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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五五章 忧虑不安

    伴随几声闷响,马六甲的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掷弹兵迅速发动了冲击,抢占了缺口两侧的城墙,控制了缺口。

    步兵随后推进,轻便的野战炮跟随步兵占据缺口两侧的高处,工兵立刻修筑简单的炮兵工事。

    全程就像是在演习,甚至还不如演习。大顺军全程都在努力地与空气斗争斗勇。

    当彻底控制了城门、缺口、以及面向东方的城门之后。

    在圣保罗教堂配合大顺演戏的荷兰人,也终于等到了可以投降的时间。若是再不投降,重炮对准圣保罗教堂,那可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军乐奏响,敲锣打鼓,刘钰带着那些小国的使节入城,观看了荷兰人的投降,参观了一下被炸开的城墙、被重炮轰开的角楼,这幕戏到此就算是完事了。

    马六甲市既被荷兰人早早放弃,老早就已经在大顺的控制之中。如今旗帜往马六甲城内一插,城中的华人、华裔和当地人混血的娘惹人,纷纷发出了叫好声。

    其余的族群也不是很在意,他们既不是欧洲人,也不是欧亚混血人。

    而且,巴达维亚的本地人,支持荷兰统治。但,马六甲一直被荷兰人压制,商业活动和许多法令,都有浓浓的原教旨加尔文宗加正统封建式商业垄断主义的风格,使得马六甲的市民也感到了不满。

    要不怎么说,生在哪都不如生在皇城脚下呢。巴达维亚亦算是东印度公司的皇城了,马六甲失败就失败在地理条件实在太过优越,使得东印度公司不得不以强大的行政手段来压制马六甲的发展,

    如今马六甲城从崇祯十三年至今,时隔百年,再换了个主人。可终究在马六甲生活的人对中国都很了解,对大顺占据马六甲并没有太多的恐慌。

    城中安顿下来后,刘钰与李欗带着一众军官来到了圣保罗教堂,这里有座小山,可以俯瞰马六甲城和对面的马六甲市。

    山不高,完全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气魄。

    但包括李欗在内的一众人,看着刚刚经历过战火的马六甲城,都生出了一股子豪气。

    崇祯十三年,马六甲被荷兰攻占,至今百年。

    崇祯十三年,大顺太祖皇帝轻骑入河南,正式喊出均田免粮的口号。

    如今,当年流寇的后代,成了皇帝、公爵、侯爵、乃至于良家子。

    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着实叫人有种说不出的豪情。

    这场仗打的一点都不激烈,大顺这边没死人,荷兰这边出了圣地亚哥堡之内的守军,也没死人。

    单就这场战争的意义,不要说和井里汶诱骗荷兰舰队相比,就是比巴达维亚起义,都差得远。

    可在巴达维亚,众人都没有太多的感叹。

    在这里,却感叹连连。

    因为……这,就是南洋的大门。

    向西,就是南洋之外。

    大顺将来如果走出去,舰队将会在这里集结,艨艟彩旗,乘风破浪。

    若是不走出去,天朝再控南洋,拓土万里。

    配合上地球仪的传入,这些人已知地球的大小是固定了,如今这个从鄂木斯克到黑龙江口;从色楞格河到爪哇;从马六甲到苏禄吕宋的帝国,似乎已经足够大。

    他们站在圣保罗山上,不是在看小小的马六甲,而是穿越海上的水汽烟波,去看更遥远的印度乃至欧罗巴。

    李欗忽然想到刘钰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觉得用在这场下南洋之战,特别合适。

    “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这场仗,拓土万里,豪取数国,不说万国来朝,但若细分,凑个三五十个朝贡国还是凑得出的。”

    “可这一仗,于国内民生的影响,竟还比不上一场民变。三五千兵马,便都解决了。也不需要大量的随军民夫。”

    “这样的仗,天朝再打一百年,也不会伤筋动骨。”

    其余的军官也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当真是还未用力,荷兰人就倒下了。

    刘钰却道:“你只当没用力,却不知我自当年于黑龙江口俘获了维塔斯·白令、俘获了罗刹人的亚洲美洲路桥探险船开始,入日本、参江户、伙瑞典、办新学……二十年磨剑,这一朝斩下去,自是毫不费力。”

    “只是,我觉得,磨的这么锋利的剑,只用一次,用来割一块豆腐,着实是暴殄天物啊。”

    他觉得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皇帝已经算是很信任他的决策了,同意了与荷兰合作的计划。

    可要是自己做了这么多,荷兰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拒不合作,那恐怕,日后只能站在马六甲的圣保罗山上,向西遥望而兴叹了。

    真要是此事不成,西进印度的事也得告吹。香料总得卖出去,真要是荷兰人不合作,就只能在马六甲卖给英国,因为就英国吃得下、卖的开。

    到时候一年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皇帝面前,刘钰这边却要和给皇帝“送钱”的英国人开战,只怕到时候定是要摇摆的。

    之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刘钰可以变着法吓唬英国,而英国对大顺无可奈何。

    真要拿了南洋,那就穿上鞋了。英国就有了反制大顺的手段,拒绝大顺的货物,大不了两败俱伤,可也比之前一点伤不到大顺要强。

    到时候相互博弈,谁知道谁先挺不住?

    到时候,优势就在英国那边了。

    既可以鼓励走私。真要是全面走私,很难防住的。堵住了马六甲和巽他,人家还能走陆路运到别处。

    也因为东南亚的经济体,和欧洲贸易绑定太严重,一旦断了,大顺统治南洋也必然不稳,本地邦国肯定对大顺极为不满,英国人稍微挑唆就能出事。

    所以与荷兰的合作,就至关重要。荷兰肯定没本事拿印度的,大顺与荷兰之间,在南洋问题解决之后,也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算算时间,要将目睹这一切的荷兰人都送回去,要在欧洲停战的时候大顺也插上一脚,还有一年的时间。

    这就像是赌博,大小已经压好,几乎是全部身家。可骰盅却要明年才能掀开。

    而且就算明年才能掀开,此时又没有电话,传到这边又得多出一年。

    这确实会让人抓狂的。

    李欗已知刘钰的计划,听到刘钰语气中的踌躇满志和对将来万一心有不甘的恐惧,宽慰道:“鲸侯莫要多想。昔者武侯算无遗策,依旧火熄上方谷,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谋所虑,都已做到,余下便要靠天命了。天朝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已是有心无力。”

    李欗如今当然是支持刘钰的西进计划的,这关系到他的海军、以及他在海军军官中的威望:不能给海军扩充升官、反而砍海军、封存战舰的总督海军戎政,在军官眼里可不是个好统帅。

    可支持归支持,能说的能做的,却也只有这些。

    刘钰继续向西眺望了一阵,呆呆出神,许久摇摇头道:“我没本事解决国内的事。只能把一切寄托于此了。罢了。殿下说得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是虚无的天,也是紫禁城里的那片天。

    刘钰一语双关,但却没有冲着紫禁城的反向拱手,因为若是坐实了,那倒显得他这些话,有些怨怼之意。万一将来皇帝不准备继续西进了,这就很容易成为一道裂痕。

    身旁的这些军官不知朝中的事,更不知君臣之间的事。不过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知道刘钰要与荷兰合作的计划的,这里面的很多事他们都是参与者、具体的执行者。

    在他们看来,钱哪有嫌多的?种菜、买菜的钱一起赚,当然好过仅仅种菜。

    看着刘钰心事重重的样子,几个军官私下里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故意将话题引开,不希望刘钰心情如此低沉。

    “殿下、鲸侯,依末将看,就延续荷兰人与葡萄牙人的防御手段吧。让这里的城与市分开。日后这里作为南洋都护府的都护驻地,很多荷兰人的压制政策,都可以解除了。”

    “这里的气候条件很不错,完全可以开垦出良田,至少粮食自给不是问题。”

    “而且这里既为南洋四军镇之首,自是要移民一些过来的。”

    “不过,在下觉得,军港最好不要建在这里。不若向东一些,在半岛尽头的淡马锡建造军港。”

    “海峡中部建造军港,并不适合。一旦被人堵死,便被困死了。而若在淡马锡,出可详细出海峡、入可控制南洋。”

    “只是,那里一片荒芜,人口不多,论基础肯定是不如这里的。但以长久考虑,似这般多花些钱也值得。”

    淡马锡,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这些参谋的话,倒是真的把刘钰的注意力拉开了。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马六甲这个地方,确实不怎么太适合。

    这里的港口不是很深,而且每天退潮的时候港口附近的水深很浅,以至于这一次作战,大顺的海军都没法靠的太近。

    也确实,海峡内部不适合作为军港,不如在海峡的入口处修建。毕竟这里不比内地,短时间内,大顺也只能控制从马六甲到淡马锡的狭长地域,剩下的地盘也不在大顺手里边。

    这种情况下,真就不如换个地方了。

    那军官又道:“正好,我们俘获了不少的荷兰人。若能将这些人做劳力用上,倒也可以省去不少费用。”

    “既是当年荷兰人能用咱们华人做苦力,从一片沼泽里建起了巴达维亚;咱们为什么就不能用荷兰人做劳力,将淡马锡建起来?”

    “此其一也。”

    “其二,马六甲城中,种群糅杂,各地的人都有。而且当地看似华人不少,但许多都是早来这里不知多久了,与当地人杂居,又信了回教。”

    “若能建起淡马锡,只将大量百姓迁入。咱们又不向荷兰人一般,为了巴达维亚压制别处,用不得几年,淡马锡就会繁华起来。”

    “既做军港,也为要塞。只要海军尚为南洋之最强,在半岛海角处建要塞,原比在半岛中心建好。一旦有事,若在海角,又有海军,只要考虑一面之敌即可。”

    “且,信回教易,出回教难。此地礼拜寺甚多,若是自国内移民百姓至此,日后亦恐难说。反正荷兰人之前一直压制马六甲,这倒也省了许多麻烦。要不是巴达维亚过于繁华,人口众多,其实远不如另起炉灶,在别处呢。”

第四五六章 毛遂自荐

    “你说的在理。”

    对下属的夸奖,刘钰是从不吝啬的。

    略微考虑之后,刘钰道:“这样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晚上开个会讨论讨论。还有关于在淡马锡筑城之事,也派人尽快去考察,算一算报价。”

    “一旬之内,我就要派人先回京城报捷,亦让朝中准备准备‘万邦来朝’之盛事。”

    “这,可是正儿八经地朝贡,却不是通译篡改把外交非要改成朝贡。”

    “到时候,若不提前通知,数百人、甚至可能千人规模的南洋诸国贡使去了,倒失了天朝体面。”

    …………

    月余后。

    紫禁城书房中,皇帝李淦将刘钰关于南洋四军镇、以及构建淡马锡要塞的奏请先放在了一边。

    将南洋诸国要来朝贡的消息,叫人送去天佑殿,由天佑殿和六政府负责。

    皇帝先拿起来的,却是一并送过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账目统计表。

    戴上眼镜,皇帝第一次对这种繁琐的账目如此上心。

    好在送来供“御览”的账目,都是经过仔细整理的,虽然繁琐,但是一些重要的数据都有了统计。

    皇帝并不怀疑南洋很值钱。

    不管是出于刘钰一贯判断正确的信任。

    还是出于正常思维也明白香料这东西赚钱。

    等皇帝翻看整理统计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账本之后,真正看到荷兰人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后,皇帝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花了那么多银子建的海军是值了。

    不过,这里面最让皇帝触目惊心的,还是香料在本地的收购价、在阿姆斯特丹的销售价之间的区别。

    除了香料,上面还有包括茶叶、瓷器之内的中国货在欧洲市场的销售价格。

    虽然刘钰出访欧洲的时候,早已经将这些数据带了回来。

    但此时配合着这详细的、具体每年赚多少钱的账目,同样的东西给人带来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翻阅过这些账目之后,皇帝摘下眼镜,缓了缓有些发涩的眼睛,便叫人将刘钰之前递上的一份奏折取来。

    这是一份不经天佑殿的奏折,直接递给皇帝,天佑殿也无权查看和批阅的。

    上面的内容,就是关于攻下南洋之后怎么办的。

    除了与荷兰合作这件事外,最重要的还是垄断公司的形式和性质。

    以天朝而论,皇家垄断算是非常传统的一种情况。

    有盐铁论打底子,有盐铁专营的两千年基础,垄断专营是最符合天朝朝廷习惯的做法。

    不过,刘钰在奏折上,却希望采取一种股份制的方式,尽可能募集民间的资本。

    朝廷可以以垄断权直接作为股本,吃干股分红即可。最好不要让朝廷专营垄断,因为朝廷管不过来。

    搞成郑和模式,花费太大。广阔的南洋,要面临走私、海盗、起事、暴动、反抗、西洋人渗透种种情况。

    如今有东印度公司的账目配合,方可直观地了解到,东印度公司到底在南洋花了多少钱。

    若不搞成郑和模式,则又需要皇商负责。而皇商贪了多少,谁也说不清。

    与其这样,不如师夷长技,以股份制募股的行事,聚合民间资本。同时,朝廷以垄断权入股,每年分红。

    当然,大顺的国情和英国荷兰完全不同。不要说大顺,就是法国、西班牙等,也不可能全盘复制英荷东印度公司的模式。

    就大顺来说,让一支私人的、民间大豪商参与的公司,拥有武装、战舰、海外的治权、法权、甚至开战权,这根本就不现实。

    绝对不可能,这一点毋庸置疑。

    包括一直试图搞南洋贸易的刘钰,也从未对此有过一丁点的幻想。

    谁要是敢提出这个想法,皇帝肯定会发怒,若在朝堂提出来更是会直接炸锅。

    对日本的贸易专营垄断公司,有其特殊性。其一是日本自己也锁国,所以在市场端堵住了走私渠道,对日贸易公司本身也不需要大规模的武装;其二就是对日的贸易垄断公司,说穿了就是个二道贩子,收货卖货的,最多也就考虑一下海盗而已。

    但若在南洋设置贸易公司,就不得不考虑很多的事项。

    管理、治权、外交、政治、朝贡、缉私、对抗西洋诸国的骚扰等等这些,可比对日本的垄断贸易负责的多。

    只靠民间资本,根本玩不转。

    但若是朝廷亲自下场,搞成皇室垄断郑和模式,亦或是皇商专营模式,又根本无法杜绝走私,而且贪腐得惊出一片天。

    故而刘钰的建议是,既要借用民间资本分担统治南洋的花费,又要尽可能保证按股分红讲诚信——皇帝若不想讲诚信的成本极低,在英国可能会被资产阶级摁着头让他知道不讲诚信的下场,但在大顺几乎零成本。

    刘钰的意思还是“站在皇帝的利益上”,便说将来想不讲诚信、赖账不分红、或者直接没为官有,都行。但这是一锤子买卖,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用。

    前期嘛,最好还是借着对日贸易公司打下的信誉基础,讲点诚信。账目尽可能弄清楚,该分红分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既说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么多大股东,最终还是一个十七人的董事会负责一切,大顺这边也可以用类似的手段。

    至少,用于前期过度。

    大股东只有一些知情权,却没有决策权,决策权还是在朝廷手里。

    关于这一点,还是有一定的可能的,靠的就是刘钰这些年的信誉,或者说刘钰所代表的皇家在海商群体中树立起来的信誉。

    信誉这东西,很脆弱,很容易碎。

    不过暂时来看,这信誉还能凑合用。

    加上这些年在如威海、松江等地培养出的参股商业氛围,用来短期过渡是绝无问题的。

    而且,只要信誉还没丢,其实大多数人就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小股东差不多:只要能按时分红,谁管到底应该是十七人绅士团,还是七八十人的大董事会?谁管到底该一年公开一次账目,还是十年公开一次账目?

    很多东西,是斗争得来的。而斗争的前提,肯定是出过事。

    否则若是VOC保证每年百分之二十的分红率,只要能保证,再过一百年,也没人真的去质问董事会为什么就十七个人。

    日后待过渡期过了,就可以学习一下19世纪开始英国对东印度公司的控制方式。

    将经济活动与政治活动分开,参股者大股东只负责经济活动。

    当然,前提是路都已经铺好了,该处理的问题基本处理完了,只要按部就班搞一些纯粹商业活动的方向上。比如建个货栈、比如在某地种咖啡、造几艘商船、今年的货该装什么之类的。

    而朝廷任命的总管,主管政治、军事、外交等活动。

    但南洋以及对欧洲的贸易,又绝对不是单纯的经济活动,其中的主流还是战争、外交、和统治。

    其实也就是朝廷借用民间资本的力量,均摊统治南洋的费用,不动用国库的钱。而同时,也能让民间资本跟着一起吃点肉、喝点汤。

    能让皇帝少吃点肉、漏出点汤的真正理由,其实还是刘钰报了个大致的账目,认为皇帝的内帑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尤其是现在是一夜之间全面取代了荷兰在东南亚的统治,要全面接盘,方方面面都要花钱,绝对不是皇帝内帑拿得起的。

    这不是当年荷兰人才来南洋的时候,从零开始,一点点开拓。靠着最开始的几百万股本,逐渐成为一个上亿规模的大公司。

    而是一下子全面接手了一个上亿规模的大公司,维系运转的资金流水,和从零开始开拓的那点钱,根本没法比。

    至于国库的钱,刘钰也说到了皇帝内心的触点。

    下南洋固然是为了赚钱,但朝廷或者说皇帝赚钱,除了个人享受之外,总还有别的用处。

    钱得花出去,否则守着一堆钱有什么用?

