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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四零章 巴达维亚新政(五)

    已经退到门口的连富光,听到香料贸易的好事,身体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但他这时候也不好多问什么,调整了一下身体,慢慢退到了门外。

    一出总督府,那几个雷珍兰就冲着连富光叫起苦来。

    “连兄,咱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起事夺了巴达维亚。到头来,朝廷却还是要将咱们迁走。早知这样……”

    连富光冷笑道:“早知这样,又该如何?带着家丁帮荷兰人守城,待城破时候,全都被吊在桅杆上?事已至此,还抱怨什么呢?入城的队伍你也看到了,难不成少了我们便攻不下来?”

    这几个人当初起事的时候,觉得连富光神通广大,在朝中肯定有关系,早就暗通款曲。

    现在看来,狗屁啊,之前的皇子和侯爵,看连富光就像是看条狗一样。

    这倒也不怪他们这么想,主要是他们都是在巴达维亚出生的,巴达维亚的最高长官就是总督大人。这种惯性思维之下,就如同西方人编造的东方启蒙故事一样,皇帝的格调跟个庄园骑士、最多也就是个男爵水准似的到处溜达,访问民间疾苦,一两个月就能走遍全国……

    平日里这些人也常接触总督,觉得总督最起码也算是个王爷了吧,自己还不是经常见?便觉得连富光在朝中的关系,不说王爷,最起码是不是能攀附个大臣?哪曾想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行贿什么的,现在也不好把脉。要说没人不爱钱,当官的哪能不喜欢钱?

    可是,刚才的对话,又直接拿郭解、卫青旧事重提,这些人更加摸不透其中的意思,也就不敢,别到时候好好的行贿,被安上个军商勾结的大罪名。

    心中此时有千般不满、万般不愿,也只能忍了。一个个内心若说没有怨气,那肯定是假的。

    荷兰人统治的时候,他们这些人算是一等人。地位颇高,也受尊重,有大把的钱请律师、交朋友。

    如今朝廷来了,不但地位急剧下降不说,甚至还要迁走,离开他们的根基之地。

    朝廷要是还让他们继续包税、继续当甲必丹、继续沿用荷兰人的统治方式,他们肯定发自内心地支持朝廷、期盼朝廷、高呼吾皇万岁。可惜朝廷并不是这样。

    一个个满心的怨气,早不是当初担心城破之后被杀的心境。

    连富光叹了口气,只道:“诸位还是随我一起赶紧回去,将地契等准备好。再附上当年荷兰人编户齐民时候的人头税统计,城中人口的名册。别在这里抱怨了,抱怨什么也改变不了。”

    “再说了,鲸侯那意思,好像不也是给咱们继续发财的机会?这香料贸易若能做成,不比之前强得多?”

    “之前荷兰人吃肉,咱们哪里轮得到喝汤?最多算是肉渣吊在地上,招了虫子生了蛆,咱们捡起来那些蛆虫吃。吃肉喝汤哪怕肉渣都轮不到咱。”

    “要是真能募股入股,不比现在强上百倍?”

    旁边姓陈的雷珍兰哼哼笑道:“有这等好事,轮得到咱们?如今南洋已下,坐等收钱便是,又凭什么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

    屋子里,李欗对此也有些不解,几乎问了个同样的问题。

    “鲸侯,如今南洋已下,坐收其利便是。难不成还要募股?便是募股,又何必用这些人的臭钱?”

    “臭钱?哈哈哈,殿下这是准备视钱财为阿堵物?”刘钰笑着打趣,李欗忙道:“不不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我执掌海军,当然知道钱是好东西。我是觉得这几个人,不成,看到只觉有些恶心。鲸侯也忒宽仁,要我说,直接抄家,流放,戍边。”

    刘钰摇头道:“谁的钱都是钱。钱一旦流动起来,成为资本,原本是谁的钱也就没意义了。管他是脏的、臭的,只要钱去该去的地方就好。”

    “他们的钱,是贩鸦片来的也好、是卖人口来的也罢。那都无所谓。既往不咎嘛。”

    “再者,殿下以为,南洋就可以坐着收钱了?早着呢……你可算过南洋一年投入得多少钱?”

    李欗摇头道:“说实话,我不敢算钱。每次在海军里算钱,都算的我心惊肉跳的。只是,感觉好像南洋用不到多少钱吧?”

    刘钰正色,否定。

    “殿下差矣。驻军要钱、军舰要钱、商船要钱。建货栈要钱、流水资金收货款要钱、修缮要塞要钱、堡垒维护要钱、镇压反抗要钱、控制垄断要钱、防备走私要钱、改变土地政策要钱……这可真不是坐地收钱那么简单,也绝对不是寻常人拿得起的。”

    “这和对日贸易不一样。对日贸易,六七百万两的股本也就够了。因为日本人帮着咱们严查走私,而且也不需要控制各个群岛,只要在各处收了货送去就是。”

    “经营南洋,真要是朝廷这边袖手,完全仿照英荷模式,没有个二三千万两的股本,肯定是不够的。”

    二三千万两,几乎是大顺一年的国库收入。饶是李欗在海军那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可听到这个数目,还是吓了一跳。

    “这么多钱?”

    “哈哈哈哈,殿下啊殿下,你还是没学会算账。我只问你,你说西域,至今为止,花了朝廷多少钱了?从当初打罗刹,就是为了西域的准噶尔部;再算上军改;算上当年出征运粮补给后勤;算上抚恤阵亡将士;算上移民;算上每年赏赐;在西域筑城;构建棱堡;安置火炮……不知不觉,西域也已经花了三四千万两白银了。只是并不是一次性拿出来的,很多又不算钱,是以不是那么吓人。”

    给李欗稍微算了一笔账后,刘钰起身道:“正好,殿下随我去河口码头那边走走,去看看荷兰人的仓库,也好直观地感受到经营殖民地,得花多少钱。”

    李欗应声起身,两人也不打仪仗,各带着几名亲随,出了总督府,绕开外面乱哄哄的人群,来到了码头旁的仓库。

    巴达维亚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首都”和总调度中转港,拥有东印度公司在亚洲最大的仓库和货栈。

    这里气候潮湿,仓库储存也是门技术活。荷兰建筑师修建的仓库群,占地面积极大。

    此时上面都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外面还有士兵守卫。

    因着大顺这边发动战争的时间,货船刚刚离开巴达维亚不久,仓库里堆积的香料、白糖、锡块、铜锭、瓷器、丝绸、大黄等东南亚或者东亚的货物不多。

    但是,里面堆积着大量的呢绒、铁器、火药、钉子、葡萄酒等预备今年在东南亚或者大顺售卖的货物。

    拿着清单稍稍算了一笔账,单单这些存货,就有将近300万两白银。

    这还是波斯市场崩溃、日本市场被大顺独霸之后的情况。

    当然,这300万两白银的货,只是毛价,扣除成本、运输,也就赚个稀饭钱,肯定是不够百分之十八的公司底线分红的。

    看着这个规模堪比威海卫海军基地的后勤仓库规模的货栈,李欗对这种贸易所需要的本金,有了一个稍微直观一点的认识。

    远处投降的荷兰堡垒和炮台上,那些修筑的砖石、安置的大炮,也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殿下自己在内心稍微算一笔账。想要管控从锡兰到摩鹿加群岛的漫长海岸,防备走私,甚至还要扩大统治。荷兰人留下的堡垒,都需要驻军;至少又需要三十条左右的护卫舰,用来缉私,重点抓葡萄牙人和英国人。”

    “单单是这些投入,需要驻军8000,加上舰队、商船等水手;公司职员,会计,仓储管理员;收货人;货栈商馆卖货的……算一算,也得两万左右的员工。”

    “就按照当兵的薪水来开,米算便宜点,枪与火药也都折到月饷里,三两半不过分吧?”

    “单单是雇员,一年的开支,就得个120万两银子不止。”

    “每年光开工资,就得开120万两银子,你觉得总资产需要多少?再加上那些货船、货栈之类的不动产……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以轻松欠下六七千万荷兰银盾的债,照样运转,总资产要到多少,才能背的起六七千万荷兰盾的负债?”

    “这可真不是一家能凑出起来的钱。”

    “我给陛下算了这笔账后,陛下也觉得,单吃定是吃不动。是以还是需要民间的股份加入。”

    “否则,动国库的钱,却入内帑,那不又成了当年前明成祖下西洋之事了?”

    “关键是,前明成祖时候,香料可以卖给国内。现在,香料在国内早就饱和了,荷兰人也向试图向咱们推销过胡椒等,可是卖不太动,也就那样了。还是得把东西,往欧洲卖啊。”

    李欗并不知道刘钰要养荷兰金融资本当代理人的计划,闻言道:“既如此,明古鲁就有英国人。咱们和瑞典人也有合作。诸如丹麦、法国等国,在本朝亦有商馆,或是东印度公司。”

    “今年的香料,似乎并不愁卖。荷兰人走了,卖给英国人、瑞典人、丹麦人,不也一样吗?”

    这,正是刘钰最担心的事。

    听李欗这么一说,刘钰赶忙道:“万万不可!宁可烧了、宁可收来之后扔海里,也绝对不能今年就卖给瑞典人、英国人。”

第四四一章 巴达维亚新政(六)

    李欗的想法,几乎是朝中绝大多数人对下南洋获利的态度。

    也是刘钰最最最最担心的一件事。

    刘钰是讨厌闭关锁国的,在刘钰看来,若是按李欗这么办,和闭关锁国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吧茶叶、瓷器、丝绸,换成了香料。

    有什么用?

    远洋船队练不出来、水手练不出来、市场占不到。

    国内土改增加大顺本国的消费能力、瓦解小农经济,这比下南洋难十万倍。但凡刘钰有一点本事能在国内解决这些问题,他都懒得往南洋跑。

    南洋问题最大的难点,还是在内部。

    就今年来说,哪怕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与大顺达成了合作,也不可能明年过完年就可以直接运货。

    也就是说,今年的香料贸易,如果不卖给英国人,等于毁了。

    但要是卖给英国人,今年还来得及,继续收购香料,英国人打包运走,大顺这边继承的荷兰的产业,能收多少,英国东印度公司就能吃多少。

    可是,这样一来,大顺下南洋,肥了自己,也肥了英国,这是刘钰绝对不想看到的情况下。

    尤其是即将面临印度争夺战的节骨眼,这就是资敌。

    问题是,这需要一个长久的眼光。

    今年要是直接能卖货,可以至少获利三五百万两。

    放着三五百万两,不但不要,甚至为了维系香料产地不被摧毁,可能还要投钱收购,然后销毁焚烧或者扔海里……

    这么强烈的对比,想要说服别人,实在是难。

    刘钰不结党,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他需要拉一批在朝中支持他的人,而不是他自己舌战群儒。

    李欗这个总督海军戎政,再加上皇帝儿子的态度,就非常的重要。

    至于说收购香料然后焚毁、或者堆积在仓库里,这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否则,英国的走私贩子就会抓住机会,去香料产地收香料。

    大顺又不收,英国人收,搓香料的也得生活,为啥不卖呢?

    一旦给了英国人机会,以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业能力、市场目光,等大顺与荷兰人谈好了,哪还有大顺的事儿了?

    英国东印度公司要是不趁机会把荷兰人退走后的市场抢占,那就见了鬼了。

    荷兰本就很拉胯了,刘钰还指望荷兰和英国人打第四次英荷战争,配合大顺和法国,毁掉英国的舰队呢。

    这要是被英国人吃香料吃饱了,荷兰连当狗的资格都没了。

    而且,荷兰的金融资本可是长腿的,而且荷兰是不禁止金银向外流动的,只怕得了英国人能从大顺买香料的消息,怕不是当天金融资本就全跑伦敦去了?

    那还玩什么?合着废了半天劲,下南洋就是为了开个一口通商,赚点辛苦钱,那又何必拖到今年才下南洋?

    十年前下南洋,效果一样。

    刘钰想了一下,与李欗走到了荷兰仓库的会计室,叫亲随都在外面守着,不得任何人进来。

    李欗一看这架势,再想着刚才刘钰说的那么古怪的、他难以理解的话,便知道要谈的肯定是大事。

    果然,当刘钰说出了他的全盘计划后,坐在那的李欗彻底被惊住了。

    自己的眼界,不过是南洋,哪里想过刘钰这边要搞这么大的手笔?

    攻占南洋、毁掉荷兰东印度公司、再重组荷兰东印度公司、夺印度、遏英国、控制海上贸易链……

    若能做成,那可真的是千秋功业了!

    李欗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呼吸了几次,稳住了砰砰乱跳的心,内心也是无比激荡。

    不管这事能不能做成,自己能参与到这么大的事中来,那也足够壮怀!

    “这……这……”

    连说了几个“这”字,李欗还是不能完整地说清楚一句话。

    再想想之前觉得恶心的连富光等人,心想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怪不得鲸侯根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原是要办这么大的一件事!

    “殿下,且先稳住心神。此事绝密,万不可对外人提及。除非陛下,否则谁也不行。”

    李欗尽可能稳住心神,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除了陛下,我定是谁也不谈。可是,这事儿……这事儿……”

    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事儿,鲸侯有几多把握?”

    刘钰伸出五根手指,尽可能平淡地道:“五成。这五成里,包括我前些日子去欧罗巴参与的两场政变、包括我对阿姆斯特丹那些金融家心态的把握。若只是与荷兰合作,倒有十成的把握。”

    “但与荷兰人合作,对于整个计划来说,也只是一半而已。”

    “就像是安汶的香料,荷兰人封锁的厉害,使得当地人只能用香料,换荷兰人的大米。”

    “如果今年我们不去收香料、不去送大米,那么只怕岛上要饿死许多人。”

    “如果我们的海军封锁不严格,英国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去那里收香料。”

    “如果英国人拿到了香料,荷兰人的那点渠道就无意义了。我们与英国,是没办法合作的,除非我们准备让印度都成为英国的。”

    “别看我对法国的杜普莱克斯评价颇高,但说实话,他有能力,但他是法国人。法国的海军在印度,根本就他妈是个摆设,法国人必败无疑。”

    “印度现在简直堪比五代十国之乱,各地节度使藩镇割据。真要是让英国成了事,就在天朝锡兰的家门口,有这么个西洋强国,那可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高卧酣睡了!”

    李欗低头顺着刘钰的思路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刘钰之前说的那句“收来之后扔海里”是什么意思了。

    听起来,像是疯了。

    但若站在更高一点的角度去看,不但没疯,而且似乎是唯一解。

    这,就需要大量的钱。

    于是,李欗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刘钰对这些南洋巨富如此宽容,不管他们的钱来的有多脏,都来者不拒。

    因为,确实需要大量的钱。

    甚至,这钱第一年不是用来盈利的,而是用来赔的。

    李欗想到了刘钰跟他讲过的当年奥斯坦德公司的茶叶事件,荷兰东印度公司疯了一般砸钱,赔本卖茶叶,靠着雄厚的资本压价,最终打赢了这一场垄断之战。

    现在看来,这件事,似乎也差不多。

    要砸钱,才能砸出来垄断地位、才能把竞争对手砸死。

    而如今,大顺这边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控制了原产地。所要做的,只是保证在与荷兰的条约达成之前,砸钱保证香料产业不衰落,不影响两年后的产量,不给竞争对手钻空子的机会。

    针对垄断,刘钰一语道破。

    “想要垄断,便要舍得赔钱。赔钱,是为了将来赚大钱。这还只是个开始,不但今年要赔钱,等过几年稳定下来了,销路打开了,还得再赔一次,把葡萄牙人在南美的香料种植产业彻底搞垮。”

    “荷兰东印度公司老了,老的彻底失去了进取心。我们还年轻,不应该学荷兰人这般老气横秋,甚至于坐在家门口收钱。我不喜欢。”

    “殿下亦是年轻人,当有这股闯劲儿。这一次,我急需殿下的支持,因为海军这边要花大力气,防范今年的走私、防范英国人钻空子。”

    “英国走私贩子,真的是无孔不入。荷兰人头疼、西班牙人头疼,现在终于轮到我们头疼了。”

    李欗心想是了,确实需要海军的鼎力支持才行。

    但许是刘钰对英国太过焦虑,李欗跳出了这个焦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鲸侯,我记得你说过,因着本朝禁止鸦片烟,所以英国东印度公司有法令,禁止公司在册的船携带鸦片是吧?”

    刘钰一怔,不知道李欗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下意识地嘲讽道:“并没有什么用。公司的船是不携带,可是他们搞批发啊,批发给小贩子让他们运,那还不是一样?”

    李欗一拍手道:“哪怕只是个形式,但也可以看出来英国人行事是有顾虑的。如今英法正在印度交锋,天朝已得了锡兰,又有舰队。既如此,何不用计?”

    “计?计从何出?”

    “缓兵之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欗这四个字一说完,一下子点醒了刘钰。

    果然,李欗道:“香料是块肥肉。鲸侯设想的,与荷兰人合作,这是妙笔,剑走偏锋。”

    “既如此,何不以此肥肉相诱?行缓兵之计、使得英国人投鼠忌器?”

    “便说荷兰人走了,这香料总得卖出去。对吧?”

    “能卖的,就这么几家。何不如那些轻浮女子钓男子一般,使他们仿佛随时能吃到,那又差一点吃不到,便可使得他们觉得好好表现便可吃得到。”

    “到时候,英国人必要约束手下,暂时先不得走私,以免天朝借机不给英国人吃香料的机会。”

    “而且,亦可将香料拿出来,叫几家分一分。譬如英国分一些;法国分一些;瑞典分一些;丹麦分一些;葡萄牙分一些……如此种种,既不多,也不影响后续的计划。而且,还能回收一部分本金,至少,还能维系一下香料产业这两年不至荒废。”

    “一旦与荷兰人的合作达成,一脚将他们踢开。便如轻浮女子钓了许久,忽说自己早就有心上人了,这不就得了?”

