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新顺1730TXT下载新顺1730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新顺1730全文阅读

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二零章 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五)

    略微一个转折,让这番话的意思彻底改变了。

    一开始说了一大堆俄国都是外国人在主政的话,显得好像是在挑唆德国党和俄国正统派的关系。

    可一转眼,又说让他想到了秦国,这就成为了无上的荣耀和夸奖。

    在道德的政治正确下,秦国绝对是坏的典型。

    但纯粹以富国强兵的角度来看,被称赞为像秦国,那就是极高的赞誉了。

    虽然这些贵族不知道那段历史,但也知道是秦统一了中国。

    奥斯特尔曼伯爵笑了起来,觉得刘钰这是正规的外交语言,这是对他们这些人的夸奖。

    甚至,更像是来自古老的东方智慧的肯定:如今俄国这样的局面,未必就是坏的。

    然而,就在奥斯特尔曼伯爵刚刚笑出来的时候,下一个转折又来了。

    “然而,不久之后,秦王发现,他的工程总监,是间谍。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削弱秦国的力量,而开工了一条消耗国力的运河。甚至有人怀疑,秦国的一些政策,严重地受到了外国人的影响,尤其是外交政策,很多政策完全就是站在外国的利益上去考虑……”

    这话听起来就不像是指桑骂槐了,而是听起来根本就是指桑骂槐。

    奥斯特尔曼伯爵再度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一些人逐渐感觉出今天宴会的气氛不太对。

    知情的法国大使拉谢塔迪侯爵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心想这个故事实在有趣,但不知道是真是假。两千年前的中国,就有组织大规模工程的能力?那个所谓的秦国工程总监,不会是编造出来的吧?

    而不知情的人,总觉得刘钰话里有话。

    奥斯特尔曼伯爵也不好直接问刘钰:你说的这些事,不会是在影射俄国吧?影射我们吧?

    只是之前的外交宴会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这是严重违反外交礼仪的。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气氛再度变换,转瞬间一波三折。

    刘钰的目光避开了奥斯特尔曼伯爵,继续说完了这个故事。

    “于是,秦国有人就劝告秦王,要颁布《驱逐外国人敕令》。然而,这时候,秦王身边的一个内阁参谋也是外国人,也在被驱逐的名单之内。于是他上书《反驱逐外国人敕令》。”

    “他说:高山不拒绝泥土,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江河湖海不舍弃细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邃。抛弃人民使之去帮助敌国,拒绝外国有才能的人使之去为他国效力,使天下的有才能的人不敢来秦国,这就叫做‘借武器给对手,送粮食给敌国’啊。”

    “秦王听从了他的建议,取消了驱逐外国人的敕令。这个外国人,也成为了秦国的内阁首相。很多年后,秦王早已升格为皇帝,这位外国的内阁首相,又坚定地废除了分封制,使得完成了真正的集权统一,才算是真正的皇帝。”

    “不久后,在外出巡视的时候病故。这位内阁首相,连同一些宫廷贵族,作为枢密院成员,关上门决定了让始皇帝最小的儿子继位,这样便于控制。”

    这番话说完,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前面的那些故事,似乎还只是指桑骂槐地说奥斯特尔曼等德国党。可后面这些话,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羞辱了一番。

    许多年前,为了防止伊丽莎白不受控制,在做的很多俄国旧贵族们,参与了那场枢密院关门请来德国寡妇当沙皇的政变。

    这些俄国旧贵族,觉得刘钰在说十多年前让安娜当沙皇的那场关门阴谋。

    奥斯特尔曼等人,则觉得刘钰在讽刺他们这些德国党,在安娜女皇病逝前,将伊丽莎白的名字划掉,找来了刚出生的伊凡六世当沙皇的故事。

    法国大使拉谢塔迪侯爵,则从那句“抛弃人民使之去帮助敌国,拒绝外国有才能的人使之去为他国效力,使天下的有才能的人不敢来秦国,这就叫做‘借武器给对手,送粮食给敌国’啊”,觉得刘钰像是在讽刺法国的《枫丹白露敕令》,导致大量的技术人员新教徒跑到国外,极大地增强了普鲁士与荷兰的工商业能力。

    英国公使则觉得,刘钰是在讽刺此时英国的“小爱国者”运动,极力在英国推动民粹情绪,把许多事夸大成法国、西班牙的阴谋,并且组织了打砸法国人、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商人的活动。

    奥地利大使则觉得,刘钰在讽刺奥地利这个神圣罗马皇帝,根本就是个假皇帝。连最基本的废分封的真正集权统一都没做到,也好意思叫皇帝?

    荷兰公使则觉得,刘钰在讽刺荷兰的商人,根本没有祖国的概念。“借武器给对手,送粮食给敌国”,这不是荷兰银行家的常见操作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刘钰这些话在讽刺他们,每个人都能从这个故事里找到刘钰讽刺的点。

    一个个也不知道到底真的只是在讲故事,还是根本就是用那种传说中的“天朝”的傲慢来讽刺他们这些“蛮夷”的。

    但刘钰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这个时代,是文化输出的最佳时代。不只是道德和理想国的愿想,还是将中华数千年波澜壮阔的历史在欧洲流行的好时机。

    在这个大争之世中,这些故事智慧,想来很快就会伴随着大顺咄咄逼人的下南洋的态度,在欧洲流行起来。

    不过他的本意倒不是以此为主,而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些听众,跟正忙着冬宫政变的伊丽莎白隔空对话。

    他又简单地介绍了秦的灭亡、汉的兴起。继承了秦集权的汉,用无为之治复兴,再到全民皆兵盐铁专营反击匈奴,再到诸葛亮治蜀关于“宽”和“严”的讨论。

    唐对贵族大家族的压制、科举制破解中华的贵族弊病,讲的不细,也就是伏尔泰《风俗论》对各国历史的介绍水平。生拉硬扯、穿凿附会,夹杂其间。

    这些几乎能够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指桑骂槐”的故事很长,但却有趣。

    这场宴会没有歌舞,没有舞会,只有一些已经流逝的历史,以及一些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中国故事。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一个个琢磨着这些故事背后的东西。

    而且,刘钰看世界的角度也和他们截然不同,很多地方是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讲起来的。

    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实在太过骇人,却又叫人实在无从反驳。至少,短时间内无法立刻反驳,反倒是叫不少人暗暗点头,心中一些关于本国的疑惑也似乎被一一解开。

    靠着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故事,刘钰以方便为大顺将来在欧洲更多的亮相打下基础,一方面拖延着宴会的时间。

    直到外面联络的人来到了刘钰身边,附在刘钰耳边道:“鲸侯,外面的事已经结束了。”

    “小沙皇被抓,他的父母也都被抓。罗刹皇宫甚至没有发生战斗,汉尼拔带人进去小沙皇房间的时候,小沙皇还在睡觉。”

    “伊丽莎白公主的面首如今控制着皇宫,她本人和汉尼拔等人,已经到了咱们这的外面。”

    小声嘀咕之后,刘钰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自己这锦上添花的一套,真的弄成了雪中送炭的样子。

    在场的贵族和各国大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看刘钰等那个侍从说完退下后,微笑着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道:“这是一本大顺那边威海学堂用的一本历史教材,里面有简易的历史,也有一些关于治国理政的小故事。”

    “中国有句话,叫用历史当做镜子,来看看自己做的事会引发什么后果。”

    “那今天呢,我就讲最后一个故事。”

    “话说汉朝的时候,有个皇帝叫刘志。当时朝中掌权的,是一个叫梁冀的人。他的权力很大,把持朝政,还毒杀过皇帝。”

    “梁冀觉得刘志很好操控,于是拥立了刘志。”

    “刘志当然想要夺回权力,但他没有制定宏大的政变计划,也没有找朝中的任何大臣商量。因为大臣很多都是随风摆头的墙头草,而且也很难确定谁是忠诚的、谁不忠诚。谁赢,他们就跟谁走。”

    “刘志就找了几名身边的亲信宦官,带着人,直接围住了梁冀的府邸。因为只要诛杀了梁冀,控制了梁冀,一切就都解决了。”

    “政变夺权,有时候真的很简单。”

    “但这个办法,也不是全都有效,后来也有人效仿,可就失败了,比如后来有个姓曹的。对于这种情况,有个古语叫刻舟求剑。”

    “想要成功、复刻,需要分析为什么能成功,找出成功的几个先决条件。”

    “首先,梁冀,或者是类似于梁冀这样的把控权力的人,得罪了太多人。很多人只是畏惧于权势,不敢反对,但如果有人除掉他,人们会很高兴。比如俄国的德国党。”

    “其次,不能提前找大臣商量,否则肯定走漏风声。而是要找身边的亲信人商量,几百名士兵和六七个亲信,就能杀死掌权的人。只要掌权的人一死,一切就都解决了。在中华帝国,这种亲信多半是太监;而在欧洲,则可以是发小、闺蜜、情人、朋友。比如伊丽莎白公主的闺蜜、情人、身边的医生。”

    “然后,政变夺权的人,要有名正言顺的正统性,在得到权力后,依靠长久以来构建的家族正统性和合法性,顺理成章地让那些墙头草大臣承认。比如伊丽莎白是彼得的女儿。”

    “最后,夺回权力后,必须要防止身边的亲信做大。最好不要立刻搞大清洗,以免忽然之间失去政治的平衡。”

    话到这里,已然是图穷匕见。

    就算是再傻的人,也听明白了刘钰在讲什么。

    奥斯特尔曼伯爵等一众党羽,顿时变色,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可旁边顿时冲出了一堆携带枪支、举着手雷的大顺士兵。

    刘钰从腰间拔出短枪,朝着屋顶射了一枪,喊道:“安静!先生们、女士们,请安静。作为宴会的主人,我有义务维系宴会的秩序,并且防止出现踩踏等事件。”

    “在此,我很荣幸地告诉各位,彼得大帝的女儿、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嫡女,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公主,刚刚抵达了属于她的皇宫,并即将来到缅希科夫公爵府的宴会厅。”

    “她委托我维持一下宴会的秩序。顺便委托我问一声:她当沙皇,谁支持?谁反对?”

    “支持的,请坐在椅子上不要动。反对的,请马上站起来。”

    “我最后帮公主问一遍:她当沙皇,谁支持?谁反对?”

第三二一章 手段

    因为事发突然而震惊的贵族们,原本都已经半个屁股离开椅子了。

    一听这话,立刻全都坐了下去。

    只剩下奥斯特尔曼伯爵等人还愣愣地站在那,不是他们胆子足够大,而是因为被这突发的消息惊住了。

    这算什么?

    外国大使参与政变,这倒不算什么事,尤其是对俄国而言,太正常了。

    问题是从没见过外国大使直接带兵下场的,以前最多也就是给予一些金钱或者是外交上面的支持,哪有直接带兵在首都搞兵变的?

    然而宴会开始前安排桌子的时候,奥斯特尔曼伯爵身边的人,他的党羽们,几乎都坐在一起。

    “维持秩序”的大顺士兵,很轻松地就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哪有参加宴会,去吃饭喝酒还带枪的?

    再说就算带了枪,在凶神恶煞的大顺士兵捏在手里的手雷和苦味燃烧的火绳面前,也有些不够看啊。

    宴会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当中,气氛有些恐慌,也有些尴尬。很多人小声提醒着大顺的士兵,请小心一些不要将手雷的引线误碰到火绳。

    不多时,就有一堆俄国士兵进入了宴会厅。领头的正是汉尼拔,和伊丽莎白身边的宫廷医生莱斯托克伯爵。

    这两个人一进场,在场的贵族都知道,刘钰的话不是假的,恐怕伊丽莎白真的已经控制了皇宫。

    虽然汉尼拔被大顺俘虏了十余年,但当年也是彼得堡贵族圈子里的人,又是个肤色极为特殊的人,在场的这些贵族哪能不认识?

    几个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士兵,围住了奥斯特尔曼伯爵,奥斯特尔曼伯爵怒道:“你们这是叛乱!”

    汉尼拔则道:“不,阁下。这是拨乱反诸正。”

    “士兵们都很单纯,都是为国尽忠而生的。你们把国家搞成了这个样子,任何有正义感的军人都会支持伊丽莎白公主的正义举动。你们这样的蛀虫,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说话间,伊丽莎白公主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宴会大厅。

    她已经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身华贵的礼服长裙,士兵跟在他的后面,双手捧着长裙的裙摆。

    淡金色的礼服极为臃肿,如果没有人拖着裙摆,是没办法走路的。

    胸前斜挂着一条蓝色的绶带,头上戴着华丽的水晶头饰,丰腴的身形正好将这身臃肿的礼服撑起。

    手里拿着象征主权的主权之球,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权杖,用仿佛参加舞会一般的优雅,缓缓走向了宴会大厅的主位。

    刘钰轻咳一声,举着手雷和火绳的大顺士兵纷纷退下,由伊丽莎白带来的俄国士兵接管了场面。

    两人虽然合作政变,但之前并未谋面。

    这是刘钰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号称欧洲宫廷第一美人,瞟了两眼,心想那哈布斯堡家的那一票公主,得长成什么样?

    伊丽莎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政变的合作者,她又不可能知道历史上她的政变也这么轻松,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刘钰帮了大忙,是雪中送炭。

    冲着刘钰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内心却是无比的警惕——这种人搞政变这么熟练,彼得堡可真的不欢迎他。

    微笑致意后,很自然地走到了大厅的主位。就像是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刘钰也很自然地向后滑了几步,退到了边缘的位置。

    身边还有一些根本不知情的大顺官方的官员,一脸懵逼地看着当下发生的这一切。但看到刘钰退到一边没有说话,他们凭借着丰富的历史功底,还是猜到了大致的情况。

    心想鲸侯倒是好手段啊,刚刚讲汉桓帝的故事,这可真是以史为鉴了。眼前这女人既已控制了皇宫,所有权臣又都在场,这政变已经结束了啊。就看这女人要诛杀多少反贼余孽了。

    此时大局已定,自是带着看热闹一般的青松心态。可再一想之前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没得到消息,也是一阵阵后怕。

    在他国的首都搞政变,这鲸侯的胆子怕不是比姜维还大?班定远搞的那是鄯善,蕞尔小国,眼前这可是个能拉出十几万大军的罗刹啊。

    这几个人暗暗摇头,心道在欧罗巴的这段时间,怕是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事。但愿事事都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站在他们前面的刘钰,看到伊丽莎白已经站好了C位,朝着不远处的法兰西公使团的拉谢塔迪侯爵使了个眼色。

    刘钰先行一步,用欧洲觐见君主的礼节行礼后,用拉丁语以很官方的说法率先承认了伊丽莎白的政变。

    “大顺使节团,觐见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罗斯的专制君主,伊丽莎白女皇陛下。”

    一旁的拉谢塔迪侯爵也立刻跟进。

    “法国公使,觐见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罗斯的专制君主,伊丽莎白女换陛下。”

    中法两国牵了个头,一旁懵逼的瑞典大使也只好跟进。

    瑞典人打的如意算盘,琢磨着俄国要是发生政变,怎么不得大乱一阵?可这么快就结束了?

    大顺这边给足了面子,之前又是在外交和勘界问题上牵扯俄国的精力、又是帮助俄国政变,可谁能想到这政变就像是开个舞会一样简单?