    站在皇室和朝廷的一贯利益上去考虑,可以说,长远来看,下南洋是为了缓解土地矛盾,维系小农经济的传统。

    短期来看,朝廷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做。而这件大事,也是需要很多钱的,并且这些钱,民间资本绝对没有任何兴趣出,只能是朝廷来出。

    那就是……废漕改海、整治黄淮。

    从单纯的军事角度看,下南洋,是废漕改海的基础。

    否则,西洋战舰在明末就能攻澳门、劫舟山。

    这种情况下贸然改海运,皇帝那得是生怕自己的漕米断不掉、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矛盾压得住。

    现在这个军事基础已经有了,之前江苏省的漕米试走海运也大获成功。黄淮地区作为南北连接、天朝腹地,年年为了保运河出现的水患,都已经快让那里成为火药桶了。

    若能根治,这当然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若能治好,在皇帝看来,给大顺多续个几十年的命,是绝无问题的。

    废漕改海,当然得花钱。

    而且,这钱,民间资本绝对不可能出一分。

    最多也就是朝廷希望捐献,全国能捐个几万两十几万两就算顶天了,相对于这么宏大的一项工程,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种情况下,也算是掐住了皇帝的命门,不得不在南洋贸易上向民间资本让步。

    短期来看,朝廷即将用大钱,不能把家底子都扔在南洋,而且也扔不起。

    长期来看,万一将来钱不够,松江外围的野战驻军是干什么的?直接开入,没入官营,也能让朝廷有钱用。

    至于说南洋贸易的一些军事行动,刘钰的意思,便是让民间资本募股之后的钱,来“雇佣”朝廷的军队来干,以此确保南洋贸易公司手里没有舰队和军队。

    这雇佣,当然不是私下里雇佣。

    而是给朝廷钱,出军费,由朝廷派将领去帮着或是占领、或是打开国门、或是强迫贸易、或是割让土地等。

    将来分红的时候,这些都算作成本,剔除即可。

    包括南洋的驻军、官吏的开销,都要算作成本。这也很合理。

    前期过渡很麻烦,既要与荷兰谈判,又要全面接管南洋一大堆的烂摊子。朝廷这边强势介入,抓的狠一点,也可以稳定地渡过前期这段混乱时间。

    奏折上,刘钰倒是很坦然地毛遂自荐,希望由自己主持,渡过这个过渡期。

第四五七章 荷兰灾难年(一)

    这既是刘钰毛遂自荐,也是皇帝意有所属。

    既要足够镇得住场面,又要得让那些商人信任有点信誉,还得和西洋人打交道,朝中上下资历足够的也就这么一个了。

    这可不是小事,就从东印度公司的账目上来看,这可绝对是个朝廷重要的钱袋子。

    若弄得好,朝廷可不只是那点干股分红的收入。大量的白银涌入,朝廷也可以征收铸币税,搞废两改元、发行货币,乃至于适当发行一些元明纸钞。

    就算不考虑这些更复杂的东西,单单是南洋香料、靛草、咖啡等的收入,也是一笔巨款。

    更不要说下南洋缓解南方日益严重的人地矛盾;以及在废漕改海之后,将一批人扔到南洋去,免得在国内闹事。

    按照宋朝的经验,是要把一些青壮编入厢军的。青壮挑走,剩下的老弱病残,又如何起事民变?

    南洋的问题,长久看,关乎国运。

    如今正需开拓,稳定局面,皇帝也不觉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看上去好像是南洋好多都是刘钰这边的人,但所谓烈火烹油。日后待南洋的局面好转,渐渐就把这些人都拉回朝中。该封爵的封爵,该入枢密院养老的养老,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海军还捏在李家手里,南洋造反,比在山东、河南造反还要难。

    开拓事难,待南洋安顿下来,也就不需要非得这么有能力的人了。只要萧规曹随即可。

    若如三国时候,孙仲谋比之父兄自是差得远,开拓江东不行,可守成守业,倒也还行。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与荷兰人合作的事成功。

    若不成功,皇帝只能选择在马六甲卖香料,到时候也着实不必让民间资本参与,只要如盐铁专营一般垄断即可。

    皇帝想了想,又将这封奏折放到了一旁。

    心道此事虽好,但也不能急。荷兰人那边尚未有消息,这南洋公司之事,需不需建尚未可知。

    算算时间,如今荷兰那边当应知晓南洋被天朝攻占的消息了,却不知荷兰那边反应如何?

    …………

    数万里之外。

    荷兰的反应,远比皇帝所能想象的更为崩溃。

    夏日的阿姆斯特丹,沉浸在一种极端绝望的氛围之中。

    这不只是大顺这边发力影响。

    今年的4月13日。

    自从路易十四之后,一直没有打出大胜的法国军队,在一个外国人的带领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丰特努瓦一战,萨克森选侯的私生子,法国的外国人元帅赫尔曼,一举击溃了英王乔治的儿子、年仅24就为联军元帅的坎伯兰公爵。

    英荷联军在奥属尼德兰的野战部队崩溃。

    至此,基本上,奥属尼德兰地区,可以算是落入了法国人的手里。

    只是时间问题。

    野战部队败了,那些城市堡垒,陷落都是早晚的事,尤其是法国这边还是棱堡攻城法的创始人,打尼德兰体系的棱堡,易如反掌。

    很多年后,拿破仑评价这场战役,说“这场战役,为摇摇欲坠的波旁王朝,又续了三十年的命”。

    此言不虚。

    路易十四打了那么久,都没有拿下奥属尼德兰地区,现在看来这一战几乎可以确保拿下了奥属尼德兰,足以振奋法国民众的战争热情。

    如果这一战败了,法国的革命可能还要提前不少年。

    这一战胜了,法国在后续的谈判中,才能保住自己在北美、印度、加勒比的殖民地。

    至此,荷兰的南大门,洞开无余。法国已经开始准备围攻奥斯坦德和布鲁塞尔。

    如果法国想要打进阿姆斯特丹,荷兰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度掘开河堤,以水代兵了。

    仅此一战,荷兰人被奥兰治家族鼓动起来的爱国狂热,再度消退。

    七省到处都在传闻,法国将要攻入荷兰,要把新教徒都强迫改回天主教,还要将联省执政官、英王的女婿抓到凡尔赛宫去跳舞。

    荷兰人曾经是爱国的。而且是全欧洲最狂热爱国的。

    穷人顶着全欧洲最高的税率和间接税,富人顶着全欧洲最早的遗产税,一批批的人怀着对祖国的热情穿上军装。

    然而,荷兰终究是个小国。

    腚大点地方,相对大国少得可怜的人口,动辄拉出八万、十万、十三万军队;一二百条战舰,上万名水手。

    和西班牙打、和葡萄牙打、和英国打、和法国打,被这几个国家持续不断地放血。

    荷兰打不起。

    人口在那摆着。

    荷兰拉出十三万大军,以人口比例来算,相当于大顺拉出400万标准的线列军团。

    这比例是可怖的。

    荷兰的血,早已经流干,那些爱国的狂热激情,也一并消散,如同一战后的法国。

    荷兰裁军、荷兰削减舰队、荷兰四十年不设置联省执政官,不只是寡头派的操控,更是因为荷兰民众已经受不了了。

    只是,时间慢慢过去。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流血、之前法荷战争的死亡,这些记忆渐渐消散,年轻一代成长起来,忘记了当初的厌战情绪。

    借着这种对过去的遗忘,刘钰在阿姆斯特丹逗留期间,用卑鄙的手段,再度点燃了荷兰民众的爱国激情。

    靠着侮辱、恶心、羞辱,让荷兰人民把奥兰治派推了上去,决心让奥兰治派重现黄金时代的辉煌。

    本来,朝贡问题,可大可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就像是葡萄牙与荷兰,根本不是朝贡,但朝中假装他们朝贡;又比如琉球,朝中很多大臣其实知道琉球被日本控制了,但假装不知道。

    说是侮辱国格、有损国体之类,其实关键还在于情绪引导。

    刘钰借着黄色小报的煽动力,反向发力,在准备离开荷兰之前,将“朝贡”这件事上纲上线,直接到了侮辱荷兰国家之尊严的地步,瞬间引爆了荷兰民间的情绪。

    再加上,当时普鲁士已经答应了英国的调停,退出了战争。

    大便宜就在眼前,奥、荷、英等国,打没有了普鲁士帮忙的法国,这还不是大便宜吗?

    然而……

    普鲁士人的信誉,是如此的廉价。

    正如刘钰当初和法王路易十五分析的那般,法国采取战略防御之后,奥地利人一旦强势起来,普鲁士一定会再度开战的。因为,普鲁士吃了西里西亚,如果让奥地利人赢了,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但如果法国人高歌猛进,普鲁士反而会主动退出战争,因为普鲁士也不希望打赢了奥地利,再来一个插入神罗的法兰西。

    果然,去年,在法国开始战略僵持、奥利地人高歌猛进的时候,普鲁士再度对奥地利不宣而战,兵入捷克。

    当初在荷兰看来捡大便宜的事,瞬间成为了烂泥潭。

    普鲁士再度攻入布拉格。

    本来对法国全面反击的国事诏书联军,瞬间被动。奥地利部队迅速回撤,直接将驻扎在奥属尼德兰的英荷联合的侧翼敞开。

    随后,便是法军开始反击,攻入奥属尼德兰,丰特努瓦一战,英荷联军溃败。

    当初狂热的荷兰民众,激情慢慢消退。这么大的危险就在眼前,难道真要和法国人死扛到底,以水代兵水淹阿姆斯特丹,以自杀的方式防止被别人杀死?

    丰特努瓦战役的坏消息带来的震撼才刚过去不久。

    4月30日,丰特努瓦战役的风波已经开始在阿姆斯特丹发酵。

    在海牙的大顺使节,忽然向联省执政官递交的战书:鉴于荷兰拒绝了勘合贸易,使得大皇帝受到了侮辱,大顺正式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准备将荷兰人的势力彻底从东南亚赶走。

    因为威廉四世不敢住在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依旧是金融资本和寡头们统治下的省份,他这个执政官也只能去海牙。

    大顺这边显然是蓄谋已久,这有些太过明显:在刘钰来欧洲之前,只怕大顺就已经定下了下南洋的政策,否则不可能在4月份就递交战书。

    随后,8月12号,第一艘带来的东南亚消息的船只,将巴达维亚陷落、科伦坡陷落、贾夫纳陷落、井里汶陷落、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全军覆灭的消息,带回了阿姆斯特丹。

    同时,不久前,有消息传来,法国将支持斯图亚特王朝的小王位觊觎者,返回期待他王者归来的苏格兰。伶仃洋事件大顺侯爵私人支持其家族的一艘战列舰,也已经在法国建造完毕,正式交付。

    英国立刻将在奥属尼德兰的军队召回,同时通过大使告知荷兰,必须要履行《英荷共同防御条约》,让荷兰出兵6000,前往苏格兰。因为根据条约之规定,如果英国本土出现了威胁新教、威胁英国正统王位统治、或者遭受了第三方登陆攻击的时候,荷兰必须要出兵。

    就算荷兰不出兵,英国把驻奥属尼德兰的军队召回,那荷兰也是死路一条。本来就是英荷联军,而且丰特努瓦之战,还被法国人击败了。奥地利人忙着和普鲁士打仗,根本无暇帮忙。

    一下子,全乱套了。

    刘钰抓住45年这个关键节点,借助欧洲各国的矛盾,将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瞬间让奥兰治的威廉四世,陷入了极端的被动。也让荷兰,瞬间陷入了绝境。

第四五八章 荷兰灾难年(二)

    当初威廉四世是感谢刘钰的。

    觉得刘钰就是个蠢货。

    和法国大使在俄国搞政变,搞了半天,俄法同盟还没有达成,简直像是被伊丽莎白女皇用后即抛弃的工具。

    在荷兰拉拢自己这些奥兰治派,签“自由贸易”的卖国条约——自由贸易,对此时的荷兰而言,没有比这更卖国的条约了。莱顿市的纺织工人的平均工资,是英国的两三倍,也配自由贸易?

    结果拉拢不成,恼羞成怒,临走之前搞什么天朝上国的气派,羞辱荷兰。结果反向帮着威廉四世上台,赶走了“对华、对法唯唯诺诺不够强硬”的议会派。

    可现在这一整套组合拳打下来,彻底把威廉四世打懵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优秀人物。

    虽然他老想着,自己当凯撒、当奥古都斯,靠着一连串的军事胜利,成为荷兰的执政官。

    但一来身体条件不允许。

    二来他妈教育的方式,只能说,教出的是个优柔寡断的孩子。

    若以中国历史而论,他的先辈,威廉二世、威廉三世、乃至于追述到莫里斯亲王,那都是李二、刘三级别的。但到他,只能说,只论政治手腕,拿叫门天子与之相比,都是对英宗的侮辱。

    本来一切顺利还好,守成之主,谁不会当?对寡头们该妥协妥协、该认怂认怂。

    但是,一切都不顺利。

    才当了一二年执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议会派当初还与法国点头哈腰,对援助奥地利一事始终告知法国人,自己只是在履行国事诏书上的签字,希望法国不要生气。

    可威廉四世,那是大英长公主的驸马,正统的英国亲戚。而且一上台,就直接宣布,对法宣战,准备捡大便宜。更是直接援助了奥地利大笔的金钱,驱逐法国驻荷兰大使,旗帜鲜明。

    现在,旗帜鲜明的威廉四世,面对奥属尼德兰被法国占领的情况、面对英国要把军队撤回去防止天主教徒和苏格兰入主伦敦的情况,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他要是如先辈莫里斯亲王那般,倒也好说,干就是了。

    问题是,他不是。

    外交局势急转直下,国内反对的声音顿时又高了起来。

    当初很多人是沉默者,更多的人是因为寡头摄政派、金融资本派实在太烂,烂的叫人作呕,于是萌生了“还不如退回封建时代”的想法。

    而当初最支持奥兰治上台的,除了士兵、奥兰治派的贵族,便是遍布荷兰的行会组织。

    原来各省的行会,是绝对支持奥兰治派的。

    行会是该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东西了,和阿姆斯特丹的金融资本相比,封建时代的行会,肯定是干不过启蒙时代的资本的。

    好比说这个市的制陶行会,本地的陶器都是行会把持着。日子过得美滋滋。

    结果,资本搞商业,数万里之外的宜兴紫砂壶疯狂地往荷兰运,本地陶器行会怎么想?

    资本和行会,本就互不相容。

    旧时代的行会被资本挤压的厉害,行会希望奥兰治家族上台,能够全面支持行会的复兴,打压资本,复古回中世纪晚期。

    奥兰治家族是贵族,有庄园,而且和金融资本、各省金融寡头们基本敌对。

    但是,威廉四世上台之后,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先辈们为什么宁可跑到英国当国王,也不能留在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的寡头资本们明确告诉威廉四世,你当执政,可以;但是,没有我们同意,你在阿姆斯特丹的命令就是个屁。

    荷兰省拿着七省50%的税,离开了荷兰,联省共和国的政府都运转不了。

    选资本?还是选封建行会?

    威廉四世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一改当初在弗里斯兰时候当庄园主时的态度,不再支持行会复兴,也不阻碍商业资本对旧行会的挤压。

    这个矛盾,这几年一直压着。

    而行会的注册成员,算是当初支持他上台的中坚力量。

    现在,这个矛盾伴随着法国大胜、东印度丢失,各省行会借此施压,希望威廉四世有个明确的表态。

    各省行会代表集中到海牙,向执政官控诉资本的危害,希望执政官能够给出一个说法:如果保证日后支持行会、清除资本,复祖宗之法,他们是愿意继续支持奥兰治家族的。

    模棱两可了这么久,总得给个说法了吧?

    行会这边施压的同时,东印度公司股东、荷兰的金融寡头们,也在向威廉四世施压。

    8月12号。

    大顺对东南亚发动突袭的消息上午伴随着到岸的船只,配合荷兰不大的国土,很快传遍了全国。

    大顺诱歼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舰队、攻占了锡兰、巴达维亚,夺取了制海权、包围了马六甲……

    上午消息传到阿姆斯特丹。

    下午,原价2000盾的东印度公司股票,腰斩之后还未停下,从2000盾,跌到了600。

    就是这么快。

    这还是此时通讯不便造成的“福利”。

    如果通讯便利,大量目睹了大顺下南洋实况的荷兰人,若能将第一手消息第一时间传回阿姆斯特丹,不要说600,恐怕当天就能跌倒60。

    没有东印度的东印度公司,不就是个空壳子吗?

    而且,这可不只是东印度公司一家的事。

    一家上亿规模的公司濒临破产,影响的可不只单单是东印度公司这么一家公司。

    东印度公司这些年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状态,既往外借贷,也有很大一部分现金需要通过贷款来解决。

    各种三角债,各种贷款、债券,购买的各国国债、对各国的投资,东印度公司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靠这些东西来维持的。

    东印度公司一出事,连带的,是整个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场的崩盘。

    东印度公司还有没有资产?

    有。

    波斯的货栈、非洲的贸易处、开普殖民地、舰队、货船、公司总部大楼,这些,肯定都是大顺暂时抢不走的资产。

    以及,东印度公司这一百多年开拓的无形资产、市场惯性、香料垄断销售渠道……种种。

    都是资产,而且是价值颇高的资产。

    问题是,这些东西撑得起东印度公司吗?

    大量的中产阶级市民持股人,是能要波斯的货栈?还是能要那些香料销售渠道?

    在他们眼里,一个铜子都不值。

    他们只想一件事,手里之前如香饽饽的公司股票,不要变成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荷兰人从未想过,东印度公司会破产。

    1720年,密西西比泡沫加南海泡沫引发的第一次全欧洲的金融危机爆发,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依旧坚挺。

    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在荷兰人看来,不是纸币,而是黄金。

    和约翰·劳玩击鼓传花吹出来的高回报率不同。

    VOC是真的支付过最高57%的年息的,而且50%的年息回报,持续了将近四年!

    即便1720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依旧支付了16.5%的年息。

    纸币?纸币也配和VOC的股票比?即便拿黄金和那张小小的债券股票相比,都是对VOC股票的侮辱。

    VOC能在国内借到相当低利息的贷款,因为没人不相信VOC还不上。VOC少在国内借款的原因,是他隐藏账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要是在国内借款借多了,容易出问题。

    没有荷兰人想过,大顺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任何一家有问题的大公司,没出大事之前,谁也不知道其内部的财务状况。

    一旦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前隐藏的诸多问题,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此时的股票,和后世的股票还不一样。

    投资者主要赚的,还是股息年金。公司之前是有承诺的,不想持股了,可以原价回收,公司或是自己留给董事、或是卖给别人。

    只不过,之前几乎没人卖而已,而且股票在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的售价,肯定是高于股本的。

    与东印度公司关联密切的诸多公司,诸如海事保险业、香料和东方货物期货业、蔗糖期货、贷款银行等等……几乎也都是在8月12号下午,就爆发了严重的危机。

    其实,刘钰选的这个时间点,不只是简单的釜底抽薪那么简单。

    荷兰金融市场的崩溃,很简单。

    更关键的,便是选的这个时间点,使得欧洲金融风波之后的大量空余资本,无处可去。

    20年南海泡沫引发的系统性金融危机之前,英国各家股份制公司的股本,有两亿五千万英镑,折合八亿两白银。在这个年代,就实在有些太热了。

    泡沫爆发后,英国认识到了国家监管的重要性,出台了《泡沫法案》。理论上,除非议会授权或者王家特许的公司,否则不能随意发行发行股票,以免搞击鼓传花和诈骗这一套。

    但是,获得王家特许和议会授权,何其难?

