津拿了一枚荣誉勋章。

    其实,但凡读过《圣经》、甚至哪怕当故事会读过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个汉娜·达斯汀的故事,纯是照着旧约里【雅尔用锤子刺杀希塞拉】的故事改编的。

    但信教的就吃这一套。

    作为这一套扯犊子故事的发源地,以及公理会树立的“对印第安人复仇”的典型,这个小镇上的人多半是魔怔的。

    不止是出了摩西·哈森这样能让英国人惊呼的人,还贡献了大量的在阿卡迪亚屠杀事件中的知名刽子手。

    约瑟夫·戈丁等人,在海岸登陆后,很快就把袭击部队带到了距离海岸很近的黑弗里尔。

    黑弗里尔的教堂响起了钟声,当地的民兵组织起来,试图抵抗。同时派人去其余地方求援。

    只是,和他们想象的进攻不同。

    约瑟夫·戈丁所在的复仇部队,没有直接进攻,而是用上了大顺支援的钻天猴。

    在城镇外面,架起了支架,对黑弗里尔展开了一轮袭击。

    这东西,打堡垒,肯定不行。

    烧房子,倒是确实好用。

    大约六十枚大号的钻天猴,有将近半数落在了黑弗里尔小镇中,很快就引燃了大火。

    袭击结束后,这些人也没有在这里停留,更没有进入小镇去抢东西,或者继续杀人。

    而是迅速折向了海岸方向,在陆上伏击了从埃姆斯伯里来救援的民兵,随后如法炮制,用钻天猴烧了埃姆斯伯里。

    却没有立刻乘船离开,而是在海边补给之后,继续埋伏在黑弗里尔附近的森林里,等待着救援黑弗里尔的游骑兵抵达。

    他们确信,一定会有游骑兵队伍返回,因为黑弗里尔有很多游骑兵成员,他们的家被烧了,不可能不回来。

    在森林中潜伏,正是这些阿卡迪亚人的优势,也是北美不得不用本地人组建熟悉森林战术的游骑兵的原因。

    约瑟夫·戈丁,强忍着冲进燃烧的黑弗里尔,寻找摩西·哈森的家人全都弄死的冲动,潜伏在森林里,确信正在波士顿地区修整的摩西·哈森,一定会回来。

    而对大顺来说,这种打了就跑、直接用钻天猴烧小镇的战术,很快就会获得他们想要的成果,一个反对战争而不是鼓吹战争的马萨诸塞。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03/ 第一时间欣赏新顺1730最新章节! 作者:望舒慕羲和所写的《新顺1730》为转载作品,新顺1730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新顺1730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新顺1730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新顺1730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