    “除如此好处外,还有一处好处。”

    “给荷兰人施加压力,让荷兰人知道,天朝未必非要与他们合作。”

    说罢,李欗笑道:“鲸侯这不是当局者迷,鲸侯这是担心一口通商、坐地收钱担心的走火入魔了,一丁点都不想走这条路,是以一直没往这个方向想。”

    面对李欗的评价,刘钰想了想,好像倒也是。自己确实是担心一口通商入魔了……

    尴尬一笑,便郑重问道:“殿下对一口通商坐地收钱、和我设想的主动出击夺占市场……此二条路,是何看法?你支持哪一条路?”

第四四二章 巴达维亚新政(七)

    “我自是支持鲸侯的。对此,鲸侯大可相信。”

    没有丝毫的犹豫,李欗给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回答。

    心里却想,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和我说这些事,虽说你在劝我,但仔细想来,也确实有道理,你给指明了路,我为什么不支持呢?

    于公,李欗觉得这样确实有利于天朝。

    于私,考虑的可就多了。

    刘钰一直在说,如果对外不扩张,那么海军的命运,就是前朝宝船的命运。

    当南洋问题解决,而不再继续向外扩张的话,海军现在的规模是超标的。如果只是要守南洋,把现在的海军砍掉三分之二,依旧可以。

    海军是吞金兽,一吨位30英镑、百两银子,这是最低价。随随便便一艘战列舰,就够救一县之灾。

    如果只是为了守南洋,海军可以裁撤许多,也便于朝廷省钱。

    这对李欗这个总督海军戎政来说,当然不是好事。

    凡为皇子者,即便做不到太子,也因为之前的宗教前科、身体缺陷等因素不可能继承大统,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

    手里的权力,当然是越大越好。尤其是部下众多,总得给部下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削减海军,李欗这个总督海军戎政也就成了空壳子了。

    按李欗所想,真要是和英国人在印度打起来、甚至将来把舰队开到阿姆斯特丹帮着荷兰打英国,那海军当然还得继续扩张。

    如今天下,就这么几个海军强国。不和这些海军强国打仗,自己这总督海军戎政,哪有权势、战功?

    之前海战的时候,刘钰说真要爱兵,就多花钱造舰、改善武器。

    李欗心想,爱兵怕是难,但爱军官还是可以爱的,军官渴求的可不是那三瓜俩枣的军饷,而是战争、功勋、胜利的赏赐、俘获战舰的赏金。

    真要是海军自南洋之后趴窝了、裁撤一半、封存一些,那海军军官们眼里……李欗心道,那我就是个屁了。

    又想着,这当口,鲸侯此战之后定是要交枪杆子的。自己以后就要为海军争取军费、利益了,鲸侯这么说,亦算是临走之前的交接吧?

    想到这,李欗又道:“鲸侯讲的道理,我是真的明白。而且内心觉得非常正确。”

    “任何企图到此为止的理由,应该都不能将我说服。至于鲸侯的奇计,我无论如何是支持到底。甚至……不惜犯言直谏。”

    “想来父皇仁慈宽爱睿智,当也知我是出于公心,而非私念。”

    “若鲸侯之大略能成,联荷、法而破英、葡,打破英国人的《航海条例》,我看每年至少能多换个大几百万两白银,即便不入国库,亦是藏富于民。”

    真正知道这个计划之后,李欗确实是支持的。

    不管是出于浪漫的大争之世的时代幻想,还是出于自身的利益,可以说如今朝中高官中,最可能坚定和刘钰站在一起的,排在首位的,肯定就是他了。

    从海军初建,到担忧南洋,再到今天终于要考虑走出南洋、甚至将来泊靠阿姆斯特丹准备真正以武力干涉欧洲政治,这种波澜壮阔的成长,李欗亲身经历过,也就感受过其中的浪漫,难以割舍。

    对李欗表态的支持,刘钰道了声谢。

    “如此,就多谢殿下了。我是盼着此事能做成的。即便此战之后,我当不再过问军务细节,但即便为陛下谋财,此事无论如何也要做下去。”

    整个战略,已算是八字有了一个撇。剩下的,真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大顺内部若能搞定,不论输赢,都将彻底改变世界的格局。

    输了,阿姆斯特丹金融中心地位丧失,金融资本家跑到伦敦在英国寄生。资本寄生,法力无边,英国将迎来一波起飞。借着大顺打击荷兰的机会,全面接管荷兰的金融和运输业,以及市场,那就谁都控不住了。

    赢了,西欧金融资本从属于大顺的手工业产能和蒸汽机,潮水般的手工业产品,彻底冲垮欧洲刚起步的、尚需要高关税和行政命令保护的棉纺织业。

    之前不管是打罗刹、伐日本,相对于这件事来说,当真算是小打小闹了。

    …………

    两个月后。

    刘钰和李欗依旧还在巴达维亚总督府住着,不过此时巴达维亚已经不叫巴达维亚了。

    这个亚、那个尼亚,一听就是罗马地名风格。巴达维亚,是荷兰的罗马时代的旧名。

    就是那个荷兰精英们编造出来企图塑造共同体、但被奥兰治派反感共同体传说中的共和制度而将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的“巴达维亚共和国”的巴达维亚,或者,叫巴塔威尼亚。

    大顺占领之后,也没有恢复城市的旧名“雅加达”,胜利之城。

    而是改了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椰林城,或者叫椰城。

    原来的总督府,也改名为爪哇军镇衙门。

    连同原来到处可见的VOC旗帜一样,两个月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到处都是荷兰风格的建筑,但在名称上已经彻头彻尾像是一座大顺的城市了。

    围攻马六甲的计划,还未实施。因为大顺这边有的是时间,刘钰还要在椰城请客,等各个土邦的酋长、贵族抵达。

    围攻马六甲,是一道大菜。现在客人还未来齐,自然不急着开饭。

    这两个月的时间,巴达维亚的市民们也开始逐渐适应了大顺带来的种种改变。

    有好的,也有坏的。

    这是一座依靠中转和对外贸易而繁华的城市,一旦离开了中转和对外贸易,萧条是肉眼可见的。

    城中,依旧是华人社区中,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德国人史瓦兹请他的朋友孙涛吃饭。

    德国人的烹饪水平乏善可陈,但客人不会去吐槽主人的手艺。

    今天史瓦兹请孙涛吃饭,一个是终于安定下来了、稳定下来了,他们这些欧洲人的命运也定下来了。是以,特意感谢感谢当日乱局中,好朋友孙涛给他家门口挂了一块绸布来保护他的善举。

    二来,便是他这个木匠,也找到了新的工作,决心留在巴达维亚继续谋生。

    没有了历史上的红溪惨案,隐藏的内心的恶魔终于没有释放出来,两个好朋友坐在一起喝着酒,谈起来这两个月椰城的改变。

    孙涛先是端起酒,和史瓦兹碰了一下,祝贺他找到了新工作。

    “我早就说,有门正经手艺,哪里都饿不着。你这木匠活做得好,在哪都吃得开。荷兰人在这的时候,需要木匠。天朝在这,也需要木匠啊。所以说啊,我准备把我孩子送你那去,当木匠学徒。学一门正经手艺,总不会饿死。”

    史瓦兹也很高兴,又有之前送红绸布的恩情,连忙答应下来。

    本来一开始他对华人暴动惴惴不安,因为以新教徒的思维,很可能对他们这些欧洲人进行屠杀。

    天主教,在这种事上,虽也很烂,但比新教强不是一点半点。天主教的拉美,一堆混血儿;新教的北美,印第安人基本死绝了。

    史瓦兹想过自己可能被杀,但没想到随着大顺在椰城站稳了脚跟,两个月来并未下达屠杀令。

    反而,因为大量的军舰聚集,他凭着自己的木匠手艺,在修船厂找到了新的工作,月薪和以前相比差不多。

    而且,椰子城的物价即便经历过战火,依旧十分的稳定。略让此时很多人有些不解的,便是取消了各种古怪的包税之后,鱼米虾蟹肉的价格,并没有显著下降,而是维持在一个和之前差不多的价格,波动不大,并没有出现人们想象中的取消包税之后价格骤降的场景。

    大顺这边的政策,基本算是一视同仁。并没有之前那种分而治之的政策,有人交人头税、有人不交。倒不是大顺这边多好心,而是因为大顺这边庞大的潜在移民基数,根本不需要搞这种分化、挑唆矛盾的统治术。

    史瓦兹这个德国人,之前不需要缴纳人头税、现在还不需要缴纳人头税。赚的钱和以前差不多、物价也以前差不多、工作也以前几乎一样。

    在他眼里,除了巴达维亚改了个名字外,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答应了孙涛让其儿子做木匠学徒的请求后,孙涛又提了一个希望,这就显得和之前还是有区别了。

    “我还有个开旅馆的朋友,他也希望能让儿子学个木匠手艺。你能不能一块带着,过几日便叫他来拜师。”

    这个要求让史瓦兹感到非常奇怪,虽然都是椰城中的中下层,但即便是中下层那也分个三六九等。

    开旅馆的,比起当木匠的,还是要高那么一些的。而且之前还叫巴达维亚的时候,往来的商人极多,开旅馆的小日子过得非常不错。

    “当木匠学徒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挺累的。好好的旅馆不开了,怎么要来学木匠?”

    孙涛摇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这几日旅馆的日子其实还好,朝廷的军爷们、水手们发了饷,你也知道,城中的旅馆一般也做那种皮肉生意,水手和当兵的一个个素的久了,又发了响,如何不花?如今城中有皇子、侯爵,当兵的也不敢不给钱。”

    “但是,日后怎么说呢?谁知道以后还没有商人常来?开旅馆的、饭馆的,现在都愁日后的生活呢。”

    “你知道城中前一阵统计了一下,若是暂时没工作的、生活因着打仗受影响的,可以去申领救济米。我那朋友暂时倒是不用,可要是一直干旅馆,只怕日后也得靠领救济米生活了。将来发不发,还是两码事呢。”

    “这不是之前甲必丹的土地,正在拍卖。城中唐人有愿意种地的,也可以买城市周边的土地,本息十年还清即可。我那朋友之前积攒了些钱,也想买一些,但买的人太多,他买了一块,再多就轮不到了。家里儿女不少,那块地虽不大,但就在城边,若一家人用也不愁吃用。但儿女即多了,将来分家,怕就不够了。”

    “是以他看着你们这些手艺人,怎么都有饭吃,便想着让儿子学门手艺。”

    “想着朝廷军舰日多,修船的木匠手艺,以后肯定用得着。”

第四四三章 巴达维亚新政(八)

    小市民也有自己对未来的打算,而且一旦事情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他们是相当精明的。

    现在大量军队、军舰、水手的涌入,使得椰城的服务业,出现了短暂的畸形繁荣。

    这种繁荣是建立在大军驻扎的前提下的。

    连同归义军、放假的水手、陆战队等,万余人的部队,加上往来输送后勤补给的对日贸易公司征用船只上的人,确实服务业很赚钱。

    然而谁都知道,这不可持久。

    朝廷与荷兰打成这样,日后买卖怎么样还都难说,一些人已经琢磨着转型。

    学一门手艺,累是累点,但至少不用阶级滑落到去码头上背大包。

    而且听说好像要借着荷兰人的造船厂,在椰城扩大一个船厂,利用南洋的柚木等材料优势,准备造一些商船。这正需要大量的木匠。

    看上去,学木匠正是一条好路子。

    不过服务业也分很多种,这种开店的,正在享受这种短暂的畸形繁荣。那些以前靠着荷兰人的贸易生活的另一部分人,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两个月前,战斗结束后,椰城改完名,就实行了救济制度。

    商船从暹罗运来了大米,一些暂时无业的人,可以申领。城中人也不太多,有资格申领的一天倒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但这个态度却让城中的人很快顺从了朝廷的统治。

    之前城中也有武直迷制度,但公司是不可能出一分钱的。倒是给了武直迷一些特权,比如强制捐钱等。

    捐钱的时候,武直迷便冲出来;救济的时候……当年乌衫党在城中偷窃抢劫,活不下去,武直迷可是跟装死似的,倒是建议荷兰人把他们抓起来去服苦役。

    如今朝廷一来,就来了一拨其实没花多少钱的救济,也算是叫人看到了朝廷和公司的区别。

    孙涛倒是不用救济,他也积攒了钱,准备在拍卖的时候买块土地。

    但是,和他那个开旅馆的朋友一样,城外拍卖的地,一家只能买一份。而且二十年内不得转卖。

    他也有些儿子,一块地肯定是不够的。这也确实没办法,明显是赚钱得利的土地,谁都想要一块,而且城中这些市民还是有一些家底的。

    孙涛感叹了一番后,史瓦兹倒是提了个建议。

    “我听说,新的政府也要将蔗部承包出去。你们手里的积蓄,和几个朋友合伙,承包个蔗部糖厂不好吗?我是外国人,是没资格承包的,而且我也没多少余钱。你们的钱不够,合伙不行吗?”

    “不是说可以注册一些股份制合作的产业吗?新政府会保证合同有效?”

    孙涛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现在大家伙都在观望呢。我听人说,既怕朝廷这边也准备专营;也怕朝廷这边不专营。”

    “弄出来糖,卖的话还是要经朝廷的手。这与荷兰人在这的时候,什么区别?每年都把糖价压那么低,根本赚不到钱。现在蔗部糖厂的承包,还空着呢,都在观望呢。”

    “倒是听说,这边让一些会熬糖制糖、管理甘蔗的人,合伙承包。军镇都督府那边可以给办贷款,两年还清,四成的利,已经相当低的利息了。”

    “好像听说邦加那边的锡矿,也是这样。由都督府买断债务,再承包给原来的挖矿的各个团伙。”

    “不过,这事儿的关键,还是得看日后的政策到底怎么样啊。要是专营垄断,把收购价压低,也没什么意思。”

    “再者,之前都是东印度公司收购,其余人也不得来收,使得白糖和冰糖除了卖给公司,也卖不到别人那去。现在就算承包了糖厂,到时候万一没有人来收,那不是赔个底掉?”

    史瓦兹笑道:“那你们到底是希望专营收购呢?还是盼着不专营但也未必有人来收呢?”

    孙涛也笑道:“自是盼着先专营,保证今年明年能卖出去。等将来,再放弃专营,来收的人也多,竞相涨价。现在政策还是没定下来,大家都在观望。”

    “就知道,城外的耕地,肯定是赚的,有机会能买就买。但耕地之外的东西,糖厂、蔗部、甘蔗园、香料丘这些,还是要等政策定下来。”

    “但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指望了。你想啊,皇子、侯爵、都督们哪能没有亲戚朋友?政策是他们定的,若是赚钱,哪里轮得到咱们?”

    “若他们不承包,大家也不敢承包;可他们要是承包,大家想承包,又轮不到了。所以啊,还是买块地,让儿孙学门手艺,才是正经的路子。”

    “当年承包蔗部的,赔的底朝天的,也是不少呢。还有人至今欠着甲必丹一大笔钱呢。”

    “即便依着大顺律,翻倍之后的利息不计,最多偿还双份的本息,那些人要还,也只能卖了所有家当了。”

    如孙涛说的,这座城市终究是一座因商业兴起的城市。在周边以及整个西爪哇土改完成之前,还是要围绕着商业来运转。

    若无商业,城中半数的人,都没饭吃。不一定都是商人,给商人赶车的、帮着收货的、算账的、管仓库的……等等这些,都是靠商业吃饭的。

    一直以来,荷兰人的垄断政策,使得这座城市的商业是畸形的。

    糖类只能公司收购、香料也只能公司收购,还有诸如棉花、靛草、咖啡、烟草这些,都是如此。

    垄断、垄断,东印度公司赚得就是这份钱。

    拿最简单的糖类来说,公司垮了、被大顺赶跑了,没人垄断了。但是,糖卖给谁去?

    百余年间,没有贩子来巴达维亚收糖。

    这要是被抓住,至少也得二十年苦役。

    公司有公司自己的销售渠道,而且销售方向主要是波斯和欧洲。在公司销售渠道以外的地方,百余年间,市场早就饱和了。

    榨出来糖,卖也是个大问题。

    很多人看得出,大顺占据了巴达维亚之后,尽可能试图恢复巴达维亚的繁荣。但是,很多政策一直还没定下来,已颁布的新法令,最多算是修修补补、救济接济,并没有触及要害。

    尤其是很多以往依附东印度公司为生的人,他们对大顺取代东印度公司的态度,是很明确的:若何以前一样,我们就支持;若和以前不一样,我们当然不支持。

    荷兰人在东南亚的统治,是以巴达维亚为中心,密布着诸多的据点的点。

    而这些点,与爪哇农村之间联系的线,是靠华人的。

    很多华人也是吃这碗饭的,比如这有七八个村子,这七八个村子的热带产品,承包给某个华人专营。

    也就是,只有他能来这七八个村子收货。其余人不能来。要是其余人来了,自有公司给他撑腰。

    城中的很多人也是干这个的,现在政策没定下来,他们对自己将来的生活,很是担忧。

    到现在为止,已经两个月了。

    看似巴达维亚实行了不少新政,热热闹闹,又是改城市名、又是办公堂、又是救济的。

    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没有什么新政策。

    固然一些人重新找到了工作,看上去朝廷赶走了荷兰人,也没什么区别;可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暂时是无业状态,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是继续在这等着,等朝廷的政策出来,万一还继续实行包片制呢?

    还是说不等了,早点琢磨着别的行当,转行甚至离开巴达维亚?