    加之南海泡沫爆炸之后,又爆了一波密西西比泡沫,炸的投资者哭爹喊娘。

    而这,也就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影响:欧洲资本普遍认为,私人的股份制公司不靠谱,还是国家担保的债券靠谱。国债可能每年百分之四、百分之五,但稳定啊;密西西比公司的回报,号称是每年80%,这倒是够多,但敢买吗?

    荷兰这些年又持续衰落,法国的证券交易所每天就交易一小时,使得大量的资本无处投资。

    要么买国债、要么买政府债券。而一些优质的公司股,比如1612年年息57%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的,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在这种背景下,引爆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危机,对大顺这边肯定是有额外好处的。

    英国此时是吃不下这么多金融资本的,要么修改《泡沫法案》、要么英国爆发技术革命,这两件事,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发生。

    法国就更别提了。

    金融危机爆炸开,大量的资本总要找利润的,就像是苍蝇找屎一样准确。

    且不说大顺不吃独食,让欧洲的金融资本配合大顺,一起打开欧美市场。

    就说另一件好处:大顺展示了自己的国力,欧洲又有大量的资本,而且20年之后普遍信任官方债券和国债,求稳……这是否意味着,大顺找到了一个可以发国债的地方呢?

    大顺在国内,是没法发国债的。大顺的高利贷利息太高,土地价值太高,国债发行没人买。100两银子灾年买地,绝对比买国债赚。

    但是,搞出这么一出事,再配上20年投资危机影响的余波。

    假设大顺日后要是打再打荷兰,完全可以在荷兰募集打荷兰的国债。

第四五九章 荷兰灾难年(三)

    总的来说,此时欧洲的金融资本是过多的,但是投资方向是有限的。

    这既意味着,大顺将来可以方便在欧洲借钱。

    也意味着,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之后,一场更大规模的、在大顺也下场后,必然波及全世界,从欧洲打到吕宋的战争会打的非常惨烈。

    20年金融危机之后,英法都收紧了政策,加强了政府监管,防止再出现南海和密西西比泡沫事件。

    使得资本更倾向于投向稳定性更好的国债,尤其是当大顺毁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后,也意味着英法等国政府,都更容易借到足够多的钱。

    有钱,才能打仗。

    能借到钱,才能打规模更大的仗。

    当投资方向很多、而且经常能有年息20%收益的时候,资本不会去买国债的。即便买,也休想借到3%、6%,这样的低息。

    当然也不是说资本过剩、投资方向有限,就一定会爆发战争。而是说,这是爆发一场长期惨烈战争的先决条件。

    而且这种战争一旦爆发,往往意味着一个同盟集团的全面衰败、内部革命。因为借钱借的太多,资本互相押注,都指望着打赢了将来赚钱呢。

    押注太多,赢者通吃、输者革命。

    而且一旦打起来,不是谁想停下就能停下的,一定是打到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行。

    否则,都已经借了那么多钱了,打输了,咋还钱?

    这些情况,固然对在大洋之外不可能被战火波及本土的大顺来说是个利好消息。

    实际上,对荷兰其实也是个利好消息。

    大顺如果下场,是可以保住阿姆斯特丹欧洲金融中心的地位的,只要确保大顺这边提供足够的投资方向。

    包括国债,也包括大顺其实先一步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起步阶段。

    一旦打开了欧美市场,投资方向会很多。

    大量的欧洲热钱,完全可以涌向大顺。

    只要将来大顺在欧洲募股,或者借国债,能在阿姆斯特丹借,荷兰在经历45年这一年的灾难年后,若能与大顺合作、废除英荷共同防御条约、驱赶奥兰治家族,其实还是有机会再活过来的。

    就如同上次灾难年之后,法国驱逐新教徒敕令,让荷兰回了血一般。上次毁灭荷兰的,是法国;救了荷兰的,也是法国。

    这一次也是一样。毁灭荷兰的,是大顺;能救荷兰的,也是大顺。

    总归,荷兰的前途,还是有光明的。

    只要找准合作对象。

    不能说与大顺合作,等于是被大顺拿着当枪使,反正英国也没办法远征大顺,若是荷兰和大顺走的太近一起搞走私,会被英国针对。

    因为荷兰就算不和大顺合作,英国早晚是要摧毁荷兰的商业能力的。

    之前已经打了三次英荷战争,矛盾之大,未必就没有英法之间的矛盾大。

    早晚是挨打,那还不如早做准备,早点找一个合作方。

    要么就彻底躺平,自己废掉自己的运输能力、商业市场、金融地位。

    但既不想躺平,又指望着英国将来不打自己,这就很不现实。

    与大顺合作,前途是光明的。

    只是,此时的阿姆斯特丹,没人能看到这一点。

    甚至,连希望都看不到。

    从底层的工匠、到中层的小持股人、再到高层的贵族寡头、乃至于最高层的执政官议会……眼中看到的,尽皆绝望。

    对大顺来说,若是松江的股市崩了,影响不大。松江只能算个萌芽,大顺的本质还是个小农基础的封建帝制巅峰国家。

    可荷兰走的太快。别的国家还在种地的时候,荷兰捕鱼加纺织;别的国家纺织的时候,荷兰运输加送货;别的国家搞运输的时候,荷兰转型金融业了,实业全扔了。

    这种情况下,8月12号大顺下南洋的消息传来,整个荷兰便陷入了崩溃,金融市场混乱不堪,阿姆斯特丹省首当其冲,直接陷入了暴乱。

    大量的中层持股者,围住了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大楼,要求兑付。

    问题是东印度公司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现金。

    他要真的现金充足,如当年50%分红的时代,恨不得半年公开一次账目,刺激投资者信心。

    现在十年才公开一次账目,显然是现金不足,内部需要做假账,各种拆东墙补西墙,尽可能维持。

    眼瞅着自己的股票就要变成废纸,大量的阿姆斯特丹市民不知所措。

    这时候,被刘钰上次来的时候就安排在这里的人,终于等到了机会。

    这些人开始混入阿姆斯特丹的街头,在那些绝望的市民中散播混乱。

    散播混乱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

    公司董事的私有财产,是否要对公司债务负责?

    从法理上讲,是不用负责的。自己赚的钱,公司的债,关我屁事?那我要是负责,这些小股民,是不是也要负责?

    但是,当民众的情绪愤怒的时候,所谓法律,未必有意义。

    现在的情况,是股票很可能成为废纸;东印度公司的董事都是富豪;公司账目十年才公开一次;寡头派这些年做的事天怒人怨。

    稍微这么一煽动,这些持股、但却不愿赌服输的市民,顿时脑子一热,围住东印度公司总部大楼的同时,还喊出了口号:如果公司还不上钱,就让十七人董事还!

    这肯定是毫无意义的,只是一种情绪化的发泄,但却很容易造成阿姆斯特丹的混乱。

    在民众中煽动的混乱,不止如此。

    大量的搀着假话的谣言,迅速在尼德兰的各个省份进行传播。

    虽然当初刘钰创办的黄色小报,在几年前刘钰离开阿姆斯特丹的时候被取缔了。

    但是当初留下的一些人,却依旧发挥着他们的作用,在民间对民众的情绪进行挑唆。

    【执政的老婆是英国公主,她向来瞧不起荷兰,认为荷兰的一切都无法和英国相比……】

    【难道指望一个英国人,不为英国考虑吗?荷兰为什么要卷入奥地利人的战争?荷兰为什么要帮助英国去打仗?这一切,都是因为执政的老婆是英国公主。】

    【她当初假装怀孕返回英国,因为她只是想要借一颗新教贵族的种子,以便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得到英国王位的继承权。】

    【荷兰的衰败,都是因为英国引起的。英国人夺走了荷兰的黄金时代,荷兰的货船被英国的《航海条例》所制约。】

    【执政的老婆说如果执政不和英国站在一起,晚上就拒绝和他睡觉,因为英国公主觉得执政官长得像是非洲的狒狒,都要强忍着恶心和他睡觉。】

    各种恶毒的、人身攻击的、下三滥的流言,早在丰特努瓦战役爆发之后,就开始在荷兰传播。

    大部分都是假的,但即便是假的,里面仍旧掺杂了很大一部分真的。战争失败了,决策失败了,站错了队了,总得找一个负责的。

    荷兰的民众讨厌议会派,讨厌寡头们。

    但是,全面对法宣战、全面支持奥地利,以及随后否决大顺的勘合贸易要求引发了大顺攻打东南亚等等事件,一件都和议会派、寡头们无关。

    至少,这可不是大议长在台上时候做出的决定。

    而是威廉四世向阿姆斯特丹进军、成为七省执政之后做出的决定。

    这些谣言传播的非常容易,至少在大顺下南洋的消息传来之前,在阿姆斯特丹,摄政派寡头们甚至对此推波助澜,暗地里提供了大量的帮助。

    大顺的很多人不了解荷兰,但若用一个大顺已知的历史,就可以大约知道荷兰此时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荷兰,某种程度上,有点像是明末的大明。

    历史上第四次英荷战争爆发之前,寡头们早早就知道和英国的关系继续闹僵下去,肯定会爆发战争。

    但是,他们在此高瞻远瞩之下做的选择,不是积极备战。

    而是一面支持反英派、反执政官派,一面悄悄地囤积了打量的造舰用的木材。因为一旦要是和英国开战,荷兰需要扩充舰队,这时候囤积的木材,到时候就能发一笔大财。

    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寡头们一边高价售卖造舰的木材,一边拒绝交税。

    政府征召水手进入军舰的时候,寡头们将走私船的水手工资提高了一倍,使得舰队根本招不满水手。而寡头们则趁着英荷关系破裂而未开战的机会,大规模在美洲走私发财。

    当英国终于采取行动,开始在加勒比海上捕获荷兰商船的时候,摄政寡头派们又开始在国内发动声势浩大的对执政官的质疑:为什么不采取措施?为什么不派舰队保护荷兰人民的利益?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忍受英国人的傲慢无礼吗?

    当荷兰政府决定造舰、准备一支舰队在加勒比护航的时候,摄政派寡头们又拒绝交税,并且认为提高遗产税、资产税是不合理的,不应该从他们的身上征税造舰。

    顺带,政府既然要造舰,他们之前囤积的木材,正可以卖个好价钱。

    护航,护的是谁的利益?这些人一清二楚。

    但是,让他们交税,是不可能交税的。

    他们是否知道他们囤货居奇、拒绝交税,若是荷兰战败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还是说,觉得后果对他们并无影响?

    这实在很难说清楚。

    总归,大抵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而此时,奥兰治派得到了执政官的地位,这些摄政寡头们的态度,就是“执政官干啥,我们就反对啥”。

    因为,摄政寡头们确信,荷兰,或者说他们这些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外部,而是一个可能会集权、强势的奥兰治家族。

    在荷兰,奥兰治家族是救世主、是一贯正确、是绝望时候的希望。

    这种势力,无论如何是要摧毁的,无论用什么办法,决不能让唯一一个有能力破坏荷兰特殊的“共和制度”的威胁,一天天壮大。

    阿姆斯特丹,是反执政官派的大本营,所以威廉四世都不敢住在阿姆斯特丹,只能跑去海牙。

    故而,这些明显是有人煽动情绪的话在阿姆斯特丹传播的时候,阿姆斯特丹这边大开绿灯。

    那些下三滥的、下三路的谣言、中伤,在荷兰人的配合下,迅速在整个荷兰传播开来。

第四六零章 荷兰灾难年(四)

    荷兰可以战败。

    但奥兰治家族的“一贯正确”、“荷兰救世主”的形象,一定要毁掉。

    而且,摄政派中的一部分重要力量,海商走私集团,其实对法国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法国,也就那样了。

    就算是占了奥属尼德兰、就算是在文化上成为法国的附庸,对他们而言影响也不大。

    他们主要是往美洲走私赚钱的。法国在美洲的殖民地,哪有什么钱可赚?当然是往英国殖民地走私。

    只不过荷兰与英国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让他们这些年一直不能在舆论中占据主流。

    荷兰执政当过英国国王。奥兰治家族入主过伦敦。这种情况下,英荷关系一直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联英几乎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正确。

    可如今,伴随着丰特努瓦战役结束,那些压抑了许久的“反英”呼声,开始甚嚣尘上。

    作为“反英”的前提,首先便是质疑执政官的决断:公开地站在英国一边、公开地与法国宣战,到底是为了荷兰人民的利益?还是为了你老婆家族的利益?

    你是荷兰人民的执政官?

    还是英国国王的女婿?

    这种情绪化地质问,加上战争走向的威胁,使得很多荷兰民众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执政官的执政策略出了问题。”

    这样的想法,伴随着丰特努瓦战役后出现的大量谣言开始酝酿、发酵,终于在8月12号,大顺因为“执政官侮辱了天朝大皇帝、并且拒绝了勘合贸易,而向荷兰宣战,并且夺取了几乎整个东南亚”的消息传到荷兰后,这种酝酿和发酵,终于全面引爆了。

    海牙。

    威廉四世焦头烂额。

    他从未想过当执政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内忧、外患。

    外部,荷兰面临着法国打开了南大门、可以长驱直入的威胁。

    内部,金融崩溃、股市动荡、大量的市民要求兑付股票本金,荷兰的金融市场一片混乱。

    哪件事,靠他的能力,都无法解决。

    不要说这些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恶劣局面,但凡他有些本事,也不至于在荷兰对摄政派失望透顶、自己这个奥兰治家族的金字招牌如此好用的情况下,还得刘钰推他一把他才能去当执政官。

    他最信任的顾问本廷克伯爵,拿着一张写满了下三滥套路的小报,面色阴沉地递给了威廉四世。

    威廉四世只看了一眼,就将那册小报撕了个粉碎。

    “很明显的,中国人的风格。当年那位侯爵在阿姆斯特丹,就是这么宣传的!”

    这也不怪威廉四世一眼看了出来,实际上整个荷兰都看出来了。当年刘钰在这里办小报,图穷匕见,最后一击之前,学的就是标准的“震惊体”风格。

    就像是当年美国的那份小报一样,标题都是诸如“震惊!古巴的圣女贞德,竟被四个西班牙壮汉士兵……”之类。

    现在在荷兰到处传播的这些煽动民意的小册子,也基本就是这种风格。

    就像是刚才那份小报,离谱到连威廉四世和他老婆睡觉时候的姿势,以及他老婆是如何在床上威胁他该支持英国的,否则就只能这样、若是支持就可以那样……可谓绘声绘色、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说是真的,聪明点的多半不信。

    说是假的,他老婆确实是英国长公主,支持祖国有什么问题?

    本廷克伯爵默默地将那些撕碎的小报收拾了一下,提醒道:“执政官殿下,作为执政官,您应该考虑的,不是中国人对您的诽谤。而是要考虑,这些诽谤背后的目的。”

    “现在,局面十分艰难。您必须要有所作为。否则,恐怕民众的情绪会越发严重。”

    “中国人攻打了东南亚,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不需要在这里继续煽动情绪。”

    “您应该考虑,中国人是出于帮助他们法国盟友的目的?还是那位侯爵大人,对您的个人报复行为?”

    威廉四世倒是难得的聪明了一回,反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不管是出于他个人对我的报复,还是为了帮助他们的法国盟友,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荷兰的人民是最愚昧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找替罪羊。”

    “当年吊死德·维特;当年判处战败的海军司令有罪……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把情绪宣泄出来。”

    威廉四世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唉声道:“执政官的位置,是诱惑,也是危险。当初普鲁士人退出了战争,看起来一切都有利于我们,我们当然要宣战。可是,腓特烈背信弃义,再度不宣而战,这是我们没想到的;法国人在萨克森人的带领下,战斗的如此英勇,也是我们没想到的;中国人无耻至极、不宣而战,忽然攻打了东南亚,还是我们没想到的。”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普鲁士在当初停战后就不再开战、如果法国人没有获得这场胜利、如果中国人没有突袭东南亚……而我当初却不对法宣战、不大力支持奥地利,最终英国获胜,追究我们的责任,甚至对我们开战,到时候,摄政寡头就不会煽动民众追究我的责任了吗?”

    苦闷地嘲讽着荷兰的民众,最终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弱国,无外交主动权。一切,只能靠选择站队。只不过,看起来我们选错了而已。我有什么错呢?”

    “非我之罪,摄政寡头误我,误尼德兰!”

    本廷克伯爵心想,都这时候了,你发这些感慨有什么用呢?

    “执政官殿下,现在民众的情绪很容易被引爆的一个点,就是斯图亚特王朝的小王位僭越者。”

    “如果他真的登陆苏格兰,英国肯定会把坎伯兰公爵在尼德兰的军队运走的。”

    “而这样的话,民众的愤怒就真的难以制止了!”