    瑞典人跟上之后,其余国家的大使公使还都保持着沉默。

    荷兰、英国、普鲁士等国,明显嗅到了法国阴谋的味道。虽然看起来这场政变中,中国这边出力更多,但毕竟中国还远,不能直接影响欧洲的战局。

    俄国一旦亲法……这不是要完?瑞典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这本来算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俄国一旦打完瑞典就能南下支援奥地利、反法了。可现在……瑞典战败的好消息,成了坏消息。

    他们还在犹豫该不该承认的时候,那些墙头草一般的俄国贵族也纷纷宣示效忠,承认伊丽莎白女皇的合法性。

    伊丽莎白则趁机做了一段演说。

    内容都是些片汤话,无非就是她是俄罗斯正统,这些德国党在俄罗斯横行霸道,敲骨吸髓,废除了象征俄罗斯传统的枢密院,瓦解了贵族的权力与传统作对等等。

    片汤话之外,才是真正关键的地方。

    伊丽莎白当场宣布,废除声名狼藉的内阁,恢复象征着俄罗斯传统的枢密院,由贵族们担任。

    宣布有罪的人只有七个,包括梅克伦堡的沙皇母亲、奥斯特尔曼伯爵等,有些只诛首恶的意思。

    并对奥斯特尔曼伯爵提起了诉讼,指出了七大罪,希望公正的枢密院能够受理她的指控,并组建一个审理委员会进行审理。

    指控内容包括:

    奥斯特尔曼在叶卡捷琳娜一世的遗嘱上签字,并发誓要遵守它,但转头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妈妈本来是要在遗嘱上传位给我的,你们篡改了遗嘱。

    彼得二世驾崩后,奥斯特尔曼将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从继承顺位上移除。而彼得大帝修改过继承法,女人是可以继承沙皇皇位的。

    曾建议安娜女皇,将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嫁给一个外国“可怜的”王子,使我彻底离开我深爱的俄国,再也没机会继承。

    把国家的位置让给德国人,使得德国人统治了俄罗斯。

    在任期间,与拜伦一起,严酷地迫害俄罗斯人民。

    代表德国人的利益,对俄罗斯的贵族进行大清洗,要摧毁俄罗斯的文化,使得俄罗斯彻底德国化。

    对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进行了“令人作呕”的侮辱,并且制造了各种“无耻”的谣言,甚至造谣说她“流产过”,这是严重的诽谤。

    将奥斯特尔曼伯爵的罪责说完,在场的俄国贵族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心想,一定要弄死奥斯特尔曼,因为……这里面很多事,其实他们也或多或少地参与了。

    女皇没有亲自审理,而是交由枢密院的贵族审理,那就是相当于给了一众贵族一个台阶下:让奥斯特尔曼把所有的大黑锅都背了,你们的事,既往不咎。

    按说,女皇夺位之后,完全可以恢复彼得大帝时候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地位,由锦衣卫专门来审问,但却没有。

    反倒是交给了那些之前多多少少坑过伊丽莎白的贵族,这里面折射出的政治手腕,已经足够让那些贵族效忠。

    在贵族们纷纷表示效忠之后,伊丽莎白又做了一个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意外的任命。

    任命不久前站队拜伦,政变后失权的俄国贵族,阿列克谢·贝斯图耶夫为枢密院副总理、外交大臣。

    这是在彰显对过去支持安娜、拜伦等人的贵族不会追究——连拜伦的铁杆支持者,都被任命为枢密院的副总理,那么其余人还用担心吗?

    而这个任命,也让法国大使拉谢塔迪侯爵直接楞在了那。

    这个阿列克谢·贝斯图耶夫,是个坚定的反普鲁士、亲奥地利派。

    问题是现在法国正在和普鲁士联盟,一起打奥地利,拉谢塔迪侯爵也根本不知道腓特烈二世已经准备坑法国了,他是力图促成俄、普、法三国同盟的。

    按说,公主对法国风情充满迷恋,对自己无限柔情,难道不应该顺从自己的想法吗?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被他“推”上去的女皇、自己的情人、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控制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的目光,则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过多停留。

    正如后世人们对他的评价:拉谢塔迪侯爵,是个典型的法国贵族。才华横溢,过于自信又鲁莽。优雅高傲而又自负肤浅。

    俄国人曾评价过,这种典型的法国贵族,他们所理解的政治,往往是一种客厅阴谋。

    就像是小女孩过家家酒的游戏一般,只适合发生在客厅里。

    伊丽莎白的余光扫过拉谢塔迪侯爵,心道:我知道你想要的很多,但我不想给。我是女皇,你可以当我的附属品,但我不会成为你的附属品。你应该想着怎么获得我的宠爱,而不是想着怎么来控制我。你搞错了自己的位置。

    她必须要任命一位反普、亲奥、亲英、反法的人,来做副总理大臣,用以制衡这些亲法派,以此来表达她不是外交一百八十度逆转的态度,以及避免亲法派势力借机搞党同伐异而做大。同时,枢密院副总理贝斯图耶夫坚定的反普鲁士的态度,也有助于在日后的政治中清除掉那些亲普鲁士派。

    因为,要么,她就自己和情夫生个孩子。

    要么,不自己生,她能选的继承人,就是自己亲姐姐的儿子,自己的外甥,一个俄语都不会说的、受德国教育长大的孩子。为将来,她必须提前布局,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唯有如此,她这个靠贵族矛盾上台的女皇,才能靠平衡术掌控朝政。

第三二二章 纵横家的舞台

    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从一些正规途径拿到过这些贵族的政治立场背景的刘钰,听完这个任命后,悄悄看了一眼拉谢塔迪侯爵,心想孩子,这可有你受的了。

    这个贝斯图耶夫,着实有名。

    这个人名气忒大,刘钰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说。

    即便不是作为政治家、外交家的名声。

    很多人也一定听说过,他与最著名的女装大佬、双性之骑士、fate英灵中的白百合骑士、前49年男性后33年当女人、法国间谍大师、伊丽莎白女皇的秘密百合、59岁高龄在伦敦穿着女装一手提着裙子单手夺下了花剑剑圣称号的迪昂·德·鲍蒙斗法的传说。

    围绕着俄英同盟,还是俄法同盟,他和女装大佬在俄国宫廷斗法的故事,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经典的喜闻乐见的传说。

    至少,眼前这位“客厅阴谋”水平的拉谢塔迪侯爵,可斗不过他。

    水平太次。

    可以说,贝斯图耶夫的眼光极为独到,外交眼光相当优秀,是个有远见的纵横捭阖的高手纵横家。

    一眼看破了俄国的破局之道,就是联奥、联英,打波兰、普鲁士、奥斯曼,这才是俄国真正能吃到嘴里的东西。

    要利用俄国坐镇北方边角的优势,问英国要钱。

    让俄国成为英国在欧洲的搅屎棍,让英国不断为俄国提供资金支持,靠英国的钱吃周边,这才是正途。

    否则,就全是替法国人作嫁衣裳。

    而且,俄国周边的那几个国家,土耳其、瑞典、波兰,全都是法国的传统盟友,贝斯图耶夫对法国人的两面三刀见的多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捅刀子?

    历史上,他一直试图建立一个俄、英、奥的三国大同盟。

    腓特烈二世曾经在给大臣的信上,评价过:普鲁士和我自己家庭的命运,都取决于他——贝斯图耶夫。

    路易十五也在给间谍骑士前往彼得堡的任务中提到:首要的,是让贝斯图耶夫失宠,这是法国的根本利益所在。

    普鲁士获胜的唯一可能,就是扳倒这个极端反普鲁士的贝斯图耶夫。

    法国想要当欧洲老大的基石,就是防止贝斯图耶夫促成英俄同盟。

    这人能在普鲁士、法国,几家合力的阴谋下,执掌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二十年,一次次绝地反击,把法、普想把他拉下来的阴谋一个个击破。

    而且,关键是这是个“干大事儿”的,胆子极大。

    1758年,伊丽莎白女皇生病,此人严重怀疑继承人彼得三世是个腓特烈二世的脑残粉,一旦让彼得三世登基,俄国的血就算白流了。

    他能直接背着皇帝和枢密院,给前线的小拉辛元帅去了封信:哥们儿,女皇怕是要不行了,赶紧带兵回来准备兵变,推太子妃上位,这才是一个真正能为俄罗斯利益着想的人。

    只能说,天佑普鲁士。

    伊丽莎白要是那一年真就死了,普鲁士就毁灭了。元帅带兵回来兵变,叶卡捷琳娜二世直接上位,这个德国女人可是个真正的俄罗斯强人,和后世的那位格鲁吉亚强人一样,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祖国”。

    或者伊丽莎白比历史上再多活一年,普鲁士也完了。

    但偏偏那一年伊丽莎白没死,把他撸了权,流放了。最终导致彼得三世短暂上台,活了普鲁士,彻底改变了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

    现在伊丽莎白直接让此人当了枢密院副总理,既是做给一众旧贵族看的态度,也是在准备切除掉外国势力对俄国的过度影响。

    刘钰倒是不在意,他喜欢和理性的人打交道,越理性、越注重利益越好。

    因为崇拜、狂热、喜爱而达成的同盟,是绝对不会稳固的。唯有利益,才能凝聚国与国之间的感情。

    当大顺从睡梦中苏醒,开始成为世界近代史的一员时,俄国在欧洲的同盟伙伴,已经注定和中国绑定。

    否则,那就是一场土耳其、中国、瑞典、奥地利的四国反俄同盟。

    而英国国王的“龙兴之地”在汉诺威,也注定了英国不会舍近求远,去找遥远的俄国当盟友,必然会拉随时可以威胁汉诺威、同时看起来又很能打的普鲁士。

    普鲁士反过来又可以拿汉诺威当砝码,要挟英国;而英国也可以借与俄国商谈同盟之事,返过来吓唬普鲁士联英。

    贝斯图耶夫反普、亲英。

    但不幸的是,二者只能选一个。

    当大顺也要在“一战”中下场、并且一旦表现出对英国的强大敌意后,俄国理性的选择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肢解普鲁士,肢解波兰,西进、南下。

    不过,这种局面也需要一场大顺的外交表演秀。

    演好了,大顺的外交就算是毕业了,最起码及格了。

    所谓及格,就是用尽纵横家的手段,促成中、法、俄三国同盟。

    现在看来,从伊丽莎白的任命来看,伊丽莎白是个理性的君主;贝斯图耶夫虽然有点亲英狂热,但只要大顺多活动活动,英国一旦联普,俄国也就只剩下中法俄同盟这个选择了。

    从现场的气氛来看,伊丽莎白的这一任命,彻底让在场的骑墙派贵族们放心了。

    整场政变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伊丽莎白的处置非常老道,不愧是为了政变准备了十余年的人。

    让枢密院去审奥斯特尔曼,摆明了是对其余人既往不咎,让奥斯特尔曼独自背锅。

    任命贝斯图耶夫,则意味着不会有一场针对之前仕任“伪职”的大清洗。

    至于那些牵制,平衡,和对未来朝堂的布局,这都是日后要考虑的事了。

    在场的贵族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自己应该立刻宣示效忠——他们大部分庸碌无能,不会想那么多、那么深远。

    随后,伊丽莎白就派人,去通知在彼得堡的大小贵族,前往缅希科夫公爵府、大顺使节团的驻地,来觐见女皇。

    登基典礼要做准备,但因为刘钰提出29号来参加伊凡六世的庆典,皇宫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准备。这样一来,登基典礼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内举行,这可不会耽误刘钰回荷兰搞事的行程。

    他要赶时间。

    要赶在贝斯图耶夫真正掌权、开始准备亲英条约之前,返回荷兰,赶场一样准备下一场政变。

    虽然之前说要参加伊凡六世登基大典的说法,只是个借口,是欺骗,但现在却正好用得上。

    怎么说,他也得参加完伊丽莎白的登基大典才能离开,否则有点像是外交侮辱。女人嘛,再理性也是更感性的。

    此时,这个缅希科夫公爵府,大顺使节团已经不再是主人了。刘钰也不好喧宾夺主,很礼貌地退到了一旁,静静等待着彼得堡的贵族来到这里宣誓效忠。

    之所以选在这里而不是皇宫,因为刘钰的这场宴会,把许多有头有脸的贵族都请过来了。顺便在这里先说明情况,更方便一些,反正距离皇宫也就隔着一条河,也不远。

    很快,外面的贵族开始陆续涌入,大顺使节团的士兵也配合俄国人做起了维持秩序和保卫工作。

    在贵族们三呼乌拉之后,伊丽莎白也很自然地开始封官许愿。

    从龙拥戴之功的老几位,都算是得道升天了,汉尼拔、莱斯托克伯爵等人,全都授予了中将军衔。这在俄国的文官体制中,相当于三等文官,如果转行从政就可以直接就任一些非要害部门。

    毕竟登基大典还未举行,等到登基大典的时候,这些人肯定还是要正式升官、封爵的。

    鉴于伊丽莎白要彰显自己“正统”的身份,将登基典礼定在了11月,具体哪一天还是要看准备的进度。因为她的父亲,就是在10月击败了瑞典、11月俄国升格为帝国的。

    好在有之前为伊凡六世的准备,这个时间并不是很紧,而且各国的公使、大使之类,因为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缘故,也都在彼得堡,也就不需要再去通知,正可以在11月完成登基大典。

    直到这些问题都解决掉,伊丽莎白宣告让人都前往皇宫的时候,她这才又看了刘钰一眼,心里的警惕性更高了许多。

    但面上还是冲着刘钰微笑致意,鉴于各国大使不方便参加俄国的内政,这一次前往皇宫的只是俄国大大小小的贵族。

    忙碌了一天后,在休息前,有人将刘钰在缅希科夫公爵府讲的那个汉桓帝的故事,重复给了伊丽莎白。

    听完这个故事后,伊丽莎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一场政变,实在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虽然伊丽莎白提前考虑过,鉴于之前搞得天怒人怨,政变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但刘钰下场之后,直接搞了一个完美的一条龙服务。

    甚至连登基大典,都提前准备好了——说是给伊凡六世准备的,可从一开始刘钰就压根没打算认这个奶娃娃——这就像是大顺使节团想要杀人,还能忽悠被杀者自己挖坑。

    大顺为此做了这么多,总想要点什么吧?

    土地?

    边界?

    还是别的什么?

    哪怕是刘钰说想和她睡一觉,都能让伊丽莎白感到安心,最起码知道这边想要什么。

    给的越多,想要的必然越多。

    可现在,根本想不通刘钰这边想要什么。

    想到这,她叫人找来了汉尼拔,同时也叫来了新上任的枢密院副总理大臣贝斯图耶夫。

    面对汉尼拔,她不是以沙皇的身份、而是以家人的身份问道:“刘钰和你说过吗?他到底想要什么?”

    汉尼拔考虑了一下,脑子里先否决了刘钰说的“要做个说话算话的人”之类的片汤话,这种能把日本骗的头破血流的人,会为了说话算话就搞这么大的事?

    “陛下,刘钰说,他想要一个理性的、以俄罗斯利益为考虑的君主。而他眼中的俄罗斯的利益,是波兰、黑海、向西、向南。唯独,不是向东。而我,在中国生活了很久,他希望通过我,传递一个真实的中国,确保俄罗斯可以做出理性的外交政策。”

第三二三章 推测的结果

    “理性?”

    伊丽莎白笑了笑,笑着问道:“什么才叫理性?”

    汉尼拔回忆了一下刘钰说过的话,尽可能把那句话翻译出原本的味道。

    “估量下对手,口讷的便骂,气力小的便打,打不过的不要去招惹,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割地赔款。”

    这倒是一语道破了此时外交的一些真谛,伊丽莎白很信任汉尼拔,于是问道:“你觉得,大顺足够强大吗?”