    这些事,已经有人向椰城的军镇假都督牛二反应了,牛二也是急的不行,他也想早点把政策定下来。

    对此牛二去问了刘钰,刘钰的意思是这些事不能急。

    马六甲没攻下来之前,荷兰的其余城堡没完全接收之前,土改政策暂时不要公布。

    一旦公布,可能会引发一些反抗。在处理完马六甲之后,完整归义军扩编、增加本地驻军之后,再宣布。

    这种事,就不能急。

    至于说贸易政策,刘钰也只能告诉牛二,贸易政策就更不能急。

    东亚市场、乃至于东南亚北部的糖市场,早就饱和了。台湾糖多得是,本来巴达维亚的糖就是卖波斯和欧洲的,甚至欧洲糖畅销的时候,也从大明、大顺的沿海地区买糖。

    现在就说不专营,随便收购蔗糖,小商户们卖的出去吗?

    打得开波斯的国门、炸的开印度土邦的海关吗?

    之前往来巴达维亚贸易的华人海商,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有本事越过马六甲的。

    这和什么农耕民族、海洋民族无关。

    这和资本聚集成有军队、有政权、有舰队的垄断贸易公司,去对付那些私人小散户有关。

    哪怕是武德充沛、大海里生出来的,那也没用了。小散户怎么对抗一个市值上亿银盾、世界第一家超大型跨国垄断企业?

    人家能让你一小散户,去吃他们的市场?

    至于说公司没占据的马六甲以西的市场,这么大个公司都占不到的市场,你一小散户凭啥能占到?

    大顺的海商已经够猛了,新井白石锁国加剧的时候,强闯下关海峡走私。但猛是没有用的,没有现金的组织形式,让松散的力量集结起来,下场只能是被人用炮轰个粉碎。

    别看刘钰整天喊着自由贸易,但此时实际上他是绝对支持组建垄断公司的。

    不搞垄断公司,那就是给各国的东印度公司送钱的。自由贸易是个世界体系,得由最强的手工业强国,带着一支四处平事的舰队,把各国的大门一个个敲开。一国搞不成自由贸易。

    香料、靛草、白糖、棉花……这些,恐怕还要延续定价政策,专营收购。但要注意一下不要竭泽而渔,定价的时候不能完全以利益考虑,这就不得不需要朝廷拥有这垄断公司的绝对把控权。

    两个月的时间,爪哇的大政策还未定下来,正是以上这些原因导致的。

    一则,收购与否,要看与荷兰人达成的条约如何,能否让东印度公司重组。

    二则,朝廷要对垄断公司有绝对的把控权,募股可能会是个问题,投资者会不会心怀疑虑。而且过高的军事义务,以及决策权完全收归朝廷,都会使投资者不那么热情。

    明知道有这种问题,可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要是效仿荷兰模式,也建立不受控制的东印度公司,资本一旦脱离的控制,竭泽而渔几乎是必然的,可能不出十年,就要爆发一场大规模的起义。

    大顺要尝试一种和西欧东印度公司不同、也和之前的官营垄断下西洋不同的新模式。

    这本身,就很难。

    巴达维亚的新政策,如今确实只能在“改个城市名”、“救济一下失业者”这种修修补补上晃荡。

    因为巴达维亚的新政策,和与数万里之外的荷兰有关、和万里之外的朝廷有关、和迁到松江府的豪商有关。

    唯独与巴达维亚无关。

    巴达维亚的新政,至今为止,就是没有政策、只有朝廷来了的痕迹。

第四四四章 巴达维亚新政(九)

    在巴达维亚改名为椰城两个半月后,刘钰邀请的客人们终于基本到齐了。

    大顺的舰队在南洋转了一圈,友好地向各个当地小国宣布了一下荷兰人统治终结的消息。

    于是各国都派出了级别比较高的贵族,前来改名为椰城的巴达维亚,参加这场宴会。

    来的,大部分都是国王、苏丹、罗阇之类的真正的亲信。

    旁边有殖民者在统治,团结是不可能团结的,内斗才是头等要事。如今大顺取代了荷兰,这些国王、苏丹、罗阇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要先和新的统治者牵上线。

    这是内卷逼出来的,你不交好,有心搞政变推翻你的人就会交好,而且会开出比你卖国卖国更多的条件。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这种事在南洋非常常见。

    七十年前,反荷大起义爆发的时候,马打蓝苏丹国的苏丹借师助剿,立刻与荷兰人签订了免税条约、割让三宝垄、勃良安等地。只求把底层发动起来的起义军,彻底剿灭。贵族们依附荷兰人依旧是贵族,可要是让泥腿子赢了,就啥都没了。

    如今换了个新的外来势力,而且这个新的势力比荷兰人强得多。这种情况下,就颇类似于囚徒困境,自己不卖国,万一别人先卖一步可咋整?

    事情发生的多了,早已经养成了习惯。再说了,各国的百姓虽然受荷兰殖民垄断贸易的压榨,但贵族们的小日子其实也还行。

    不说香料换钱,贵族们赚了不少;便说荷兰人的许多残暴的制度,也是让很多贵族们大发横财的。

    比如盗人制度。土著王子、王公们,派人去抓十二三岁的孩子,抓到后跟养猪似的养在苏拉威西。等到十五六岁能干活了,加上养猪养的所有人都麻木了,学会了绝对的服从和不敢反抗,就直接当奴隶卖出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抓成年人,因为成年人能跑,他们又不是从非洲来美洲对当地不熟悉的外来奴隶,一跑没个抓。

    华人主要是当奴工,主要是借助居留许可证和服苦役制度,默许华人人贩子卖人。华人当奴隶的不多,绝大多数华人奴隶,都是债务奴隶。

    就荷兰人留下的这些烂摊子,看了瓦尔克尼尔的介绍之后,刘钰心里也是老琢磨着干脆杀光得了的想法。

    这些人来到这,一方面是要先和新的“殖民者”搞好关系;另一方面也是询问试探一下大顺这边的政策,是否会影响他们继续发财。

    荷兰人走了,荷兰人的体系也崩塌了。

    荷兰人在这里一百多年,整个东南亚的体系都是围绕着东印度公司转的。奴隶买卖、香料贸易、正常贸易、贡赋制度、保护国、投靠、荷兰人支持谁谁就继位……种种这些,荷兰人离开后,都需要大顺来解决。

    不过,刘钰此时也根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暂时先把这些人叫来,主要还是让他们去一趟马六甲,这叫“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先压住他们,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但要说大顺统治南洋,也不得不考虑大顺的政治正确。有些事,大顺还真没办法做的跟荷兰人一样。

    荷兰人倒是无所谓,他们既不是帝制,也不是共和国,一切以利益为准绳,爱支持谁支持谁,爱扶植谁叛乱就扶植谁叛乱,这都没有问题。

    但大顺这边就不能这么干。

    南洋还是要保持朝贡的形式,哪怕这个朝贡,是有别于过去的朝贡形式,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是不能变的。

    就如同王司徒骂武侯的那个经典桥段。

    后世人觉得,王司徒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武侯分明就是逆天而行嘛。

    但是,在此时,以及此时之前的世代,武侯的那番话就是致命的。

    这些话,李元璋、朱自成都可以说,唯独你王司徒不能说。你举孝廉入仕,身为汉臣,说的再有道理,你的出身决定了,你在此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下,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大顺是有自己的意识形态体系的。这个意识形态体系,关乎到整个“天下”的概念。

    皇帝明知道利益极多,也不能去支持某个藩属的叛军。因为礼法本身,对皇室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利益。

    大顺虽然整天自比李唐,也同样姓李,但和李唐真的不一样。最起码,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八个字,大顺就和李唐差得远。

    而且,所谓“朱温灭了李唐、李家来报朱家的仇”之类的说辞,本也只是在市井间流传的话,不是官方的东西。官方只是默许这些话流传,可从没有官方出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得国之正的理由,是天子不修德,以及保天下之道统。

    这种情况下,南洋许多小国的问题,就不好办。

    儿子要反老子、弟弟要打死哥哥当哈里发、强君继承法等事项,大顺是不可能明面上支持的。

    就如同当年的朝鲜问题,朝鲜王据说死于弟弟的人参汤,以至于一些贵族起兵要政变,大顺只能支持朝鲜王,哪怕如果支持兵变者对大顺看似有更多的利益,也不行。

    荷兰当不了霸主的原因之一,就是荷兰没有自己一贯以之的意识形态,没有一整套的天朝的概念。

    哪怕荷兰从一开始坚持自由贸易不变,发誓要改变世界的贸易体系,那他都有当天朝的资格。但荷兰却是唯利是图,今儿自由贸易有利,便谈自由贸易;明儿垄断专营大赚,就大谈垄断专营。

    注定了,荷兰只能当一时的强国,当不了天朝。

    大顺下南洋,不是刘钰下南洋,也不是李欗下南洋,而是大顺下南洋,这里面一整套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都是要最起码面上过得去的。

    儿子反对爹、弟弟造哥哥的反,大顺这边也确实不好办。

    啥也不管,那叫下南洋吗?自己骗自己玩呢?

    管,哪怕儿子卖国卖的更多、弟弟卖国卖的更好,那也只能支持爹和哥哥。

    李家不代表所有华人的利益,而且全体华人的利益本身也是一种扯淡。巴达维亚的包税人和巴达维亚的糖厂奴工,都是华人,他们的利益一样吗?

    李家代表的,终究是李家的利益。礼法,只是维护其家族统治的工具。但这个工具,此时还是很有用的,永远不可能出现皇帝自己反对礼法的情况。

    这一点来说,皇帝对南洋已经足够宽容。就像是巴达维亚的“约法三章”一样,很多事都是因地制宜的,这里面有个很平常的东西,就是继承权问题。

    大顺的继承法,是要符合大顺的意识形态的。

    巴达维亚的继承顺位,是以遗嘱为先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巴达维亚的某富商死了,他立了遗嘱,说把财产都给他的小妾和小妾生的儿子,在巴达维亚是有效的。但在大顺,谁敢判这个遗嘱有效,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现如今巴达维亚的很多政策,延续从前,已经算是皇帝法外开恩了。若是真搞得南洋地区一堆朝贡国,今儿政变、明儿儿子反老子、后日弟弟杀哥哥,这种事大顺朝廷内部是绝对不可能支持的。

    然而就像是马打蓝苏丹国一样,作为爪哇地区距离椰城最近的政治实体。如今这马打蓝苏丹国的阿曼古拉特九世苏丹的两个儿子,都找到了刘钰,私下里表示“我爹快不行了,希望天朝能支持我当苏丹,最好是一步到位,直接让我当东南亚的哈里发,找血统的话我们家是能找到圣裔那一支的”。

    要说按照刘钰的思路,就该当分肉的那个狗熊,两边都支持,然后讲“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一家一半”,将个马打蓝苏丹国一份为二。

    但是这马打蓝苏丹国距离中国太近,很了解大顺的那一套东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之前也经历过朝贡,虽然很久之前了,但经验还是有的。

    老苏丹阿曼古拉特九世,就直接投书刘钰和李欗,借此上表皇帝,说自己的大儿子聪明仁智,希望天子能够册封大儿子作为储君。

    这就让刘钰这边很难办。

    这种事,是不可能不把这个要求转给皇帝的。而且人家的这个要求,按照大顺这边的政治正确来说,也没啥问题。嫡长子继承,岂不是天经地义的?

    这要是老苏丹对天朝这一套不甚了解,或者说上表皇帝,希望让天朝支持他的幼子继承,天朝都有干涉的理由:好好的嫡长子你不让继承,你这不没事找事吗?

    但人家现在凭着数百年前和天朝打交道的经验、凭着国内许多华人包税人对天朝文化的了解,直接搞了这么一出:嫡长子、希望天朝册封,这就怼的天朝无话可说。

    要么,你册封也行,假装自己是天朝,日后爆发了叛乱啥也不管。就跟琉球当年一样,被日本人控制了那么久,屁都不放一个,假装不知道。

    要么,你册封了,将来国内出现了叛乱,你天朝对你当初的册封负责与否?若是不管,整个南洋都看在眼里,合着天朝的册封就是个狗屁,那谁还能当回事?

    大顺下南洋,不是大顺先有了“南洋垄断公司”下的南洋。公司是没有政治正确的,赚钱就行。

    但大顺是先用朝廷的力量下的南洋,而且南洋作为理所当然的天朝后花园,必然是要进行诸多管控的。

    问题是,朝贡体系,已经过时了。

    这不是说朝贡体系不行,而是说在葡萄牙人闯入南洋之前,天朝就是最大的消费市场,没有之一。

    但随着西欧人的涌入,天朝不再是最大的消费市场,这就使得整个东南亚的朝贡体系土崩瓦解。

    东南亚不是朝鲜,不是越南。

    东南亚的国王,或是叫苏丹、或是叫哈里发、或是叫罗阇,他就不是儒家体系内的。

    本身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就不一样,若是天朝连个最大的消费市场都当不了,也就真没资格当天朝了。

    现在大顺来了南洋,武力问题,真的很简单。这点荷兰人,用刘钰的话说,给他八艘战列舰,哪怕就给他一千个士兵,拿到制海权分割之后,两年也就全啃下来了。

    但南洋的事,军事问题根本算不上问题。

    就拿“盗人制度”来说,那些抓小孩当奴隶的土著王公,支持荷兰人的统治吗?

    当然支持。

    抓了小孩,打两年,打的不敢反抗、学会服从了,卖出去就能换银币。

    现在换了大顺来了,打赢了荷兰人,很简单,不难。

    然而,大顺要奴隶吗?

    且不说大顺这边,奴隶制是绝对的政治错误,这一点,大顺乃至于大明,都是可以笑傲世界的。

    就说大顺自己本国一大堆的失地农民,没事做,还不如来南洋当雇工。

    那大顺不要奴隶制,这些盗人制受益者的王公贵族,支持大顺吗?

    大顺又不要奴隶,那我当个土著王子,主要收入就是抓本民族的小孩养猪当成奴隶,现在你赶走了荷兰人,不要奴隶了,我们这些卖小孩的咋办?凭啥能支持你?

第四四五章 卧榻之侧(上)

    明知眼前这些南洋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心怀鬼胎,刘钰也只能强忍着恶心与他们虚与委蛇。

    在原总督府召开宴会招待他们,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既不能吃猪肉,也不能喝酒,面上总得过得去。

    历史上红溪惨案之后,伴随着荷兰卷入欧洲战事、在印度对特拉凡哥尔远征失败、华人起义撤到中爪哇坚持斗争等因素,也就是大约在此时这个时间点,整个南洋都掀起了一波大规模的反荷大起义。

    甚至出现了万丹逊尼派围攻巴达维亚、渡海攻击了楠榜;以及随后哇哈比派传到了爪哇,在井里汶和马都拉发动了暴动。

    这样的烂泥潭,大顺想要对这里进行控制,暂时也不得不先和这些苏丹、国王们稍微搞好一下关系。

    但可以肯定的,便是这种良好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

    不管是刘钰授意牛二准备在西爪哇搞土改;而是肯定要控制宗教和礼拜寺数量上。这都会让大顺和当地的贵族和宗教教士产生极大的矛盾。

    就像是井里汶和巴达维亚的礼拜寺,即便不能拆了,也不可能继续增加了。

    这里和锡兰还不一样。锡兰的原始佛教,虽然攻击性也确实很强,但那还是可以接受的。

    南洋的宗教问题极为复杂,儒教只适合标准的农耕小农体系,在南洋这种物质条件下,是绝对无力的。

    大顺又禁绝天主教,而且对同气连枝的新教肯定也不支持。若想立足,可能就要扶植佛教。

    甚至可能要尝试一下西域模式,在南洋培植一个类似于准噶尔的佛教强国,大顺居中挑唆,暗中支持,从而维系一种相对均衡的局面。

    刘钰还是要从这些小国里,挑选一个用来对抗宗教染色的。

    西班牙人对此倒是有经验,毕竟经历过百年复国运动,所以吕宋拉美化,大量的天主教徒。可大顺这边不能用天主教,一时间对南洋也真是没什么长远有效的办法。

    所以,暂时能做的,也只能是“惹不起躲得起”。

    想要全面统治南洋就别想了,只要在几个地方把地圈起来,让华人数量达到绝大多数即可。

    对这些小国,尽量还是和他们维系一个相对良好一点的关系,挑唆他们之间的战争,维系一种内乱不休的场面即可。

    刘钰真正想要圈的地方,还是西爪哇。

    马六甲、邦加之类的地方都太小,可以作为城市,但地方还是小了。

    唯独西爪哇,土地很肥,大量的火山灰地,借着巴达维亚的华人基础,若能完成土改、改土归流、大量移民,也算是在南洋有了一片地。

    于是,今天这场宴会,刘钰眼里最重要的几位客人,便是万丹苏丹国、马打蓝苏丹国这两帮人。

    一个就在巴达维亚百十里内。

    另一个理论上控制着中爪哇。

    对于这两个苏丹国,刘钰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宴会上介绍了一下各个邦国的人物之后,刘钰私下里找来了牛二,悄悄指着来的这些人,小声说:“五年之内,万丹国是要灭掉的。马打蓝苏丹国,他们的苏丹虽然知道朝贡的意思,试图绝了天朝干涉老苏丹死后诸子内斗的可能……但你心里也得有数,真要有了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一分为二、一分为三,内斗的越剧烈越好。”

    “万丹距离椰城太近,也掌控者巽他海峡,和对面明古鲁的英国人也一直勾勾搭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既是要在西爪哇土改,万丹就要直接抹除。”

    “马打蓝在东边,反正勃良安地区咱们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灭其国就没这个必要了,只要参与其内斗,让他们竞相签更多的卖国条约即可。”

    “先灭万丹,绝椰城之近忧;后分裂马打蓝,完全控制西爪哇。再加上土改之事,你若能做成,当为大功,可堪大用。你在勃良安日久,对万丹应也有所了解吧?”