    “我们和英国人联手,结果法国都打到荷兰家门口了,英国人却把尼德兰的驻军拉走去保卫他们自己,丝毫不顾及法国可以随时攻入阿姆斯特丹的威胁。”

    “一旦这件事发生,民众的愤怒就会不可遏制。”

    “您……您应该通过长公主殿下,将这件事解决掉。无论如何,坎伯兰公爵的军队,不能从尼德兰撤走。”

    本廷克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现在,民众的情绪虽然处在爆发的边缘,但是,暂时还是可控的。

    大顺下南洋的事,影响最大的,是阿姆斯特丹。

    而阿姆斯特丹,本来就是反执政官派的大本营,那里乱成什么样,暂时不会影响到了奥兰治家族的统治。

    可是,如果英国真的拉回了坎伯兰公爵在尼德兰的驻军,去保护英国自己,那么民众的最后一点理智,就会崩解。

    荷兰又出人、又出枪、又出钱,结果“坚定的盟友”第一时间跑路了。

    威廉四世这个英国国王女婿的身份,就会成为民众最为厌恶的一件事,也将成为荷兰那些暂时还能支持威廉四世的民众最后的失望。

    当不再期待时,也就不再失望。

    本来吧,一开始荷兰议会派的政策,就是首鼠两端。

    就算碍于种种压力、条约、国际信誉等,不得不支持奥地利和英国,也会和法国打招呼: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见谅。

    也本来吧,要是普鲁士人退出了战争,议会派指定也会第一时间对法强硬,觉得要捡大便宜。

    问题是,在刘钰的操作下,这种必然,被威廉四世给背了。

    于是,之前看起来荷兰“幼稚的、摇摆的、两边不讨好”的政策,在此时法国的威胁下,竟成为了“高明的、远见的、左右逢源”的政策。

    而威廉四世背了这个大一个大锅,这个大锅的背后,是许多双荷兰民众的眼睛盯着。

    如果说,英国不把坎伯兰公爵撤走,继续在奥属尼德兰,坚定地和荷兰盟友站在一起。

    民众虽然说不满,但也基本上能理解:你看,虽说选错了盟友,虽说决策错了,但我们的盟友还是很坚定的。我们不应该做出背叛盟友的举动,应该努力让尼德兰站着坚持下去。

    可要是英国人先跑了,民众的情绪可就谁都压不住了。

    而且这不止愤怒,还有恐惧。

    英国人一跑,荷兰怎么可能守得住?

    英荷联军都打不过法国人,英国人跑了,只靠荷兰人那当然就更打不过了。

    愤怒加恐惧,爆发出的情绪可就不是谁能控制的住的了。

    本廷克伯爵甚至可以想象,在这种绝望的局面下,说不定民众会如同上次赶走议会派一样,把奥兰治家族赶走。

    一旦出现那样的局面,奥兰治家族在荷兰的统治,可就就此终结了。

    威廉四世也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的危险,可他反问了本廷克伯爵。

    “我该怎么办呢?小王位僭越者一旦登陆苏格兰,就会直接威胁到我岳父的王位。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岳父答应,英国的国会会答应吗?他们会允许天主教复辟吗?会允许詹姆斯党占领伦敦吗?”

    “与其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不如考虑一下,当这一切发生,我们该怎么办。”

    本廷克伯爵皱了皱眉,觉得威廉四世真的缺乏成为一个执政官的素养和气质。

    听他的语气,分明是觉得什么都做不了,也根本不想去做什么了。

第四六一章 荷兰灾难年(五)

    但是本廷克伯爵这么想,也有些过于强人所难。

    现在这个局面,作为君主执政官,换谁来也是没用的。

    况且威廉四世说的也很在理。英国能为了荷兰,让苏格兰的叛军长驱直入攻入伦敦?

    除非荷兰是英国的爹妈,否则没有这么无私的。

    虽说现在小王位僭越者登陆苏格兰只是个传言,还未真的实施。

    但是,苏格兰人还是支持斯图亚特家族的,甭管是天主教徒,还是假装信了新教的苏格兰贵族,真要是登陆苏格兰,还真的可以拉出来一支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队伍的。

    在大顺下场之后,这一整套完美的组合拳下来,实际上荷兰已经没有活路了。

    唯一的翻盘点,是普鲁士再度跳反、俄国收了英国的钱帮助奥地利。

    只是这个翻盘点,现在看来遥遥无期。

    上一次调停,普鲁士退出了战争。这才两三年又再度宣战,普鲁士的信誉也让荷兰这边看不出普鲁士能再度退出战争的可能。

    刘钰和法国大使在俄国搞政变,使得俄国的外交态度也难猜测,很难说俄国女皇到底会不会因为中法的人情选择中立。

    都不用站在法国一边,只要选择中立,英荷就很难受。

    因为能拉的盟友都拉到了,在大顺也在东南亚下场之后,欧洲各国现在势均力敌,唯一能改变战争走向的,就剩一个北方的俄国了。

    可是,因为刘钰和法国大使在俄国的一系列活动,使得俄国的态度此时相当不明确。

    威廉四世其实已经做好了跑路英国的打算了,才当了两三年执政官就当出了意兴阑珊的感觉,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执政官殿下,您现在应该振奋精神。现在的局面,让英国人不要将尼德兰的驻军撤走,就算做不到,仍有第二种解决方法。”

    看着威廉四世意兴阑珊的样子,本廷克伯爵还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找出了办法。

    “要对付法国,只有将荷兰、奥地利、英国的力量集中起来。但现在,奥地利的军队忙于对付背信弃义的腓特烈。”

    “现在中国人袭击了东南亚,荷兰也陷入了严重的困难。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向奥地利说明我们的困难。”

    “同时,如果法国人继续高歌猛进,汉诺威也会受到威胁。英国上一次就试图调停,这一次一定也会想办法调停,让奥地利割让西里西亚。”

    “如果我们能够与英国一起,联手对奥地利施加压力,迫使其割让西里西亚,喂饱普鲁士,从而让普鲁士退出战争,依靠英国奥地利的力量,荷兰还是可以保全的。”

    这算是一个非常高明且有可操作性的外交手段了,与荷兰之前那种一厢情愿的外交和平设想并不一样。

    英国的敌人是法国。

    奥地利的利益,是可以出卖的。

    之所以这一次普鲁士又不宣而战,显然是因为当初割让的土地不够多嘛。多割一点,普鲁士不就满足了吗?反正割的既不是英国的地、也不是荷兰的地。

    要是奥地利不愿意,非要头铁继续打,那就直接断绝援助。没有荷兰和英国的钱、没有英国荷兰在尼德兰地区拖住法军,你奥地利凭什么打普法同盟?

    普奥如果能够停战,那么法国的局面就瞬间难看了。再度陷入了“战略反攻”之前的局面,四面皆敌。

    大顺这个非常强力的盟友,是否全面参战且不提。就算参战,那也是有心无力,西班牙运不了两万士兵到大明、大顺也运不了两万士兵到欧洲。

    若是这样,至少荷兰是可以被保全下来的,汉诺威也就没有了威胁。

    英国国王很在意汉诺威,他首先是汉诺威选侯,然后才是英国国王,而不是反过来。毕竟乔治二世的父亲,作为英国国王,连英语都不会说,也根本懒得学。

    当了十几年英国国王,英语还不会说,这真不是简单的笨、或者母语是德语这样的理由能解释的。

    打仗肯定是要花钱的。

    奥地利的统治方式,借国债可不好借,而且眼瞅着要打输,谁肯借钱?

    现在奥地利全靠英国与荷兰的资金援助撑着,本廷克伯爵认为,只要能够说服英国下定决心,这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况且荷兰现在也是真的混乱不堪,再继续往外送钱,老百姓真的要气炸了。

    就在威廉四世觉得本廷克伯爵出了个好主意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告诉了威廉四世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

    “殿下!殿下!弗里斯兰爆发了反对七省比例税的暴动!格罗宁根和泽兰,爆发了反对包税商的‘叛乱’!”

    报信的人,一脸惊慌。

    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威廉四世,刚振奋起来的精神瞬间萎靡。

    外部的事情还未解决,内部又出事了。

    其实不只是反对包税商的暴动和叛乱,实际上在荷兰南部、以及奥属尼德兰地区,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罗宾汉”式的啸聚山林的土匪。

    在欧洲号称最富裕的尼德兰地区,出现了数百人打家劫舍的土匪,这本身就已经说明几近崩溃了。

    而荷兰内部的种种矛盾,其实一直压着,并未解决。

    早在刘钰来阿姆斯特丹的时候,通过和底层百姓、行会成员、有自己武装的城市行会自卫军团那里,根据闲聊和询问,就知道这种武装反抗是早晚的事。

    首先就是这个分省比例税税制。弗里斯兰当年是个农业省,大家都种地的时候,农业省理所当然要贡献比较高的赋税。

    比如大顺,河南、山东的税,可是大顺重要的税源。

    但是自从一百五十年前定下来各省比例之后,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变过。

    如今荷兰与英国、萨克森、波兰、奥地利,建立了五国同盟条约,一起对抗法国和普鲁士。

    打仗得花钱。

    钱得靠交税。

    各省比例不变,交的税比以前要多,这就让弗里斯兰的农民有些承受不住了。

    以前大家要么种地、要么捕鳕鱼,种地的未必就比抓鱼的差。可现在,商业时代了,弗里斯兰还是种地,依旧要按照比例缴纳只比荷兰省低的比例税。

    刘钰虽然走了,可是煽动情绪这种事,可是一直留着人呢。

    比例税问题,百姓不满。

    包税制,更别提了。

    包税,本来就是个反人类的收税方式。

    花钱包税,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为了赚钱的。花十块钱包的税,不赚二十块钱,都对不起荷兰之前这么高的投资回报率。

    荷兰人民对包税的武装反抗,也不是说受到大顺的煽动和蛊惑,更不是荷兰人民这么听话地配合大顺和法国的行动。

    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压了很久,在这种时候爆开,也是完完全全的“理所当然”。

    荷兰百姓反对包税制吗?

    当然反对。

    荷兰百姓有反抗精神吗?

    当然有,当年可是靠着“要把每一座城市都修成棱堡、让西班牙人在每一座城市死伤惨重”的一寸山河一寸血,换出来的独立。

    为什么之前不武装反抗,非要等到现在反抗?以至于看起来很像是受到大顺和法国这些境外势力的资助和蛊惑?

    因为……奥兰治家族。

    荷兰人民对奥兰治家族,还存在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从1702年,威廉三世从马上摔下来摔死到现在,43年时间,奥兰治家族都没有上台执政,荷兰也没有执政官。

    一切都是寡头派、摄政派、议会派的人在主持荷兰的政策。

    最开始的时候,荷兰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有一说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全世界都知道荷兰从黄金时代结束后,就开始持续的衰落。

    但是,之前的底子太厚,即便衰落,那也是别的国家可劲儿追几十年、十几年才能追上的。

    底子厚,包税什么的也还可以忍受。

    然而随着荷兰的持续衰落,到刘钰到访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对包税制不满了。

    但是,荷兰人民还有希望。

    因为,这四十多年,都不是奥兰治家族在执政,而是那些寡头们。

    所以,很多人会幻想,如果奥兰治家族上台,是不是一切就会好起来?

    就像是锡兰流传的那个谚语一般:扔了生姜,来了辣椒。

    可是,也如锡兰一样,在没有经历过荷兰的统治之前,谁知道荷兰人会比葡萄牙人更操淡?

    “辣椒”没真的到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扔了生姜,会来甜枣呢。

    而奥兰治家族在荷兰的地位如何?

    当西班牙人蹂躏尼德兰的时候,是谁站出来,带领荷兰人民反抗?

    是谁在海牙喊出了“人人皆知,上帝命令君主珍爱其臣民,犹如牧人看管羊群。当君主没尽到这个职责,当他压迫其臣民,践踏他们的权利和自由并待之若奴隶时,那他就不是君主而是暴君”的口号?

    是奥兰治家族。

    当法国人攻打荷兰,荷兰岌岌可危,不得不掘开河堤阻挡法国人;当荷兰即将毁灭,有人出面斡旋劝降,让荷兰投降、放弃一切的时候。

    又是谁,站出来高呼“我的国家是很危险,但是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失败,因为我会战死在联合省的最后一条壕沟里”,带领荷兰人民奋战到底?

    是奥兰治家族。

    当英国人的舰队游弋在荷兰的海面上,让荷兰的每一条商船、每一条捕鱼船都面临英国人威胁的时候。

    是谁,发挥出强大的外交天赋,以重金游说英国议会,激起了英国上下对天主教的恐惧,一举拆散了英法同盟,使得英国与荷兰站在一起对抗法国?

    是奥兰治家族。

    当然,军事之外,政治经济也是一样。

    当英国因为常年战争出现危机的时候,又是谁发挥了经济才能,成立了英格兰银行、吸引荷兰贷款、任命牛顿为铸币厂厂长稳定了英国的国内金融,并且让英国的国力迅速上升?

    还是奥兰治家族。

    只不过,这是以英国国王的身份,但也不差,能管好英国,当然也能管好荷兰。

    奥兰治家族上台了,一切就好了;奥兰治家族上台了,青天就有了;奥兰治家族上台了,荷兰就重回黄金时代了!

    人们之前,普遍都是这么想的。

第四六二章 荷兰灾难年(六)

    刘钰在阿姆斯特丹蛊惑的那场政变,本质上,是荷兰各阶层对摄政寡头们的不满。

    因为对摄政寡头们的不满,各种平日里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阶层们,默契一致地配合了政变,推了奥兰治家族的威廉四世上台。

    因为对甲不满,而让乙上台。

    和因为乙承诺了改革,所以让乙上台。

    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可能结果看上去没啥区别,都是乙上台了。

    但内里的区别,大了去了。

    当初刘钰在阿姆斯特丹搞事的时候,就和手底下的人说过这个问题。

    就荷兰现在的情况,天怒人怨、人民不满,奥兰治家族又有二百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提出类似于大顺这边“均田免粮”式的明确口号和纲领,怎么可能会有四十年的空位期?

    而当时,本廷克伯爵和威廉四世也讨论过此事,得出的结论,就是让民众主动把他们推上去,不主动、不拒绝,但也不能给出任何的承诺。

    因为,一旦给出让荷兰百姓满意的承诺,他这个执政官的位子,就坐不稳。

    几年前的那场政变,作为最大的“受益人”,威廉四世全程都是被动接受,没有主动做任何事情、给出任何承诺。

    宣传,是刘钰做的;煽动,是刘钰干的。威廉四世全程都蹲在自己在北方省的庄园里,一句对荷兰人民的承诺都没有,甚至都没主动干点什么阴谋。

    这种因为“对甲不满,而让乙上台”的政变,实际上什么矛盾都没解决,出事可谓是早晚的。

    法国战胜英荷联军、大顺下南洋导致荷兰金融市场混乱,充其量也就是根导火索。

    荷兰内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了。

    以刘钰是阿姆斯特丹搞事为分界点,比较奥兰治的威廉四世上台前后,民众的诉求是否得到的满足?

    以共同体概念的荷兰民族的普遍诉求来看,他们期待的,是荷兰重现超级大国的辉煌。

    摄政派不能够保卫荷兰的安全,也不能捍卫荷兰的荣誉,更不要提打出当年力战英法联军的气概。

    奥兰治家族是以军事成名的,也是以军事获得了荷兰的无限威望。

    那么,现在看来,这个诉求达成了吗?

    不但没达成,反而被法国人攻入了奥属尼德兰,使得荷兰的南大门彻底洞开。法国攻入荷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拆开这个荷兰民族的共同体,再以不同阶层的诉求来看实际利用,威廉四世上台这几年,又达成了哪些呢?

    行会组织,希望摆脱摄政寡头和金融资本的压制,希望荷兰全面退回到中世纪晚期。因为商业自由,与行会组织,不共戴天。自由的商业,就没有行会;反过来,对外封闭的行会,也就没有商业自由。

    荷兰的行会组织,是有自己的武装的。必要的时候,是能拉出来一支市民军队的。

    但是,威廉四世上台之后,并没有对行会大力扶植,也完全没有压制资本、退回到中世纪晚期商业和手工业时代的态度。

    行会组织的诉求,威廉四世没有达成。因为他果断地和资本妥协了。

    弗里斯兰的农民,希望奥兰治上台之后,能够整合七省共和国的中央集权、改变税制税率。

    改变各省在一把五十年前定下的缴税比例,增加寡头和金融资本家、银行家的遗产税、资产税,降低自由农民的赋税。

    但是,威廉四世上台之后,且不说想不想做,而是即便想做,那也有心无力。

    荷兰省提供了政府财政收入的57%,荷兰省不点头,怎么可能改变税率和征税规则?

    真要是强行改变,都不用大顺下南洋对荷兰经济造成冲击。

    当年威廉三世被推选为家乡省份的终身执政公爵,一夜之间就能爆发股灾,威廉四世要是改税,只怕崩盘的情况要和大顺下南洋带来的冲击差不多。

    弗里斯兰自由农民的诉求,威廉四世没有达成。

    荷兰是一个城市化远高于大顺的国家,这一点毋庸置疑。

    虽然从黄金时代结束后,荷兰的城市化增长率降低了。

    但是,增长率较低,和城市化倒退,却不是一回事。

    相当高的城市化水平,使得城市市民对粮食的需求,极为迫切。

    粮价的波动,直接影响荷兰大量市民阶层的生活。

    荷兰的资本家操控着粮价,伴随着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爆发,荷兰的商人们囤货居奇,囤积粮食,卖给交战各方。

    但凡打仗,粮食肯定涨价,这是必然的,倒也可能理解。

    但是,大商人囤货居奇,导致粮价暴涨,这就不是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了。

    于此同时,因为战争导致的粮价暴涨,使得荷兰原本就很大的贫富差距,迅速拉大。

    一方面,荷兰有冠绝欧洲的市民阶层,城市化水平也确实高。

    另一方面,荷兰还是一大堆从勃艮第时代遗留下的贵族,庄园主。比如威廉四世,在成为执政官之前,就几乎是荷兰首富,就因为他们家族一大堆的庄园,大量的亲戚绝嗣,使得他继承了打量的庄园。

    这些庄园这几年大发其财。

    粮食涨价、肉类涨价,如何不发财?

    以至于尼德兰地区的一些贵族,在这种情况下,毫不收敛,严重刺激着中下层的神经。

    比如勃艮第时代就存在的莱尼家族,其继承人在战争爆发之后,依旧到处游荡。国家打仗,各国的贵族依旧是亲戚。

    莱尼家族的继承人在战争期间,公开地表示“我有六七个祖国。神圣罗马帝国、尼德兰、法国、西班牙、奥地利、波兰、俄罗斯,以及接近祖国的匈牙利。我是世界的公民”。

    他的每日活动,就是在欧洲各国旅游、玩耍、打牌、征服女人、打球、写书。

    靠着家族的庄园、靠着战争导致的粮食涨价,不但自己玩的特别嗨,还专门写书介绍自己“世界公民”的优渥生活。

    你要说这事吧,其实也正常。有钱不花,干啥呢?