    自从当初被俘就在大顺生活了十余年的汉尼拔,印象中的俄罗斯还是十余年前彼得堡初建时候的俄罗斯。

    即便这几日看到了一些进步,但俄国陆军的情况,十几年乱哄哄的,整体特点应该还是没变的。

    再想想大顺军改之后的战术体系和特点,汉尼拔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实话实说。

    “陛下,大顺的陆军战术体系,好像是为了专门克制我们而选择的风格。”

    “快速的变阵、高机动性、优秀的营队方阵转换……这种战术的假想敌,是拥有海量非正规骑兵的敌人。”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也就是,我们。”

    “大量的哥萨克、土尔扈特骑射手,这正是我们陆军的特点。而大顺陆军的战术体系,则完全像是为了克制我们一样。”

    “他们的变阵速度、整合的重量更轻的野战炮,可以使他们在野战中面对对面大量非正规骑兵的时候,保持高效的杀伤和阵型完整性。”

    “我们和中国之间,如果发生战争,战争的规模,鉴于后勤压力,也就是几千人级别。而几千人级别的战斗,他们的高机动性、极快变阵速度、轻便的炮兵配合等,完完全全克制我们。”

    “考虑到后勤、税收等因素,我们差的更远。”

    他毕竟是正规的法国军校毕业的,也参加过四国同盟战争实战过,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大顺陆军战术体系的特点。

    这种战术体系,放在欧洲,凭借大顺的体量和人口,是无敌的。

    放在亚洲,则是因为刘钰笃定在亚洲,包括印度,至少在几十年内,都不可能有大规模的、十万人级别规模以上的野战。

    虽然在汉尼拔看来,仿佛大顺军改后的战术体系,是为了克制中亚或者俄国那些一大堆非正规骑兵的对手。

    但实际上,这还真不是为克制中亚或者俄国量身定制的,只是效仿法革军改后的一些体系战术,以及“先知”一般看到了七年战争里线列阵的种种问题,尤其是重视射速和斜线横队的普鲁士,几次被哥萨克和土尔扈特部非正规骑兵打崩的状况的反思。

    整套陆军战术体系就围绕着三件事。

    镗床技术让野战炮变轻。

    连营规模的野战变阵能够在三分钟内完成。

    前排散兵配合后面的主力横队。

    这只是未来的方向,不是针对俄国那潮水般的非正规骑兵的。

    从战术体系来看,是超越时代的,自然超越了俄国现在的陆军。

    伊丽莎白将目光投向了贝斯图耶夫,真诚地问道:“您在我父亲的时代,就参与了诸多条约的签订,周旋于各国君主之间。以您的见解,这位中国的侯爵是什么意思呢?”

    她丝毫不在意明确地告诉贝斯图耶夫,刘钰在这场政变中出力颇多,甚至算是雪中送炭。

    这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有人说不是、没有、巧合,也不会有人相信。

    况且,外国势力干预,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欧洲一大票本国语言都不会说的国王呢,伊丽莎白最起码还会说俄语呢。

    贝斯图耶夫虽然不是很喜欢法国留学出身的汉尼拔,但对汉尼拔在大顺得到的第一手情报还是确信的。

    平定准噶尔一战,之前的一些特使也注意到了大顺战术体系的变化,实际上俄国陆军内部也早就感觉到了这种战术的克制性。

    否则也不可能在界约问题上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因为确确实实打不过。

    可问题是,刘钰说“要理性”,这实在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了。

    难道说,他觉得,俄国可能出一个完全不理性、甚至脑子有问题、完全不重视俄国利益的沙皇?

    他又没见过即将打崩普鲁士后下令退兵的彼得三世,自然是觉得刘钰说的“理性”二字,有些扯淡。

    贝斯图耶夫考虑了许久,回答道:“陛下,这件事要分开来看。”

    “要维系中俄之间的和平,和唆使俄国西进扩张,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唆使俄国西进扩张,可以维系中俄之间的和平。但维系中俄之间的和平,并不需要唆使俄国西进。”

    “这件事,我觉得,刘钰的重点,是唆使俄国西进,而不是维系中俄之间的和平。”

    “可是……没有理由啊?欧洲距离大顺太远,俄国西进,对大顺并无影响,大顺不是法国,他们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贝斯图耶夫隐约觉得,刘钰支持政变的原因,不是为了“中俄互不侵犯”,而是为了“让俄国西进”。

    这里面看似是一回事,但仔细想想,却分明是两件事。

    如果是为了支持俄国西进,那就解释得通了,刘钰为什么热衷于扳倒掌权的德国派。

    可这个问题想清楚,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俄国西进,对大顺有什么好处?

    跳出西进是为了东方平静这个“看似合理”的陷阱思维之后,这件事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一开始中法同盟,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大顺为了组建一个以法国为轴心串联在一起的,中、法、土、瑞四国反俄同盟。

    但现在想想,这似乎就又有些不太合理了。大顺这边虽说在界约问题上开口挺大,但也不过是一些准噶尔部的旧地,甚至都没有涉及到俄国人看重的毛皮区。

    瑞典倒是对俄开战了,按说,大顺要想帮瑞典、削弱俄国,是应该支持政变。

    以政变制造混乱。

    但问题是,大顺的政变方向,非常诡异,根本就不是照着制造混乱去的。

    而是生怕俄国出现了混乱一般,从扣押、监视到登基大典,一条龙服务,整场政变对俄国而言,不但没有造成混乱,反而还抚平了以往的混乱。

    这位大顺的侯爵连一条龙服务都想好了,难道不知道让政变“乱七八糟”,甚至出现了新党、旧党、德国党、俄罗斯正统派的内战,才算是削弱俄国吗?

    这场政变,本身也就说明了,大顺其实根本不在意俄国,甚至都没觉得俄国是个威胁。

    贝斯图耶夫苦思许久,还是想不明白大顺要一个“强大的、西进的、稳固的、理性的”俄国,到底有什么好处?

    单纯地为了帮助法国?

    或者,这场政变是凡尔赛宫的请求?

    说出这个可能后,汉尼拔立刻就否定了。

    “陛下,事实上,我在被俘之后不久,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在考虑这场政变的事了。而那时候,法国和中国之间,连正式的大使都没有。”

    “那时候他就提过陛下您的安危,并用修道院关押您的这种可能来迫使我合作。他像是为这场政变处心积虑谋划了许久,甚至于……甚至于我怀疑在奥斯特尔曼伯爵前往京城谈判的时候,他就在考虑访欧和政变的事。”

    “这件事,绝对和凡尔赛宫无关。而且,你们不能了解中国的骄傲,他们怎么可能会选择听凡尔赛宫的话?刘钰本人更是不可能对凡尔赛宫有什么私下接触的可能。”

    否定了这事儿是法国人的阴谋后,事情就更加诡异了。

    贝斯图耶夫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伊丽莎白也是眉头紧皱,她相信汉尼拔的话,那就是说早在十余年前,刘钰就猜测到了俄国政局可能陷入混乱?陷入混乱,倒是可以想到,但如果那时候就考虑到了政变这一步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可怕了。

    而且,如果那时候就考虑到了政变,以及这场政变行云流水一般的套路,不也正证明了贝斯图耶夫的猜想吗?刘钰从一开始就没把俄国当威胁,那么他说的冠冕堂皇的“为了中俄和平”的理由,就完全不成立。

    如果是为了和平,应该是让俄国乱下去、烂下去才对,一强一弱,强者随时都拥有和平,也拥有随时可以不想和平的权力。

    西进……俄国西进,对大顺到底有什么好处?

    贝斯图耶夫将已知的关于中国的情报在脑海中回顾了一番,又考虑了一下刘钰这边的外交风格,隐约抓到了一些关键。

    “陛下,如果这件事与凡尔赛宫无关,或者如汉尼拔中将所说,中国方面早在十余年前就考虑俄国西进的问题,这就有些微妙了。”

    “我们回忆一下。第一次中俄战争的时间点,是波兰王位继承战争爆发前夕、彼得大帝病逝的契机,大顺趁着俄罗斯的内政混乱、以及波兰王位继承问题,通过战争解决了东线边界。”

    “随后,趁着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开打、第四次俄土战争即将爆发的空档,平定了准噶尔部蒙古人的分裂。”

    “然后,在第四次俄土战争最激烈、瑞典人即将开战、奥地利王位继承问题显然会爆发战争的背景下,迫使我们接受了西线界约。”

    “实际上,我们真正与中国爆发的战争只有十多年前那一场。双方投入的兵力也就是千人级别。而剩下的,都是中国方面依靠外交手段,凭借欧洲的乱局,迫使我们答应了他们的界约要求。”

    “也就是说,欧洲一打仗,大顺那边也趁势扩张。欧洲这边打完了,大顺这边也就停下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中国方面在他的其余战略方向上,将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故而希望尽快解决中俄之间的矛盾分歧,从而让我们没有顾虑地投入到欧洲战场,而他们则趁机在其余战略方向上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这个战略方向上的敌人,有可能通过我们,给中国造成威胁和压力?比如通过对我们进行资金援助、金币合约的方式。”

    “毕竟,中国的周边,只有我们有能力对其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那么,再配合上这一次他来到彼得堡策划政变的举动,我们拨开这些迷雾,就可以得出如下几个结论。”

    “其一,他的下一步战略方向的敌国,是欧洲国家,并且有钱,可以用给我们财力支持的手段,使中国感受到我们的威胁。”

    “其二,这个国家现在是我们的盟友。”

    “其三,这个国家是法国的敌人,因为我们的外交政策很可能转而亲法,从而使得我们与那个大顺即将开战的国家断盟、并且成为敌人。”

    “其四,这个国家和大顺有着利益冲突,并且至少某种程度是接壤的邻国。”

第三二四章 感性理性都不想敌对

    四个推论一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伊丽莎白下意识地喊道:“荷兰!”

    汉尼拔则是下意识地用汉语嘟囔道:“南洋?”

    贝斯图耶夫的推论听起来很有道理,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特别有道理。

    因为这个时代的欧洲,很多国家的士兵,就像是君主的奴隶,是可以花钱租出去赚钱的。

    就像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打到后期的时候,前波兰选王、萨克森选帝侯,就出租自己的士兵赚钱。一个士兵作价15两白银,直接给个人家族增加了50万两的收入。

    而且如今燧发枪已经普及,把一个农民抓到兵营里练三五个月,就能成为一个士兵。

    只要有钱,就能打仗。而且各国都可以找雇佣兵,甚至是成建制的各国野战部队也可以成为雇佣兵。

    有些国家,不怕花钱,就怕没地方花钱。

    而俄国,除了短暂的几十年外,其余时间、一直以来、此时要面对、将来还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没钱。

    穷。

    贝斯图耶夫能这么想,除了他可以从汉尼拔那得到关于刘钰早在十余年前就琢磨着政变的内幕消息、得到大顺对外战争的第一手资料外,也和他一直以来的外交思维方式有关。

    历史上,贝斯图耶夫一直试图和英国签订一个《补助金条约》。

    英国每年给俄国提供30万两白银,至少五年。

    而俄国则至少编练一支5万人的军队,在英国需要的时候,为英国提供帮助。

    如果俄国能够把部队开到汉诺威,保护英王的龙兴之地,英国可以多付给120万两白银每年。

    如果英俄达成同盟关系,并且俄国保证与英国的敌人作战,且不可能单独媾和,英国将另外支付本息合计1800万两的军费,分6年付清。

    这就是他“亲英”的原因,为了用英国的钱,来治好俄国的穷病,靠英国人的钱养的兵,随时可以用来吃周边的土地。

    而且在大战略上,俄英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反倒可以有共同的敌人。

    当然,历史上的补助金条约最终没签成。

    因为英国人觉得,和平时期给俄国人钱养兵,那是脑子有问题。

    等着马上开战了,又想和俄国签的时候,晚了。

    不过,贝斯图耶夫的这种思维模式,却早已存在。

    所以他立刻想到了这种情况,而且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有钱、且和大顺可能发生矛盾的国家。

    荷兰。

    贝斯图耶夫当年当过驻荷兰的公使,他在荷兰的时候,荷兰还没有烂到现在这种程度,还是很有钱的。

    荷兰又向来喜欢撒币,用撒币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尤其是鞭长莫及的时候。

    贝斯图耶夫说完这个呼之欲出的推论后,又道:“而中国的情况,和欧洲又大为不同。一旦遭到了进攻,很可能会进行全面报复。事实上,就算我猜的是真的,我们也不可能接受这笔钱,和中国开战。得不偿失。”

    “所以,他才希望以为理性一些的君主成为沙皇。因为只有不理性的人,不为俄罗斯利益考虑的人,才可能做出违背理性推理的举动,比如对华开战。”

    “这也符合他告诉汉尼拔中将的话。他希望俄罗斯的沙皇,是一位以俄罗斯利益为重的理性人。”

    “或许是汉尼拔中将对陛下的一些介绍、或许是他搜集到的一些情报,让他做出了推论:陛下是个理性的、为俄罗斯利益着想的完美君主。所以,他才极力参与这场政变?”

    伊丽莎白郑重道:“我当然会继承父亲的意志,以俄罗斯的利益为重。”

    这样说着,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至于现在,伊丽莎白认为,俄国只需要继续对瑞典作战,等待各国给俄罗斯开出价码。作为一支可以左右天平的力量,只有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才能卖出最高的价钱。

    她直接点了贝斯图耶夫作为枢密院总理大臣,就是为了让俄罗斯可以借助瑞俄战争尚未结束的理由,为两边都留下了方便之门。

    法国这边,有拉谢塔迪侯爵,还有莱斯托克伯爵,既有法国大使,也有跟着她一起政变有从龙拥立之功的法国贵族。

    英国这边,有当年出国留学历练时候给汉诺威的英王乔治二世当过几年近臣、几乎把亲英写在脸上的贝斯图耶夫。

    两边互相争斗,她这个沙皇才能居中平衡,既可以防止亲法派彻底控制朝堂,也能够保证不会过度滑向英国。

    俄法同盟?

    俄英同盟?

    两者必须选一个,因为只有把手伸进欧洲,才有资格分赃,才有资格成为一个不被轻视且能被承认的大国。

    不把手伸过去,也就没有筹码。

    把手伸过去,才能无中生有地制造筹码。

    至于到底选谁,此时还不是下注的时机。而且,俄国现在有个几乎完美的理由拖下去,那就是“我不是不想参与中欧、西欧的战事,我很有兴趣。但当务之急,我要先把瑞典解决了。”

    现在中欧的局势,还很不明朗。

    刚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法国军队攻占了布拉格,其势正盛。

    普法联盟在此时的欧陆真的是没有敌手,法国陆军传统就很能打,普鲁士没想到也特别能打,巴伐利亚也不差。

    奥地利又死撑着,不割西里西亚,但感觉再撑下去,维也纳都快要被打下来了。

    虽然不管是伊丽莎白还是贝斯图耶夫,都对普鲁士全无好感,极为警惕。

    也虽然贝斯图耶夫认定了法国才是俄国称霸的最终大敌。

    但在现在这种局面站队,反法普同盟,那可就是以感性取代了理性了,纯粹脑子有问题。

    如果要是奥地利被肢解了,俄国当然可以立刻和法国签订盟约,跟着一起吃一口。而不是傻呵呵地和整个欧洲作对,去打已经把奥地利肢解了的普法同盟。

    但只要奥地利还喘气呢,局势还没有到彻底清晰明了的时候,就不要轻易破坏和奥地利的关系。

    终究,两家还要一起对付奥斯曼土耳其,巴尔干地区两边也有共同利益。加上土耳其现在距离所谓的“西亚病夫”还有段距离,刚爆锤了奥地利,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故而与奥地利能不翻脸就不翻脸。

    况且,绝对的理性,是对“哲人王”的要求。但凡是人,就不可能绝对的理性。

    伊丽莎白内心其实很讨厌英国、奥地利,因为这俩国家的势力,在之前的俄国混乱政局中,都是坚决反对伊丽莎白上位的。

    反对的原因,也是基于伊丽莎白是彼得大帝政策的继承者,或者说是俄国新党的代表人物。

    绝对理性的君主,可能会在登上皇位之后,杜绝之前那些继承宫斗时候的影响。

    但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换到大顺这边也一样可以理解:某皇子卷入了夺位之争,结果一些大臣反对此皇子,等此皇子真登大宝之后,能像李世民对魏征那样的能有多少呢?