    牛二想了想这三件事的难度,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万丹离的很近,我很了解。归义军里,也有不少从万丹逃亡出来的奴隶。”

    “既要土改,还要灭掉万丹,我看倒也简单。”

    说完,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释放奴隶。占据土地的教士、贵族,全部杀光,一个不留。重分土地。其国以教法治国,传教长老皆占村社为封地,又多用奴隶。”

    “荷兰人人手不足,而且只要万丹能提供奴隶和劳役,上贡香料,便不愿意动他们。但咱们一来人手足,朝廷得了南洋,下南洋谋生者自不会少;二来鲸侯既说要改变土地制度,那么也不需要用荷兰这一套,那就不妨将教士和贵族一网打尽。”

    “我看也别流放什么的,也别学荷兰人搞什么买断王国统治给年金的办法。直接杀光。”

    这手段极为粗暴,但刘钰颇为认可,觉得非常有效。

    万丹的回旋余地很小,只要军队压上去,舰队堵住巽他海峡,发动奴隶,有一个算一个,没个跑。

    不像是马打蓝苏丹国,有山区和很大的回旋余地,真要是搞起来一时间还杀不死。

    按照比例来算,大约要大规模杀个三五千人,难度不大。

    牛二见刘钰支持自己全都杀光的想法,便道:“鲸侯,杀人难度不大。但我也需要人手。归义军去锡兰,爪哇的驻军要尽快解决啊。五年时间,练兵怎么也得一年。”

    “除了兵员,还要搞一些小吏,足够的小吏,才能完成西爪哇的土改。”

    “兵不必多,两千足以。”

    “但小吏,少说也得三百,方可完全控制西爪哇,而不是只控制椰城等几个城市。”

    这个要求提的刘钰很满意,看来在勃良安地区的历练,让牛二深知这种事该怎么搞。

    若是以前,一开口要三百小吏,难度不小。

    不过现在嘛,倒也简单。

    刘钰给朝廷埋了一个巨大的坑,那就是新学实学一系的学生。

    从他在威海时候,以编练海军为名,就在文登搞了一批新式学堂。

    而且之后伴随着皇帝准备下南洋,新学堂在一些允许新政尝试的地方,也建了不少。

    这些学生当然是有文化的。

    但是,按照大顺主流的意识形态,他们又是没文化的。

    他们对经书所知甚少,学的是几何算数航海物理这些实学。

    他们是没资格考科举的。

    但要说他们是文盲?好像也不对。只不过他们不是大顺主流的文化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量的海军基层军官都是新式学堂里出来的。而更大规模基数的考不上新式学堂的、不能在贸易公司谋个事做的,还有很多。

    这些人既不是官,也不是候补官员,考科举也确实考不上。

    这就是个超大的火药桶,伴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暂时牛二这边需要大量的有文化的小吏,而且还是懂算数、会算账而不是只会经书的,这些人正是合适的人选。

    皇帝这边并不准备让南洋属六政府管辖,那么正好就可以跳过那些麻烦。

    当年搞实学的时候,皇帝给儒家承诺过,这些学实学的,不会占你们科举的名额,最多也就是当个你们眼里的丘八、或者当个你们瞧不上的瘪三小吏。

    这算是君权和教权的某种妥协,也避免了很多口水仗。

    南洋的大量基层官员,完全可以从早就布置好的、提前超额教育的实学毕业生里挑选。

    虽然南洋条件艰苦,但肯定还是很多人愿意来的。

    正常的地主家庭,没有去学不能科举的实学的。

    海商家庭出身的,派去学实学的,自然不愁将来有事做。

    而那些既不是地主、又不是海商、又被刘钰花钱培养起来的实学学生,让他们来南洋做事,一个月五六两银子,如何不肯来?

    三百人,就算月薪五两银子,一年不过六十两。三百人不过两万两。

    真要是能把西爪哇土改完成,单单百姓种的咖啡、棉花,再加上十一土地税,卖出去抽的税,都不止这两万两银子的十倍。

    如果当初没有提前搞教育,没有提前培养这么多“有文化、但却没文化”的边缘人,南洋的事就不好办。

    不过反过来想,若是没有这种新式学堂,大顺的海军也根本发展不到这个规模。

    皇帝暂时还没看到这其中的危险,刘钰也是打着“为了扩充海军和军改”的幌子。

    如果牛二在这边真的搞成功了,说不定还可以继续扩大一下实学学堂的规模,因为这让皇帝看到了利益。

    念及于此,刘钰便道:“兵员问题、小吏问题,你都不用管。我自来解决。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报个数,立个军令状。你要的兵员、人员,我给你弄来。我只要结果。”

    “过些日子待我去了马六甲,我就不回来了,要做甩手掌柜。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枢密院自会派人来这里考察。你只管放手去做。”

    “杀人、处决,全都随你。我可以保你,没人在朝中参你,罪你屠戮百姓、擅启边衅就是。”

    “杀人处决都可以,但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

    刘钰的眼神狠厉起来,牛二看了看远处万丹苏丹国的那群人,握了握拳头,心道鲸侯你且放心就是,我在勃良安地区能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杀绝了该杀的人。

    杀心已动,牛二心想,既说五年时间,那可就要抓紧了。今天这顿饭,就是看那些小国该杀、哪些该收了当狗的?

第四四六章 卧榻之侧(下)

    随后刘钰带着牛二走到了万丹苏丹国的使节团周围,介绍了一下牛二,只说这是爪哇和椰城的驻军长官。

    现在朝廷任命他为爪哇都督的命令还没下来,刘钰也不好说他就是爪哇都督。

    万丹苏丹国有不少***华人,很早就在万丹做生意,万丹使节团这边自带着会汉语的翻译。

    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刘钰在东南亚这边名声不显,牛二却是威名赫赫,尤其是万丹苏丹国距离万隆和巴达维亚都很近,在勃良安火山地区聚义、两次打败了荷兰人围剿的牛二,万丹这边的人虽没见过,可听了名字后,也是急忙行礼。

    历史上,红溪惨案之后,华人乌衫党起义失败,转战中爪哇,几年后万丹爆发了反荷起义。起义失败后转战中爪哇,很多万丹人与华人一起并肩奋战,抗争到底。

    但现在,大顺取代了荷兰,华人不再是与巽他人一起被荷兰人压迫的存在,这种身份的改变,也就是的大顺和万丹之间,萌生出了诸多的血意。

    东南亚的起义,基本都是一个套路。

    强人振臂高呼,抗荷反荷,肯定顺带也反本国苏丹和贵族。然后本国苏丹就借洋平寇,与荷兰人签订更卖国的条约,一起把起义镇压下去。

    不过刘钰现在根本不想与万丹的苏丹合作,因为他们距离椰城太近了,完全没有合作的价值。

    如果其内部先爆发了起义,那是最好的,大顺连同起义军一起,将万丹的苏丹、毛拉、教士、贵族们,来个“下港惨案”,全部坑杀。

    为了在离开爪哇之前,帮牛二打好基础,刘钰在介绍完大顺这边的人后,便当着许多小国使节的面,提起来要在万丹的梅文湾修建一座海军要塞,以便能够封锁巽他海峡。

    理由给的也是冠冕堂皇。

    大顺将东南亚各国从荷兰人的统治中解放了出来,但回顾过去,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走马灯似的在东南亚交替。

    是以,想要让这些西洋人再也不能威胁到东南亚各国,天朝鉴于天朝的使命管和责任,不得不在巽他海峡的梅文湾,修筑一座要塞。以防西洋人卷土再重来。

    理由是足够冠冕堂皇,万丹这边也完全没有反对。

    东南亚的小国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很多事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而取决于东南亚霸主的需求。

    而且对万丹来说,大顺看起来比荷兰人要强。

    因为荷兰人让传教士到处传教,严重损害了万丹教士阶层的利益,基督教和绿教之间的千年冲突,很容易引起本地宗教对荷兰的反感。但大顺并不喜欢传教,而且也没什么教可传。

    至于所要在梅文湾修筑要塞,距离万丹的都城很近,万丹也不能拒绝。

    打又打不过,反对就是没事找事,到时候挨一顿打再接受,那又何必?

    而且,当年荷兰人占据雅加达、挤压万丹的时候,就是因为万丹出现了内斗。亲荷的、反荷的,两边争权夺势,荷兰人借机出兵,彻底毁灭了反荷一派。

    如今这局面,万丹朝廷内听说大顺要在巽他海峡修要塞,肯定也是两派。

    要是苏丹反对,肯定就有贵族站出来勾连大顺,这是肯定的。

    而且,很大可能,出来勾连大顺的,还可能是现苏丹的儿子、或者三代以内直系血亲。

    只是,对于大顺要修要塞的需求,万丹使节还是询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修这座要塞,万丹需要出多少劳役?

    荷兰统治的时代,万丹作为距离巴达维亚这么近的小国,是要履行很多附庸国义务的。

    修筑要塞,他们是要出人的。

    出人,就容易出事。

    贵族们是不怎么反对殖民者的,除非实在是做的太过分。

    出人服劳役,贵族们的奴隶,肯定是不出的,一般都是征调村社的农民,以履行封建义务的形式来出劳役。

    荷兰人又不给钱,修要塞又是苦力活,经常死人。而修要塞,又将原本分散的农民组织起来,这就很容易出事。

    按说这时候大顺刚来,不应该立刻就征调民夫修筑要塞,至少也得等稳定下来之后。

    但刘钰却反其道而行之。

    在万丹使节问及需要提供多少劳役的时候,刘钰便说两千。

    万丹使节只说这件事要回禀苏丹,刘钰也不急,说等打完马六甲再说。

    这事说完,牛二有些不太理解。

    “鲸侯,若去万丹调查巡视,有的是理由。在巽他海峡要要塞,也确实有用。但也不应急在一时。既是存了要灭万丹的心思,这时候征调百姓服苦役,岂不是叫百姓怨恨?”

    “本来就要杀苏丹、教士、贵族。若是也让百姓怨恨了,那在万丹如何站得住脚?”

    刘钰笑道:“这叫千金市骨之计。到时候征召百姓来服苦役,我多出一些钱,管够吃喝,每个月再给三四两银子,又发些白糖、棉布之类。”

    “一来,叫万丹百姓知我等与那荷兰人大为不同。真仁义之师、王者之德。”

    “征召的百姓各从四面来,不同村社皆有。待他们回去,如何不歌颂天朝之仁德?”

    “二来,如此多的金银,直接发到那些百姓手里。却不知那些王公贵族,会不会让这些百姓把金银上缴呢?”

    “哪里的百姓都一样。他们可以忍受一直没有,但却决不能忍受给了之后再被人夺走。”

    “以我观之,这些土著王公能为了钱财,去偷、抢小孩养猪似的养大当奴隶。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把那些钱夺走?”

    牛二眼前一亮,赞道:“妙啊!本来我等取代了荷兰,这里的人便觉得如同赵家代了孙家差不多,也根本对天朝无甚概念。”

    “前者正有机会宣扬天朝仁德;后者只需找一些归义军中当初的万丹逃奴,混迹百姓之内,多谈一些起事反抗之言语。”

    “即便他们不没收金银,等着我们把苏丹、教士一杀,有此基础,百姓也会支持我们。”

    “先得了百姓的支持,若能将整个万丹收入囊中,便只是土地税,也比修要塞花的这点钱多了。”

    牛二举一反三,立刻想到了往修要塞的人群里塞人挑唆的办法。

    这也是归义军的优势所在,在火山地区活动,距离万丹很近,万丹又多用奴隶,很有一些奴隶逃亡到了勃良安地区,加入了归义军。

    刘钰笑道:“修要塞花的银子倒是不多,椰城荷兰东印度公司仓库里的货物拍卖出去,支取一毫也就够了。”

    “关键是这两年之内,贸易不兴,奴隶贸易被禁止,香料贸易停滞,万丹的贵族们日子定不好过,肯定会加大压榨百姓的力度。这等机会,可一定要把握住。”

    “其实,一个月三四两银子,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朝廷里去修黄河大堤,也是一个月一两多银子。但既是要钓人心,便不要在乎不合常理。”

    “若无机会,就得自己学会创造机会。”

    “最好是万丹自己内部要爆发了起义,你们便可借机干涉,到时候再下重手。这件事你需监管的严格一些,钱一定要发到位、吃喝也一定要管好。这叫花钱,买来仁义之师的名声,所谓千金市骨。”

    牛二点点头,心想这应该非常可行。

    确实,这几年贸易会严重衰落,至少今年来看,贸易肯定是完蛋了。整个东南亚早已经绑上了西欧的经济体系之内,几乎经济殖民地化了。

    靠天朝和东南亚内的贸易体系,是不足以支撑各国之前面向欧洲市场的贸易额度的。

    之前很多王公贵族是靠贸易发财的,如今少了这份收入,肯定是要加大对百姓的压榨的。

    这几乎是必然的。

    一旦压榨加剧,再有人暗中挑唆,煽动,甚至直接从归义军里调拨一些当初的万丹逃奴振臂高呼,事就容易起来。

    想到这,牛二又道:“鲸侯,何不这样?前三个月,我们按时把钱交给来服苦役的百姓。三个月后,却直接将钱交给他们的头人、酋长,只说由他们分发。如此,民愤更大。”

    刘钰笑道:“行啊,看来你在勃良安山区真的是历练出来了。你是生怕他们不把银钱收缴,非要给他们一个收缴贪污的机会。妙极。”

    牛二嘿嘿一笑道:“其实,这也是从荷兰人那学来的本事。”

    “这爪哇的困苦,皆因荷兰人而起。你给我们讲过,要透过表象看本质的。”

    “但荷兰人非常聪明,选择了我们华人做中间人,不管是包税、收香料、包买这些,都多用华人。以至于当地人都觉得,华人才是他们困苦的根源,人皆恨之。可实际上本质还是荷兰人的压榨。”

    “我们也是可以依样画葫芦,用这样的手段。借用中间人,制造仇恨,从而鼓动百姓将这些中间人全都杀掉。中间人贪婪无厌,是为人的本性,又非只是华人当中间人才如此。我就不信,他们各个是圣人,竟不吞没银子?”

    “一旦他们吞了银子,稍加挑唆,必要出大事。若是他们不吞银子,我看这万丹也不用打了,贵族教士都是不爱钱的圣人,那还怎么打?”

    说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均想着就当年为了争夺苏丹之位,竞相给荷兰人开出各种条件的模样,哪有什么圣人?穆教还不让放高利贷呢,这爪哇放高利贷的遍地都是,哪有什么圣人?

    这万丹,灭定了,当是大顺占了爪哇之后要灭的第一个国。

第四四七章 表演战(一)

    万丹的使节并不知道,在一片融洽氛围的宴会中,他们被灭国的命运已经被定下。

    他们也是真没想到,大顺比荷兰人还狠。荷兰最多也就是要点贡赋、要求出人服劳役、垄断香料、垄断卖盐。大顺竟是直接准备灭国绝嗣。

    包括万丹使节在内的各个酋邦使节已经知道他们要去马六甲参观大顺攻城的计划,也明白这是大顺在向他们展示武力。

    但在真正成行之前,刘钰还是对这些使节们说了一些让他们深思的话。

    看着这些各国使节,刘钰觉得有必要让他们对将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社会意识总是落后于社会存在的,这些小国和西洋人以及大顺的力量对比,已然到了无法反抗的地步。

    但从这几年此起彼伏的起义、暴动、战争来看,这些小国还没有认清现实。

    对此,刘钰借着围攻马六甲这件事,提前敲打了一下他们。

    “自从二百年前,西洋人来到南洋,围绕着马六甲,爆发了不知道多少次战斗。”

    “最一开始,爪哇人当年和蒙古人打过仗,会用火器。一些苏丹国也从奥斯曼土耳其那请过雇佣兵。最最开始的时候,你们这些邦国还能直接与葡萄牙开战,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足以,虽说负多胜少,但不说五五开,至少也不是全无希望。”

    “但从前朝崇祯十三年开始,很多战争,你们便不可能自己独自对抗西洋人了。只能与荷兰人合作打葡萄牙人、与英国人合作打荷兰人。荷兰人、英国人也乐于借助你们的力量,因为那时候你们还算是稍微能打,虽然不如一开始可以独自与葡萄牙开战的时候,但荷兰人十分的气力,你们也能使出四分的气力。”

    “然而,现在来看,其实你们连合作的价值也没有了。若是荷兰人有十分的力气,你们最多半分的气力,不能再多了。”

    “可你们中的很多人,还在做着靠自己的力量驱赶西洋人的美梦;或者觉得即便自己不能独自打赢,稍微借一点力量就能赶走他们。我想说,现在看来,这是很不现实的。”

    “崇祯十三年之后,你们就已无力独自对抗西洋人了,但还有与西洋人合作的武力;然而从三十年前开始,战术变革、刺刀燧发枪这些东西出现后,你们已经完全不能对抗了。”

    “但我估计,你们很多人还是没想明白、不能理解这三十年发生的变化。如此,正好借着这一次马六甲之战,叫你们知道一下。也好回去告知你们的国王苏丹,使之明白日后该如何做。”

    “这些我还是希望你们想清楚的,免得日后麻烦。”

    这些话并不难翻译,南洋的华人又多,很多苏丹也仰仗华人包税包矿。

    只是按照正常的翻译水准翻译了一下,便说的过于直白。

    使节们闻言,一个个面面相觑,自是听懂了里面的意思。

    无非是说,以崇祯十三年、以及三十年前作为两个分水岭。

    崇祯十三年之前,很多苏丹国究极全国兵力是能打一打西洋人的;之后凭借“以夷制夷、驱虎吞狼”,倒也能打一打;再之后,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只能看热闹了。

    现如今是在第二道分水岭之后,大顺又打赢了荷兰人,那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当然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若是大顺和西洋人,在南洋杀了个难解难分,五五开。你们可以尝试着背后捅刀子,插一刀,说不定大顺就败了。

    但要是根本没有西洋势力能和大顺在南洋五五开,你们也别傻呵呵的,别人给你三瓜俩枣,你就脑子一热觉得自己可以,便跳出来要把大顺干挺。

    主要还是说,要做到心里有数,有自知之明。

    强国不怕墙头草,甚至特喜欢墙头草。因为墙头草的特性,就是谁强就跟谁混。

    强国怕的是那些铁头娃,有自己的民族意识、有尊严、有荣誉、有目标、有坚定的意识形态,实力不济也要抗到底。

    但是,当墙头草也是有技术门槛的,也得能看清局势。

    刘钰就怕这些小国看不清局势,傻呵呵地被西洋人当枪使。

    真要是大顺溃烂到被人在南洋打了个五五开,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小国跳反的举动。怕就怕这些小国脑子不正常,根本不存在五五开的时候,就先冲出来搞事。

    毕竟,要求小国脑子正常,是一件相当难的事,很多小国往往会做出一些叫脑子正常的人完全瞧不懂的举动。

    一众人也听明白了刘钰的意思,均想着这一次邀他们去马六甲,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荷兰人的战败已成定局,不去马六甲也知道荷兰败的很彻底。

    但去了马六甲,就能看到此时世界上最新的战术体系的对决,有助于头脑清醒,以免一时发热。

    刘钰也知道这些使节们其实并不知兵,但凡知兵,南洋这么好的条件,火枪教官都能搞到,充分参与到世界市场中来也不缺白银,怎么能被几千荷兰人压成这样?