    但是吧,花就花、享受就享受,你别写成书专门炫耀啊。

    这边荷兰的百姓混的已经开始学罗宾汉,打家劫舍,做剪径行当了,大量的百姓开始每天吃土豆,连面包都吃不上了。

    完后这群庄园主们,告诉正在“为祖国而流血”的荷兰百姓,说奥地利、法国、尼德兰、神罗,都是我的祖国,我在哪都一样。今儿和法国公爵打牌、明儿与奥地利小姐约会,你们打出脑浆子,也不妨碍我是世界公民。

    这就属于是有点作死了。

    平日里和平的时候,其实也就还好。

    现在都打成这样了,一群群的百姓被拉着上了战场,排队枪毙。被铅弹打碎、被炮弹砸烂,用刺刀互相戳。

    高呼为祖国而战。

    然后这些贵族们,依旧在各个交战国之间来回溜达,在上层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亲戚走动的场景。

    老百姓其实也没那么大的气性,一般情况下还能吃饱饭的时候,最多也就抱怨几句。

    甚至有人会站出来说,人家祖上为勃艮第流血的时候,你们的祖上在干嘛呢?现在嫉妒什么呢?

    但荷兰的粮价,一日三涨。

    荷兰的城市化率又高,这几年各种工厂又全面倒闭,战争互相劫船使得荷兰的商船业也不好干,开战又要征兵缴税,这种情况下粮价上涨,百姓的怨气就像是崇祯十三年阿姆斯特丹的郁金香价格一样,节节攀升。

    荷兰的市民阶层,希望降低粮价、希望控制投机商。

    威廉四世上台这几年,做到了吗?

    实事求是地讲,粮价上涨,确确实实也和战争爆发有关系,要不是战争爆发,也不能涨成这个样子。

    但是,谁让威廉四世当初觉得机会大好,刘钰挖了坑,他就美滋滋、兴冲冲地自己跳进去了呢?

    战争全面开打、荷兰卷入,是威廉四世上台后的事。

    这一点,威廉四世还是没做到。而且就是他上台之后,粮价开始攀升的。

    还有,便是荷兰的包税制度了。

    这个不必多说。

    除了包税人,没有人不反对包税制度。

    法国闹革命的时候,对包税人那真是恨之入骨。说百姓是暴民,也可以,处死了拉瓦锡嘛。但百姓为啥会对包税人这么记恨?

    包税制度,有腐败吗?

    包税制度,是没有贪污腐败的,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

    在大顺,比如说朝廷规定一亩地征收多少银子,多收了,这叫摊派、腐败、贪污。

    但是在荷兰,交了钱,包了税,收多少都行,这就不要腐败贪污。

    合法的、合理的。

    你有本事,你也包税啊。你没本事,嫉妒什么呢?

    除了包税之外,还有一小撮人,也就是启蒙运动的影响者。

    他们的不满和诉求,这就更不用提了,对威廉四世毫无尊重、对摄政寡头也是嗤之以鼻。

    只不过,这一小撮人此时还成不得气候,暂时可以不必考虑。

    但是,他们虽然不是战斗、暴动、叛乱的主力,却与大顺这边的煽动者天然契合。

    启蒙派的诉求,就更离谱了。

    自由贸易、取消东西印度公司垄断专营权、废除执政官制度、创建新的法律、东西印度公司的土地收归国有、增加遗产税、增加资产税……种种这些,哪一条拿出来,都是致命的。

    这么算下来,威廉四世上台之后,人民的不满、诉求,一件都没解决,一件都没达成。

    荷兰百姓并不是在自主地配合大顺和法国。

    而是刘钰算准了荷兰百姓的心态,将奥兰治家族,作为希望。

    既没有考虑奥兰治家族上台之后,能不能真的解决这些问题?也没有考虑,奥兰治家族,到底代表哪个阶层的利益?

    啥都没考虑,就觉得摄政寡头们,简直烂透了,于是全都眼巴巴地盼着救世主。

    可现在,“救世主”的所作所为,终于在丰特努瓦战役和大顺下南洋两件事的刺激下,彻底让民众丧失了最后一点希望。

    当不再有希望,暴动、叛乱,也就不可避免。

第四六三章 扩大影响力

    威廉四世对这些“暴民”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了一个贵族该有的优雅。

    本廷克伯爵无言以对,他早就知道包税制肯定会出事。包税商压榨的有点狠,可是荷兰也没有能力不搞包税制。

    连七省的统一、中央集权都做不到,谈什么让税务部门深入到每一处乡村城市?

    而且包税人都是荷兰各个城市的寡头们,至少也和他们关系密切,很多都是合股包税的。这些人,奥兰治派根本动不了。

    奥兰治派也不想动,不敢动,只能对他们进行妥协。妥协的结果,就是人民的怨气,全都发在了奥兰治派的身上。

    奥兰治派曾经代表着荷兰人民的诸多期盼。

    摄政寡头们贪腐、包税、压榨、垄断,这都正常。人们恨坏人,但不会对坏人失望。

    失望,有时候比恨更严重。

    奥兰治派曾经被荷兰民众想象成好人。坏人做坏事,正常;可好人也纵容坏事,那就难以忍受了。

    虽然,奥兰治派是“好人”这个概念,是荷兰民众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威廉四世也觉得挺委屈的。

    自己上台之前,什么都没承诺过。

    既没有承诺要废除包税制、也没有承诺要取消垄断、更没有承诺要给行会更大的权利。

    自己什么都没承诺过,是民众把自己推上台的,现在为什么却要因为自己根本没承诺过的事而反对自己呢?

    实际上,他这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得亏现在启蒙运动还处在酝酿阶段,这要是93年雷霆风暴影响之后,就这个情况,民众恐怕就不是单单要废除包税制这么“温和”了,多半阿姆斯特丹街头为了商业贸易活动而修建的全欧洲最早的路灯,便要有另一种不同的用处了。

    威廉四世现在除了不要贵族的优雅,对暴民坡口大骂之外,别无手段。

    粮价,他稳定不了;包税,他废除不能;战争,他不能指挥这点荷兰军队打赢法国……至于本廷克伯爵当年给他规划的“集权”,现在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刚刚被本廷克伯爵的“割让奥地利的土地让普鲁士退出战争、集结英、荷、奥三国全力反击法国”这个建议催生出一点斗志的威廉四世,再度颓然。

    就算是能够达成协定,荷兰恐怕也无力继续参与战争了。国内的局势让荷兰彻底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能力。

    威廉四世用求助地眼神看了眼本廷克伯爵,希望从他最仪仗的顾问这里,得到一些建议。

    可对于此事,本廷克伯爵也是无能为力。

    他对荷兰进行中央集权、采取大明那种内阁秘书顾问制的设想,全部的前提都是源于战争的胜利。

    奥兰治家族,再一次在荷兰岌岌可危的时候站出来,带领荷兰赶走了法国人。然后,凭借战争带来的巨大威望,完成集权、税制改革、对议会派和摄政寡头们的压制。

    可是,第一步都走不下去了,剩下的还能怎么办?

    一开始的设想是美好的。可谁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连远在数万里之外的中国人,都捅了荷兰一刀。

    如今上层金融市场混乱,打不下去了。

    中层许多人面临破产,也打不下去了。

    下层希望改变包税制、想要更便宜的谷物面包,一样打不下去了。

    “执政官殿下,恐怕,我们只能退出战争了。”

    想了半天,本廷克伯爵给出的建议,就是这个。

    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可实际上这里面很复杂。这是连威廉四世都明白的道理。

    如果荷兰此时退出战争,意味着荷兰单方面违背了1676年和1703年两次签订的《英荷共同防御条约》,意味着荷兰对英国的“背叛“,也意味着英荷同盟的瓦解。

    以国际法来说。

    如果法国人真的支持小王位僭越者登陆苏格兰,英国将坎伯兰公爵在尼德兰的精锐部队调走,英国在道德上背叛了荷兰,但是在法律上没有背叛荷兰。

    法国攻入荷兰了吗?暂时没有。那么坎伯兰公爵的军队撤走,有什么问题呢?你说迟早的事,但迟早的事,此时并未发生。

    的确,此时英国本土也没有受到威胁。理论上荷兰此时退出战争,也不算违背了《英荷共同防御条约》——英荷共同防御条约里,不包括汉诺威,签约的时候,汉诺威人还没有跑到英国当国王。

    但是,现在真的停战,主动权也不在荷兰手里。法国人是否接受荷兰的停战,还两说呢。

    即便法国接受停战,肯定要加上诸多条款的。就算不割让荷兰的土地,最起码《英荷共同防御条约》得作废吧?

    或者说,法国立刻让小王位僭越者登陆苏格兰,荷兰出不出兵?

    出兵,之前停战求和有什么意义?那不是又打起来了?停战求和,是为了法国不要攻入荷兰,结果这边刚停战求和,反手就派兵去支援英国,法国人难道甘当冤大头?

    难不成真的能听荷兰人的解释:我们这只是遵守条约,我们不是要与法国为敌。于是法国人就不打荷兰了?

    不出兵,法国即便不强制要求荷兰单方面废止英荷同盟,这个废止了又有什么区别?

    最最关键的一点,英荷关系的枢纽,就是奥兰治家族。之前既当过英国国王、如今的威廉四世还是英王女婿。

    恐怕,就算停战,法国也一定会要求威廉四世下台。

    让适当亲法、而且和英国存在诸多矛盾的摄政寡头们上台。

    奥兰治派很多的贵族,他们的利益也多来自于庄园、农场、土地。他们和英国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大。

    摄政寡头们很多海商,他们的利益来自商业和贸易,走私。他们和英国的矛盾可是不小,相反和法国的矛盾不是很大。

    否则,只怕法国根本不可能接受停战。

    看到威廉四世对这个建议并不满意,本廷克伯爵反问道:“执政官殿下,您认为,现在的荷兰民众,还能如1672年那般,爆发出惊人的爱国热情,自觉地挖开防护堤,奋战到底吗?”

    威廉四世愕然无语,许久摇摇头。

    “这一届的荷兰民众,不行。”

    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实际上也就是认同了本廷克伯爵的看法。现在的荷兰民众,恐怕绝对没有当初当森林乞丐、海上乞丐、以及几十年前自毁河堤的爱国热情了。

    但威廉四世也根本不打算按照本廷克伯爵的建议去做,他知道那样求和的话,法国一定会追加诸多的条件。

    “既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么就不如什么都不做。我想,我们的英国盟友,会处理好这一切的。如果英国这边都不能打开局面,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我们还是安静地等一等吧。或许,会有转机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本廷克伯爵也只能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法说了。

    …………

    与此同时。

    接近荷兰的洋面上,几艘打着大顺旗帜的外交使节官船,在几艘荷兰军舰的监视下,缓缓朝着阿姆斯特丹航行。

    虽然两国此时处在交战状态,但来船既然表明了外交使节团的身份,荷兰军舰也只能监视着,由荷兰军方派出领航员,引导大顺的官船入港。

    船上,老骥伏枥的齐国公,兴致勃勃地看着远处的荷兰军舰。

    作为大顺官方的真正的外交部的头儿,也作为大顺唯二的来过欧洲的勋贵大臣,由他来主持这一次大顺在欧洲的谈判,最是合适。

    上一次齐国公来欧洲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了。走的也是西伯利亚陆路,回去的时候走的也是陆路。

    如今大顺已经多次从海路前往欧洲,航行水平和技术都已提升了不少,安全性也有了保证。这一次齐国公便乘船前来。

    当初送别的时候,刘钰说,这一次是天朝第一次在欧洲大战后的和会上亮相,齐国公亦算是天朝第一个将要全程参与欧洲和会谈判、并且在真正有世界影响力的条约上签字的中国官员。

    这是可以永载史册的。

    齐国公深以为然,毕竟大顺这一次可不只是来参加对荷兰的谈判的,而是要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结束的和会上,提出一项将会极大提升大顺影响力的提案。

    大顺,要组织一个“武装中立同盟”。

    在可预见的将来,欧洲还会继续爆发战争。一旦欧洲再度爆发战争,大顺在这次和会上组织的武装中立同盟,便要发挥作用。

    所谓“武装中立同盟”,便是说中立国船舶可以自由地在交战国港口之间及其沿岸航行。

    除战时禁运物资如武器、弹药等,交战国不得夺取中立国船舶上的敌货。

    比如英法交战,大顺宣布中立,大顺往法国运武器弹药,肯定是不行的。这明显不是中立行为。

    但大顺的商船要是因为往法国运正常的货,就被英国的军舰抓了、扣押、或者说被英国的私掠船劫了,那就不行了。

    所以,要武装中立。

    敢抓、敢扣押,就打。

    武装中立同盟国的舰队,可以在彼此港口停靠。商船出航的时候,军舰护航,以防一些国家的私掠船。

    看上去,“武装中立”,是一个非常【中立】的国际组织。

    但实际上,这就是要挑明,中英矛盾,已经成为大顺下南洋之后的主要外在矛盾了。

    中立本身,本身就是对英国海权的挑战。

    既然是个“国际组织”、“中立同盟”,那肯定就不能只有大顺一家。

    这个组织的首要目标,就是把荷兰拉进去,给荷兰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四六四章 真正的雪中送炭(上)

    齐国公刚到荷兰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件乐事。

    亦算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是帝国”的神圣罗马帝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们这群人刚到荷兰也就半个多月,便传来了消息。

    英国与荷兰,在奥地利代表不在场的情况下,单方面和普鲁士签订了合约,承认普鲁士对西里西亚的主权。

    普鲁士则做出回报,以选侯的身份推选奥地利女王的王夫、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大公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不过这件乐事,随后的走向就变得有趣起来。

    奥地利人并不满意,哪怕法国已经攻入了奥属尼德兰、哪怕汉诺威选后宣布要是皇帝继续和普鲁士作战就要断了给皇帝的援助,奥地利人依旧不罢休,继续和普鲁士开战,誓死保卫西里西亚。

    “还真让守常说着了。这奥法矛盾下降,普奥矛盾上升,日后奥法之间还真有可能站在一起。”

    对这边的局势有所了解之后,齐国公冲着跟着他又返回欧洲的康不怠,感叹了一句。

    康不怠没有官面身份,他是刘钰的幕僚。这一次齐国公再来欧洲办这件大事,也需得有人照应出谋划策,便让康不怠暂时做了齐国公的私人幕僚,以求达成目的。

    一行人来到荷兰一个月,荷兰这边也没有官方人员前来接洽。但是也没出现被驱逐之类的情况,大顺这一行人就在阿姆斯特丹看热闹。

    看着混乱的金融市场、看着投资失败报复社会者的各种表演,顺带也看着荷兰正在爆发的轰轰烈烈的反包税制暴动。

    不管是荷兰内部的混乱,还是奥地利不接受调停继续和普鲁士死磕,对大顺这行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康不怠也很赞同齐国公的见解,看来西里西亚一割,普奥矛盾就再也解不开了。

    法国毕竟是外来者,和普奥都是神罗内部的,“内斗”永远要重要于外战。

    这对刘钰谋划的大同盟计划,是大有好处的。

    伴随着普鲁士退出战争,大顺组建武装中立同盟搞走私的条件,也就更成熟了。

    大顺在亚洲,那是天朝上国。

    但在欧洲,想要办成事,肯定是要考虑欧洲强国的意见。

    在亚洲,大顺说这事儿办不成,他国就办不成。在欧洲,可就差得远。

    武装中立同盟,本身就是对付英国的,当然也就不需要考虑英国的意见。

    但是,既然不考虑英国的意见,法国的看法就必须要考虑。

    荷兰现在已经彻底乱了,法国觉得优势极大,到时候会不会吃的太狠,那也难说。

    不过,普鲁士再一次退出战争,法国的局面实际上就再度难看起来。只要奥地利发现自己缺了英荷的英镑和银盾,凭自己打不过普鲁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割让西里西亚。

    如此,法国就又成了自己面对一圈敌人围攻的态势。到时候,在处置荷兰的问题上,肯定是会有所让步的。

    大顺这边提出的条约,法国也就更加有可能支持:即废除英荷同盟、驱赶奥兰治家族流亡英国、议会派上台、荷兰加入武装中立同盟、英荷所有的条约全部废除。

    在普鲁士再度退出战争之前,法国未必会接受大顺提出的想法。

    法国觉得自己优势很大:中国盟友毁了荷兰的经济、普鲁士盟友打的奥地利人痛不欲生、自己攻入了奥属尼德兰。中、普、法三国同盟,谁人能敌?这么大的优势,怎么能就给荷兰这么宽容的条件?

    怎么不得占据奥属尼德兰、让荷兰做傀儡国、让英国放弃汉诺威选侯国、扶植亲法的神罗国家做皇帝?

    故而,齐国公这一次率领的使节团,没有第一时间向法国提出正式的建议,而是选择了继续等待。

    等待战争真正结束、法国发现自己不但没有那么大的优势、反而可能要选入四面皆敌的境地时,大顺再出面调停,在欧洲和会上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因为大顺这边实实在在悄悄地坑了法国一大把。

    先是大顺开放了港口让英国的乔治·安森舰队泊靠,使得英国在吕宋获得大胜。看上去虽然和法国没啥关系,但是随后的印度战争,乔治·安森的舰队可以直接从吕宋支援印度,大顺这边对荷宣战也让英国不用担心大顺的干涉,基本上坑的法国把印度的殖民地都丢了。

    再就是刘钰和法国达成的人参貂皮贸易,更是坑的法国不轻。法国的海军是真的不行、殖民地政策也是真的差。本来法国就搞不清楚战略目标,到底是往北意大利使劲?往尼德兰低地地区使劲?往印度使劲?还是往北美使劲儿?