    不过在对待大顺的问题上,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都让伊丽莎白倾向于和大顺立刻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感性上,刘钰确实是“雪中送炭”,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她送上了沙皇的皇位。

    虽然实际上没有刘钰,她自己政变也不难,但谁也没有前后眼,这一招化锦上添花为雪中送炭的手段,正是刘钰所极为擅长的。

    理性上,和大顺开战没有任何的好处。

    那些荒芜的土地,对此时的俄国而言最有价值的还是那些毛皮;而对大顺而言,最有价值的是农耕地和西北边疆。

    两国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适宜耕种的地方不产紫貂、产水獭的地方也不怎么适合耕种;准噶尔是信黄教的,喇麻阶层对东正俄国很反感;大顺要的则是一个稳定的西北边疆,防止再出现一个瓦剌。

    至于贝斯图耶夫的猜测,就算猜测为真,那伊丽莎白也不认为这件事与俄国有什么关系。

    这和收英国人的钱打仗不一样,收英国人的钱,可以顺便把周边的土地占了。

    真要是收荷兰的人去和大顺开战,那就纯粹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了。

    欧洲有欧洲的规矩,比如可以雇佣他国的雇佣兵,甚至雇佣他国成建制的野战部队,并不算宣战。

    各国之间也有条约制衡,因为没有一个能打破条约的力量,互相之间都有外交上的潜规则。

    可这些潜规则,大顺可不承认。

    就算俄国说,那些哥萨克是荷兰人出钱雇的,只是从俄国出发而已。这要是在欧洲,不算是俄国对大顺宣战。可这放在根本不讲欧洲标准、而有自己的一整套标准的大顺,这句话跟屁话没有任何区别,肯定会不择手段的报复。

    一旦大顺选择不择手段的报复,俄国就会很难受。

    大顺手里,还始终捏着一个俄国极为担心的病灶——伏尔加河畔的土尔扈特部。

    大顺当然不喜欢土尔扈特部,历史上土尔扈特部东归,那也是一开始计划着趁着准噶尔覆灭回来抢地盘的。

    然而如果中俄之间爆发了战争,按照刘钰一直以来的外交手段,很可能就会给土尔扈特部极大的支持,给钱、给枪、给教官,俄国可是受不了。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汉尼拔和贝斯图耶夫,坚定地说道:“为俄罗斯的利益考虑,我绝对不会考虑和大顺开战。不管这个假设的第三方开出了什么条件。我们没有办法攻击到他们的腹地,但伏尔加河畔却还有一群蒙古人,相对于我们强制服兵役的要求,大顺的统治更有吸引力。”

第三二五章 西进南下,互为信任

    汉尼拔对此表示同意。

    他虽在中国很久,但并没有什么亲中情绪。

    不过,却有畏中情绪。

    他一直住在京城,只看到了大顺的光鲜面,完全看不到大顺内部的巨大矛盾。

    在京城,高高在上,只看数据,大顺着实可怕。

    冠绝世界的岁入、高效的文官体系、绝对的君主集权、贵族都老老实实的根本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三分之一的世界人口、骇人的后勤能力、皇权的至高无上……

    只在京城看数据,世界第一。别去看真实的乡村、黄淮、灾荒、土地兼并等问题就好。

    不管是人力、物力、财力和战术体系,汉尼拔都不觉得俄国有战胜大顺的可能。而且也毫无意义,那些此时的烂地,对俄国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他既有在法国留学的经验,也有蹲在黑龙江北岸修堡垒的基层阅历,加之在京城只看光鲜面的畏中情绪,都使得他极大地认同伊丽莎白的话。

    而贝斯图耶夫,则考虑的更深一些。

    “女皇陛下,如果我刚才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欧洲的战局,就必须要考虑大顺的影响。”

    “一旦大顺真的对荷兰宣战,以及法军已经攻下了布拉格的事实,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国事诏书联军失败的可能性……甚至,奥地利被肢解的可能性。”

    “法国、普鲁士、大顺、西班牙、巴伐利亚、西西里、那不勒斯、撒丁……他们都是盟友。如果不出意外,如果联盟一直持续,奥地利被肢解的可能性极大。”

    “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谨慎地选择我们的外交政策,不要过早的选择盟友。”

    “我们此时应该竭尽所能地应对瑞典战争,达成彼得大帝的梦想,夺占芬兰,让芬兰湾成为俄国的内海。”

    “如果中欧的战事继续发展下去,我们最好还是保持中立。必要的时候,可以出一些雇佣军支持英国,但需要英国给予高额的金银补助。但如果有人拉我们对华宣战,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贝斯图耶夫敏锐地觉察到了大顺如果对荷宣战将会造成什么影响,那将意味着奥地利那边将无可用的盟友。

    尤其是英国还在陷入与西班牙的詹金斯耳朵战争的局面下,荷兰的金币支持,几乎就是奥地利翻盘的最后希望了。

    他也非常认同伊丽莎白的想法,不要对大顺开战。荷兰要是能给个1000万英镑,也就是3000万两白银,倒是可以考虑,问题是荷兰给得起这个价吗?

    之前奥斯特尔曼和中国方面签订了西北界约,俄国方面也前往西域考察过,基本上已经认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西域的准噶尔部暂时不可能有叛乱的能力了。

    一方面,伴随着当年大顺进军西域,一战瓦解了准噶尔的军事力量,也带来了另一种对准噶尔人来说可怕的东西。

    天花。

    大量迁徙到伊犁地区垦殖、筑城的退役士兵;几次交战的大规模人口流动;来回流窜的商人……

    这些都让这种可怕的疾病,不受控制地在西域爆发了。

    中原的人,对天花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能力,终究被折磨了太多年。而一直游牧的准噶尔部,又不像是土尔扈特部一样经常跟着沙俄去欧洲打仗,他们对天花的抵抗能力极差。

    几年下来,各部族死伤惨重,丁口锐减。

    另一方面,大顺采取了与应对漠南蒙古、喀尔喀蒙古类似的政策,限制迁徙、分成小片。

    同时,又加上了一道可怕的锁。

    棱堡。

    几处要地的筑城已经完成,依靠迁徙过去的人口组成的汉城,配上棱堡体系、大炮和燧发枪刺刀,就算没有这一场天花,准噶尔部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而且分成小部族之后,谁反抗谁就死,草场部众归别人。

    鼓励检举、鼓励揭发。

    分化瓦解,干得好进京过好日子,干得不好在这里放羊苦哈哈。

    若有反叛,大顺出炮兵和步兵,其余部族出骑兵。打赢了瓜分草场、人口。

    一套组合拳下去,有反抗之心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俄国其实对大顺没有任何的威胁能力。

    历史上,俄国在确定西进之后,策动了准噶尔的达瓦齐·绰罗斯等人叛乱;得到了奥斯曼首都突发大火烧了两天一夜的消息、以及埃及和巴格达爆发大规模反土起义;得知萨菲波斯被摧毁后的阿夫沙尔王朝陷入内乱,藩镇征战不休。

    确保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最终坚定了西进的决心。

    而现在,大顺对西域的统治逐渐稳固。

    这些年大顺的皇帝还是挺有钱的,一方面有蒙古贸易的收益、一方面还有日本贸易的收入,这些内帑的收入可以使劲儿砸钱。

    砸钱砸出来的二十万移民和西域七城,以及二十多个棱堡锁链,都是最终签订了西北界约的重要筹码。

    打铁还需自身硬,即便有外部环境和欧洲战局的优势,若没有内部统治的安稳,这个界约也不是那么好签的。

    同时贝斯图耶夫对大顺这些年一贯的“善于抓住机会”的做法,也颇有畏惧。

    对大顺开战毫无意义不说,反倒是有可能连毛皮贸易、大黄贸易都毁了。这可都是俄国重要的国库收入。

    此外,贝斯图耶夫严重怀疑,连政变都能搞成一条龙服务的刘钰,不可能不利用土尔扈特部。

    三人既然都同意,对华宣战是不可接受的,那么整体的基调也就定了下来。

    三个人的出发点各不相同,但结论却是一致的。

    贝斯图耶夫总结了一下后,提出了一个看法。

    “女皇陛下,我们和大顺之间没有信任,而我们西进和他们南下,就是我们之间信任的基础。”

    “我们之间互相信任,我们才能西进、他们才能南下。”

    “而反过来,他们南下、我们西进,才能促成这种信任。”

    “但现在,这种信任的主动权,在大顺的手中。我们应该力主促成他们首先向我们展现诚意。”

    “他们可以随时促成土耳其、瑞典、法国、中国同盟。也可以随时煽动土尔扈特部的叛乱。但我们却没有办法采取相应的反制。”

    “他既然希望我们西进,那么他们应该首先展示出诚意。我当然支持西进,但现在不得不考虑东方那个强大的帝国的态度。”

    汉尼拔、伊丽莎白对此也都认同,主要就是刘钰之前对俄国搞得外交欺诈太多了。

    最开始的中法同盟、然后又送瑞典战俘回去,可以说大顺在俄国人眼里,真的是毫无诚意可言。

    如贝斯图耶夫所言,大顺把控着主动权。所谓诚意,就是大顺应该做出南下的举动,率先表达对俄国的信任。

    或者……在会谈的时候,由俄国这边旁敲侧击一下,点一点刘钰,稍微提一嘴南下的事,看看刘钰对此是什么态度。

    伊丽莎白女皇想了想,说道:“我会在登基大典前,邀请他前往夏宫狩猎。私下里,和他谈一谈双方的信任问题。”

    “他要签中俄互不侵犯条约,并且力促我们西进,总需要让我们知道这个条约的信任基础是什么。我们之间互不侵犯,又让俄国西进,难道他们大顺就一动不动,不会趁着这个扩张的时代夺取领土?”

    汉尼拔想着大顺这几年的作为,点头道:“是的,大顺不可能一动不动。短时间内,他们已经进行了三场战争。”

    “对我们、对准噶尔、对日本。”

    “这三场战争,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规模的战争,并且收获了极大的利益。他们的战争潜力不但没有没有减少,而且还极大地增加了。”

    “他们不可能一动不动的。”

    贝斯图耶夫叹了口气,心想,日后欧洲的局势,俄国的外交策略,都不得不考虑大顺的态度了。

    现在欧洲的局面,几乎已经注定了,奥地利要完,尤其是在推测大顺可能南下对荷宣战之后。

    不过,几乎终究是几乎。

    世界是混沌的,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欧洲战争的局势,以及后续的外交问题,远比此时贝斯图耶夫想的要更加复杂。最大的变数、普鲁士的中途跳反,贝斯图耶夫还没考虑。

    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位去年刚写了《反马基雅维利》、反对不义之战、反对背信弃义的君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本来就混沌的体系内,一旦再加入大顺这个诡异的变量,谁也无法猜测到日后世界格局的走向。

    在伊丽莎白等人讨论刘钰到底想要什么的时候,刘钰也在琢磨着该怎么为后续的外交促成中法俄三国同盟打下基础。

    这一次,通过俄国政变,大顺漂亮地在欧洲亮了个相,算是终于有机会插手欧洲事务了,自己说的话也不会被欧洲人当放屁了。

    但亮相,只是取得了“外交”考试的准考资格。

    真正要做的,还是后续复杂的外交革命中,促成最终的大目标。

    尤其是围绕着俄国的态度,在彼得堡宫廷上演的英、普、法、奥各国外交官、间谍各凭本事的“宫斗”中,怎么才能掺和一脚,达成大顺的利益需求。

    刘钰确信,在伊丽莎白女皇登基大典之前,伊丽莎白会选择和自己见一面,密谈一些事情。

    这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一次见面,就要为日后的外交打好基础。

    刘钰的总体目标一直没变,那就是反英,拿下印度,打开欧美的市场,拿到走私或者出货的途径。

    让俄国西进,其实与荷兰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

    荷兰这个小垃圾,根本用不到俄国西进来帮忙,再说也帮不上什么忙。

    俄国君主虽然经常出白痴、傻子,但白痴做事也得有物质基础。

    彼得三世可以做一些脑残粉的举动,撤回在普鲁士的大军,但他可没本事一纸命令,让十万俄军穿越西伯利亚荒原去和大顺开战。

    大顺打个准噶尔,消耗的后勤就是千万两数量级。俄国穷的这样,哪能支撑起一支能威胁到大顺的军队?

    如果他要是知道贝斯图耶夫说什么“俄国西进、大顺南下,是双方互信的基础”这样的话,一定会嘲笑贝斯图耶夫“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第三二六章 鼓励西进的真正目的

    大顺下南洋,根本不需要考虑俄国是否西进。

    就南洋的荷兰人那点势力,海军加陆战队就能包办,陆军几大军营的主力野战军团根本没有参战的机会。

    让俄国西进,主要还是为了逼死英国,至少把英国逼到孤立。如果能够依据摧毁英国的潜力,面对分裂的欧洲,孤立的英国也是将来可以拉拢合作的对象。

    英国是最烦人的,因为英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重视海军,大顺和欧洲相隔数万里,最膈应的就是海军强国。

    法国打仗是猛、普鲁士打仗是凶,可关大顺毛事?

    欧陆出现一个强国,就意味着这个强国必须要维系庞大的陆军,海军就得靠边站。越强,越要大陆军主义。

    显然削弱英国,是个绝佳的机会。

    古人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英国现在就有个最大的弱点,汉诺威。使得英国无法做到无欲则刚,不得不损耗国力,卷入欧洲大陆的战事。

    而一旦卷入欧洲大陆的战事,对此时的英国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血,也是最佳削弱英国的机会。

    荷兰是不想打仗,刘钰要撺掇着他们打仗。

    英国是不得不打仗,刘钰就要搞出一个能把英国的血榨干的外交局面。

    英国国王首先是汉诺威选帝侯,然后才是英国国王。

    可以说,英国此时一直面临一个问题。

    保大英?

    还是保汉诺威?

    英国是欧陆国家?

    英国不是欧陆国家?

    英王脑子很清楚,这英国国王都换了好几茬了,真要是英国呆不住,还可以退回到龙兴之地。

    可英国议会,尤其是本土的工商业资本家、新兴地主们,则要保护自己的利益。汉诺威关我们屁事?

    同时,英法的数百年世仇,也使得英国上下几乎是一致地有一种思维模式,那就是遏制法国。

    这三个外交的出发点,此时实际上是相悖的。

    理解了这个问题,英国此时外交的种种举动,也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一句话,说不出的别扭。就像是一个三个头的小鸡,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不知道哪里才是正前方。

    刘钰首先可以排除一点,英奥同盟是不可能的。

    因为英国一方面支持《奥地利王位继承基本法诏令》,支持奥地利,当然本质是为了反法。

    但另一方面,此时的普法同盟,又让英国害怕普鲁士攻下汉诺威,这是英国国王绝对不允许的局面。

    所以英国一直在调停: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让奥地利把西里西亚割让给普鲁士。这地方有一部分,还有个名,叫苏台德地区。

    老绥靖了。

    这也就意味着英奥同盟没有机会形成。

    奥地利又不傻,西里西亚是自己的核心利益,那是后世能爆发西里西亚织工起义的地方,可谓精华富庶之地,但英国却想着用自己的核心利益来当筹码。

    连自己的核心利益都不照顾,能当盟友?