    所以在让参谋们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打的“花里胡哨、外行人一看就感觉震撼”便成为了参谋制定作战计划的一项首要目标。

    在和这些使节们说清楚了邀请他们去马六甲观战的真正目的后,大顺进攻马六甲的战役也就正式发起了。

    再不发起,两个月之后就是台风季节了,那时候南洋狂暴的大风,即便是后世的钢铁航母也很难在这种天气游弋,况于现在。

    在椰城修整了两个月的水手开始陆续登船,锡兰那边的海军分舰队已经控制了制海权,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对马六甲水道完成了封锁。

    椰城的归义军和陆战队登上对日贸易公司那里调集来的辅助船,锡兰那边的陆战队留下少部分兵力驻守锡兰外,也开始朝马六甲方向集结。

    米子明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占领了马六甲河口对面的帆船岛。

    这个岛屿不算大,但是距离马六甲河口只有不到二百米,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集结地。

    海军这一次夺取了制海权之后,在之后的战斗中,只能成为打酱油的角色。因为退潮的时候,这里的水位很低,重型的战列舰容易搁浅,而轻型船只去和炮台对轰又是自不量力。

    早在一个月前就占据了帆船岛,却又没进攻,这也算是兵法大忌,叫城堡里的荷兰人做了充足的准备。

    但这一仗本就是要打的“花里胡哨”给别人看的,若是突然袭击,虽然战术合格,但外行人看来也看不出他们那些小国和世界先进军事水平到底有多大差距。

    刘钰等人抵达的时候,锡兰驻军的工兵已经在岛上修筑好了一个观战阵地。

    荷兰人的主城,距离马六甲河只有二三百米,再加上从帆船岛和海岸的距离,一共不过一二里地。

    城中山丘上,葡萄牙人建立的圣保罗教堂,清晰可见。

    崇祯十三年,荷兰人从葡萄牙人手里夺走了马六甲之后,马六甲并没有太大的发展,甚至相比于葡萄牙统治时代,还后退了。

    因为葡萄牙人占据着澳门,所以马六甲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是整个东南亚与欧洲贸易的关键节点。

    而荷兰人,尤其是东印度公司的巴达维亚本地派,为了强行提升巴达维亚作为“首都”的地位,是严重压制其余城市发展的。

    加之荷兰人之前和大明、大顺之间的诸多矛盾,他也没有个澳门,巴达维亚的中转地位很重要。想要维系巴达维亚的特权,就必须以行政手段,压制马六甲的发展。

    马六甲这样的好地方,在荷兰人的统治下,可谓死气沉沉。

    商业不能发展,怕抢了巴达维亚的风头和业务。

    农业发展太难,因为周边沼泽森林太多,当年巴达维亚周边也全是沼泽,但那时候有从澎湖和舟山抓来了的华人,免费又不用钱的劳动力,到马六甲这就没有了。

    任何宗教的改革,都是要打着复古的旗号,以直面先贤开始的。不管是大顺、日本这边的古儒、古学一派;还是荷兰的加尔文宗。都是这样。

    新教是比天主教更原教旨的。马六甲这座城市,亦算是整个东南亚,最加尔文宗原教旨的一座城市,有些叫人窒息,如同三十年战争之前宗教改革时候疯狂烧人的新教模板。

    对经济的全面掌控、严格控制贸易量、对本地人的强制改宗、各种乱七八糟的专营许可证、大量货物只能按照公司定价售卖……

    种种这些,都让马六甲并不难攻取。因为城市活力不足,也因为这里不是“首都”,马六甲的驻军只有400人。

    不过,伴随着米子明占领了帆船岛,巴达维亚被大顺攻破的消息传来,很多在这里定居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员工、欧亚混血的布尔格人,都涌入到马六甲河东岸的城堡里,加强了城堡的守卫。

    与巴达维亚这个“首都”不同,马六甲依旧是“城市分离”的格局。马六甲河的东岸,是马六甲城堡,是城;马六甲河的西岸,是居民社区,是市。

    伴随着大顺这边占据了帆船岛,海军夺取了制海权,荷兰人已经完全无法管辖河西岸的城市了。

    城市里和东南亚的大城市一样,有很多的华人。除了华人、荷兰人和欧亚混血的布尔格人外,还有许多不同的种族。

    马来人、印度教商人、古吉拉特人、爪哇人、文莱人、泰米尔人、吕宋人……等等这些。

    和巴达维亚一样,低等华人住在华人社区的高德米德社区;而高等华人和荷兰人一起,作为富裕者,居住在海伦街,享受着与荷兰人一起作为“统治者”的假象。

    只是……巴达维亚被刘钰逼出来起义之后,这些试图一起退入到城堡、与荷兰人一起防守的高等华人,被荷兰人拒绝进入城堡。怕巴达维亚的事情重演。

    而这,也酿成了一场悲剧。

    在米子明占据帆船岛、荷兰人退守堡垒之后,马六甲市出现了权力真空,理所当然地发生了一场动乱,一场针对富裕街区的抢劫。

    曾经繁华的海伦街区,如今已经化为了废墟。

第四四八章 表演战(二)

    这一切的情况,都在大顺情报部门的掌握中,对马六甲的调查非常的清楚,做足了功课。

    刘钰将那些小国的使节们安置在了观瞻台上后,便与李欗等,进入了营帐。

    升空的热气球早已经将马六甲城堡的布防情况观察的清清楚楚,制作了沙盘。参谋们拟定的几种作战计划,都可以赢,但还是要挑出一个“外行看着最热闹”的。

    营帐内都是信得过的人,米子明也便说了一个消息。

    “殿下、鲸侯,前几日,英国的乔治·安森舰队,经过了马六甲。他们倒是很有意思,过海峡的时候,主动避让了我们,并且向我们致敬。”

    “他们未必尊重我们,但担心我们找麻烦,去支援法国。看来,法国人在印度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这个消息,李欗听着倒也没什么,最多觉得那个乔治·安森经历了伶仃洋事件后,终于学会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夹着尾巴了。

    但刘钰听来,却是大喜过望。

    他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要的就是法国的杜普莱克斯没有海军的支援、没有制海权,把法国在印度的那几座城堡和城市丢个差不多。

    英王的“龙兴之地”是汉诺威选侯国,战争结束的时候,肯定是要拿殖民地换汉诺威的利益的,英王现在还是很强势的,基本压得住议会,首相也是说罢就罢。法国人要是赢的太顺利,和大顺的合作估计就很难为继了。

    攻打马六甲没有任何的悬念,也让刘钰提不起太多的兴致。但乔治·安森和他的百夫长号战列舰过了马六甲海峡去印度了,这绝对是值得庆贺的。

    “去的好。过几日,说不得还得请英国人来洽谈一下贸易问题呢。但我估计,也打不了多久了,欧洲那边的血,也该流的差不多了,都没力气了。”

    “好吧,那我们就攻下马六甲。我留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些人,估计也该将这个能让阿姆斯特丹股灾爆发的消息,传开了吧?”

    说笑着,拿出了一份参谋拟定的攻城作战计划,翻看了几眼后,递给了一旁的李欗。

    “殿下看看,若是觉得可以,那就干吧。”

    李欗接过了作战计划,随便看了几眼,笑着看了眼旁边的沙盘道:“荷兰人兵也不多、炮也不多,无论怎么样都是赢。我看,也没什么必要看了。唯独就是多花些银子、多打一些火药炮弹便是了。”

    刘钰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一共四百士兵,再加上那些逃到城堡里的欧洲人和公司员工,就算都武装起来,千把人顶天了。

    如今这边有归义军千五、陆战队四千、舰队打酱油可以忽略不计,专门为了攻城准备的重炮和臼炮八十多门,这当然是不算舰队舰炮和陆战队野战炮的,攻打这座要塞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按照之前的测绘,整个城堡区的城墙有将近三里地,还算是可以。

    与城墙连接的,有几座葡萄牙统治时代留下的城堡,连荷兰系的棱堡都算不上,最老的一个是修于前明正德年间,一股子浓浓的冷热兵器混合时代的风格。

    可能是生怕二百年后攻城方的大炮不好炸、瞄不准,修的极高,也没有太厚的土坡。

    这座正德年间的古堡,在马六甲城堡的东边。扼守着马六甲城的东门,距离马六甲城墙有一条很深的壕沟,古堡和城墙之间有吊桥连接。

    西边,面对马六甲河的方向,是马六甲城的主桥,也是一座吊桥,用来连通马六甲城和马六甲市区,现在吊桥早已经高高挂起。

    这基本是一座孤城。拿了制海权之后,啥也不用干,困也困死了。但那样,就让刘钰请来观战的这些人看不到热闹了,也就不知道他们和大顺之间的军事差距到底有多大了。

    至于马六甲城北边,大顺的军队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因为按照东印度公司自己的说法,公司对马六甲的统治,从未超过城堡中心四英里。

    参谋们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虽然以华丽为目标,但一些内核还是很扎实的。

    和往常一样,攻城的第一步,先挖壕沟,先把整个马六甲城围起来,使得鸟兽不能通行。

    然后再选择几处主攻方向,靠着强势的重炮,表演一场绚烂的烟花秀。

    参谋们制定的计划,是从东面攻,避开不容易发挥的马六甲河。

    而且,鉴于除了城中的圣保罗教堂外,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前明正德六年的圣地亚哥堡。

    又高、又没有棱堡体系、一股子浓浓的中世纪晚期的味儿。理所当然的,圣地亚哥堡也就成为了表演的第一秀。

    刘钰选了这个作战计划后,命令随即下达。

    在马六甲市的人都被征集起来,工兵带队,按日算钱,开始了非常标准的挖坑困城的第一步。

    刘钰和李欗等人,则在岛上,和那些小国使节们每日宴会不断。

    五日后,困城的壕沟已经挖好,刘钰出面与那些小国使节道:“这里毕竟距离战场太远。工兵已经在城东布置了新的观战地,各位还请随我一起去看天朝用兵。”

    这些人也不敢说什么,跟着刘钰乘着小船过了浅海,在东侧已经开辟出来的小码头上登陆。

    步行了约莫三里地,一个标准的掩体观察哨已经准备好了。

    从马六甲市那里弄来的桌椅板凳,都安放就位。掩体前面摆着一些望远镜,随时可以用望远镜观察。

    外面覆盖着厚厚的松土,对面就算有炮弹打来,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密集的炮兵阵地已经在壕沟后面部署好了,重型火炮和笨重的臼炮,在这里集中了六十多门,已经对准了那个高高的、正德年间的古堡。

    此时,圣地亚哥堡内的荷兰士兵,已经连骂娘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五天时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顺的工兵带着百姓,把围城的壕沟挖好,自己却毫无办法。

    城堡里就四门大炮。

    可这五天时间,这些荷兰士兵目力所及之处,稍微数一数,就知道大顺这边至少运过来了几十门重炮。

    为了运炮,工兵甚至还修了一段硬路,方便将沉重的大炮从码头那拖过来。

    那些攻城的重炮,随便一门,都比城堡里的四门大炮的口径要大。

    麻包堆砌的炮兵阵地,也修的非常完美,虽然这五天时间,大顺这边的大炮只是部署,并未压制和射击,但荷兰人心知肚明。

    这些中国人又是修路、又是挖沟,把大炮运过来,可不是为了玩的。

    这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掉下来。

    而且,一旦要是掉下来,那可有的受了。

    士兵们划着十字,在这种令人恐惧不安的寂静中,祈祷着自己的命运。

    或许,指挥官会投降。但愿,在自己被炮弹打死之前,指挥官投降的命令就可以下达。

    城堡外,大顺军的炮兵阵地上,从京城里调来的炮兵军官们,一边咒骂着南洋的鬼天气,一边调整着大炮的角度。

    这种城堡,说实在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攻过了。很多训练,都是依托对面是棱堡体系进行的。

    好在,捡起来也不算难。

    就是轰击的时候,要把炮弹按照T字形轰出去,这样才能让城堡的墙壁倒塌。

    当然,棱堡那厚厚的防炮坡,是轰不动的。

    但这种过时的古堡,当真是让大顺的这些精锐的炮兵军官们,一个个把当初学的、现在再不用都快要忘光的那些东西都捡起来了。

    战斗工兵和精锐的掷弹兵们,此时在炮兵阵地的附近休息,一个个优哉游哉。上面的命令,是让炮兵先轰上两天,不吝炮弹和火药。

    因为上面是觉得战斗工兵和掷弹兵打仗不好看,一个个就会挖坑靠近扔手雷、缺口突破肉搏插旗,毫无观赏性。

    陆战队的普通连队,更是悠闲,在壕沟后面整队休息,防备万一之可能性的荷兰人的反击。

    围城第六天的上午八点半,刘钰笑吟吟地来到了观战的地方,笑道:“诸位,炮击马上就要开始了。正好闲着无聊,咱们不妨来开个赌局吧。”

    “我来坐庄,我觉得,这个堡垒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肯定被攻破。而且,我方的损失,不超过十个人。”

    “就随便玩玩,也不搞那么正式,就一赔一吧。怎么样,有下注的吗?”

    他只当是个玩笑,也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却不想说完之后,弄得场面无比的尴尬。

    翻译将刘钰的话翻译完后,有使节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翻译脸色也不太好看地回复刘钰道:“鲸侯……这个……还是算了吧。”

    “他们的经书上说【信道的人们啊!饮酒、赌博、拜像、求签,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恶魔惟愿你们因饮酒和赌博而互相仇恨,并且阻止你们记念主,和谨守拜功。你们将戒除饮酒和赌博。你们当服从主。当服从使者。当防备罪恶】”

    等翻译把这段经文翻译完,刘钰捏着手里的银子,脸无可奈何地抽抽了两下,心道真是没意思。

    这几日宴会嘴里淡出鸟来,这种无趣到极点比皇帝校场大阅还没意思的、毫无悬念的战场上活跃下气氛找点乐子也不行……

    把装银子的包裹递给副官,原本笑嘻嘻的神情换成了严肃状态,毫无趣味、面无表情地冲传令兵挥挥手道:“让他娘的炮兵开始吧。”

第四四九章 表演战(三)

    随着命令下达,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炮兵们,顿时将沉重的炮弹宣泄出去。

    观战台上,这些小国的使节们听着大炮的怒吼,观望着似乎在大地上颤抖的圣地亚哥堡,内心对刘钰刚才的那番话将信将疑。

    虽然明面上,碍于这么多人看着,谁也不好下赌注,毕竟经书说不准他们赌博。虽然暗地里照样玩,但是当着外人面就不好了。

    若是没有经书的限制,其实他们也不想和刘钰赌。

    不赌,不是他们觉得刘钰肯定赢,而是觉得刘钰肯定输,要是觉得刘钰肯定赢,他们反而就赌了——花点小钱,买个乐呵,难不成闲着没事干与打跑了荷兰的天朝大将置气,全无面子?