    被刘钰这么一搞,法国更懵了。北美的价值伴随着中法人参貂皮东珠贸易,大大提升。可法国在北美,确确实实也打不过英国。

    而且伴随着贸易价值提升,英国也眼红了,在北美向法国开战。

    这就使得法国现在看起来高歌猛进……可实际上,被坑的很惨。

    只要普鲁士退出战争,法国的优势全无,将来谈判的时候,也不能对英荷压的太过,以求来换取印度和北美的利益。

    现在嘛,虽然普鲁士再度退出战争,但是奥地利人还不服气,还想靠自己继续打。

    法国也还没看到刘钰给法国挖了这个大坑,此时没有见好就收。

    故而齐国公便觉得在荷兰长住一段时间,估摸着少说也要二三年时间,才能真正达成目的。

    一来等着欧洲的局势已经没有什么意外了,各国都实在打不动了,不得不坐下来谈判的时候,大顺的和会提议才能通过。

    二来便是这也还是要等在大顺那边的一群荷兰人,返回荷兰,让他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荷兰大顺的实力,方有可能让荷兰的议会派下定决心。

    至于现在,等就是了。

    荷兰人不主动找他们,他们也不会去主动找荷兰人。

    然而,就在英国与荷兰承认了普鲁士对西里西亚的主权后不久,一封非常中式的请柬,用很标准的中文送到了齐国公的驻地。

    请客的,是阿姆斯特丹的商人阶层,议会派的一些人物。

    这不是官方的邀请,因为荷兰现在不再是无执政的时代,威廉四世是正儿八经的七省联合执政官,而且还是终身执政,甚至可以世袭。

    除了不叫国王或者荷兰大公之外,已经基本上与国王没啥区别了。

    威廉四世还没出面邀请,这些出面邀请的人便不算是荷兰的官方人物。即便有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长、议长级别的,那也不是官方宴请。

    齐国公的身份和外交规格,只有威廉四世才有资格官方宴请,这是基本的外交规矩。

    看着这张非常中式风格的请柬,齐国公忍不住笑道:“荷兰人自前朝便在天朝做生意,真要有心,弄一份这样的请柬还是可以的。只是,上次守常来的时候,荷兰人可有这样的请柬?”

    康不怠笑道:“鲸侯上次来的时候,杀气腾腾。要么自由贸易、要么勘合贸易,荷兰人自是不肯低头。虽说也有宴会,但形制还是荷兰风格。国公,看来荷兰的商贾们已经坐不住了。”

    齐国公也知道,欧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应该多听听康不怠的建议。他自己想了一下,问道:“仲贤啊,你说荷兰商贾是什么意思?”

    “回国公,多半就是试探试探。他们也知道,南洋是不可能要回来了。但是,生意还是得做。生意和谁都是做,还望天朝多多包涵呗。”

    康不怠觉得荷兰人也不傻,肯定不能傻到以为请吃一顿饭,就能把东南亚要回去。

    这个节骨眼请吃饭,肯定就是试探一下大顺日后的态度。

    因着大顺之前一贯的态度,对英国实在是不怎么友好。可法国,法国也根本没本事吃下所有的香料贸易,法国的商船连运法国的货物都不太够,还需要荷兰的商船呢。

    虽说东印度公司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日后是解散还是怎么样,现在也还没个准信。但是,商人阶层们,还是希望抓紧香料贸易这个发财路子的。

    齐国公一想,多半也是这么回事,将那请柬往桌上一抛,笑道:“如此,今日倒是可以吓唬吓唬他们。以便守常将来的谋划,可以更容易实现。”

    …………

    阿姆斯特丹的一处庄园里,东印度公司的十七人绅士们焦急地等待着大顺齐国公的到来。

    公司已经完了。

    但他们没完。

    因为东印度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一家有限责任制公司。

    这是一个创举,使得董事会成员并不需要对公司的债务负私人义务和责任。

    伴随着大顺使节团的到来,东印度公司放出风声,说这些事可以和中国人通过谈判解决。

    再加上阿姆斯特丹市的暴力机关,以行政手段压制挤兑,总算堪堪稳住了外面疯狂的投资者和追债的。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如果只是投资者,荷兰的整个金融市场不可能发生这么大的海啸。

    东印度公司的股本这些年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动,基本上稳定在大约800万两白银的原始股本,并没有增发募股。

    原始股本和公司市值,并没有直接关系。东印度公司为了保护股东的利益,每到缺钱的时候,不是募股,也不发行新股。

    而是靠发行债券。

    债券一方没有股权,那些债券也不是股票,只是东印度公司正常借的钱,到时候还给本金加利息。但是和股息分红,是毫无关系的。

    如果真的论东印度公司的市值,肯定是远超800万两的原始股本的。不说百倍,十倍是有的。

    这从这些年东印度公司发行的债券就能看出来。

    东印度公司发行的债券,如今已是原始股本的12倍。不过在大顺下南洋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东印度公司的信誉,信誉平级可谓是非常非常高。

    愿意的话,D/E比,达到20、甚至30,信誉平级依旧是最高的那一档。

    现在的金融市场,没有那么规范。

    东印度公司从不在荷兰借钱,只是发债券。这一点是很明确的,东印度公司从不在荷兰借钱。

    借钱是找别人借,发债券是自己发了债券你们爱买不买。

    200年前的荷兰,和大顺差不多,想要借钱,年利息怎么也得个20%,荷兰也有过30%年息才能借到国债的时候。

    但是,荷兰终究是现在金融的发源地,他们搞出了评级制度的雏形:只要按时还钱、还利息,就可以借到利息更低的贷款。

    荷兰没有正规的国债,因为都没有个正式的荷兰国。各个省、各个市、东西印度公司发行的债券,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国债。

    从200年前的30%的年息,这些年一路走低,一直降到了40年前最低的4%。

    这也使得东印度公司发行的债券,很多人抢着买。最起码,比买4%的国债要强。

    而东印度公司的股票,更是节节攀升,因为股息分红,始终保持在20%左右。这在荷兰已经是相当高的回报率了——荷兰的金融资本为什么热衷于借款给别的国家?为什么法国与荷兰打着仗呢,还买法国国债?为什么明知道英国的手工业起步会挤压荷兰的手工业,也使劲儿给英国工厂主贷款——因为荷兰本国的利息太低了。

    为什么荷兰本国的利息这么低?

    荷兰和大顺不一样,大顺可以买地,肯定比买国债强的多的多。

    主要是一来荷兰实体工业持续衰落。

    二来赚钱的行业全是垄断的,东印度公司、西印度公司、包税、海运保险业等等,你就算有钱,你也插不进去手,基本不增发新股。

    就像是东印度公司,如果不发债券,而是增发新股,当天就能被买爆。但是东印度公司不发新股,只发债券,爱买不买。债券,不是股金,不需要支付20%的超高年息,而是按照信誉评级,给个5%左右的年息。

    这才是大顺下南洋直接导致荷兰金融动荡的根本原因。某种程度上,东印度公司的债券,也算是荷兰的一种国债了。大顺毁的不只是东印度公司,而是直接摧毁了荷兰的“国债”偿付能力。

第四六五章 真正的雪中送炭(中)

    在发新股还是发债券这一点上,十七人董事会的决策,实际上是符合“先上车”的股东的群体利益的。

    谁要是当初先上了车,是那800万两白银原始股的一部分,谁也不想增发新股。

    于是现在问题就出来了。

    大顺下南洋了。

    800万两的原始股,直接兑付,真不是兑付不起。

    但是,12倍的债券呢?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这才是牵着王八吊着鳖的存在。

    杠杆太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刘钰说,就算是荷兰人提前知道大顺要下南洋的消息,也无计可施的原因。

    非要发债券,不增新股,怎么能在南洋扩军备战?

    反过来,要扩军备战,大顺虎视眈眈,就算发新股,有没有人愿意买?

    明知道这钱可能打水漂,谁会为公司接盘?

    有这钱,买法国国债、买英国国债、买俄国国债不香吗?

    东印度公司要是一开始就发新股,增加资本,降低股息,损害原本股东的利益、为公司长远利益着想,也不至于在东南亚搞出诸多竭泽而渔、毫无远见的手段。

    可反过来,这么搞,明显违背了资本的逐利性,需要的不是一个对全体股民负责的董事会。

    而是一个绝对集权的、说一不二的、无限权力的无限责任制的董事长,或者叫东印度公司国王。

    这又和金融规则相悖。

    而先行一步的金融规矩,又是荷兰之前领先世界、当过超级大国的基石。

    所以东印度公司面对南洋问题,根本无能为力。这是体制原因。

    这些为了保护原始投资者利益而发行的东印度公司债券,才是让整个荷兰金融动荡的原因。

    真要是只是区区那800万两白银的股本资产,荷兰最多疼一下。

    可是12倍的债券,就让整个荷兰的金融市场,彻底崩了。

    按照历史进程,走到这一步,标准流程是:政府出面,解散东印度公司,接管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和所有资产,也承担东印度公司的所有债券、债务。

    可是,现在的荷兰政府,哪有这个能力?

    民众已经爆发了诸多的不满暴动,这时候再宣布东印度公司收归国有,全体荷兰民众为东印度公司的债务买单、擦屁股?

    别说现在还是松散的七省邦联的荷兰,就算是封建集权到顶点的大顺,压在头上12倍的债券,大顺皇帝都不敢接、户政府尚书能当天就吓得病了告退回家养老。

    大顺也还不起这几千万两的债务,就算是分几年还清,那也还不起。直观来看,够来一次废漕改海和黄淮地区的简单治理;够打三四次准噶尔。

    所以现在荷兰的局面非常的诡异。

    和当年刘钰在荷兰煽动、而威廉四世一点不主动的局面,极为相似。

    一方面,议会派一直希望赶走奥兰治派,让奥兰治派下台,彻底滚蛋。

    另一方面,这时候民众已经极度不满,对奥兰治家族彻底失望,但是议会派这时候也销声匿迹了,根本不站出来。

    谁这时候站出来,谁就得承担一切:赶走法国人、偿还东印度公司的债券、稳定国内金融市场、稳定粮价、打击投机商、取消包税制。

    干不好,就完蛋。

    在这个威廉四世准备跑路、根本不想再当什么劳什子执政官的时候。

    之前一直想要推翻奥兰治派的议会派们,此时却巴不得威廉四世这执政官一直当到死。

    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谁也没本事力挽狂澜。

    当然威廉四世也不傻,东印度公司也向海牙申请过,破产,由政府接盘,全面接管东印度公司。

    但是,海牙政府根本不接这个盘。

    这种情况下,把东印度公司逼到绝境、把荷兰的金融市场彻底搞崩的大顺的使节团,反倒成为了荷兰大商人阶层的座上宾。

    反正是有限责任制公司,破产清算,赔光拉倒,总不能让大股东和董事会,掏自己的腰包,来还公司的债务吧?

    公司破产了、或者荷兰亡国了,日子还得过啊。资本还得逐利啊、还得找投资方向啊。

    现在全世界都不消停,英法这几个大国,谁赢谁输还看不准,这时候买外国国债,万一将来不还呢?

    别的投资方向都差的一批,没有什么特别爆的利润增长点。

    买荷兰自己的国债,荷兰都这样了,眼看完犊子了,买自己国家的国债,那不是傻吗?

    但是,这几年忽然闯入欧洲世界的大顺,让荷兰的许多金融家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顺在欧洲金融资本的眼中,伴随着下南洋的举动,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越发明亮、越发喜人。

    大顺又没有香料癖,大皇帝估计也不是为了收一大堆的香料堆在屋子里看着爽,肯定要往外卖。

    若是能够拿下香料的欧洲销售权,这不就是一个巨大利好的投资方向?

    当然利润肯定是没法和原来的东印度公司相比,但肯定也比买国债要强。

    于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专门请了精通中国文化的公司职员,按照和大顺官员打交道的方式,写了拜帖请柬,希望大顺外交使团的团长齐国公赏光。

    等齐国公一来,这些商人们看到跟在齐国公后面的康不怠,一个个心里都燃起了不少的希望。

    当年刘钰去俄国搞政变的时候,康不怠留在了阿姆斯特丹,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

    按照东印度公司的判断,刘钰算是大顺的幕后外相。

    此人既是刘钰的亲信,可见大顺这一次使节团的权力很大,完全可以谈出许多有意义的成果。

    齐国公这一次赴宴,也没有摆出仪仗,因为宴请他的又不是荷兰官方,只是荷兰的议会派和商人阶层,他也只是以私人身份前来赴宴。

    本身齐国公的使命之一,就是鼓动议会派赶走威廉四世,以新政府与法国达成和解,撕毁英荷共同防御条约。

    这些人都是将来要合作的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太早露出大顺的底线,反倒叫人掌握了先机。

    一番寒暄之后,荷兰这边主动提出了问题。

    询问一下大顺对中荷战争的看法如何?

    大顺准备怎么解决中荷战争?

    大顺对于欧洲的战局,是否有参与的可能?

    大顺是否会资助法国,甚至在印度与英国开战?

    大顺夺取东南亚之后,东南亚的香料怎么采取怎样的销售模式?

    按照大顺那边的规矩,吃饭的时候,直接问这么直白的问题,其实挺不礼貌的。

    不过齐国公今日来,就是来吓唬吓唬这些荷兰商人阶层的,他也不以为意。

    待翻译将这些问题一一翻译出来后,齐国公笑呵呵地道:“老夫此番来,是为趁火打劫而来。”

    好在通译的文化水平不低,搜肠刮肚地把趁火打劫,用荷兰人都能明白的典故翻译了出来,只道:“从前有个渔夫在河里张网捕鱼,他把鱼网横栏在河道里,然后拿了一条缚着石块的绳子,不停的拍击河水,使泥沙泛起,河水浑浊,鱼儿在慌乱中纷纷自投罗网,渔夫用这个方法捕得了好多鱼。但住在附近的人指责渔夫说:我们饮水全靠这条河,你把水搞得这么浑,叫我们到哪里去找清水饮用呢?渔夫回答说:可是,我若不把水搞浑,那就非饿死不可了。”

    “天朝就是那个把水搅浑的渔夫,现在欧洲的水已经被搅浑了,天朝是希望捕鱼的。”

    虽然距离趁火打劫的原意还差了不少,可这些荷兰人也听明白了,心道都说中国人儒雅谦和而又含蓄内敛,怎么一旦涉及到利益,就如此直白?

    这个伊索寓言的典故,用在这里,确实还是挺合适的。

    几年前大顺就在折腾自由贸易和勘合贸易,搞得荷兰民众激愤;如今早在四月份,就早早宣告了对东南亚的征服行动。

    这确实就是把荷兰的水搅浑了,使得荷兰的商人阶层没得清水喝,大顺却借机捉鱼。

    齐国公等着翻译将他的话翻译完,又道:“既要趁火打劫,那就不妨说明白些。”

    “如今你们公司负债累累,正需要赔付。可现在,荷兰政府又不接管公司、天朝拿下了南洋也没人觉得东印度公司还有价值。钱,你们肯定是还不上了;你们的产业,想要卖,寻常人也不会买。”

    “不过,天朝倒是对一些东西颇有兴趣。”

    “譬如你们公司的商船。现在贸易停滞,各国都在打仗,海上许多私掠船。这商船,日后或许值钱,但现在肯定是不值钱。天朝准备买一批你们的商船。”

    “此外,锡兰以东,包括印度的一些据点,那都是天朝的战利品,这是不用花钱买的。但是,开普那地方,颇有些远,天朝若出兵,还有些麻烦。朝中有人建议,直接拿点钱,把好望角买下来。”

    “你看,这就叫趁火打劫。现在债主们急着催债、股东们希望公司资产尽快出售以兑付他们的股金;债主们虽说也可以接受资产抵债,但是,像开普殖民地之类的地方,他们也未必愿意买。至于商船,现在要卖,就你们海上到处劫船的架势,估么着也没人买。”

    “正好低价。天朝如今正有钱。这些资产对你们来说,已不值钱;但对天朝而言,还是有投资价值的,正好一并买下。”

    “趁火打劫,亦算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帮你们公司凑钱还账。你们觉得如何?”

第四六六章 真正的雪中送炭(下)

    有种善良,是天下雪的时候,给别人送去木炭。

    还有一种善良,是天气明明晴好,做法让天下起了大雪,然后急人所难地高价售卖木炭。

    前一种,荷兰人基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一种,荷兰作为一个老牌商业国家,此时世界的金融中心,简直是理解的不能再理解了。卖空、买空的玩法,早在一百年前就在阿姆斯特丹玩过无数次了。

    齐国公只是吓唬吓唬这群人,开玩笑似的一番话,让这些荷兰的商人阶层的代表都沉默了。

    刘钰是很想要好望角开普殖民地,现在真要想买也能买下来,而且绝对低价。

    这地方此时还未发现金矿和钻石矿,真的就是类似于爬泰山半途卖水的小商店。

    但他又不傻。

    眼瞅着就要和英国对抗,在没拿下印度之前买下好望角,这与荷兰没拿下印度就先去大顺家门口的东南亚嘚瑟没任何区别。

    至于荷兰的商船,刘钰也不想买。

    大顺的造船业还指望着下南洋之后起飞一波,这时候买荷兰的商船,才是真正的买办行为,打压国内刚起步的造船业。

    这是工业资本的思维方式。

    与荷兰这种商业资本的思维方式,格格不入。

    所以齐国公只是开个玩笑,但荷兰人却深信不疑。

    荷兰没啥值得趁火打劫的实体的工业。真正值钱的,还是荷兰的商业网络,以及荷兰不禁止金银出境、本国极低的投资回报率和国债利息的商业环境。

    齐国公这番冷飕飕的笑话讲完,半天也没人吭声,宴会有些冷场。

    在荷兰人看来,大顺是不缺金银的。

    在整个欧洲都在急剧提高关税的时候,大顺依靠着本国两千年的手工业底子,以相对于欧洲而言极低的关税,依旧保持着光吃不吐的态势,而且已经保持了二百余年。

    既然不缺金银,那么搞金融收购、搞趁火打劫,也真的是有足够的底气。

    如齐国公与他们说的这般,东印度公司现在的大量不动产,在大顺下南洋之后,都成为了劣质资产。

    战争和劫船,让荷兰商船暂时没法卖出价格,也不可能有人一下子吃得下这么多条商船。

    波斯等地的货栈、开普殖民地这些。前者没有了东西方贸易,波斯货栈就是个破房子;后者没有了东西方贸易,开普殖民地根本就是一片不错的玉米地和牧羊场。

    如果大顺不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合作,东印度公司现有的不动产资产,并不值钱。

    如果大顺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合作,东印度公司现有的不动产资产,就会迅速升值。

    大顺肯定不想接现有东印度公司的盘,肯定是要等现有的东印度公司解散、完成资产清算之后,再重组。

    在场的荷兰高等商人阶层,对公司也没什么信心,也认为公司破产清算是必然的。

    只是,他们被齐国公的玩笑话惊住了,实在没想到大顺这边胃口这么大。

    “公爵大人,贵国的东西伯利亚侯爵上一次来欧罗巴,推销他的自由贸易理念。理念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我们荷兰国在欧洲,也喜欢自由贸易,但事实是各国都有超高的关税用于保护本国的手工业、各国的商船都有私掠证、各国的军舰也一直在捕捉走私贩子。”

    “贵国就算有足够的商船、充足的货源……这是贵国实行自由贸易的前提,但有了前提,并不代表贵国真的可以实行自由贸易。”

    “欧洲的许多家东印度公司,都有东印度和中国商品的独家垄断权。你们想要自由贸易,想要把货物直接卖到欧洲,也就意味着损害了各国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公爵大人应该了解,各国东印度公司的参股人,按照贵国的阶层划分,至少都是秀才。”

    “贵国既然不能够做到均田免粮,为什么觉得欧洲可以搞自由贸易呢?”