    而且刘钰决心要毁掉荷兰,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普鲁士必要崛起。

    因为现在普法同盟,大顺再毁掉荷兰,奥地利绝对要丢西里西亚,甚至可能丢更多。

    伴随着普鲁士的崛起,奥法矛盾就成为了次要矛盾,而奥普矛盾就上升为主要矛盾。

    奥普矛盾出现,也就意味着奥法同盟有了基础,共同的敌人。

    英国作为奥地利的传统“盟友”,但实际上这个盟友的根源,是为了遏制法国。因为在此之前,英法、奥法,都是英奥两国外交的主要矛盾。

    物质总是先于意识、意识总是落后于现实的变化,之所以现在外交局势还不明朗,也就是源于意识落后于现实的变化。

    当奥法矛盾退居奥普矛盾之后,英奥之间的同盟基础也就瓦解了。

    英国就急需寻找一个新的盟友,来遏制法国。

    这个盟友得是个陆军强国。

    这个盟友和英国没有殖民地利益冲突和海上冲突。

    如此一来,实际上可选的选项也就俩。

    普鲁士。

    俄国。

    英国有钱,但缺陆军。

    俄国有人。但缺钱。

    普鲁士有明君强将。但缺钱。到底多能打,现在还不清楚,但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个背信弃义的君主,毫无外交信誉。

    然而,伴随着普鲁士的崛起,俄国只要西进,就必然要把普鲁士视作大敌。

    也就是说,看起来两个选项,只要俄国西进,实际上只能二选一,而且这两个选项互斥。

    要么,俄英同盟。

    要么,普英同盟。

    而这,也就是刘钰为什么尽力支持俄罗斯西进的原因。

    只有清除了俄国内部的德国党、只有让俄国继续保持西进政策,才能让这两个选项变为二者互斥的二选一。

    否则,二者是可能并存的。

    比如要是彼得三世那样的饭圈粉丝当政,恨不得让“爱豆”腓特烈二世指挥俄国军队的不理性举动,俄、普、英三国大同盟,是完全有基础的。

    而这,也就是刘钰为什么非说“俄罗斯需要一个考虑俄罗斯利益的沙皇”的原因。

    只有一个延续彼得大帝梦想、西进干涉欧洲事务、力图做欧洲压路机的俄国,才会和崛起的普鲁士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用阶级利益来考虑事情,这件事也就很清晰了。

    英国国内的工商业资本家,希不希望干涉欧洲事务?

    希望。

    但干涉的目的,是遏制法国,让法国无力在殖民地上与英国竞争。靠欧洲矛盾拖住法国,从而在殖民地战争中让英国获得优势,获得广阔的市场、原材料产地。不是为了干涉而干涉,而是为了海外利益而干涉,花最少的钱、流最少的血,拖住法国。

    英国国王这个汉诺威封建主、以及军中的大地主贵族,希不希望干涉欧洲事务?

    希望。

    但干涉的目的,是保住国王的汉诺威、为贵族将领刷战功。

    英王为汉诺威,不惜流干流干英国人的最后一滴血。

    谁是英国?

    这是英国当下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不解决这个问题,事情就是无解的。

    英国有没有聪明人?当然有,比如英国真正的战略家、奠定了盎格鲁萨克逊天朝的老威廉·皮特,但只是抱怨了几句说英国的政策“过于汉诺威”,就被人检举揭发举报说他是“叛逆的谎言”、是“对王室的诽谤,应该被告上法庭”。当真是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实际上历史上英国在七年战争中的外交并不高明,如果不是彼得三世弄出这么一出,英国就又得面临一个选择:汉诺威必然被法国抢走,要不要拿抢到的殖民地,换回汉诺威?

    封建君主想换。

    国内资产阶级不想换。

    怎么办?那就断头台见呗。

    毕竟历史上战争期间,就有许多大臣暗地里表示过“国王的行径无异于独栽者,与查理一世如出一辙”。

    查理一世可是上过断头台的,英国人玩断头台可比法国人早多了,这句话的内涵已算是昭然若揭了。

    历史上英国人这种三头不协调的外交思路指导下,很是一厢情愿地构想了一个完美的“大同盟计划”。

    先拉俄国,意图和俄国签订补助金条约。

    英俄之间,有贸易合作,英国需要俄国的木材造船、俄国也是英国货的重要市场。而且两国之间并无矛盾。

    然后,故意大肆宣扬英俄同盟,来吓唬普鲁士。

    因为普鲁士很害怕俄国和奥地利一起夹它,现在英俄同盟了,那不是英俄奥三国来干普鲁士?

    吓唬之后,英国便开始勾搭普鲁士,意图把普鲁士也拉到同盟当中:你看,你要是再不入盟,我就和俄、奥一起干你了。

    主要是因为普鲁士紧挨着汉诺威,怕一开战普鲁士就把汉诺威夺了。这个大同盟的目的,也是反法。

    然后计划着拉到了俄普之后,再拉奥地利,说你看俄普都跟我结盟了,你还不跟我结盟等着挨打呢?

    但问题是,俄国不是木偶,奥地利也不是傻子。

    俄国隔着那么远不说,放在膏腴之地的波兰不吃、放着威胁更大的普鲁士不打,去为英国人流血,去干隔着波兰、德国的法国去?

    本来还算不错的奥英关系,也立刻因为英普同盟而瓦解:合着你站普鲁士?那就是觉得西里西亚不是我们奥地利的核心利益呗?那还同盟个屁。

    英国这种把奥、俄两国当木偶,只考虑自己的利益的外交方式,真的是一厢情愿到家了,也算是标准的盎格鲁萨克逊思维。

    然而英国现在并不是世界霸主,甚至打垂垂老矣的西班牙都未必能赢,这种霸主的外交思维方式,没有相应的实力做支撑,是要遭到反噬的。

    可以说,英国所有的外交奇葩表现,就在于制造了精神分裂的汉诺威。

    如果英王以英国的利益为重,扔了汉诺威,英国的外交局面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想拉俄国就拉俄国、想拉奥地利就拉奥地利。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站在风口,看欧陆局势变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琢磨拉普鲁士,而拉普鲁士的唯一原因,就是普鲁士挨着汉诺威,怕普鲁士把汉诺威吃了。

    一旦拉到了普鲁士,奥英同盟就无可能、奥俄同盟也无可能。

    这就是标准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这场战争本来就是靠意外赢的,没什么必然,甚至英国赢了才是偶然中的偶然。

    这个时代谁也没想到饭圈文化这么可怕,一国君主追星能追到直接放弃国家利益的程度。

    要想给英国放血,就得尽可能促成英普同盟,而不是英俄同盟。这也就是所谓的“外交考试”是否合格的标准。

    既然只是合格、及格的标准,所以其实并不难。

    这场外交考试,只需要理清楚几个大国外交上的主要矛盾、核心利益,就会避免犯英国那样的错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这些事,都要交给大顺的新一代外交官了。刘钰不可能在俄国逗留太久,而且现在中欧的局势还不明朗。

    不过在走之前,要打好将来的基础。

    于此时,这个基础就是瑞典。

    给出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尽可能别让俄国一口吃太大。一口吃太大,到时候又会担心瑞典方面的报复,不敢出全力西进。

    而且瑞典方面也是可以拉入这个同盟的,因为瑞典也渴望对普鲁士宣战,因为瑞典希望得到波美拉尼亚。只要俄国别逼迫瑞典太狠,将来形成反英普大同盟就会容易很多。

第三二七章 被坑的瑞典人

    瑞典的情况和俄国不同,这一点从之前大顺派人去瑞典送俘虏过程中搜集到的情报可以知晓。

    如果说,俄国的政策取决于宫廷;瑞典的政策,谁当国王说话都和放屁差不多。

    礼帽党和便帽党,两党的党争剧烈,而且代表着新兴阶级利益的亲法派,势力极大。

    现如今瑞典国王无子,得从外面找人当王位继承人。现在的继承人是伊丽莎白的外甥,腓特烈的脑残粉,将来的彼得三世。

    彼得的能力很差,真要是他当了瑞典王储,也压不住党争。

    或者将来换个人,也差不多。

    哪怕历史上成为瑞典王的,是腓特烈二世的亲妹夫,那也没阻挡瑞典对普鲁士宣战。

    因为国王根本没权,而且还是外来户,怎么可能斗得过已经发展起来代表新兴阶级利益的政党?

    不过终究还是需要俄国在全面大胜之后,做出一些让步,免得真闹到两家矛盾太大,倒逼着掌权的礼帽党靠坚定的反俄和民粹宣传来巩固地位就好。

    总之,就是要留个台阶。

    顺带着,大顺和瑞典之间还有密切的贸易合作,作为支持亲中、亲法的礼帽党,刘钰也得顾及一下,说几句话。

    之前他是对汉尼拔表示不会干涉瑞典的事,当然也要做到说话算话。不会干涉、不会调停,而是给出一个让伊丽莎白可以接受的方案就好。

    …………

    政变之后、登基大典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大顺使节团所暂居的缅希科夫公爵府,可谓是车水马龙。

    俨然已经成为除了冬宫之外的彼得堡的最热闹的地方。

    法国大使、英国大使、奥地利大使、瑞典大使……纷至沓来。

    表面上看,是刘钰策划了整场政变,并且给了伊丽莎白公主极大的帮助。

    虽然大顺和欧洲不一样,刘钰也不可能留在俄国成为俄国贵族,他也不应该接受一个俄国贵族的名分,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认为刘钰和伊丽莎白之间的关系很密切。

    事实上,至今为止,两人也就见了两三次面,之前根本不认识。但没人信。

    各国使节团都在试探大顺这边是什么意思,尤其是中法同盟的走向。很多人觉得,中法之间的同盟,是为了制约俄国的,之前俄法可是一直打来打去。

    现在俄国的伊丽莎白女皇上台,按说是亲中派取得了胜利,但考虑到大顺不可能参与欧洲的战事,而且拉谢塔迪侯爵和伊丽莎白女皇之间的秘密关系也算不到什么秘密,这是否意味着俄国的外交态度将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刘钰和大部分大使都没有什么可说的,至于法国的拉谢塔迪侯爵,刘钰更是直接表示,凡尔赛宫正在准备招待大顺使节团,有什么事他会去凡尔赛宫直接谈。

    不过,他还是热情地款待了面色不太好的瑞典大使。

    宴会之后,只剩下几个核心人员的时候,瑞典大使立刻向刘钰抱怨起来。

    “侯爵大人,瑞典和中国之间,有着紧密的贸易关系与合作。现如今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不都已经改名为中国瑞典联合贸易公司了吗?”

    “我们仍记得你们让离乡几十年的战俘从遥远的中亚回到祖国的情谊,也记得贵国在外交上对瑞典的支持。”

    “但是,这场政变……并不是我们想要的那种。”

    瑞典大使说的很明白,瑞典支持俄国发生政变,但不支持政变的这么顺利。

    他还打算着俄国政变政变又政变,好好乱上一段时间呢。

    结果刘钰直接搞了个一条龙服务,政局很快就稳定下来。

    前线又传来消息,俄国人在维尔曼斯特兰德取得大捷。现在冬天即将来临,冬季不太可能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尤其是在芬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

    可是伊丽莎白女皇并没有退兵的意思,看样子是准备在明年继续增兵,将战争进行到底。

    法国人帮了这么大的忙,觉得自己面子很大,提出了一个调停方案,直接被俄国新的枢密院否了。

    女皇表示自己要将国家大事交给枢密院处置,再说这场战争是瑞典挑起的,可不是俄国挑起的,哪能说停就停?

    法国人说话,俄国人不给面子。瑞典大使希望刘钰出面说一说,如今彼得堡谁不知道,是大顺这边主导了这场政变,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也虽然大顺官方也一直表示那天的宴会纯属巧合,但没人信。

    瑞典大使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被坑了。

    开战之前,法国信誓旦旦,表示你只管干!只要干,我就给钱,给军火。就算干不赢,我来调停。

    法国是老调停家了,俄土战争开打到最后,也是法国人出面调停。

    欧洲霸主的面子,各国还是要给几分的。

    这几乎算是全无后顾之忧了,结果一开打,傻眼了。

    法国嘴上支持的钱和军火,都没影。

    大顺这边,倒是支持了瑞典的贸易,可是中瑞之间也没有什么条约。

    明知道大顺和俄国的西北界约谈判,是借了瑞典的力,可也不好拿这个说事:大顺可没说让瑞典开战,只是给了点支持,别说的好像大顺不签西北界约,瑞典就不开战似的。

    关键是万万没想到,都觉得政治黑暗十几年的俄国,战斗力居然不断提升,打的瑞典根本支撑不住。

    刘钰心道再政治混乱,安娜时代那也是利用德国“八旗”加强了集权,大清洗也只是波及贵族,这年月集权的就是能干的过不集权的,瑞典人这是脑子不清醒才琢磨着和俄国开战。

    但心里腹诽,可大顺实打实捞到了好处,靠着瑞典开战、和所谓中瑞法同盟的外交假象讹诈,割了鄂木河南岸大片的地区。

    这时候再去嘲讽瑞典人,就有点不地道了,着实有点像是拔吊无情。

    刘钰这时候就装了装大尾巴狼。

    “大使先生,一个优秀的、成熟的政治家,在开战之前,需要考虑万一战败怎么办。”

    “这不是说个人辞职、党派下台就能解决的。那只是个人和党派的结局,而个人辞职和党派下台,并不能解决实质的问题。”

    “我想知道,在开战之初,瑞典是否考虑过失败?”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瑞典大使问住了。

    嗫嚅片刻,低声道:“凡尔赛宫表示他们会调停。但是……情况并不理想。您知道的,女皇政变之后,立刻任命了贝斯图耶夫为副总理大臣。他是亲英派,而且极端反法。他又是彼得时代的老人,自诩是继承彼得意志的人,而彼得的梦想就是拿到对北欧的控制权。”

    “任命贝斯图耶夫为副总理大臣的事,您事先知晓吗?”

    刘钰笑着摇摇头。

    “中国有句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法国人在政变中的表现,可以完美诠释这个词。我当然是不知道的,而且贝斯图耶夫上台,对大顺有什么好处呢?我和他又不熟。”

    “不过,我建议贵国将注意力,放在俄国身上,而不是寄托在法国人的身上。你们找错了发力点。”

    “大使先生觉得,瑞典在战场上有获胜的可能吗?”

    “有句话,虽然有些得罪,但我还是要说出来。你们有战胜俄国的机会,那就是趁着俄土战争开打的时机宣战。可是,俄土战争都打完了,军队都从克里米亚撤回来了,甚至修整了一年,你们又宣战了。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话让瑞典大使有些惆怅,许久才吐出了无尽的感叹。

    “党争,误国啊。”

    党争误国,这四个字,各国都可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瑞典这边的情况更是特别严重,因为君主说话没什么卵用,两党之争也就更加严重。

    礼帽派早就想着开战了,不断地煽动民众情绪。而且但凡不傻,也知道趁着俄国对土耳其开战的时候,捅俄国一刀是最合适的。

    问题是俄土战争的时候,礼帽派没有上台,还没换届。等到上台了,俄土战争都打完了;等到准备好开战的时候,大顺的西北界约都签完了。

    俄国从容不迫地将克里米亚的部队、土尔扈特部骑兵、中亚的哥萨克调回了一大批,休息了一年。

    最佳时机已经错失,其实礼帽党内部也知道,完犊子了,最佳时机错过了。

    可他们上台的基础,就是煽动民众的情绪,煽动对俄开战、重现古斯塔夫雄狮辉煌的口号。

    靠着这些口号上台,即便明知道开打可能要丧权辱国,那也不得不打了。

    打,还有机会继续执政。

    不打,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会立刻被人赶下来。

    刘钰问他自觉有没有获胜的可能性,瑞典大使心想有个屁,开战之初就想到要完,这只是出于党争不得不打。

    一直指望的,也就是法国的调停。

    可谁曾想女皇是个拔吊无情的人,他的情人拉谢塔迪侯爵出面,并没有说动女皇,反倒是推诿给了枢密院。

    可枢密院这时候谁敢反对停战?这不是给政敌机会,说他们是卖国贼吗?前线不断胜利、刚刚取得大捷,选择停战,那是生怕自己在枢密院的地位太稳固了。

    而且女皇政变当天就任命了亲英反普的贝斯图耶夫当枢密院副总理,这态度显然是不准备接受法国的调停,都是混宫廷的,这点眼力价还能没有吗?