    他们没有大顺这边一些中高阶军官的眼界,根本不能理解“有效的开花弹让棱堡体系退出历史舞台、消耗战劫粮草守堡垒迫使退兵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野战会战决定胜负的时代已经来临”。

    甚至他们也没有棱堡时代的眼界。

    眼前这座正德年间的古堡,对这些小国的贵族使节而言,依旧是难以攻克的。

    当年葡萄牙人也是靠这种破堡,在东南亚和印度,刷出过500破三万的战绩。当然,前提是有制海权。

    这些年,各国陆陆续续也和荷兰人、葡萄牙人打过几仗。即便不是为祖国、为民族之解放而战,肯定也有内斗争权有人引荷兰兵入都城的经验。

    荷兰人也没修太多的正经棱堡,正经棱堡死贵死贵的。

    很多堡垒,用的都是葡萄牙时代留下的。而葡萄牙和荷兰在东南亚交接,大约是在崇祯、天启年间,那时候新堡垒体系还未彻底成型。

    就靠着这些完全过时的堡垒,荷兰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控制。

    按照这些小国贵族的见识,这样的一座堡垒,若想啃下来,别说一天,恐怕十天也做不到。里面若是驻军100,怕不是要抛尸个七八百甚至上千?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大炮,自己的小国里当然也有大炮,这种想法,是考虑到大炮存在的基础下做出的。

    葡萄牙人遗留的这些中世纪晚期味儿的堡垒,这类似于后世日本侵华时候修的针对中国军民反抗的碉堡一样。那破玩意但凡有个普法战争后期水平的所谓意大利炮,都是垃圾。但偏偏没有,这就显得坚不可摧。

    1897年定产的意大利炮,可以吊打1940年侵华日军的碉堡战术;而此时50年前法荷战争水准的炮击战术,一样也可以吊打葡萄牙人在正德年间修建的堡垒。

    这些道理,这些小国的使节是不可能自己悟出来的。这是个标准的刻舟求剑的思维方式,觉得刘钰说一天之内攻克此堡、死伤不超过十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的想象,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粉碎了。

    下午两点。

    圣地亚哥堡已经不堪炮击。

    大顺这边的臼炮,发射的是爆炸开花弹,因为臼炮的膛压较低,不容易出危险。

    重炮则继续使用实心弹。

    这和重炮的战术,和那些抡大锤拆房子的人如出一辙,不能随便胡乱砸就能把墙壁砸塌的,要用一些力学知识。

    用实心弹持续炮击,形成一个T字形,并且最终在T字形的结合处补上几炮,就可以最完美地破坏墙体的力学结构。这些结构力学的公式,不是大顺这边自己推出来的,是法国军校的炮兵课程,大顺这边只是依样画葫芦,但却画的很完美。

    两点钟,圣地亚哥堡的墙壁轰然倒塌。

    笨重的臼炮也在墙壁倒塌之后,抛射了大量的火药包。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堡垒里已经基本没有活人了。

    堡垒倒塌,未必所有人的荷兰士兵都会死。

    但臼炮的大量装药的抛射火药包,产生的剧烈爆炸,让很多荷兰士兵被震死。

    七窍流血,内脏严重受伤。

    很多荷兰士兵在炮击之后,还能冲着战友笑一笑,觉得好像没啥事。但可能一两分钟之后,内脏大出血就会导致他们疼的在地上打滚儿。

    内脏损伤,并不会第一时间感到剧痛,而是会在大约一两分钟之后才感觉到疼痛难忍。

    只是,当感觉到内脏剧痛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此时的医疗条件,当感受到内脏剧痛的时候,就不可能活下来了。

    圣地亚哥堡倒塌之后,臼炮和木托榴弹炮又持续轰击了一个小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一直在旁边休息的战斗工兵和掷弹兵,终于被集结起来。

    他们和往常进攻的时候不一样,既没有挖坑、也没有一手提着手雷、一手提着掷弹兵的短管步枪,而是如同阅兵一样,列着整齐的队伍,高举着大顺的旗帜,造战鼓和军乐声中,朝着倒塌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走去。

    远处马六甲城中的荷兰守军,对此无可奈何。

    一天的炮战,大顺这边已经顺利反掉了马六甲六座城楼上为数不多的火炮。用开花弹反这个时代的炮台,简直就像是大人殴打婴儿那么简单。

    炮兵被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阵如同阅兵一样的大顺军队,朝着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走去。

    三点半,大顺的旗帜插在了圣地亚哥堡的废墟上。

    大量的荷兰人的尸体,被士兵们拖了出来,送到了后方以作“展览”。

    很多荷兰士兵的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口。

    这个时代的阵亡士兵,死状一般都很惨。

    不管是被高温熔化后浓痰一样的铅弹打中、还是二三十斤重五百多米速度的大铁球砸中,也无需形容,便可以想想死状的可怖。

    不说二三十斤重的大铁球,便是军师级野战炮级别的十二斤重的铁球,以四五十米每秒的速度砸到人,惨状也就可想而知。

    但这些被拖出来“展览”的荷兰士兵,主要是在堡垒下层被T字轰击法轰塌之后跑到上层、被重型臼炮发射的炸药包震死的,亦算是死的比较体面,及不缺胳膊也不断腿。

    在圣地亚哥堡插上大顺旗帜的时候,刘钰掏出来路易十五送给他的奢侈怀表,看了看时间,与那些被惊住的小国使节道:“虽你们不赌,但我说四点钟攻下此堡,就是四点钟攻下。至于损失,只损失了三个人,还是炮兵这边自己失误造成的。”

    “我也不是羞辱你们,若是你们来攻,我估计,这圣地亚哥堡,你们要攻十天。”

    “我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们与天朝、与西洋人的军事水平,差的实在太大。”

    笑吟吟地合上怀表,将怀表揣好,挥挥手叫人把那些抬过来的荷兰人的尸体抬走。

    这些观战的小国使节看着那些被抬走的荷兰死尸,一个个面有惧色。刘钰说的没错,当实力差距过大的时候,刘钰那些话就真的不是羞辱,而只是陈述事实了。

    这样的正德年间的堡垒,若由他们来攻,无论如何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他们当然也不可能想象到,沃邦元帅当年攻打荷兰棱堡体系的时候,靠着土工作业和欧洲第一支略微成体系的炮兵,经常会打出这样的交换比。

    如今大顺的攻城法,师承法国;炮兵体系更是超越的法国。攻打这样落后时代二百年的堡垒和防御战术,这样的交换比实在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天朝天兵,威武不可战胜,实在是我等小国之福!”

    有人带头赞了一句,后续的赞声便不绝于耳。

    这里面和中国关系“最近”的,算是苏禄国。其国的使节更是直接大谈和天朝的历史渊源。

    “天使恕罪,我们这些小国,数百年前就服于天朝。然而船从西来的时候,天朝却未派遣海军来南洋,以至于各国沦为西洋诸国所控制。”

    “前朝永乐年间,本国王室便前往天朝称贡。因病殁于山东德州,得天朝赐谥‘恭定’。长子归国理政、次子依天朝之俗,守德州之墓。如今已有三百年矣。”

    “自永乐之后,西洋人入南洋,苏禄国小,数次求援。奈何正值神州大乱之际,消息断绝,我等日思夜盼,如今终于盼到天朝王者归来,此实我等小国之福音……”

    这苏禄国的使节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但刘钰对这一套说辞也就是面上笑呵呵,心里觉得纯粹扯淡。

    这苏禄国,在西洋人入侵西洋之后,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苏禄更是号称“东南亚的阿尔及尔”。

    阿尔及尔,此时有两个东西最出名。

    奴隶。

    巴巴里海盗。

    苏禄这个东南亚非中南半岛地区和中国最近的国家,得一个“东南亚的阿尔及尔”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

    事实上,在大顺下南洋之前,苏禄国就曾派使者前往京城,试图朝贡。而且那表文写的,没有深厚的文化底子,那是真的写不出来。

    贡文曰:臣避居荒服、远隔神京,幸际昌期,末由趋觐。

    弥来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知中国必有圣人……伊国远祖东王于前明永乐十五年,率眷来朝,受封归国,归途病故,敕葬于山东德州地方……

    借此,还趁机希望将苏禄国户籍、人口,并入中国地方,以求中国做保护国。

    但是吧,这事儿刨除去万国来朝的优越感去看,实际上是因为苏禄国这个“东南亚的阿尔及尔”,整天劫船,使得往来贸易的各国对此深恶痛绝。

    苏禄也希望挂靠一个大腿,若得天朝朝贡国之地位,若如朝鲜,便可对那些试图围剿海盗的人产生威慑。

    苏禄是相当懂天朝的朝贡制度的。

    就现在这苏禄国使节说什么“我等日思夜盼,如今终于盼到天朝王者归来”之类的话,刘钰要是信半句,那就真的是脑子和那群幻想着“万国来朝”的礼政府大臣没啥区别了。

第四五零章 表演战(四)

    盼?

    盼个锤子。

    刘钰心道,你们盼的天朝,是他妈的挂个天朝的名、朝贡国只有权力没有义务的天朝。

    如今的天朝,你们绝对不盼。

    但凡本国手工业有优势,没有任何国家在本国手工业和工业优势的情况下,鼓励海盗。

    大顺距离“自由贸易”差得远。

    但大顺本国的手工业优势和出口优势,使得大顺对海盗是深恶痛绝。刘钰也从来不鼓励什么“私掠船”之类,看到欧洲人搞私掠船自己就有学有样的,那就是刻舟求剑、守株待兔。

    英国人鼓励私掠船,是因为西班牙殖民地和西班牙之间的贸易;法国鼓励私掠船,是因为英国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贸易。

    大顺是脑子有坑吗?大顺是最大的货源地和出口国,去鼓励私掠船,阻碍本国出口?

    不要说什么私掠船只劫外国船、不劫本国船之类的幻想世界才存在的理想主义的屁话。

    且不说看不到的时候你知道他劫不劫,只说他们劫英国船也好、劫荷兰船也罢,船上的货不是绸布就是瓷器,劫完了之后再卖给欧洲商人,这对大顺的出口有什么好处?

    苏禄前几年上表,希望做朝鲜那样的朝贡国,其目的也是出于找个大靠山。

    大顺现在下南洋了,既不搞奴隶贸易、也一点都不喜欢海盗……如果真的做成了,南洋就是大顺的内海,谁家会在自己的内海里鼓励海盗?

    至于大顺不喜欢奴隶贸易,那是因为大顺的“多余”人口有的是,奴隶岂不是抢了大顺“多余”人口的工作?

    北美可以搞奴隶贸易,因为本地缺劳动力;锡兰可以搞奴隶贸易,因为僧伽罗人有佛教凝聚和两千年国家的历史惯性产生的民族萌醒,需要泰米尔人。

    大顺在南洋,搞什么奴隶贸易?

    大顺缺便宜的劳动力吗?

    大灾之年,卖儿卖女,十两银子。一个北美的黑奴,好点的40英镑,120两银子,大顺的劳动力比黑奴便宜多了,搞奴隶贸易,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苏禄土地贫瘠,如今靠的就是“区位优势”,搞奴隶贸易和“东方巴巴里海盗”维持生活,以至于葡萄牙人给这些人起了个很阿尔及尔的名字“摩洛人”,和北非靠海盗和奴隶贸易出名的摩尔人词源一致。

    要说苏禄能支持大顺下南洋,刘钰第一个不信。

    不说别的,大顺下南洋之后要做的头几件事之一,就是剿灭“南洋巴巴里海盗”,连同老窝一起毁灭。

    这苏禄还是能在称贡表文中写出“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知中国必有圣人……”这一套标准词汇的东南亚国家。

    其余国家对大顺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如果他们知道大顺要实行的政策后。

    今天这场对马六甲的“表演战”,也就至关重要。至少前期能让大顺站稳脚跟、后期等到大顺重拳出击的时候,各国能做到心里有点数。

    偌大的南洋,在刘钰看来,大顺短时间内是做不到改土归流的。莫说南洋,先把西南地区和川藏地区改明白了,比什么都强,哪有这么多精力在这边搞?

    但一方面大顺摧毁了葡萄牙——荷兰营造的贸易体系;一方面又绝对的反对海盗和奴隶贸易,这就让大顺要担负起比荷兰、葡萄牙更沉重的统治压力,也需要更高超的统治技巧。

    此时因着在这些南洋小国眼里坚不可摧的圣地亚哥堡,被大顺以几乎无伤的战术虽催婚,产生出来的种种歌功颂德之词,在刘钰听来只能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用。

    借着苏禄国使节的话,刘钰冲着北边拱拱手道:“圣天子早知尔等心慕王化。是以十年造船、十年练兵、二十年下南洋。”

    “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赶走西洋人吗?”

    “天朝武力之盛,却不以势压人。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如今面对诸位,我亦可说一句,天朝必不同于葡萄牙人之强制改信、荷兰人之贪婪无厌。”

    说罢,又指着远处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上飘着的大顺旗帜道:“天朝之军威,尔等已所见十之一二。以此强军,东征西讨,谁人能挡?只是天朝对于朝贡国,一项宽容。”

    “古人云,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朝贡与否,也是一样态度。”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话虽是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讲道理。

    所谓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就是所谓的“不主动、不拒绝”。

    你愿意朝贡呢,你就朝;你不愿意朝贡呢,你就不朝,爱来不来。

    可这话得分时候说。

    弱宋时候,这么说自己听起来非常自我安慰。

    但现在嘛,圣地亚哥堡刚刚被炸毁,几千陆战队在此集结、海面上还飘荡着这些小国使节自出生以来见过的规模最庞大的舰队。

    朝贡与否,说是什么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可谁敢不朝?

    东南亚和印度地区不一样,这些小国对朝贡并不陌生。这玩意就跟养孩子似的,即便隔了许久,再养一个,也能驾轻熟就。

    东南亚诸国朝贡天朝,和朝鲜朝贡天朝可不是一回事。

    朝鲜朝贡天朝,那是有重要的贸易利益考虑的,每年往日本卖的丝绸瓷器,都是朝贡的时候买的。

    扭曲魔改后的朝鲜特色儒家种姓制度,使得朝鲜完全控制着对外贸易,私人不能进行贸易,李氏掌控者对外贸易垄断,中朝日的中转贸易,可谓是朝鲜王族和两班贵族的钱袋子。

    东南亚诸国朝贡天朝,就和贸易关系不大了。

    华人海商到处跑,华人都能在各国包税、包矿。华人海商都能像在蒙古一样,能在东南亚留下“唐人奸诈不可信”的名声,哪还有什么官营垄断的贸易需求?

    现在刘钰借着倒塌的圣地亚哥堡,提及朝贡之事,这可比在锡兰还要“送十头大象假装两国平等”简单多了。

    苏禄国的使节带了头,其余人余光扫过倒塌的圣地亚哥堡,也都表示过些日子便要往神京派遣贡使团。

    即便本国地贫国瘠,亦要向天子献上贡品云云。

    刘钰再度向北方拱手道:“天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圣天子仁德轻利,非重财货。”

    “昔者,楚以苞茅为贡,天子又岂嫌弃苞茅之价廉?尔等便是不地贫国瘠,难不成圣天子竟要让你们贡献许多财物?”

    “朝鲜国为了防止贡献白银,便关闭了本国银矿,只说朝鲜国穷,不产金银,以免贡献。此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矣。”

    这虽然是一番非常“场面话”的场面话,可实际上若这些小国有高人的话,便能听出来刘钰这番话的意思。

    封建的朝贡体系,宗主国考虑经济利益与否先不说。但要是考虑经济利益的话,标志性的就是“献贡”,这是很封建时代的特征。

    但大顺实际上对南洋的统治,试图走一条和之前不一样的路线,尝试一种新型的朝贡关系。

    指望着封建义务贡献的那点东西,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时了。

    大顺这边也在尝试,给了刘钰很大的自主权。

    东南亚的经济,早已经彻底扭曲为殖民地化了。

    在大顺占据南洋之后,要按照大顺的需求对南洋进行改造,很多事就要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整体的思路,和葡萄牙、荷兰时代的思路大差不差。

    成为贸易体系的一部分。

    无非是葡萄牙、荷兰时代,要的是香料。

    而大顺时代,要的是香料、棉花、靛草,以及成为大顺手工业的倾销地。

    刘钰这么说,也是希望这些南洋小国,放下顾虑。大顺不是很愿意以封建义务这一套宗法关系和南洋各国相处,因为大顺这边脑子还是清醒的,有这功夫,不如盯着点朝鲜和越南北部。

    这些南洋小国也不用担心,大顺这边以完全的封建宗法关系对待他们,搞得一个个和附庸国似的。

    虽然,实际上就是。

    但是,刘钰也不在乎上层这种形式主义,更重要的还是冲击他们原有的社会结构、瓦解各国的经济基础。

    朝贡走个形式就是。

    真正的事,还是在经济上。

    但朝贡,对大顺又很重要。

    刘钰倒是无所谓,觉得现在既不是皇室垄断、又不是专营专卖、更不是郑和下西洋的时代,朝贡什么的真的就是个形式。

    只是,皇帝肯定喜欢那种“万国来朝”的感觉。

    东南亚碎成一地,不说万国来朝,凑个几十个,问题不大。

    朝中大臣也不是很懂东南亚的经济问题——虽然刘钰的功绩,不是让各国朝贡,但这些大臣们也不懂更深的东西——所以朝贡这个在东南亚已经彻底沦为形式主义的东西,对大顺就非常重要。

    刘钰最后的这番话,也让诸多小国的使节们松了口气。

    就如同苏禄国当年朝贡的表文足见他们很懂中国这一套一样,很多小国既在东南亚,对朝贡那一套那是很清楚的。

    他们还不知道大顺这边的新手段、新政策。鉴于过去的经验,刘钰既说朝廷这边根本不看重朝贡的贡品价值,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随便弄点什么东西去一趟,也就是了。换来的,是天朝的保护、本系王朝正统的延续,岂不大赚?