    “我认为,贵国虽然赢得了战争。但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将战争的结果转化为红利。而不是构想一种理想化的商业模式,认为拿下了东南亚,就完全掌握了贸易的主动权。”

    公司的一名比较了解中国的董事,以非常不准确的类比,讲清楚了在欧洲搞自由贸易的难处。

    虽然类比非常的不准确,可大致的思路基本是对的。大顺搞不了土改,英国搞不了东方贸易品自由,原因还真差不多:严重损害统治阶级的利益。

    甚至来说,这个荷兰公司董事的比喻,还说小了、说的谦虚了。东印度公司的董事,怎么能对比大顺的秀才呢?

    分明是六政府侍郎级别以上、基本快摸到尚书级别了,大顺的秀才哪有资格和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在国内的地位一样?

    公司董事的意思,还是希望齐国公这边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想着吃独食。想吃独食的结果,就是啥也吃不着。

    大顺真要是买了一大堆的商船,决定直接把东南亚的货运到欧洲来。按照这荷兰公司董事的意思,过了好望角就要被劫船、好容易到了欧洲也没法入港卸货、入港卸货了也会给你安上高关税叫你卖不出去。

    如果要是大顺能够与这些董事们、荷兰的金融资本家合作,东印度公司破产这件事,就另有操作了。

    即便公司发行了一大堆的债券,这也不是不能操作。

    比如将公司的全部资产,折算成资产券。包括商馆、货栈、货船、仓库等等。

    这些资产券,按照债券比例、股份比例,按比例分给每个股东和债权人。

    不单卖。

    是有限责任公司,债权人也没办法。当初也没人逼着你买公司的债券,你自己买的,当然就要承担风险。

    按照宗教理论,放高利贷是基督教所不允许的。

    但是,帮助别人、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借钱给别人,并且承担借钱后的风险、获取合适的报酬……这就不叫利息了,这是允许的。

    这样一来,若是能够和大顺私下里达成某些内幕交易,这里面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若是私下里和大顺达成了交易,这些人有了内幕消息,确定大顺会和他们合作卖货。

    那么,就可以封锁消息,让公司不动产的资产券,很快变成一张张废纸。

    等到最不值钱的时候,再反手一波收购,以极低的价格,收回了公司原本的不动产。

    一旦与大顺合作,这些原本一文不值的公司不动产,可就瞬间值钱了。用极低的价格,收购了一笔高额的不动产,日后躺着数钱即可。

    而这里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公司不动产,不能分开拍卖。而是要全部折算成资产券。

    要是分开拍卖,那就完了。今天卖艘船,按照债券比例还钱;明天把大楼卖了,按照债券比例还钱。最后啥也剩不下。

    可要是能借着“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借着各个债权人之间的矛盾,把分开拍卖卖一点还一点,改成全部资产折算资产券。把实体变成纸券,那金融资本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是以齐国公说到要买商船的时候,这些在场的人大为震惊。

    一来这么买,就不好操作成折算资产券了。

    二来大顺这意思,不想合作,而是要吃独食。

    二者少了哪一个,这些人都不能在东印度公司的尸体上大发一笔横财,如何能不震惊?

    震惊之余,刚才对齐国公说的那番话,不免就露出了他们的一些想法。

    在齐国公一旁的康不怠,心下暗喜,心道你们既说买商船吃独食有诸多困难,那显然是有了合作的心思。

    看来公子的推断还真没错,常人以为抢了南洋,荷兰必要不死不休;可实际上,不抢南洋,与荷兰人根本无法合作,这抢了南洋,却有了合作的基础了。

    既是荷兰人已经露出了想要合作的想法,康不怠心道如此主动权便在我们手里了,只要等下去就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如今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还是先坐看VOC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再说。

    齐国公虽然不是很懂商业的逻辑,也不懂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但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在大顺当高级官僚的基本素养。

    听话听音,荷兰人这么一说,配上刘钰这一次希望达成的目的,荷兰人语气中的焦急和渴望合作的心态,昭然若揭,自也不用康不怠再去提醒什么。

    齐国公捋了捋胡子,慢斯条理地问道:“依你们之见,天朝这买卖是做不成的?”

    荷兰人连忙回道:“做不成。”

    “做不成?那我就不明白了,如今天朝下了南洋,怎么还做不成?”

    荷兰人沉默片刻,便实话实说。

    “在你们眼里,你们拿下了东南亚。在我们眼里,你们就是一群炒茶叶的、捏瓷器的、种香料的。做工的。说实话,欧洲也不怕你们的垄断。”

    “瓷器,如今配方已经流传过来,很多瓷器产业已经开始兴起。虽不比你们,但一般的替代还是可以的。”

    “茶叶,我们虽然不会种,但是咖啡可以取代。”

    “丝绸,不只是中国人有丝绸。波斯、奥斯曼、印度、北意大利,都有丝绸,也都有蚕丝,甚至于法国都有自己的丝绸行业。”

    “香料,你们可以垄断东南亚的香料。但是世界上和东南亚气候相近的地方很多。巴西和加勒比地区,早已经开始尝试种植丁香和肉桂。葡萄牙人也早已经将种子偷运了过去。”

    “这贸易的利润,你们便是有了航海术、有了商船,你们也拿不到。”

第四六七章 难以触摸

    最后这番话,说的有些扎心。

    大顺在欧洲眼里,其实就是个种菜的、做工的、捏陶瓷的……

    大顺是士农工商。

    但在欧洲,做工的和农民,几乎就是社会鄙视链的底层,比起做买卖的、搞金融的,差的太远。

    大顺自己没有太大的内部市场,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市场却无比狭小。农村的普遍贫困、地主阶层的高额地租,使得很多商品几乎是没有销路的。

    家里若是有钱,当然也愿意买点香料猪肉、也愿意买个瓷器花瓶、也愿意买点丝绸做衣服穿。

    这不是大部分人买不起嘛。

    以商业的角度来看,大顺这几亿,最多也就六七百万是人,剩下的都是没什么价值的牲口。

    这也是萦绕在大顺对外贸易其上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如何把货卖出去。

    不过大顺这边已经找到了办法,那就是不吃独食。靠着成本优势,只要找到一群买办阶层,荷兰人说的欧洲的替代产业,就全能挤垮。

    荷兰人提出大顺做不成的基础,是大顺要吃独食。

    可大顺并不想吃独食,只是假装要吃独食。

    齐国公对荷兰人的说法,淡淡一笑,只道:“行与不行,总是试试。天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也不差这几个钱。反正都是朝廷的钱,收的是百姓的赋税。便是输了、便是买卖没做成,有几亿人均摊,每个人头上也均摊不了多少。”

    “若是赢了,自是一本万利。若是输了,天朝也自输得起。断不会如你们一般,输一次,便几近崩溃。”

    “蕞尔小国,焉知天朝之人多富庶?”

    齐国公有些耍流氓般地拒绝谈实质性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天朝的潜力。反正,天朝这么大,外人看来,仿佛有金山银山,输一次输两次,完全都输得起。

    而起照这个意思,反正天朝做生意,不需要向股东负责。只需要执行朝廷和大皇帝的意志即可,赢了固然好,输了那也没什么,几百万两白银而已。

    这些话当然也就是忽悠忽悠这些欧洲国家,若在朝廷之内,几百万两白银,那是要惊出各路官员下巴的。

    英国在20年金融危机之前,注册的股份制公司股本就有八亿两白银不止。荷兰蕴藏的民间财富,更是远高于此。

    他们以自己的意识,去揣测大顺的国情,自是觉得英国荷兰都能搞出十亿两白银,大顺如此广阔且人口如此众多、以荷兰商人能见到的江南富庶之程度,只怕百亿两白银也好像却非不可能。

    这个数字听起来挺吓人,可实际上也是有迹可循。西班牙从明朝中期到现在,一共在美洲开采了大约15万吨白银,折合大顺这边的计量单位,大约是40亿两库平银。

    另外还有大约3000吨黄金。

    相对于欧洲的经济总量,和白银货币存量,欧洲的货币是严重超发的。流入中国的,当然不少。

    再加上日本从明朝中期开始大规模出产金银,日本的金银以及美洲的金银,很有一部分流入了中国,甚至能让中国完成了货币改革,白银多的居然可以货币化了。

    这是理性上齐国公能吹牛的基础。但在感性上,荷兰人对中国富庶的印象,才是他这番在朝中能被把人吓死的吹牛居然还有人信的基础。毕竟这时候没人统计过,从哥伦布抵达菲律宾开始,到底有多少白银流入了中国,只是感性直观地感觉到中国这边大口大口地吃黄金白银,却很难吐出来。

    吹牛皮的一番话,惊的荷兰人都没法接话了。心道是啊,人家是大皇帝一言九鼎,赔不赔钱,又没有股东盯着,也没有股东要求公开账目,真要是铁了心要搞,肯定是可以搞成的。

    真想吃独食,也不是不能吃。虽说各国都有高关税、都有法律。但法律和道德要是万能的,各国也不会有走私贩子了,主要靠往北美走私茶叶的泽兰省商会也早就倒闭了——走私总得有人接应,接应的肯定还是本地人,道德和法律都没办法约束他们的,他们也不会为了祖国的利益就不去当走私的接应人。

    齐国公这么一说,实际上就把天给聊死了。

    这场宴会的话题,也就没法继续了。

    的确,大顺吃独食,是不容易的。各国的高关税政策、重商主义政策、反走私手段,都能让想吃独食的大顺痛不欲生。

    但是,这对在场的金融资本、大商人们,有什么好处?

    损人利己的事,资本非常热衷。

    损人不利己的事,资本实在是缺乏兴趣。

    大顺就算吃独食被噎死了,在座的诸位也得不到半点好处。能高兴吗?

    恐怕唯一高兴的心态,也就是幸灾乐祸:活该,让你吃独食不带老子一起,怎么着,噎死了吧?

    但幸灾乐祸是个人的情绪。

    资本逐利是天性,人可以幸灾乐祸,资本是不会从幸灾乐祸中找到半点内啡肽分泌的快感的。

    荷兰人请这顿饭的意思,是说吃独食你们容易噎着,不如大家一起吃。

    齐国公的意思,则是老子就想吃独食,而且大顺的体制,不需要对股东负责,朝廷要吃独食,噎死了也没人追责,爱咋咋地。

    这么一来,真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一旦话不投机,宴会的后半程就变得沉闷无比。

    等着宴会结束,齐国公等大顺的一行人离开后,荷兰这边的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大顺的人走了,剩下的只有对大顺这边态度的无限猜测,以及对大顺这种政策的无尽讽刺。

    “那位侯爵大人的自由贸易构想,完全是一厢情愿且不切实际的。如果达成了自由贸易,谁来对莱顿、兰开斯特、曼彻斯特、里昂的纺织工人的没饭吃负责?”

    “如果达成了自由贸易,BEIC、VOC、SOIC、DOK等等大公司的权益,怎么办?”

    “英国东印度公司,作为英国的本土大公司,在棉布进口上,都要被议会针对,以防摧毁英国的纺织业。中国作为一个外来者,凭什么觉得会比伦敦的BEIC更能说服伦敦的国会?”

    “中国人不会弱智到以为世界会以他们构想的、一厢情愿的法则去运转吧?”

    一厢情愿,是国际政治中的大忌。

    其实这一点荷兰人做的也很差,只能说知易行难,荷兰人要是真的明白一厢情愿是国际政治中的大忌,也不会萌生出“外交决定一切”的幼稚想法。

    只是大部分人的政治素养,也就这样了,基本上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完全不去考虑背后的经济基础。只觉得中国只要张开怀抱拥抱世界,欧洲的商人就会乐开花,中国早就发达了。现实是你张开怀抱想要自由贸易,人家却搞高关税、行政命令禁穿棉布和政府授权垄断。

    大部分荷兰人其实也是一样弱智。

    只不过现在鞭子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这些荷兰的“精英”阶层们,才会如此讽刺大顺的异想天开。

    大顺虽然已经在欧洲有了惊艳的亮相,但本身在欧洲仍旧是一团迷雾般的神秘国度。加之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使得中国这边的许多动作,欧洲看不明白,也觉得中国的动作不符合他们的认知逻辑。

    于是齐国公这番吓唬他们、为将来多要价的吹牛,就让这些荷兰人摸不着头脑了。

    东印度公司的一名董事摇摇头,苦叹道:“这样的话,公司就只有破产清算一条路了。我想,就算是搞资产券,也不可能搞起来了。”

    “中国人带着海量的资金下场,当初他们也已经证明了他们煽动舆论的能力。我想,他们很快就会煽动舆论,要求公司全面清算资产,破产拍卖。”

    “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学他们一样,煽动舆论,以爱国情绪为出发点,让海牙政府出台法令,禁止外国人购买东印度公司资产。”

    以爱国为出发点,禁止外国收购本国资产,这是可行的。

    但是,公司董事的话说完,其余人都对此不是很在意。

    出台这个法令的意义,是什么呢?对他们,或者对荷兰,能有什么好处呢?

    公司已经完蛋了,已经不可挽回了。公司的资产清算,是为了偿还债券。但真的就如大顺齐国公所说的那般,很多资产现在都不值钱,没人愿意收购。

    海牙政府也不会接东印度公司的盘,国有化也没意义。要是还有东南亚的时候,国有化当然是有好处的。可现在东南亚没了,倒是剩了几千万两白银的债,这时候搞国有化,海牙的奥兰治家族可能得喝到酒精中毒才可能干出来。

    本来就没人愿意接盘,这时候一群拿着钱的中国人跑来收购,这不是雪中送炭又是什么呢?

    公司的债权人、股东们,有什么理由阻止大顺购买公司的清算资产?

    能卖一分钱是一分钱,难不成等着东印度公司大楼无人问津,最终低价卖出去改造成妓院、酒馆、旅店?

    一种荷兰人沉默着,思考着,心里感叹万千。

    他们很多人是东印度公司的股东,对大顺下南洋一事,肯定是无比愤怒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但所谓人死不能复生,父母都被杀了,也不能复生了。

    生气也没有用了,不如和杀父母的仇人一起合作,赚钱,这才是正途。

    再生气,也活不过来了。

    从4月份大顺宣战,再到8月份大顺攻占东南亚的消息传来,再到今日大顺使节团出访,这些荷兰人其实已经接受了这种不可改变的命运。

    当不可改变的命运已经别接受,他们便要考虑自己手里的资本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荷兰已经没啥可以投资的方向了,买本国国债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了。英国国债倒是能买,但是利息也不高。

    若是大顺能和他们合作,回报率肯定不低。

    就算大顺不和他们合作,觉得大顺那边蒸蒸日上,若能在大顺搞投资,回报率肯定会很高。

    英法荷,借钱都比较容易,信誉也还好,利息都不高。

    俄国的国债利息还挺高,对俄国国内的投资,回报率也高,甚至可以获得近乎免费使用的农奴。但是俄国这个新兴国家终究“太小”,用不到这许多钱。

    原本大顺仿佛书中的国家,虚幻的。现在走入现实了,便琢磨着在大顺搞投资,回报率哪怕比俄国稍低,但以大顺的体量,吃下十倍俄国吃饱的投资也不是问题吧?

    但齐国公这一番话,又断了荷兰人这个希望。好像说的还很有道理,按照荷兰的商业资本的思维,中国这些年对外贸易,从来顺差,绝无逆差,国内会缺资本?会缺投资?这都准备直接把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波斯的货栈、开普殖民地一起打包买走了,怎么看都不像是缺资本的样。

    而且最赚钱的投资,就像是东印度公司一样,怎么可能让外人插手?内部人自己就消化完了,想着大顺的公爵侯爵们,就算拿不出一二百万两的资产,三五十万两总还拿得出吧?真正赚钱的投资,如何轮得到荷兰资本?

    一个个觉得郁闷的荷兰人,最后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我们曾以为,几年前大顺的侯爵出访欧洲,中国这个一直在传说和现实交界处的帝国,真正可以被我们触摸了。投资、贷款,完全可以考虑这个逐渐走到现实的帝国了。”

    “可现在,我们才明白,这个帝国从传说走入了现实,可他依旧和我们格格不入。他可以伤害我们,我们却不能触摸他。”

第四六八章 被盟友坑的法兰西(上)

    一众荷兰人大眼瞪小眼,除了感叹之外,再无手段。

    他们也不知道大顺这边到底准备怎么结束这场战争,也不知道大顺这边又准备如何应对今后的世界贸易。

    无论大顺吃独食到底能不能吃成,总归和他们是没关系了。

    吃不成,他们也只能瞪眼儿瞅着,也得不到半分好处。最多也就是心里痛快:活该,吃独食,拉黑屎!叫你不和我们合作。但心里痛快没啥用,钱他们是赚不到的。

    而在宴会上口出狂言,吹嘘不已的齐国公,回到住处后,也是略微有些紧张。

    如今大顺与荷兰,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荷兰固然害怕大顺吃独食。

    大顺也害怕荷兰不与大顺合作。

    今日的宴会上,虽听出来了荷兰人已经坐不住了,开始主动接触,流露出了日后合作的意思。

    但是,这里面的事可没有这么简单。

    虽口嗨说要吃独食、虽口嗨说天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但实际上大顺这边派过来的人都是对外面世界有些了解的,知道大顺吃独食那是痴心妄想。

    今儿本就是吓唬吓唬荷兰人,降低他们的期待,以便将来谈判的时候,能让大顺抓到更大的主动权。

    可就怕吓唬的太厉害,吓得这些人真不敢和大顺这边接触了。

    还要指望这些人出面,推翻奥兰治家族,建立一个不亲英的政府呢。

    齐国公来之前虽然做了些功课,却也明白自己在应对这些西夷人的时候,终究还是不能做到十分知己知彼。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帮女婿做事,很多事还是要多问问幕僚。

    待回去醒了醒酒,洗漱一番后,又将康不怠叫去,问道:“仲贤呐,守常既说要在合适的时候与这些荷兰人合作,让这些人出面与法国接触。但现在来看,荷兰一堆烂摊子。”

    “粮价飞涨、投资崩溃、对外战又连败。若此时叫他们推翻奥兰治家族,显然不可能。如今这执政之位,就是个烫手山芋,无人肯要。”

    “守常所言,要与荷兰人合作,我们虽是其中一方,看似先机占尽,但终究还是要看这欧罗巴的局势。最终还是要看看法国人的态度。若法国人能先发声,说只要这些人推翻奥兰治家族,便与荷兰宽大处置,荷兰百姓既急于结束战争,或可支持。”

    “但若法国人不点头,此事却难。我等占了南洋,只论对荷兰的威慑,反倒不如不占。”

    “不占时候,先手在我。守常只一句言语,便吓得那巴达维亚总督不敢屠戮。如今占了,我们说话,反倒无甚大用了。”

    康不怠也知其中的转换,与大顺占了荷兰的南洋才能与荷兰合作一样,矛盾的转换妙不可言。大顺占了南洋之后,在荷兰说话,反而如同放灯灰屁了。

    “国公所言极是,不过我以为,此时我们只管静等即可。不要着急,我看这大势,还是有利于我们的。”

    “法国人如今自是骄狂,不肯轻易放过荷兰。但如当年太祖皇帝蛰伏商洛时候,若求列土封疆为西北王,崇祯自也不肯答应。谁知数年之后,便找了歪脖树上吊了?”