    “侯爵大人,还是请您,以及您背后的中华帝国,做一下调停。再打下去,对两国都没有好处。只会造成两国人民的苦痛和士兵的伤亡。”

    刘钰心道可拉倒吧,再打下去对俄国好处大大的,你这番外交辞令还是省着点用吧,别在我这扯淡。

    再说你们已经被我利用完了,大顺已经和俄国签了西北界约了、中瑞的贸易协定也签了,要不是为了将来的反英普大联盟,我才懒得管你们呢。

第三二八章 贵圈真乱

    “这件事着实有些难办啊。其实有些事,你们应该看得更清楚一点。俄国女皇刚刚政变继位,地位不是很稳固,她需要一场战争、并且是胜利的战争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而且,现在对瑞典指挥作战的拉西元帅,又是被废黜的小沙皇的母亲、前摄政王任命的。这时候结束战争,对那些渴望军功的、且又是被前摄政王提拔的将军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的。”

    “俄国肯定是要继续打下去。你指望我调停,是没有用的。”

    “天朝虽然强大,可手也伸不到北欧。与其指望我调停,不如认真考虑如何才能体面的投降,得到一个体面一点的结果,尽可能将瑞典的损失降到最低。”

    刘钰也没绕圈子,直接指出了这件事没得调停,他也不可能出面调停。

    政变上台的人地位还不够稳固,这时候把前线大胜的军队召回,纯粹是没事找事。尤其是前线的将领还是政变前的旧一派的人任命的情况下。

    而且瑞典亲法、和中国又有极深的贸易合作。

    政变又是中法两国的大使参与主持的,这件事举世皆知。也正因如此,瑞典事件,反倒让伊丽莎白必须站稳立场,不可能接受调停。

    这个角度,是从大顺或者说中国几千年的宫廷斗争中的经验出发的。

    瑞典大使考虑之后,也觉得确实如此,问题是俄国的胃口到底有多大?或者俄国是否接受投降呢?

    其实现在这个局面,还算是不错了。

    历史上,拉谢塔迪侯爵老早就拉上了瑞典大使,政变之前就许诺,说凭自己和伊丽莎白的关系、以及法国调停做后盾,只要瑞典支持伊丽莎白上台,伊丽莎白就会退还所有彼得堡以北的土地。

    这也确实幼稚的可以,法国或者他拉谢塔迪侯爵到底多有魅力,才能觉得此事有可能?

    俄国人吃下去的东西,指望他们吐出来?

    好在这一次瑞典人没机会参加这场政变,也没有提前得到什么许诺,反倒是有了更大的回寰余地。

    否则,就算这是谣言,伊丽莎白为了洗清这个谣言,也绝对会对瑞典极为苛刻,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出卖俄国利益为政变上台的人。

    瑞典大使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很难找到解决的突破口,怎么才能体面的投降?

    “侯爵大人觉得,我们应该提供怎样的条件?或者说,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呢?”

    刘钰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

    “俄国不可能占领瑞典,这样做必然会引发大北方地区的反俄同盟。”

    “所以,俄国所求的结果,无非两个。”

    “割走全部的芬兰。”

    “或者,换一个亲俄的、至少表面上亲俄的继承人,以类似于朝贡国的方式,解决北方的困境。把边境线往芬兰那边推一段距离,以拱卫彼得堡的安全。”

    “你要考虑到,现在的王储,是女皇的外甥、彼得大帝的外孙。女皇自己如果不生育的话,为了稳固彼得血脉的统治,很有可能会让她的外甥回来做俄罗斯的继承人。”

    “我觉得,你们应该尽可能争取换一个女皇能接受的继承人,作为俄国不割走全部芬兰的交换。”

    “就算法国能帮忙调停,你们也得能拿出一个女皇能接受的方案,对吧?”

    这倒的确是个瑞典大使一时间没想到的东西。

    是啊,女皇已经三十二了,而且基本上不可能结婚了,未婚夫在结婚前就死了,女皇虽然情人不少,但基本上不太可能再生一个了。

    刘钰说的这个俄国最可能的“太子”,就是后来的彼得三世,但现在他是瑞典王储。

    这年月,欧洲各国的王室基本上都是亲戚。

    看族谱数继承权的话,经常会出现奇葩透顶的各种组合。而且关键但凡往上追祖先,都能找到“合法性”。

    比如叶卡捷琳娜二世这个德国人,非说自己有留里克家族血统、是顺天承运的、俄罗斯理所当然的统治者。

    真要论起来,这留里克血统可能要从她妈的奥尔登堡王朝那一支,追溯到抗击过利沃尼亚骑士团、去哈拉和林见过贵由大汗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爹那一辈了。和郭靖、托雷都是一辈人。

    这堪比天命不绝炎汉,匈奴人刘渊非说自己有炎汉血统建国伪汉了。

    关键欧洲又没有科举制,血统制度尚未摧毁,大家真的认这东西。

    放到瑞典这边,也就出现了诸多的奇葩情况。

    瑞典其实根本不需要有国王,议会的权势已经够大了,可偏偏头顶上没国王大家都不习惯,不得劲。

    当初馒头送瑞典战俘回哥德堡的时候,就搜集过瑞典的情况。

    瑞典议会推女王上台的原因,也是女王答应议会更多的权力,实际上已经基本算是虚君了。

    女王的爹,宣布要建立绝对君主制,君权神授。

    议会则表示,如果女王放弃绝对君主制,我们就支持你。

    而当时和女王争位子的,是女王的亲姐姐的儿子,也就是女王的外甥。

    按照男性继承优先的原则,她外甥的儿子比她的顺位靠前……虽然刘钰也不是很理解这继承法是怎么算的,想着前国王是女王的哥哥,这继承顺位难道不该是妹妹高于外甥吗?但按照瑞典的继承法,则是外姓的外甥高于妹妹,就是这样。

    为了登上王位,女王答应了议会的要求,最终上位成功。议会执掌大权,女王虽然封了一大堆贵族想要对抗,但还是失败了。

    而女王亲姐姐的儿子,当不了瑞典王,无奈之下娶了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大女儿,也就是现在伊丽莎白女皇的姐姐,生出来的就是那个腓特烈的脑残粉彼得三世。

    瑞典女王和她老公没生出来娃,而且虽然她把王位让给老公了,但瑞典一直有传言说是女王的老公把前瑞典王打黑枪打死的,所以女王的老公那一支是没有继承权的。

    故而彼得三世按照继承顺位,是瑞典王储的第一继承人。

    彼得三世的爹,得管瑞典女王叫小姨。从血缘这边算起来,也就这么个男苗了

    现在伊丽莎白政变成功,现年三十多了,基本上不太可能再结婚生娃了。那继承人人选,多半可能就能这位彼得三世了。

    瑞典议会当年制定过法律,不可能和俄罗斯达成联邦共主。

    所以彼得三世一旦被伊丽莎白选为继承人,那么彼得三世就算是自动放弃了瑞典王位继承者的身份。

    是当瑞典王?

    还是俄罗斯的沙皇?

    二选一,一般来说正常点的人都知道该选啥。

    至于伊丽莎白要立彼得三世,基本上板上钉钉了——哪怕女皇琢磨着自己再结婚生一个,在生出来之前也必须得先立彼得三世当太子。

    因为被她废掉的小沙皇伊凡六世,又没死,只是被抓起来了。

    她又为了彰显自己“仁义治国”,不可能连小孩都杀,只能藏起来养着。

    这就很有隐患,万一有人再政变回来呢?

    而且,英国、奥地利,都是支持伊凡六世的。只要小伊凡没死,她这个位子就很危险。

    小伊凡就算死了,也不能说死了,因为伊丽莎白继位不稳,上来就杀襁褓中的婴儿,形象实在太差,也和她上台之前许诺的不杀政敌的仁慈人设相悖。

    所以抓紧时间立太子,这几乎就是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不立太子,废掉的小沙皇始终就有继承权,很多人都在盯着呢。

    彼得三世不能做瑞典王储,瑞典想要体面地和平,要再找一个伊丽莎白可以接受的、和俄国关系走得近的人做瑞典王储,就得继续从一堆老远老远的亲戚里找了。

    瑞典大使也明白,刘钰这么想是正确的。

    要么,俄国吃了芬兰,彻底拿到足够安全的土地来拱卫圣彼得堡。

    要么,瑞典转为亲俄,扶植一个伊丽莎白女皇能接受、而且和俄国关系有些密切的王储。

    瑞典大使如数家珍地将有继承权的人梳理了一遍,按照刘钰的“指点”,心里大概也算是有数了。

    既然说要动之以情,还要看上去像是亲俄派的、还要和俄国女皇有点关系,那就只有一个了。

    瑞典大使根本不相信刘钰对瑞典问题无力调停,他很怀疑刘钰是不是悄悄和女皇商量过,实际上女皇这边是借刘钰的口,说出这个可以接受的方案。

    要按这个标准能选的,也就是现在彼得三世的教父、堂叔、监护人、彼得三世他爹的世袭领地的摄政大公,阿道夫。

    这个人有三重身份。

    首先,他是彼得三世的监护人,堂叔,而且彼得三世的教育完全都是他负责的。如果彼得三世成为沙皇继承人,那么这个监护人做瑞典王储,应该算是和俄国关系很近的了。

    其次,伊丽莎白公主当年有过婚约,只是快结婚的时候,未婚夫死了。她的未婚夫,就是阿道夫的亲大哥。27年的时候,死了。

    历史上叶卡捷琳娜二世能被选为彼得三世的太子妃,也有部分原因出于她母亲,是这个阿道夫的亲妹妹、伊丽莎白女皇未婚夫的亲妹妹。

    伊丽莎白女皇一辈子没结婚,虽然私生活比较浪,但对青春时代的未婚夫一直念念不忘,看到未婚夫的亲侄女,感情上自然倾向一些。彼得三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是三代以内的表兄妹,彼得三世的爷爷,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姥爷,是同一个人,标准的宝黛关系。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这个阿道夫,从血统上看,是有继承权的。

    阿道夫的母亲,是瑞典女王的爷爷的妹妹的孙女,这已经是拐了十几道弯了,可按照继承法,又确确实实算是比较近的继承人了。

    关键是这几辈竟是些独苗,要不然也不至于能轮到彼得三世做王储。三代之内找不到人,那就照着爷爷辈的亲戚去找。

    这年月,头顶上没有个国王,很多人是浑身难受的。

    但问题是女王的爷爷卡尔十世的王位,是克里斯蒂娜女王让的,也就是传说中那个笛卡尔写了个心形方程表白的那位。克里斯蒂娜女王是北欧雄狮古斯塔夫二世的女儿,也是唯一继承人。

    卡尔十世是女王的表哥,是女王姑姑家的孩子,也就是说现任瑞典女王身上的“瓦萨”血统,是女系那边传来的。女王这一支祖上的卡尔十世,不是瓦萨家族的,他妈妈才是瓦萨家族的。

    要是从女系这边开始算的话,其实丹麦那边的继承顺位,和这个阿道夫基本一样远,顺位基本一致。

    彼得三世这个王储的地位,没人能抢。那确确实实是瑞典女王的大姐家的孩子的儿子,亲外甥的儿子,怎么也比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近。

    可要是彼得三世不当瑞典王储,找阿道夫的话,这可就跑远了。

    丹麦那边肯定也是有要求的:要是彼得三世当瑞典王储,我们没话说。可既然找了个这么远的亲戚,那我们也有资格啊。

    这事儿,不能用大顺那边的思维去考虑。

    欧洲这边,贵族圈的事,是贵族圈的事;国家的事,是国家的事;主权是主权,治权是治权。

    贵族圈只看血统,看继承顺位,至于是哪个国家的人来当国王,只要看血统。至于是不是敌国、是不是有害于国家,那不重要。

    彼得三世如果成为俄国皇太子,就不能成为瑞典王储,不是因为瑞俄关系不好、两家死敌。

    而是因为瑞典的继承法,明确地规定了,不允许俄国继承人担任瑞典王储。贵族继承,是要走法律程序的,否则神罗皇帝也不会用那么多利益交换、数张密约,换了那个《奥地利王位继承基本法诏令》。

    所以如果彼得三世不做沙俄皇太子,那么哪怕他是瑞典人最恨的彼得大帝的外孙,那也照样是瑞典王储。

    瑞典大使捋了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血缘关系,倒是不怎么担心丹麦的入侵,而是担心……

    到时候,怕就怕俄国借着丹麦对此有异议的借口,派兵进驻斯德哥尔摩,说要保证王位顺利继承,就赖在斯德哥尔摩不走了,成了实质性占领了。

    这事儿,俄国不是办不出来。

    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后,刘钰心想,别的国家也就算了。可丹麦……算是天朝为数不多说话有点影响力的国家了。自己应该可以摆平。

    其实欧洲国家这么多,大顺离得又远,真正说话能顶点用的,还真不多。

    可偏偏,丹麦有东印度公司,不但有,而且这几年的运货量都比英国东印度公司要多。

    不管是茶叶还是瓷器,数额都很巨大。当然,肯定也是走私贩子们在销货。

    好说丹麦也是在泰米尔纳德邦有殖民地的“帝国主义列强”。

    而且,满清十三行的时代,黄埔军校的那个黄埔岛,是被做生意的人称之为丹麦岛的。这有点像是唐人街之类的称呼,倒不是说那里是殖民地,只是划定的外国人聚居区。

    因为不准住在城里,各国的水手在不同的地方活动,丹麦人主要在黄埔岛活动,故有此名。

    历史上最早的十三行商馆区,丹麦也是左边第一家,左边第一家这个位置,在东方文化圈里亦算是C位了。

    终究,C位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是靠贸易额挣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瓷器和茶叶的运量,丹麦都是大于英国的,甚至可以说远远大于。

    丹麦人的地理位置,使得不管是往美英走私,还是往北欧东欧中欧卖,那都相当方便。

    连历史上的满清都和丹麦有这么大的贸易额,大顺和丹麦的贸易额自也差不多。

    不会多出太多,但绝对不会少。

    这么大的贸易额,就让他这个大顺特使有了出面斡旋的底气。

第三二九章 斡旋家

    斡旋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这一次“斡旋”的本质,是贪天时地利人和之大功而归诸己身,把明显是道法自然的事,搞成像是自己出了很多力以致功归于刘钰斡旋的假象。

    主要是要把形式弄好、动静弄大。

    丹麦东印度公司和大顺之间的贸易,只是斡旋的一个切入口,并不是关键性因素。

    他要假装是靠他的斡旋、靠大顺的影响力,促成丹麦放弃瑞典王储资格的。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火车在往前开,刘钰假装在后面推,然后告诉全世界是自己把火车推走的。

    从地缘政治,以及欧洲几个大国的矛盾来看,丹麦最多也就是过过嘴瘾,不敢真的开战。

    倒不是说丹麦就怕了俄国,陆军确实未必打得过,可沙俄的海军还真未必打得过丹麦。

    真正的原因,另有缘故。这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一旦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照现在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既然普鲁士的崛起,在大顺决意对荷宣战后已成必然。

    那么,今后欧洲外交的重中之重,就是俄国。

    可以说,俄英同盟,还是俄法同盟,将是今后欧洲外交局势的最关键环节。

    听起来虽然很绕脑,但确实是英国只要先拉到俄国,才能拉普鲁士。

    英国只能用拉到俄国,来吓唬普鲁士,以此瓦解普法同盟。

    英普同盟的基础,是俄英看上去亲近,才能促使普鲁士和法国断盟,投英。

    普鲁士和法国此时没有直接的矛盾,最担心的是被奥地利和俄国两面夹。

    否则,英国直接拉普鲁士,是拉不动的。

    因为普鲁士很清楚,被英国拉动,意味着同时和法、奥为敌。普鲁士才不傻。普鲁士投英的原因,是希望加入英普俄同盟,避免两线作战,因为奥地利肯定是不可能和普鲁士站一边的。

    法国那边,虽不一致,却也差不多,必须要先拉俄。

    俄国这个体量巨大的国家,和法国又相隔那么远。而法国作为欧陆霸主,是绝对有资格讲“远交近攻”的。

    法国要的,是一个孱弱的德国,奥地利、普鲁士,谁都不能太强大。德国越乱、越碎,法国就越开心。

    英法世仇,德国内部一片混乱,波兰渣渣,那么影响欧洲平衡的重要棋子,当然就是地处边陲的俄国。

    即便不能拉到法俄同盟,也绝对不能让俄法过度交恶。

    尤其是拉谢塔迪侯爵参与政变、伊丽莎白这个亲法派上台的大背景下,是完全有可能实现法俄同盟的。

    英、法,两大势力,此时都要拉俄国。

    那么,真要是丹麦和俄国因为瑞典王储问题起了争端,英法会支持丹麦吗?英法都不支持丹麦,都试图讨好俄国,丹麦靠毛开战?