第四五一章 表演战(五)

    经济基础的改变,朝贡刨除掉经济利益外,剩下的好处也就这么些了。

    苏禄等国权衡之心,内心也明白,此时朝贡,已经是不得不做的选择了。

    若是西洋人还占着南洋,苏禄是非常希望朝贡天朝的。

    但西洋人被赶走了,朝贡天朝带来的损失可比之前大不少。苏禄的买卖做得非常大,英国都有专门的军火商为苏禄的“东方巴巴里海盗”提供海盗专用的短管步枪。和瑞典东印度公司与马达加斯加海盗的合作一样,苏禄海盗也有专门的销赃途径,赚的也都是荷兰盾、英镑。

    只是,就凭此时天朝气势汹汹的架势,从爪哇一路打到锡兰,虽说什么去者不追、来者不拒,可真要是不朝贡,即便天朝碍于“王者不治夷狄”的道义不打,随便支持一个旁边的朝贡国,那也承受不住。

    而且,大顺和以前不一样了。

    朝鲜的事,他们知道的不多。但琉球的事,他们可是听说不少。如今的朝贡和之前的朝贡,大不一样,大顺这边的干涉日多,日后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然而,伴随着圣地亚哥堡的倒塌,这些使节们终于还是坚定了朝贡的想法。

    刘钰只说待自己攻下马六甲后,就要回朝复命。这些小国使节可回去告知各国国王苏丹,若有原意主动朝贡者,可提早准备贡品,待过些日子刘钰回朝复命的时候,乘船一并前往京城。

    各国使节纷纷答允。

    随后,刘钰就下令让部队继续进攻,挖坑靠近城墙,准备在五日之内攻破马六甲城。

    当夜,帅帐之中,东印度公司的前总督瓦尔克尼尔、跟随刘钰来大顺躲避国内政治风波的前大议长安东尼、荷兰东印度公司东印度舰队的副舰队司令等人,被邀请到了帅帐内。

    李欗坐在上首,刘钰于一旁安坐,剩下的高级军官围坐。这几个荷兰人坐在客位,他们和那些小国使节一样,也在白天目睹了圣地亚哥堡的倒塌。

    攻打马六甲,不只是给这些小国看的,也是给荷兰人看的。

    这幕戏的观众,可不只是南洋诸国。这幕戏,也不能只有武戏,没有文戏。

    借着白日的战果,刘钰笑问道:“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知能战能否。你们都是荷兰或者高层的高级人物,对荷兰当然算是知己。而这些日子或是跟天朝打过仗、或是亲眼目睹了天朝打仗,或可为知彼。你们觉得,VOC还有机会打回来吗?”

    安东尼此时当然并不知道刘钰“联合荷兰要先打爆荷兰”的计划,觉得刘钰这就是在耀武扬威。

    虽这么想,心情当然非常不爽,觉得根本就该拒绝回答这个颇为侮辱的问题。

    但沉默了考虑片刻后,前大议长安东尼还是摇了摇头。

    他跟随大顺的使节团船队从阿姆斯特丹来到大顺,一则是为了躲避国内的政治风波、二来也是希望能够和大顺谈一谈贸易的事。

    奥兰治亲王借用民意,否定了被刘钰在阿姆斯特丹大肆宣扬有些变味的“勘合贸易”。

    可实际上,荷兰人既想要面子,也想要里子。

    为了祖国的尊严和荣誉,坚决拒绝有损国格的勘合贸易,这是糊弄国内老百姓的。

    事实上荷兰人在锡兰贸易的时候,曾要给僧伽罗国王双膝跪地;当年大顺取了天下、传教士疯狂“诋毁”新教国家的时候,也曾上京朝贡;在日本,也老老实实的每年参觐交代。

    就如同澳门一样,葡萄牙新来的总督看到大顺的旗帜挂在海关上,惊呼这是对祖国的侮辱;但实际上澳门的本地派,若遇县令以上级别的来,都要让教堂鸣钟跪迎的。

    面子是忽悠本国百姓的,里子是十足的利益。

    安东尼对此心知肚明,他要是那种狂热者,也不可能干到大议长,与前几任大议长压制了奥兰治家族四十多年,使得荷兰连个联合省执政官都没有。

    他还是有些政治水平的。

    如今刘钰耀武扬威地问荷兰还不能打回来,这时候再说些场面话,安东尼觉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心道侮辱就侮辱吧,还能怎么样呢?

    “侯爵大人,不考虑战争的善恶、贵国不宣而战等因素,只谈战争本身……事实上,贵国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圣地亚哥堡的倒塌,证明马六甲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公司即便不倒闭,即便奥兰治家族的人死保公司、封禁证交所禁止兑付……公司也没有能力再打回来了。”

    “公司要想打回来,至少需要20艘战列舰、四万名士兵。这,都是公司、乃至于荷兰不可承受的财政压力。您当然知道,阿姆斯特丹省已经多久没造战列舰了。”

    “贵国如今掌控了香料的产地,也掌控了整个东南亚的特产。日后欧洲市场的熏香、胡椒、丁香、肉桂……这便会如茶叶、丝绸、瓷器、大黄一样,贵国的贸易政策将决定欧洲这些货物贸易的兴衰。”

    安东尼想了想,不无感慨地说道:“或许,如您所言,贵国只是回归了她应有的地位。事实上,联合省能占据东南亚这么久,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不管是贵国,还是日本,都应该比联合省更容易占据东南亚。”

    “贵国的突袭,彻底毁灭了荷兰。”

    感叹之后,安东尼内心也微微有些逃过一劫的轻松。

    忽然想到若是奥兰治派没有急冲冲地夺权、刘钰没有在阿姆斯特丹大肆挑唆荷兰民众的情绪,若是自己这个大议长继续当政,结果发生了东南亚被占、阿姆斯特丹股交所股灾、法国攻入奥属尼德兰荷兰几近崩溃的景象……

    恐怕,自己也会如同自己的前辈大议长一样,被人吊死在广场上,浑身的肉被人割下来吃掉。

    现在这个局面,联合省的奥兰治、橘色的荷兰,恐怕再也不会是尼德兰的象征了。

    自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荷兰大裁军之后,荷兰历任大议长,一直相信外交可以解决诸多问题,大量的精力也放在外交上。

    只是,在此之前的外交,从未考虑过中国的存在。虽然荷兰很清楚中国是现实存在的,不是虚幻的、神话的,但终究之前对欧洲的局势没有任何的影响。那也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了。

    这种欠考虑,使得前大议长安东尼,在卸任了大议长之职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觉得外交能解决一切问题,只是一种一厢情愿。

    就像是东南亚的情况,到底需要怎样的外交,能避免大顺下南洋?

    阻碍大顺下南洋的,既不是荷兰,也不是西班牙,更不是英国。

    阻碍大顺下南洋的,只是大顺自己。

    一旦大顺想要下南洋了,无论怎么搞外交,都不可能让大顺不下南洋的。唯一能威胁到大顺的欧洲国家,只有一个偏远的俄国。苦寒的西伯利亚,也注定了就算是俄国与大顺发生战争,也就只能是个千人规模的战争,这对一个亿万人口的国家而言,不值一提。

    据说英国现在正和在俄国谈判,希望以每年几十万英镑的价格,作为俄军的补助金,让俄国提供一支五万人的军队。

    荷兰当然是不缺钱的,整个东南亚的价值,也肯定高于几十万英镑。但是,就算给俄国人一百万英镑,俄国又凭什么能准备一支五万人的力量横穿西伯利亚?

    安东尼这些日子就在思考,如果提前知道了大顺准备下南洋的战略,荷兰能否通过外交途径阻止大顺的野心?

    他作为前大议长,该有的格局还是有的。

    然而苦思许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外交,并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荷兰在纷乱的欧洲锻炼出来的外交思维,拿到与大顺打交道上,就彻底没用了。

    这是一个和欧洲格格不入的国家,不是说制度、宗教、文化上的格格不入。而是战略环境、自身存在的格格不入。

    欧洲的外交,一直以来延续的是“均衡”政策,于是给荷兰人造成了一种假象:外交万能。

    但面对大顺这种大一统国家、东亚的霸主怪物,以“制衡”为考量的荷兰外交惯性,就彻底失效了。

    大顺可以制裁荷兰,只要关闭荷兰的商馆即可。

    荷兰没法制裁大顺,VOC高调宣布禁止进口中国货物,杀死的只能是VOC自己,英法瑞丹东印度公司会开酒庆祝。

    大顺可以一言不合,直接抓着荷兰的卵,下南洋,直接捏碎。

    荷兰却对大顺的进攻,毫无办法。因为大顺在印度以西,别说是卵,连一颗精都没有。

    本来安东尼看到刘钰把他们这些荷兰人叫来,一起参观荷兰的失败,心有怨气。

    也想着说一句诸如“有本事去大西洋,咱们来打一场”之类的场面话。

    但静下来想,这又实在是多余。输都输了,这等场面话提出来,更显的无能狂怒。

    若是在欧洲,这件事倒也好解决。若英国占了,则直接告诉英国,你若不还,爷就投法;若是法国占了,则直接告诉法国,你若不还,爷就投英。

    可这不是在试图势力均衡、四分五裂的欧洲。

    军事手段不足;外交解决无望;花钱请雇佣兵且不说俄国人怎么穿过西伯利亚,单单是刘钰在彼得堡发动政变支持伊丽莎白上位这件事,也肯定和俄国人达成了诸多密约。

    面对刘钰的询问,安东尼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东印度公司,已经完全没机会夺回东南亚了。

    而刘钰想听的,也正是这样的回答。

    他不是来耀武扬显摆自己是胜利者的。

    而是要让荷兰人认清现实,回去后全面介绍大顺的军事能力,从而让荷兰和大顺达成同盟。

    之前刘钰去欧洲让大顺惊艳亮相,是为了说明中国睁开了眼。从虚幻、故事、传说中,走入了现实。

    现在大顺下南洋,是让中国亮出了沙包大的拳头:我很能打,印度以东,没有我点头,啥也办不成。

    凡事带“东印度”名号的公司,是否问过大顺的同意,就敢挂这个名?没有大顺点头许可的东印度公司,是开不起来的。

第四五二章 表演战(六)

    刘钰听出了安东尼对荷兰即将毁灭的悲怆。

    面对荷兰人这种悲怆的情绪,刘钰很应景地念了三句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随后,他用很白话的语句,将这黍离之悲简单的翻译了一下,又介绍了一下背景。

    诗歌是可以穿越语言隔阂的一种情绪,三句诗念完,在场的荷兰人心里都不舒服。

    这种感觉,尤以前大议长安东尼为甚。

    荷兰没有镐京破灭成为一片黍田的场景。

    但前大议长安东尼却目睹了阿姆斯特丹一家家工厂的倒闭;目睹了造船厂一家家地停业破产;目睹了二十万荷兰军队在欧洲纵横再到如今两万人都凑不出的窘境;目睹了那个当初单挑英法联军的荷兰,沦落为现在面对法国人指责荷兰给奥地利钱还要卑躬屈膝请求法国原谅的荷兰;目睹了他年轻时每一个来阿姆斯特丹的外国人都感叹这是富庶之城,再到现在连俄国人来阿姆斯特丹也会来一句大失所望、不过如此的转变。

    他这个年纪,全都经历过。

    经历过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也经历过逐渐衰败,无力回天;最终可能还要看到衰亡没落,从脚踢英法西葡的超级大国,沦为个三流小国。

    这,便是黍离之悲。

    虽然经过翻译的诗句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但安东尼的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

    在国内的时候,他每天要考虑的是国内的泥潭。摄政派、亲王派、寡头、行会、金融家、实业家之间的明争暗斗。

    如今远在马六甲,被逼着目睹荷兰在东南亚统治的终结,联想到他从小到大目睹的荷兰的衰败,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难以控制。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镐京遗址前感叹悠悠苍天的人,情绪与共,终于理解了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忍不住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但刘钰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向安东尼描绘了一幅“对大顺而言无限美好、对荷兰而言布满阴霾”的未来画卷。

    “安东尼前大议长说的没错,马六甲、巴达维亚的陷落,同样意味着荷兰的毁灭。欧洲的战争,也会因为这件发生在遥远东南亚的事,战争的结果也会截然不同。”

    “你们猜,这件事,我有没有提前通知法国人?有没有与法国达成某种密约?有没有告诉法国人荷兰会在1745年秋天之前金融崩溃的推断?”

    简单的询问,话语化作一柄重锤,沉重地敲击在了前大议长安东尼的胸口。

    如果只是东南亚统治易主,毁灭的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会让荷兰陷入金融崩溃。

    但配合上欧洲现在围绕着奥地利王位问题的战争,这将彻底要了荷兰的命。

    欧洲现在的战争,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都在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认输。

    大顺不可能向欧洲提供战舰,也没机会直接参与欧洲战争。

    但是,如果大顺真的提前向法国通告了此事、双方达成了密约,那么法国就能围绕这个战略硬撑下去。撑到荷兰金融秩序崩溃的那一天,荷兰的命运将会无比的悲惨。

    甚至,可能又要再出现一次以水代兵的情况。

    但上一次之后,凭着东南亚贸易的垄断、凭借法国签署了驱逐新教徒的敕令,让荷兰挺了过来。

    现在,东南亚贸易垄断不存在了、法国也没有新教徒银行家和新教徒手工业者可供驱逐了,荷兰这一次以水代兵之后,又该怎么在群狼环绕的欧洲活下去?

    刘钰的这番反问,并没有给出有或者没有的答案,而是在用重锤锤了这些荷兰人的内心之后,继续撒了一把盐。

    “很多人都知道,我对英国缺乏好感。但人,不可能和金子银子过不去。”

    “如今天朝拿下了南洋,我曾向你们荷兰建议搞勘合贸易,但你们出于爱国者的自尊拒绝了。现在嘛,天朝将采取一种崭新的贸易模式。”

    “将整个欧洲,划分为四个销售区。其中,瑞典负责波罗的海地区的香料瓷器等销售;英国负责北美和英岛;法国负责法国和中欧;西班牙负责南美。”

    “由大顺做保,严禁货物离开各自的销售区,跨区销售。保证各国的贸易相对和平,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勘合贸易,或者一种新型的垄断模式。”

    “很遗憾,在这个美好的未来蓝图里,没有荷兰的位置。”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杀人之后还要诛心,那就有些气人了。

    这些话本已经足够荷兰人绝望,刘钰却又豪情万丈地指着帅帐外马六甲城的方向道:“这座被你们为了巴达维亚而故意压制的城市,将成为东西方货物的中转站,将比巴达维亚辉煌百倍。”

    “只不过,这座城市的上空,飘荡的不再是VOC的旗帜。我想,这用不了多久,你们应该可以目睹马六甲的的重建与辉煌。”

    如此豪情的一番陈诉,安东尼等还要继续回荷兰、对七省还有一些爱国感情的荷兰人,内心更是难受。

    刘钰没有讲空话,他讲的每一句,都可以做到。大顺依靠着货源垄断,搞这种分片销售大区的垄断模式,绝对是可以做到的。这一点,荷兰人心知肚明。

    这么一搞,荷兰就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各国在销售香料和东方特产的同时,也会逐渐将荷兰的那些运输体系取代,霸占荷兰历经二百年艰难开拓的所有市场。

    荷兰本身,金融业的过度发达,已经让荷兰的手工业消亡了。如果运输业和商业也被人取代,荷兰的日子可就无比难过了。

    甚至,回到从来,都不可能。

    从前,还能在北海捕鱼。

    现在,在北海捕鱼,都整天被英国人打、劫船、驱逐。

    安东尼已经被刘钰恶毒的想法气的颤抖,心想荷兰到底是怎么得罪大顺了?为什么大顺对荷兰如此残酷?哪怕是刘钰讨厌英国,依旧还要与英国合作,怎么到了荷兰这里,就要赶尽杀绝呢?

    安东尼想不明白。

    荷兰不是天主教,也不热衷传教。

    虽说当年占过台湾,屠杀过一些华人,劫持了一些华人去东南亚当奴隶,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必要这么报复吗?再说当年朝贡的时候,都已经道过歉了啊。

    甚至,安东尼还觉得,东印度公司对华人不薄。很多商业活动,都是让华人去做,甚至于有荷兰人都像董事会投诉,说过度支持华人商业活动严重影响了荷兰籍员工的利益。

    怎么刘钰就要对荷兰下手这么狠呢?