    “如今看来,法国虽有优势,但实际上危机四伏。此时休战,利益最大,他既不肯……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法国人终究还是看不到危机啊。”

    和刘钰多次讨论过欧洲的局势,对此康不怠还是有些见解的,亦知刘钰早在英西战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挖坑坑法国。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效果当应慢慢显现了。

    …………

    有道是,身后有余忘缩手、前途无路想回头。

    法国人在欧洲高歌猛进,大顺使节团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法国被浇一头冷水,只是默默地在阿姆斯特丹逗留休息,静待局势有变。

    法国人在欧洲的优势,已然是饱含危机。

    8月26号,普鲁士单方面和英荷媾和,英国承认了普鲁士对西里西亚的主权,并且宣布奥地利要是不去打法国还和普鲁士死磕,就要断绝援助。

    更早之前,年初时候,巴伐利亚选侯、加冕过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七世驾崩。

    死前他明白,自己没钱、没兵、没实力。只是被法国人、普鲁士人和一大堆神罗小国推出来,对抗哈布斯堡的旗帜。

    于是死前,忏悔不已,告诉儿子放弃神罗帝位的争夺,和奥地利讲和吧。法国破口大骂,但终究这是人家神罗内部的事,法国人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即便现在奥地利人依旧为了西里西亚,不肯善罢甘休,号称就算没有英国荷兰的援助,摇摇打下去,直到普鲁士人把西里西亚吐出来为止。

    但是,奥地利人已经打不动了。又碰上了欧洲百年一见的军事天才腓特烈二世,只怕再打几场,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而在更遥远的北方,自从结束了对瑞典战争之后,俄国就盘踞在北方,坐山观虎斗。

    坐等着英法两国各自开出足够高的价码。但实际上,俄国更倾向于帮助英国。

    这与之前法国与奥斯曼结盟没有关系,主要还是因为俄国女皇继承了彼得的志向要西进,对普鲁士的打压就是头等大事。

    如今普鲁士和法国站在一起,本就让俄国不满。加之法国又穷,虽说拉谢塔迪侯爵帮着伊丽莎白上位,但交情归交情、政治归政治。英国人直接英镑开路,告诉俄国准备五万大军,英国按照每个士兵30两银子一年的价格雇佣,帮助英国守卫汉诺威。

    而法国则只能靠谈谈当年法国对伊丽莎白的帮助、谈谈过去的情人交情,又给不出这么多钱。

    况且俄国的木材,大量出口给英国,赚英镑花。法国毛也不买不说,连毛皮生意,都和俄国人抢——加拿大的毛皮,严重打击着俄国的毛皮贸易。而且西比利亚的紫貂,早已经抓的差不多了,都得跑黑龙江流域去抓了,加拿大的原始森林许多年没人动过,可还有不少呢。

    看似法国现在风光无限,但却不知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后,往往就是大的危机。

    而在欧洲之外。

    刘钰许多年前开始的布局,也终于体现出了效果。

    …………

    印度。

    大顺在南洋砍瓜切菜的时候,杜普莱克斯正在印度灰头土脸。

    当年英国和西班牙因为走私贩子詹金斯开战,那时候法国也没想到大顺一个看似不经意间的外交举动,会给法属印度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春天大顺对荷宣战不久,乔治·安森的舰队欣喜若狂,明白大顺不可能一边与荷兰打、一边与英国打。

    在得知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城市被法国人围攻之后、在确定大顺不会对英宣战之后,乔治·安森率领着以百夫长号为首的舰队,和平地穿越了被大顺控制的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

    当时伶仃洋事件的时候,刘钰对乔治·安森诸多侮辱。但在实力面前,尤其是看到大顺的几艘战列舰横在马六甲海峡时,乔治·安森还是命令他的舰队降旗,向大顺的海军致意。

    在伶仃洋泊靠期间,乔治·安森补充了不少的中国水手,也得到了非常良好的补给。这使得他在吕宋获得了极大的优势,不但截获了两艘从墨西哥那边过来的运宝船,还一度攻占了马尼拉。

    充足的补给,也没有出现历史上他的舰队因为坏血病就死了三分之二人员的情况,加之还有中国水手的补充,乔治·安森的舰队兵强马壮。

    印度那边,杜普莱克斯一开始确实取得了优势,对英国占领的城市发动了围攻。

    马德拉斯的英军,着实不堪一击。加上租借大顺的两艘巡航舰,使得杜普莱克斯有了制海权,优势很大。

    然而,在本地治里附近的圣大卫堡,年轻的克莱武也脱颖而出。

    本身以克莱武的资历,崭露头角需要一些契机。

    但他“获得了在中国商馆工作的机会、却放弃机会主动参加驻印度军队”的有些传奇色彩的选择,使得当地驻军的军官很赏识这个胆大的、有冒险精神的小伙子,早早让他当了副官和旗手。

    圣大卫堡的驻军最高长官金格·劳伦斯上校在得知法国攻打马德拉斯的计划后,想要带兵去支援。

    但克莱武却献了一出“围魏救赵”之计,认为现在支援毫无意义,而且很可能被法国人在半途伏击。

    圣大卫堡,距离本地治理很近,那是法国人在印度的重要据点,不如做出围攻本地治里的态势,吸引法国人回援。

    法国人若是回援,则可以争取时间,返回圣大卫堡坚守。公司已经致信在吕宋的乔治·安森将军,只要我们能够争取到时间、争取让乔治·安森的舰队抵达,那么法国人必败无疑。

    这个“围魏救赵”的计划一经提出,金格·劳伦斯对这个年轻人更加器重,于是采取了这个计划,将圣大卫堡的士兵都拉了出去,朝着距离很近的本地治里进军。

    杜普莱克斯做了一个非常失误的决定,他在马德拉斯选择了分兵。一部分继续在马德拉斯,另一部分则回援本地治里。

第四六九章 被盟友坑的法兰西(中)

    圣大卫堡的英军并不是很多,杜普莱克斯率领一部分部队回援后,圣大卫堡的英军只能撤回堡垒。

    但在回撤途中,胆大的克莱武设下了埋伏,伏击了法军,并且优先攻击了法国的炮兵连队。

    取得了战果后,克莱武也没有恋战,而是迅速撤出了战斗,将所有英军撤回了圣大卫堡。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摧毁法国的炮兵,使得法国围攻圣大卫堡缺乏炮兵支持。只要法国人炮兵不足,圣大卫堡就可以坚守很长的时间。

    明确的目的,使得杜普莱克斯十分被动。

    等到靠近圣大卫堡的时候,在前天的伏击中,四门18磅炮,被英国人毁掉,使得法国面对英国人经营许久的圣大卫堡,无计可施。

    即便法国人攻打棱堡非常有经验,但沃邦攻城法的前提,是炮兵是守城方的至少两倍以上。

    而守城的,不止有英军,还有一批印度的雇佣兵。克莱武建议上校,给这些雇佣兵无限量地提供麻叶,这些印度的雇佣兵在吸了大量的麻叶之后,战斗力倍增,极度亢奋,甚至还发动了一次对城外挖土围城的法军的反突击。

    缺乏了重炮的法军,对圣大卫堡只能选择围困。没有炮兵的支援,土木作业缓慢靠近的战术,虽然还有效,但是效率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没有炮兵压制,挖坑并不容易。

    加之那些英国的印度雇佣兵们,吸了大量麻叶之后对法军的反突击,使得法国围城的进展非常缓慢。

    圣大卫堡坚守了两个月之后,也就是大约大顺在马六甲打表演战的时候。

    乔治·安森的百夫长号,出现在了印度的海岸上。

    法国这边孱弱的战舰,不得不选择避战,因为大顺就租借了两艘巡航舰,根本不是战列舰的对手。

    英国人获得了制海权后,法国的进攻已然是宣告失败。

    不久之后,孟加拉地区的英军,在英国拿到制海权后,趁着印度洋风暴期到来之前的平静,抵达了马德拉斯。

    英军正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杜普莱克斯退守本地治里,但是因为英军的制海权,使得本地治理的防守也很艰难。

    原本号称要帮助法国盟友的印度节度使们,这时候也不出声了。

    英国凭借着制海权,凭借着孟加拉孟买的援军,扭转了一开始的颓势,转守为攻,开始对本地治里进行围困。

    但是,克莱武固然有些智谋,但是英军说到底不是一支强军,在欧洲战场上的历练不多,缺乏足够的攻城手段。

    好在有制海权,英国人选择对本地治里进行长久的围困,并且制定了“围城打援”的战术。

    依靠海军封锁本地治里,集中兵力,对可能来救援本地治理的法军进行打击。

    历史上,本来占据优势、一举攻破了马德拉斯的杜普莱克斯,遭受了他的“老朋友”刘钰的阴险算计。

    早早埋伏下的乔治·安森在舰队,成为了扭转胜负的关键。

    而这期间,大顺的表现,却让法国人无可指摘。

    大顺该帮的也帮了、该做的也做了,当初也派出了舰队威慑英国人了,还租借了两艘巡航舰、贴心了配备了威海的法国教官直接开船。

    而且大顺早早就表明了态度:对荷宣战,但不会对英宣战。

    法国人也能理解大顺的决定,对荷宣战是为了大顺自己的利益,对英宣战那就纯粹帮法国了。该做的情分已经到了,法国当然也想不到大顺早早就在英西詹金斯耳朵战争的时候就预谋下了英国吕宋舰队这副牌,如今对大顺依旧是充满了感激。

    面对本地治里被围的状况,杜普莱克斯想到的也是大顺。派人悄悄出城,去一趟锡兰,希望大顺出面,给调解调解,让英国撤军。

    …………

    印度这边,法国被坑的不轻的时候。

    北美,法国也在经历着一场特殊的战争,而起被坑的更惨。

    法国人、英国人,称这场战争为“人参战争”。

    自从葡萄牙人去了东南亚、占了澳门,开始与中国展开贸易。

    有一个问题,就始终萦绕在欧洲商人的头顶。

    中国不是那些美洲非洲的土著,拿个破玻璃球就能换一堆金银象牙。

    中国的手工业很发达,发达到中国最受欢迎的进口“货物”,不是别的,是银锭、银元、银币。

    呢绒在中国真的很难卖。

    剩下的特色货物,要么被荷兰人垄断的香料。

    要么,就是市场有限。比如洋红染料,这种仙人掌上生长的小虫子做的染料,在大顺确实很受欢迎,但西班牙人控制着大部,而且也确实卖不了太多。

    从明朝开始就萦绕在欧洲商人头顶的事,在几年前终于迎来了转机。

    北美殖民地的人,忽然发现,傻乎乎地又纺又织,费劲吧啦地运到中国也赚不到钱。

    可是,在北美遍地都是的一些草根,去了中国,却能卖到几乎和白银一样的价钱。

    甚至,可以说是你能运多少,中国那边就能收多少,从来不存在如同呢绒那样运过去之后卖不出去的情况。

    北美倒是还没爆发淘金热,先爆发了人参热。

    西洋参也是人参,人参的生长环境是确定的。在大顺,是从山东到辽东,再往北,西伯利亚是没有这玩意儿的。

    在美洲,则恰好就是英法殖民地的交界地。

    圣劳伦斯河流域、纽约州以北、魁北克以南。

    大顺的人参,早就被挖的差不多了。大顺不是满清,没有柳条边,也没有封禁东北,反而因为明末的教训,疯了一般往东北移民。

    虽过不了松辽分水岭,但是松辽分水岭以南,这百年时间,塞了百万人。

    人多,挖参又赚钱,百年时间,若不挖没了,那就见鬼了。和朝鲜的几次边境冲突,都是挖参人挑起的,经常开打。

    可北美,在刘钰大规模和法国搞人参贸易之前,根本没人挖这玩意儿。

    当地的印第安人偶尔会挖点当草药,但用的也不多。成千上万年没人动过的原始森林,适合人参生长的纬度,不论是品相、大小、重量、年份,在大顺都是炙手可热的好货。

    在大顺想找个百年老参,着实是难,这几年更是十年份的都少见。挖参人从辽东到松花江,到处都是。可在美洲,百年老参,着实不少。

    在伐日本之后、出访欧洲之前,刘钰让康不怠找人写了本小册子,论诉西洋参不是南洋产的,什么产地热则性凉之类的说法被打破之后,西洋参的价格也逐渐攀升。

    这一开始吧,因为西洋参是从广东港口进来的。一些医生一拍脑袋,肯定是南洋来的货啊,南洋这么热,生长的人参肯定性凉,论及药效,是不如辽东苦寒之地的人参的。

    但是,小册子一出,再加上法国人在刘钰的建议下搞得贸易模式,逐渐扭转了这种认知。

    因为,法国从美洲那边过来的船,是用冰块做压舱石的。广州城的市民,夏天吃的冰,都是北美的冰。

    用锯末木屑覆盖,多了不敢说,一年是化不完的。眼瞅着装人参的船上还装着万年玄冰,自是相信这西洋的人参,也是长在苦寒之地,只怕性凉不太对。

    刘钰负责打开市场,这西洋参的价格节节攀升,一路影响到了北美,于是英法的矛盾就更加严峻。

    这人参,要是长在十三州的南部,也没有太大的矛盾,法国人只能眼馋。

    要是长在魁北克以北,也没有太大的矛盾,英国人只能眼馋。

    偏偏适合这玩意生长的纬度,恰好就是英法殖民地的分界线。

    围绕着圣劳伦斯河流域,一场关于人参的战争,就此爆发。

    一年百十万两白银的收入,放在哪国,都会眼红。况于在欧洲各国普遍头疼怎么从中国赚白银的环境下。

    英国殖民地的商人眼看着法国人一船船地往中国运人参、一些东印度公司退休的人对中国有所了解也鼓吹人参的价值,于是英国殖民地的商人们眼红了。

    他们开始造势,认为美洲是天选之地。在欧洲苦于怎么在中国赚白银的时候,美洲只需要挖挖草根,就能换来大量的白银,这种利润,不应该被法国人独占。

    马萨诸塞州的总督威廉·雪莉,在一群商人的要求下,授予了缅因富豪培波雷尔权力,允许他招募军队、允许富商们出钱资助一支军队,向法国宣战。英国总督也会用官方力量,予以支持,并且承诺在战胜法国人之后,这些投资的富商,将可以优先得到人参贸易的专营权。

    这些殖民地商人的胃口很大,可不只是想着在人参产区进行争夺。

    除了人参,法国殖民的毛皮,也是能在中国换白银的好东西。

    以及,墨西哥暖流与拉布拉多寒流交汇造就的纽芬兰渔场,那也曾是位列世界四大渔场的好地方。可是纽芬兰地区,尤其是圣劳伦斯河口地区,是被法国人占据的。

    鱼,也值钱。

    天主教是有斋戒日的,斋戒期间不能吃肉,但稍微变通下,可以吃鱼嘛。就像是回教不能喝酒,但是椰枣酿造的精华是可以喝的,因为在欧洲玛利亚是在马槽旁生的耶稣,但是在阿拉伯就因地制宜地生在椰枣树下了。

    新教徒虽然为了对抗天主教的习惯,但也只是周五斋戒日不吃鱼,可没说天天都不吃鱼。

    鱼干那是非常好的贸易品,欧洲沿海运输又方便,这几年打仗粮价又贵,自是畅销。

    于是。

    人参。

    鳕鱼。

    毛皮。

    这三样东西,英国殖民地的富商都想要。

    所以,他们决定一举夺占法国的殖民地,而不只是在人参产地小打小闹。

    他们的计划也非常简单:

    因为北美数千年来没有啥文明,所以没有很好的道路。

    想象中,原始森林非常适合通行,旁边都是参天大树,遮蔽阳光,并无杂草和小树,空隙极大、牛马穿行亦可。

    事实上,原始森林的大树老了之后倒掉,这地方又不是热带,冷飕飕的,十几年几十年都不能全部腐烂。使得森林里到处都是些几人高的、布满苔藓的倒树,走起来根本就是煎熬。

    所以,没有道路,能利用的就是河道、水运。

    法国人占据着圣劳伦斯河的河口,上游贯穿五大湖,支流可以跳到哈德逊河控制纽约州。

    英国豪商们准备玩把大的,直接攻打法国人在圣劳伦斯河下游海湾的港口路易斯堡,然后攻下河口的魁北克,切断法国殖民地内部和外部的联系,来个瓮中捉鳖。

    切断了河口、控制了圣劳伦斯湾。法国人的援军,难不成要从原始森林里走到内陆?况且,河运通道一经切断,就算内陆不好攻,法国人的人参毛皮也运不出去,岂不是乖乖地被英国商人操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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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