    英国的一贯作风,刘钰已经看到了。

    绥靖,出卖他国利益。

    奥地利的西里西亚,就是个例子。

    英国从一开始就直接调停,让奥地利割西里西亚给普鲁士,以此换取欧洲和平,换取英国不需要履行《奥地利王位继承基本法诏令》的义务。

    法国的一贯作风,刘钰也看到了。

    口惠而实不至。

    说好了瑞典对俄开战,给钱给枪的,毛也不给。现如今俄国又有可能亲法,这时候因为个瑞典继承人问题,去和俄国闹出大矛盾?

    至于还剩下一个大国,奥地利。

    只要俄国没有正式加入普法同盟,奥地利就必须要维护与俄国的良好关系,不可能因为一个丹麦就得罪俄国。

    这么七七八八算下来,奥地利、法兰西、不列颠,三大国都不可能支持丹麦而得罪俄国……只要丹麦君主的脑子没生锈,稍微有点理性,就不可能真的开战。

    至于说大顺和丹麦的贸易,那不过是刘钰为了彰显“大顺是有影响力”的一种假象。

    就像是他知道燕子低飞要下雨,站在地上朝天一指,天哗哗下雨,和他指天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要让被人觉得这雨是他指天指下来的。

    这么做当然是要好处的,大顺在俄国政变中的亮相很惊艳,正需要再接再厉,再扩大一下影响力。

    至于内在的好处,则更多。

    最起码还有一个外交信誉问题,和大顺合作,不会吃亏。即便不是盟友,但只要合作,需要帮忙的时候,大顺是要帮一帮的。不会像英法这样。

    这个外交信誉,与将来大顺可能对荷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宣战的信誉,并不一样。

    宣战,不涉及信誉。

    其实在刘钰看来,瑞典大使的担忧很有问题。

    如果俄国愿意接受一个亲俄的瑞典王室,那么俄国就不会再节外生枝,以防止丹麦干涉为借口进驻斯德哥尔摩,而是真的会保护继承顺利。

    如果俄国不愿意接受一个亲俄的瑞典王室,而是选择割走全部的芬兰,那么王储问题事件也根本不可能出现俄、丹对峙的情况。

    不过既然瑞典大使说了,刘钰也借坡下驴。

    “大使先生,丹麦的事,我可以去斡旋斡旋。你也知道丹麦东印度公司的事,而且如今天朝和瑞典合作组建贸易公司,我这边的态度,丹麦人不得不听,至少会施加极大的压力。”

    “我可以用个人的信誉保证,我会出面斡旋丹麦方面。但是,瑞典方面的事,我就不便说太多了。这件事终究还是需要瑞典国会自己讨论,拿出一个应对的方案。”

    “当然,你们也可惜寄希望于战场上的奇迹,全歼进入芬兰的俄军,迫使俄国无条件和平。你们应该也清楚,夺取彼得堡这样的说法,不过是煽动国内民众情绪的,事实上政客们很清楚,根本做不到、至少在第四次俄土战争已经结束的条件下做不到,不是吗?”

    “战场奇迹,最多也就是无条件和平。”

    瑞典大使黯然称是,政客们内心都很清楚结局,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至于要在芬兰全歼俄军,那也根本就是笑话。

    俄国领兵的是那个拉西元帅,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中就大放异彩,攻下华沙、但泽之围,随后又在第四次俄土战争的打出了极佳战绩,可谓是此时俄国最能打的元帅……或者可以说此时俄国唯一会打仗的元帅。

    战术风格多变,尤其擅长围城战、海陆配合作战、海军登陆穿插等。而且是个标准的总参谋长风格元帅,尤以组织行军、扎营、练兵和战术体系改革为其最擅长。

    瑞典现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政客们嗷嗷喊着就要开战,可是真到了战场上今年已经送了七千人了,明年显然也是打不过的。

    开战之初,军方的人询问了一下政客的想法,瑞典政客回答的很干脆:以最快的速度攻到彼得堡,迫使俄国求和即可。

    这等于是说了句废话。现在政客的屁股,军方是擦不干净了,也就只能寄托在外交上了。

    法国这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瑞典大使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刘钰身上。

    他理解的刘钰去斡旋丹麦那边,是要动用大顺为数不多能打出去的贸易牌。

    因为大顺和瑞典有合作的贸易公司,而且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之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明明是中国贸易公司,非要起个东印度的名,可实际上在印度根本没什么份额。

    而瑞典和丹麦的“东印度公司”,是绝对冲突的。

    两家的进货主要方向,都是大顺。

    两家的进货品类,都是茶、丝、瓷。

    两家的主要走私方向,都是英国、北美。

    现在中国和瑞典合作,而大顺这边在货源上,拥有绝对的垄断地位。所以,在瑞典大使看来,如果刘钰真的出面斡旋,可以想到丹麦方面一定会让步。

    因为站在丹麦的角度看大顺的斡旋,就不是斡旋,而是在找贸易禁运的借口。

    对大顺来说,既然和瑞典合作了,那么掐断丹麦的货源,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靠掐断货源的方式,让中瑞联合贸易公司迅速抢占丹麦东印度公司的市场。

    考虑到这一点,丹麦就觉得,最好还是答应大顺的斡旋,不要让大顺找到贸易禁运的借口。

    说不定,在丹麦看来,这场斡旋的本质,不是为了斡旋,而是为了中瑞联合贸易公司。

    一个合格的外交官,至少要做到预判被人的预判、猜疑被人的猜疑,这是基本的及格线。

    瑞典大使相信刘钰的斡旋有用,那么整件事最后的隐忧也就解决了。

    他既不做白日梦盼着战场奇迹、俄军全军覆没于芬兰;也不考虑法国人的调停能取得效果。

    还是刘钰说的这个办法是最合适的,也是最折中的。

    而且,看上去瑞典要沦为附庸国,可实际上,却是对瑞典最为有利的。

    因为,瑞典国王就是个屁,橡皮图章而已,谁当都无所谓。

    想要说话好使,得先斗倒议会、干掉两党,反杀工商业资产阶级和新兴阶层,这在瑞典这个封建基础不深厚的地方,不说绝不可能吧,难度也是逆天级别的。

    看似瑞典好像换了一个“亲俄”,或者和俄国有密切的亲戚关系的国王,但实际上如果能以此换取俄国不占据芬兰,瑞典简直赚大了。

    瑞典大使最大的担心,也就是丹麦傻呵呵的也要求王位继承权,导致俄国以“保护”为名,出兵斯德哥尔摩,那就毁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只要俄国不出兵,议会和两党,能把外来的、根本没有根基的国王玩死。

    打仗,礼帽党不行;工商,便帽党不行。

    可玩政治斗争、党同伐异、限制君权、煽动情绪、制造政治正确,这两个党派可是能玩出花的。

第三三零章 “文景”之治

    瑞典大使对自己家的事很清醒,当然也就明白,只要刘钰能斡旋一下,在确保选了表面“亲俄”但实际上“亲普”的阿道夫当王储时,丹麦放弃宣称,让俄国没有借口出兵斯德哥尔摩“保护”瑞典,那么这场战争就是完全的体面的和平。

    关键是,俄国方面能否答应呢?

    刘钰看来,俄国方面,至少是女皇那边,应该是可以答应的。

    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往下走,成功实施的话,这就是一场双赢的战争。

    俄国赢了面子,女皇的地位稳固了。

    瑞典赢了里子,反正国王就是个吉祥物。

    俄国女皇想要的就是面子,以威望稳固自己政变得来的尚不稳固的位子。

    俄国赢了,瑞典也赢了。

    唯一的输家,就是在芬兰的冰雪天地了冻死战死的一两万士兵。

    俄国现在的实力,真想要西进,就得将北部的外交态势弄得平和一点。

    瑞典距离彼得堡太近了,俄国迁都回了彼得堡,真要是西进的时候被瑞典戳一刀,那可肯定不好受。

    故而瑞典这件事,是双向的。

    瑞典这边处理好了,可以促进俄国西进,形成反英普大同盟。

    而俄国西进的野心,又是瑞典这边的事能处理好的基础。

    这是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

    这就需要几方合作,协同努力。

    …………

    在和瑞典大使敲定完瑞典方面要做的努力后不久,彼得堡下了一场小雪。

    雪后的第二天,一个俊美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一小队少年侍从,来到了缅希科夫公爵府,向刘钰转达了伊丽莎白女皇的狩猎邀请。

    少年的名字叫伊万·舒瓦洛夫。

    后世上过莫斯科大学或者列宾美术学院的人,一定知道这个人,这位创校的老校董,一力把俄国的理工科大学和艺术学院推出来、并且自此之后一直一流的人。

    刘钰对眼前这个少年不太了解,不过却知道他的堂哥,彼得·舒瓦洛夫。

    因为这个少年的堂哥,发明了独角兽炮车,18世纪最特色的炮兵兵种。

    中国有句古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个少年,或者说舒瓦洛夫家族,是没错的。

    伊丽莎白作为彼得的女儿,这是她最大的“正统性”,所以处处要效仿彼得。

    彼得创建过少年军,伊丽莎白当然也以最快的速度,组建起来了少年侍从团,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类似于大顺现在的孩儿军,很多都是小贵族的子弟。

    能做少年侍从团团长,显而易见地,已经算是鸡犬升天,这相当于大顺这边的龙禁卫了。

    小孩子肯定是没参与政变的,但他的堂哥,也就是那位发明了独角兽榴弹炮的彼得·舒瓦洛夫,却是跟着伊丽莎白政变的几个人之一。

    因为他老婆,是伊丽莎白年轻时候的闺蜜,是那种能互相写信吐槽自己情人那方面事儿的闺蜜。

    闺蜜干政,算是整个伊丽莎白时代的特征。

    彼得·舒瓦洛夫的老婆米拉·尤格洛夫娜,没有任何的官职,但长袖善舞,聪明机灵。

    被称作伊丽莎白隐忍期间的“影子内阁女首相”,即便女皇当政后依旧没有正式官职,但是后来整个彼得堡都知道:要办事,找米拉。

    闺蜜干政,或者任人唯亲,或者外戚选官,未必办不成好事,比如汉武帝的卫青霍去病,只不过缺点是办成好事的少、办坏事的多,太取决于眼光,上限高下限也低。

    不过俄国这个闺蜜干政,倒是确实影响了不少俄国今后的发展,而且基本算是往好的方向。

    米拉作为伊丽莎白的好闺蜜参与了政变,她的老公、大伯哥、小叔子,也都纷纷起飞。

    眼前的这个米拉的小叔子,伊万·舒瓦洛夫,是少年侍从团团长,日后和好友罗蒙诺索夫创办了莫斯科大学,又建起了列宾美术学院的前身,促进了俄国18世纪在科学、艺术、美术的全面发展。

    米拉的老公,彼得·舒瓦洛夫,日后成为了俄国炮兵总监,改革炮兵体制,弄出了独角兽炮和密集榴弹炮,全面鼓励俄国炮兵和数学进步,创建了两大冶铁厂和铸炮厂,使得俄国炮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世界一流的炮兵。

    米拉的大伯哥,亚历山大·舒瓦洛夫,名声不显,因为政变后他就担任秘密刑侦事务衙门和诏狱秘密案件审理委员会主席,是伊丽莎白时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名声没法显。

    不过他的独生女,养了一支“戈洛夫金娜农奴芭蕾歌舞团”,后来叫……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

    历史上伊丽莎白女皇名声不显,不如叶卡捷琳娜二世,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是她这个时代打下的底子。若以谥号,叶卡捷琳娜或可谥“武”,而伊丽莎白谓之“文、景”是没什么问题的。

    伊丽莎白死前,为俄罗斯留下的遗产是莫斯科大学和俄国的第一批本土院士、即将竣工的冬宫宫殿群、列宾美院的前身、昌盛的文化艺术和科学氛围、彻底清除了外国势力对俄国的影响、欧洲一流的炮兵和独角兽炮队、战争中磨砺出来的名将鲁缅采夫,以及一个即将崩溃的普鲁士,和近乎完美的法奥俄三国大同盟外交环境、取消国内关税形成统一市场的内部工商业环境。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刘钰是清醒的,不会像法国的拉谢塔迪侯爵一样,觉得这个女人是可以被操控的。

    这种女人清醒的不得了,真正能说动她的,也只有俄国的利益,或者她自己的权力安全。

    至于拉谢塔迪侯爵想的爱卿、感情;瑞典大使想的承诺、密约,都是扯淡。

    从她对那些支持她政变的人的安排上,能看出来她是个讲感情的人,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但肯定会有自己的底线。

    底线之上,性情中人,旧友朋友帮过自己的,随着他们去折腾,贪污腐化什么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底线之下,冷酷如冰,到时候怕就会难念旧情。

    刘钰和伊丽莎白不是老友,但有着帮忙政变这个事,亦算有旧,有些话倒是可以试着说一说。

    接到了女皇的邀请后,刘钰和随从换上了大顺这边的狩猎戎装,在少年侍从团的引领下,乘坐着雪橇穿过了彼得堡晦暗的街道,一路来到了城外芬兰湾南岸的夏宫。

    女皇没有穿长裙,而是穿了一身适合狩猎的猎装,手里拿着一支做工精美的用于贵族狩猎的气泵枪,而不是可能会出现炸膛情况的火药枪。

    见礼之后,侍从们给刘钰牵来了一些马匹。

    女皇看着远处白茫茫的雪地,感叹道:“多美的雪啊。下雪之前,野兽们总能隐藏自己的踪迹。而下雪之后,再狡猾的野兽,也会露出它们的足迹。侯爵大人,您说是吗?”