    绝望,真正的绝望,就是这样。

    敌人将下一步该怎么做,说的清清楚楚。

    可是,知道敌人下一步会怎么做,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绝望。

    安东尼低着头,唉声叹了口气。

    想要问点什么,终究什么都没问出口。

    坐在上首的李欗听完翻译将刘钰的话翻译成汉文后,心里忍不住暗笑。心想鲸侯骗人也是一把好手,当真是抓着荷兰人的痛点,骗的他们绝望。

    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拿起刀子夺走,再施舍一点给原持有者,那叫好人。

    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觉得有一部分是属于自己的,希望能公平的要回了一点点,那叫敌人。

    绝望之后再给一点希望,这样合作起来,就容易多了。

    本来大顺与荷兰是根本不可能合作的。李欗心道,但凭着鲸侯的一系列操作,以及那套对抗与非对抗性矛盾转化的道理,竟是愣生生地搞出了合作的基础。

    李欗久在海军,早已经习惯了海军内部粗俗的水手文化。心想若以水手们的粗俗比喻,这南洋算是个美人儿,原本荷兰大顺这两个男人都想要,自是不能合作的。

    但现在,大顺抢到手了,可实际上,大顺想要的是个孩子。可操作一番,发现自己生不出来,便找荷兰人帮帮忙。原本的荷兰是既想要女人、又想要孩子,但女人都被大顺抢走了,女人和孩子也就都没了。如今大顺让荷兰帮忙生个孩子,荷兰虽得不到孩子,还能摸到这女人,自是可以合作的。

    当然,刘钰现在说的这番话,意思便是:没错,大顺自己生不出孩子。但是,又不是就你荷兰能生。英国、法国、丹麦、瑞典、西班牙,都能帮着生,帮个忙当无问题。

    最后这番话,才是与荷兰真正能够合作的基础。

    李欗心道,荷兰啊荷兰,鲸侯是吃定你们了。现在你们多绝望一些,将来合作的时候便能多痛快一点。我又不点破,只怕你们一辈子也猜不到,如此谈判,主动尽在天朝掌握。

    待过些日子,邀英法各国公司的人来马六甲开个会,假装要讨论下贸易份额和销售区划分垄断的话题。便不信荷兰人还能叫嚣着永不投降、拒不合作。想来大顺这边会在合作中,拿到一个非常优渥有利的条件。

第四五三章 表演战(七)

    想要谈判真正能够成功,大顺只需要做两件事。

    展示武力,绝了荷兰人夺回南洋的心思。

    展示外交视野,让荷兰人知道少了张屠夫照样吃猪肉,少了VOC,还有BEIC、SOIC、DOK。

    论武力的话,刘钰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只是让华人回到世界战争史上应有的地位。

    华人是真正的战斗民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大明倭寇泛滥,华人是主力;东南亚地区,唯一一场虐杀西班牙总督劫船逍遥的成功叛乱,是华人主导的;历史上威海地区的华人给英国殖民者当兵,那也是号称殖民地军队中最为训练有素的一群人,以至于后来殖民香港,大量的威海人在香港当警察,还催生出来湾仔码头水饺这个明显面向山东人的香港食品。

    当然,就像是威海地区的华人给英国殖民者当兵一样,他们之所以能打、死战不退,因为英国人竟然不喝兵血,一个月八两银子,每年还有三十两的年终奖。

    主义当然是要强于银元的,但若没有主义的时候,在这个时代,谁要能给中国士兵每个月三两银子、还不喝兵血、能让中国士兵吃饱饭,那么这些中国军人绝对就会展示出真正的战斗民族的素养。

    眼下围攻马六甲的这支大顺的精锐陆战队,是能领到足额饷银的,而且严查喝兵血的,于是理所当然地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在这个封建专制巅峰、土地兼并正因为海外贸易流入的白银急速加剧的时代,谁若幻想着喊两句为祖国而战、为民族而战、为华夷之辩而战,就能让底层奋不顾身,拼死作战……

    那其实内心潜意识里还是把士兵当成了丘八、当成了木牛流马。

    反正,不是人。

    一个合格的皇帝、一个合格的封建统治阶层,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把百姓、士兵、民众当牛当马当畜生当牲口。

    但大部分统治阶层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老想着让他们当只干活不吃饭的木牛流马。

    单从这一点来看,对士兵足额发饷的刘钰,已是一个标准的合格的封建统治阶层一员了。

    大顺的军队,也已算的上是93年庶民风暴、国族主义加成之前的当世一流强军了。

    要吓唬吓唬那些东南亚小国,还得费点心思,尽量华丽。

    因为低端局看不懂高端局。

    但要吓唬吓唬不久前还是世界第一霸主的荷兰,虽说荷兰如今已经衰落,终究底子还在,这种高端局的战争还是很容易看到两边的巨大差距的。

    外交和贸易上的恐吓,靠嘴来完成。

    武力上的恐吓,在圣地亚哥堡倒塌的时候,其实也已完成。

    若以荷兰人为观众,其实这场围攻马六甲的表演战,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

    但对那些东南亚小国而言,还欠一点火候。

    帅帐内这些荷兰的高层已经做出了“夺回东南亚至少需要20艘战列舰和4万士兵”的结论。

    马六甲城内的荷兰军官,也在圣地亚哥堡被攻破、大顺军开始挖坑的时候,得出了“马六甲城最多还能守一周”的结论。

    于是,第二天中午,大顺的海军陆战队的工兵们忙着指挥雇来的马六甲娘惹人挖坑的时候,马六甲城内几名荷兰士兵打着白旗,在一名荷兰军官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外。

    和刘钰站在一处的瓦尔克尼尔,透过望远镜看清楚了打白旗的荷兰军官的面孔,脸上很是尴尬。

    两个人认识。之前肯定是见过面的,而且当初瓦尔克尼尔在锡兰当锡兰都督的时候,这人是他的直属下属。

    自己投降了,心理上没什么压力。但若见到了熟人,熟人问他你先投降了,怎么不管我们,那就未免有些尴尬。

    只是,他很清楚刘钰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地打马六甲,这是政治仗。别的地方都能接受投降,唯独马六甲这个重要的、被巴达维亚一直压制但实际上商业潜力无限的地方,是不接受投降的。

    眼看打着白旗的人越来越近,瓦尔克尼尔鼓足勇气对刘钰提了个建议。

    “侯爵大人,我想,我们荷兰人在看到贵国的战列舰、在我经历了井里汶的失败之后,就已经明白贵国的军力不可战胜了。”

    “现在,您要做给那些酋邦土著们看,可能依旧不接受马六甲的投降。但我想,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他们毕竟是我曾经的下属。如果能够投降,胜于在这种无意义的防守中死亡。或许,您不在乎荷兰士兵的性命,但是贵国的士兵纵然善战,想要攻下马六甲,怎么也要损失几十人吧?这又何必呢?”

    刘钰还是可以非常理解瓦尔克尼尔的想法的,仗打到这个份上,瓦尔克尼尔是真的觉得守不住了。

    井里汶骗出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意味着守不住了,所有的据点陷落都只是时间问题。

    估摸着可能还会有不少荷兰人选择留在大顺,不会返回荷兰。日后都在大顺生活,甚至可能也要凭对南洋和贸易的理解吃一碗大顺的皇粮,免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

    到时候马六甲驻军的长官知道瓦尔克尼尔投降的细节,那不得怨恨瓦尔克尼尔啊?老子在马六甲坚守,你在巴达维亚早早投降,甚至让别的堡垒都投降,唯独不让马六甲投降。这搁谁的身上,水也会有怨气。

    “你有什么想法?难不成叫我接受投降?我已说了,马六甲之战,关系重大。今日死十几个、几十个,明日这些小国不敢生出异心反抗,便可少死几百个。”

    瓦尔克尼尔忙道:“侯爵大人,既然只是表演给那些小国使节们看,他们也看不懂战术。你可以让马六甲的守军退守圣保罗教堂,放弃城楼和城墙的抵抗。”

    “你们的炮兵和工兵,完全可以和空气斗智斗勇。假装城上有人、假装城墙有守军。或是炸开、或是挖掘地道埋藏炸药……法国人当年就是这么打我们的,我看贵国的围城手段师从法国,本身也是一种不直接与守军交锋的战斗。”

    “我们称呼法军为‘蓝老鼠’。他们往往依靠坑道和壕沟接近,根本看不到人。只要侯爵大人将重炮当成烟花、将工兵挖坑埋藏的炸药当过贵国过年时候的爆竹,那么也就足够热闹了。”

    “等城墙一破、城楼也被占据。困守圣保罗教堂的守军投降,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且,侯爵大人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这些小国的使节也能目睹一场华丽的表演。”

    刘钰一听这话,乐了。

    心道这不就是与荷兰人一起,配合演戏给这些小国看?

    倒也好。

    心下对此不甚反对,便冲着瓦尔克尼尔开了个玩笑道:“也好。你既是前任的巴达维亚总督,他们都是你的下属。这事儿,就你和他们说,如何?”

    瓦尔克尼尔面部抽搐一下,心想这可实在有点尴尬。

    但一咬牙,还是答应下来。

    …………

    举着白旗走入到大顺军营地的荷兰军官,怎么也没想到,在大顺军营地里迎接他的,居然是自己的老上司、公司的巴达维亚总督大人。

    从井里汶骗出了荷兰舰队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马六甲这边早就知道巴达维亚被攻破的消息,但猜想总督应该是被俘了,着实没想到瓦尔克尼尔和刘钰达成的诸多交易。

    瓦尔克尼尔见到这荷兰军官也别扭、荷兰军官见到总督也别扭,毕竟是来谈投降事宜的。

    正尴尬于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瓦尔克尼尔主动说话了。

    “马六甲是无法坚守的。我们失去了制海权。即便中国人不发动进攻,依靠围困,坏血病就会让我们的士兵死干净。”

    “马六甲的农业条件也不好,每年还需要从爪哇运送三十船到五十船的稻米。没有制海权,坚守是没有意义的。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既是总督大人都这么说了,这军官也一扫之前的尴尬,点头道:“是的。都督大人也是考虑到无法坚守,而且中国人的攻城战术和法国人近乎一致,他们的炮兵训练有素、工兵挖掘的壕沟更是如同用量角器量过一样。”

    “无论如何,都无法坚守。我们已经完成了公司的使命,所以来商讨荣誉战败的事项。”

    刘钰和李欗皆在帐内,刘钰听得懂这军官在说什么,直接用荷兰语补充道:“没有什么荣誉战败。”

    瓦尔克尼尔也连忙说道:“是的,是的。这不是荣誉战败,只是投降。荣誉战败的前提,是攻城方无法快速拿下城堡。但如果城堡不会对攻城方造成阻碍和伤亡,就没有荣誉战败。”

    前来投降的军官也不是太愕然震惊,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想要争取一个荣誉战败,那只是一种坐地起价,想着万一对方答应了呢?

    荣誉战败,可以保留私人物品。

    战败投降,是可以被抓去服苦役的。

    城中的荷兰人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眼看着大顺攻打圣地亚哥堡展示出的可怖的攻城能力,一个个均想着宁可去服苦役,也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第四五四章 表演战(八)

    “事实上……”

    瓦尔克尼尔看了一眼刘钰,请示了一下,希望可以私下里和这荷兰军官谈谈。有些话,毕竟不太好当着人面说出口。

    刘钰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招,因为也没花招可耍。总不能这些荷兰人众志成城,突围出去,退入马来半岛的热带丛林中打游击,最终汇聚成一股坚不可摧的铁流,一路打到印度的那几个荷兰据点去……

    除了这个魔幻的可能,也没什么别的路可走。

    乘小船夜里从马六甲和跑路?那是死路一条。军舰就在海峡堵着呢。

    密谋假意投降却伏击入城军队?大顺这边要打表演战,又不是为了入城而入城,该炸的炸、该挖的挖、该插旗的插旗,不管有没有荷兰人都会这么打。

    大度地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私下里谈谈,便和李欗继续对坐品茗。

    瓦尔克尼尔和那名荷兰军官到了另一处被士兵监视的营帐内,直接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了刘钰的目的。

    那军官直接秒懂。

    “总督大人,也就是说,中国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消灭我们、甚至不是马六甲城。只是借助马六甲城,向那些小国展示新统治者的武力。”

    “我们,就像是战败的赫克托耳。临死之前的请求,希望自己的尸体不要被拿去喂狗。但阿克琉斯无论如何也会拒绝,即便阿克琉斯也认为赫克托耳是最勇猛的勇士……”

    这些话就将荷兰的地位拔的有些高了。

    瓦尔克尼尔心道这么说也不差。东南亚的香料,就是美艳绝伦的海伦。可真正操控这一切的金苹果,又是什么呢?

    荷兰军队,就如同战死的赫克托耳,死了仍要被拖去喂狗,就是为了给别人看。

    再一想,瓦尔克尼尔叹了口气,回首往事,苦痛地说道:“运往锡兰的免费的华人契约奴,就是中国的特洛伊木马。我听说在锡兰发生的战斗中,那些华人在围攻科伦坡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我从未想过,木马计,会被中国人利用。”

    到现在,他才用他们的文化思维,想明白了锡兰事件,到底是什么。

    按他们的文化,确实,这就是木马计。

    一种以廉价且优秀的劳动力为诱饵的木马计。

    联想到这些日子在大顺军营中对大顺这边情况的一些了解,瓦尔克尼尔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

    “这位侯爵大人,他是战无不胜的阿克琉斯,也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

    然而那个荷兰军官却像是给了句谶语一样,随口道:“凡间无敌的阿克琉斯,终究也只是凡人。真正的太阳、阿波罗,会用箭射穿他的脚踝。特洛伊城破的那一天,阿克琉斯就无用了,该死了。”

    对这句嘀嘀咕咕的诅咒,瓦尔克尼尔倒是没当回事,觉得这只是失败者的一种寄托,就像是东南亚流行的巫术一样。

    败了就是败了。

    到现在,他早已经是心服口服了。

    如前大议长所言,七省共和国占据东南亚,本身就是一个意外。现在,只是回归了正常而已。

    意外去挑战正常,怎么会赢呢?

    瓦尔克尼尔叹息一声,感叹着大顺为了下南洋的种种计谋,如同十年的特洛伊之战,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直到今天终于到了城破的那一天。

    许久,瓦尔克尼尔颇有一点点诗意的自嘲了一番。

    “美丽的东南亚啊……”

    “跟着帕里斯私奔的海伦,最终还是跪在了墨涅拉奥斯的帐篷里请求原谅。”

    “如果一切正常,东南亚本来就该是他们的。现在,这位侯爵大人,只是让事情变回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海伦,终究不属于帕里斯。”

    军官也跟着哀伤起来,得到的东西再失去,确实难受。

    只是,他们此时也想不到,看似强壮强大的墨涅拉奥斯,因为自身内部的原因,生不出孩子。即便夺回了海伦,可能还得让帕里斯这个小白脸,帮个忙生个娃。

    将来包括瓦尔克尼尔在内的这些投降的荷兰人,其实前途是光明的。只不过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而已。

    在瓦尔克尼尔将大顺需要荷兰继续表演的计划说完后,军官问道:“所以,总督大人,我们只需要撤退到圣保罗教堂,让出他们的攻击方向就可以了吗?”

    瓦尔克尼尔警告道:“这是投降的唯一机会。你知道的,当年葡萄牙人攻破马六甲的时候,例行进行了屠城;我们攻破马六甲的也是,也发动了屠城。如果你不希望演变成一场屠杀,就要严格地约束士兵,不要向入城的大顺军队开枪。”

    “如果在我们这场对话之后,仍旧开枪反击。我想,侯爵大人会让我们全都死的如同圣地亚哥堡的士兵一样。”

    军官慎重无比地点头同意,要么就抵抗到底、为公司殉葬;要么就老老实实投降。

    否则,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总督大人,中国的侯爵大人会怎么处置我们这些投降的士兵呢?这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您知道的,我们这里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当年在澎湖投降的士兵,都被中国人杀死了。而且还有一些送到了他们的京城里杀死。”

    针对这个问题,瓦尔克尼尔问过刘钰,此时他倒也能回答。

    “侯爵大人承诺过,不会进行屠杀。大量的士兵,会跟随他返回京城,参加献俘仪式。”

    “中国是个崇神和偶像崇拜的民族,他们的大皇帝,会在他们祖先的偶像之前,献出俘虏,向他们已经成为神明的祖先证明自己的勇气、彰显自己的胜利。”

    “而在献俘之后,如果有愿意留在中国的,会编入一些军队,作为大皇帝‘战胜四夷’的某种象征。甚至,在他们的重要的宫廷节日舞会上,作为四夷演员,进行他们的宫廷舞的演出……之前普利普斯先生曾在紫禁城看过这样的演出。”

    “当然,在编入军队之前,需要服三年苦役。主要是修筑马六甲、巴达维亚或者锡兰的要塞。”

    这个条件,亦算是相当优厚了。

    三年苦役,不算多。像是巴达维亚等地针对华人,动辄二十年的苦役,这已经算是相当宽容了。

    作为殖民地的官员,他们针对华人的政策什么样,他们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看上去这有点像是以德报怨,但实际上这只是为了将来与荷兰的合作。

    在利益面前,有些仇恨是可以假装暂时不提的。

    只不过,如果大顺与荷兰这边谈崩了,恐怕这些战俘的命运就要惨得多。到时候已经毫无价值了,又是外来者,又在东南亚地区满满的仇恨,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奴工人选,还不用担心逃走。

    考虑到这个条件的优厚,荷兰军官欣然答允,也认为城中的马六甲驻军都督一定会答应。

    让出城墙和城楼,缩到教堂山。等到大顺和空气打上两天“攻”入马六甲城,就在山上扔出武器投降便是。

    和瓦尔克尼尔的私下交流结束后,军官又去了大帐,和刘钰商讨了一下细节,确保一下这是刘钰答允的,而不是他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刘钰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我现在,不想要杀死多少人的军功,也不想立刻攻下马六甲。我只想,让人知道天朝的武力是如此强大,不可战胜。”

    “你回去吧。告诉你们的马六甲都督,四天之后,壕沟就会挖好。天朝的军队将会发动总攻。”

    “顺便告诉他,对抗这种战术,要么大炮足够多,毁掉攻城方的攻城炮阵地;要么,就组织掷弹兵和精锐步兵,壕沟反突击,阻碍工兵挖掘。”

    “我等着他的反击。”

    一种目空一切的语气,连如何破解此等围城战的办法都说了出来,摆明了就是告诉荷兰人,马六甲城,四天之后大顺要定了,耶稣来了也保不住。

    至于荷兰人会不会用出城反击的战术,有些话也不必说清楚。敢这么干,破城之后,全部扔海里就是。

    听懂了刘钰弦外之意的荷兰军官,回忆着圣地亚哥堡被攻破的震撼,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幸运感,仍旧是打着白旗,穿越了正在忙碌的大顺营地,回到了马六甲城。

    之后的四天,荷兰人并没有出城反击。

    甚至,没有人对着大顺的阵地开枪。

    大顺的炮兵在这四天之内,就是真正地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先是猛轰了根本已经被反掉大炮的城楼,又开始假装“掩护”工兵挖坑掘进,然后这些炮兵又气喘吁吁地将沉重的大炮向前推进到近距离的炮兵阵地。

    每天上午八点吃过早饭,就开始对着城墙炮击。

    中午太热,午休;下午三点,继续轰击。

    大量的被征召的峇峇娘惹人,在军官的指挥下,用麻包和树枝,在炮兵和火枪手的齐射“压制”下,毫无伤亡地填平了马六甲城的壕沟。

    工兵则前出到城墙下,挖坑开始掘进,并且非常熟练地在马六甲已经被炮击的摇摇欲坠的城墙下,挖了一个地道,通向地基的位置。

    满满一棺材的火药,被塞入了地道里。工兵军官非常娴熟地堵塞了洞口,封闭了空间,留出了长长的引信。

    全程,没有任何一个荷兰士兵对城外放一枪;也没有任何一个荷兰士兵在城内挖掘地道破坏。

    如果有的话,此时若在城墙上,看着城下被点燃的导火索,这些荷兰人一定会字正腔圆地说一句“玛勒戈壁”。

    不是骂人,只是他们会无比思念当年布鲁塞尔撒尿浇熄了火药库导火索的那个小孩。

    MannekenPis,玛勒戈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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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