    刘钰随便选了一匹棕色的马,听着女皇在这跟他打机锋,笑道:“也有一些野兽,未必狡猾,但也不会露出他们的足迹。比如棕熊。他们之前吃了太多,有足够的脂肪,支撑到雪融化。在雪融化之前,可不会露出足迹的。”

    “聪明的猎手,一定不会招惹冬眠的熊。被吵醒后,那将是最狂躁的野兽。”

    “就像是您治下的俄罗斯,历经了您父亲和母亲驾崩后十余年的混乱,但凭借之前的底子,一旦苏醒过来,那定然会让整个欧洲颤抖。”

    一边说着,一边将挑选好的马匹的缰绳,交到了身边的副官手中,顺便拍了个马屁,然后把话题从女皇试探大顺,绕到了现在欧洲的局面。

    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估计不可能狩猎了,毕竟这破地方离着缅希科夫公爵府六七十里地,根本就是郊区的郊区,相当于从紫禁城出发过了卢沟桥了跑到房山了。

    看样子女皇他们已经狩猎玩了一阵了,估计晚上要住在夏宫,明天一早才能来一场狩猎。

    他不想和女皇玩这种遮遮掩掩的试探,别人都是优雅地打机锋,他是直接破坏美感,直来直去。

    “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就像是这场大雪,将各国的足迹都显露了出来。女皇陛下一定看清楚了他们的足迹。”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气泵枪交到了一旁的情人拉祖莫夫斯基手中,来到距离刘钰大约两米左右的距离,盯着刘钰的眼睛看了好久。

    “侯爵大人是大顺的贵族,那么大顺的贵族也喜欢狩猎这项活动吗?”

    刘钰摇摇头。

    “不是很喜欢。两千年前的贵族是喜欢的。狩猎,既是娱乐,也是一种战争演习,那是军事贵族的必备技能。”

    “但现在嘛……人口太多,两三亿的人口,到处都是农田,桑叶、茶园,一些大城市甚至在两千年前就有了将近百万的人口。”

    “这时候再去狩猎,那就会导致民众财产的损失。天子代表着道德,贵族作为天子身边的人,也要遵守一些道德。”

    “如果我们的京城也只有十几万人口,出城三十里就是茂密的森林,我想狩猎的习惯还是会延续下来的。”

    “可惜,我们太富庶了,农田太多了,战争规模也是以十万人计算的,狩猎连军事贵族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的目的都无法达成了。所以久而久之,狩猎的习惯慢慢也就变成了别的。”

    伊丽莎白女皇盈盈笑着听完了刘钰的吹嘘,用一种朋友般的语气揶揄道:“假如刚才我闭着眼睛听您说话,想象中的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是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眸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泽。”

第三三一章 集齐七美德的刘钰

    揶揄之后,刘钰混不在意地一笑,说了一句让女皇颇为心惊的话。

    “我们都是国家的统治阶层,国家是我们的国家,当然说起来的时候会挺直胸膛。而不会像我们的洪水泛滥区的苦难农民、亦或者俄罗斯贵族庄园里的农奴一样,麻木而痛苦。”

    女皇震惊于他对国家的定义,却从单纯的道德层面问道:“听得出,您是一个善良的人。既然您感受到了那些人的痛苦,为什么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对外扩张上,而不是去减轻他们的痛苦呢?”

    刘钰心道废话,时机未到,破盾之矛尚不锋利。

    但嘴上却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渴望对外扩张的原因,是因为或许异族统治下的人民,日子过得一样苦,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有以族群为划分的屠杀。”

    “很坏的事,和很坏再加上一件坏事,在天平上并不等价。我又没本事让天下不再有族群的划分、宗教的冲突,那就只要把主动权把握在我手里了。我可以杀人,也可以善良的不杀,但我不喜欢被动的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只能期盼别人不杀。”

    伊丽莎白笑着问道:“您觉得您是个善良的人吗?”

    “差不多。比如我就不是很喜欢狩猎。我从十七岁就前往黑龙江参与了战争,亲手杀过很多人。看到那些动物挣扎的样子,总会让善良的我想起杀人的时候。所以我努力成为将军,因为中国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也。君子当然要吃饭,甚至下令宰杀牛羊,但只要不去看,那么内心就会平静。”

    “很虚伪,不是吗?”伊丽莎白闪烁着蓝色的眸子,优雅而又像是贴近了关系一样用这种有些失礼、或者说朋友之间的善意讽刺,问了一句。

    随侍在伊丽莎白左右的汉尼拔,也不失时机地用流利地汉语,怼了刘钰一句。

    “袁绍见人饥寒,恤念之情形子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所谓妇人之仁耳。鲸侯居然也会有妇人之仁?”

    刘钰听着这么流利的汉语,差点笑出来,好容易憋住,冲着汉尼拔啧了一声。

    “或许吧。”

    “或许,伪善的统治阶层,也好过绝对邪恶的统治阶层。”

    伊丽莎白女皇摇头轻笑,对于刘钰的否定,给了一个自以为很了解的定义。

    “如果您内心这么想,那么,您就是一个坚定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马基雅维利教育上位者,要内心凶残,但表面一定要展示出仁慈。”

    “统治者在公开场合应表现出爱民如子和仁慈宽厚的样子。惩罚人的事应让其他人去干,最后还可嫁祸于人,找替罪羊,以避免自己受到国民的谴责。奖赏别人的事应当亲自出面,以免让下属行私惠。给人恩惠要一点点地来,让他有盼望;给人打击要一下致其于死地,不让他有报复的可能。君主平常应当不露声色,对凡事装作懵懂无知,避免让下属了解自己,但对下属自己心中要了如指掌,随时操纵他,并且动用杀伐大权。”

    “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相信人性本恶,但却一定要表现出伪善。”

    “您不是统治者,但您对伪善的理解,都足见您是一个标准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

    刘钰笑道:“女皇陛下,我没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书,但您说的这些,我们称之为法家的法、术、势三派中的‘术’。”

    “天朝以儒治国,我作为儒家信徒,我们理解的东西,您不能用法家的‘法、术、势’来理解。当然,一时之间我讲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送您一些古代贤者韩非子的书,您可以好好看看,理解一下‘法、术、势’的区别。若是再有兴趣的话,可以读一读儒家的书,看看互为异端的论战根源出发点到底是什么。”

    “不能理解古代的先贤,就不能够和天朝打交道。”

    “很多事,用您习惯的思维去考虑,往往会造成双方的误解。可以预见的,日后中俄两国的交往会越来越多,我还是建议您派一些学者前往天朝留学,以便于了解双方思维的差异,避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伊丽莎白女皇笑了笑,说道:“我会尊重您的建议的。”

    “我没有读过儒家的书,但是看过伏尔泰的一些介绍。”

    “如果您认为您是儒家的君子,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您帮助我登上沙皇的位置,只是单纯地要遵守儒家道德,做一个诚信、守信的人?只是因为当初答应过汉尼拔,所以就要履行当初的承诺?并且不会对我有任何的索求?”

    刘钰立刻点点头。

    “是的,您可以这么认为。我对您个人,或者说对于俄国,没有任何的、不正当的索求。如您所说,我帮助您登上沙皇的宝座,只是因为当初对汉尼拔的承诺——他将自己在法国军校所学的、以及参与俄国海军建设的经验告诉我,作为回报,我会保护您,他心目中的公主。”

    “我支持之前签订的界约,并且不会索取更多。我个人也不希望接受俄国的爵位。我不想将这一场出于道德和诚信的帮助,变成一场肮脏的、庸俗的利益的交换。”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太正经,反倒是有些戏谑。

    但这话既然说出口了,即便语气戏谑,那也足够让伊丽莎白安心。

    “这么说,您是一位真正的‘士’。您说这些话,自己相信吗?”

    刘钰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入乡随俗吧,欧洲无法定义士这个深邃的概念。您可以认为我集齐了七美德。”

    伊丽莎白也笑道:“我可以确定,七美德里没有诚信。而您的拉丁文老师是耶稣会的传教士,您想必也不会不知道七美德没有诚信不说谎。”

    是的,七美德里,真的没有诚信。

    说罢,两个人相视一碰,同时大笑起来。

    既然刘钰说他的品德里不包括“不撒谎”,那么显然有些话是假话。

    至于哪些是假的,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判断,可至少能确定刘钰说认同之前的界约,不会过多索取,这是真的。

    伊丽莎白说刘钰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刘钰则说马基雅维利不过是法术势中的术一派而已,其实也就是在告诉伊丽莎白,这些听起来很神奇的所谓学问,大顺没有马基雅维利,但法术势一样玩的很溜。

    而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特点,就是伪善。哪怕相信人性之恶,却一定要表示出相信道德的仁义模样。

    刘钰越说大顺以儒家道德治国和外交,其实也就是在说,大顺的外交政策只能是伪善,本质里还是利益的交换。

    两个人像是开玩笑一样,定下了今天这场会面的基调:别扯道德,谈利益。刘钰保证不会提出关于领土的索求,伊丽莎白也可以不用把心思放在讨价还价上。

    道德的事,到此为止。

    玩笑过后,刘钰跟在伊丽莎白的后面,进入了夏宫。

    即将举行的晚宴并没有很多人参加,只有伊丽莎白身边的一些心腹人,甚至没有主持外交政策的枢密院副总理大臣贝斯图耶夫。

    这些人里,除了汉尼拔和刘钰是老相识外,剩下的人也就在政变那天见过一面。

    汉尼拔作为中间的润滑剂,一一向刘钰介绍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是伊丽莎白的政变班子,也是所谓的隐忍期的“影子内阁”成员们。

    不过,都是俄罗斯的本土派,那位宫廷医生莱斯托克伯爵,也没有在场。

    主要就是舒瓦洛夫兄弟、拉祖莫夫斯基、伊丽莎白的表兄弟等这几个人,数量不多,但都是伊丽莎白真正的心腹。

    没有什么外国势力,也不是本土的大贵族势力,都是伴随伊丽莎白上台而崛起的新贵。

    气氛也没有那么正式,不是一场正式的宫廷宴会,更像是一个封建主和他的家臣们的家宴。

    明亮的烛光下,去换了身衣裳的伊丽莎白再度出现。

    就座之后,刘钰没有等那些人把话题引出来,而是直接主动开问。

    “刚才在夏宫花园,女皇陛下借用这场小雪,来隐喻了一些政治事务。想必这顿饭也会有一些隐喻吧?”

    “好在,在得到了女皇陛下狩猎的邀请后,我这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应该怎么样做比喻。为此我准备了很多很多的道具。也一路上都在思考种种可能的情景。”

    “比如捕获了什么样的野兽,以此该做什么样的比喻?比如吃饭的时候,又该在饭桌上做什么样的比喻?”

    “古典时代的人,都喜欢比喻。我们的文化也传承自古典时代,自小我读的书里,古代的先贤都是各种各样的比喻。女皇陛下既然也喜欢用隐喻,那我也就遵从女皇陛下的喜好,尽可能获得她的宠爱。”

    桌上的几个人都发出了听起来仿佛善意的笑声,第一次听到这种借物喻事的人,主动提出来,而不是自然而然地引到问题上。

    “那么,我提议,敬这位喜欢做比喻的侯爵大人一杯,并且我们将认真地听完您的比喻。”

    女皇率先举起了酒杯,其余人也都跟上,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目光都投向了刘钰。

第三三二章 鸡肋

    刘钰没有立刻作比喻,而是看了看身前的菜品。

    俄国菜其实没什么可吃的,伊丽莎白自小接受的是法国教育,也更喜欢吃法国菜。

    这场俄国上流却不是俄国菜的晚宴还算丰盛,后市印象里俄国人必不可少的甜菜和土豆,桌上并没有。

    这时候在俄国,土豆还被称作“恶魔的苹果”。

    历史上俄国推广土豆的历史,还要从汉尼拔追随伊丽莎白转运之后开始。

    汉尼拔受了女皇的委托在自己的庄园里种植土豆,并在自己的农奴中推广开来,一直到叶二时代才开始铺开,但真正成为主食也要等到1840年代的俄国大饥荒了。

    有时候历史就是这样,短短百年时间,吃土豆最晚的欧洲国家,土豆竟然成了这个国家的某种印象。

    这当然要得益于宣传。

    想着伊丽莎白既然看过伏尔泰的一些书,此时大顺的标志印象,应该还是深邃的历史和璀璨的文化。

    既有这样的印象基础,刘钰想着借这顿饭来说一些事的条件,也就更加成熟。

    眼前的菜,都很不错,但刘钰却没有选那些比较可口的菜,而是选了一根酸黄瓜。

    “我代表大顺。这根酸黄瓜,代表蒙古帝国的遗产。请女皇陛下指派一个人代表您的主权。”

    伊丽莎白微笑着,让自己的好闺蜜米拉,代表自己,坐在了刘钰的对面。

    因为米拉没有任何官方的职务,而且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女人。虽然明知道这是一场扮演的游戏,可一旦做到女皇的位子上,这种游戏指派的扮演人选,可能也会让在场的这些男人们心里多想,都想着获得女皇的宠爱,会觉得这场游戏的扮演代表着女皇内心的态度。

    既然这样,这个好闺蜜也就成为了最佳的人选。

    米拉做到了刘钰的对面,刘钰也将那盘酸黄瓜放在了桌子的中线,起身用餐刀将酸花瓜切成两半。

    切成两半的酸黄瓜,一半靠近米拉,一半靠近自己。

    这是蒙古帝国的遗产,不是元帝国的遗产,刘钰说的还是很清楚的。

    “女皇陛下,酸黄瓜的味道很不错,但是在鱼子酱、烤鲑鱼,甚至是油酥饺子的面前,都不足够吸引人。”

    “可以作为吃完了油腻之后的菜品,但如果在鱼子酱和酸黄瓜面前选择,我们还是会选择先吃鱼子酱的。您说是吗?”

    “我为了吃这块酸黄瓜,可能要冒着被您的餐刀划伤手的风险。我不怕划伤手,但问题是为了根酸黄瓜,值不值?我可以为了鱼子酱,划伤手指,但我不觉酸黄瓜有足够的诱惑。”

    汉尼拔看着那盘酸黄瓜,用了一个很特别的中文来形容。

    “鸡肋。”

    然后小声地向女皇讲述了一下关于鸡肋的典故。

    女皇听完了鸡肋的典故后,唤来了一旁的贴身侍女,低声在侍女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侍者又送来了三份菜品,摆在了米拉的旁边。

    一盘在右边,是一份斯堪的纳维亚特色的鲱鱼。

    一盘摆在了米拉的身旁,是黑海特产的鱼子酱。

    一盘摆在了左边,是一份中欧那些为数不多的美食中算是能吃的香肠。

    这样一比,确实,酸黄瓜就相形见绌了。

    吃完了鲱鱼、鱼子酱、香肠之后,有些腻,或许可以吃一口酸黄瓜。但如果只能二选一,正常人都会选择鱼子酱香肠或者鲱鱼。

    然而摆完之后,侍女又用餐刀,将靠近米拉那一侧的酸黄瓜,切下了两薄片。

    很薄,不是很大,但切下了这两片还是被放到了靠近刘钰的餐盘一侧。

    等到摆完盘后,伊丽莎白笑道:“是的,相对于酸黄瓜,我确实更喜欢鱼子酱。可如您所说,世界不会再大了,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份酸黄瓜了。”

    “然而,您今天切这么一薄片、明天又切这么一薄片,我又怎么知道您下一次不会再切一片呢?”

    说罢,又让米拉的准丈夫,彼得·舒瓦洛夫,站在了米拉的身边,盯着那盘鱼子酱。

    让留学法国的汉尼拔,坐在了米拉的左边,靠近香肠的位置。

    让在瑞典监狱里出生的那个寡妇闺蜜,坐在了斯堪的纳维亚鲱鱼的旁边。

    “您第一次切酸黄瓜的时候……”

    汉尼拔不需要女皇的提醒,自己拿起了餐刀,用法语和刘钰说了一声“笨猪”,然后把手里的餐刀伸向了米拉旁边的香肠。

    米拉也举起了餐刀,叉在了那份香肠上。

    “于是,您熟练地切走了第一片酸黄瓜。”

    侍女将已经分出来的酸黄瓜,装成两个盘子,刘钰盘中的那一份,已经多出了薄薄的一片。

    “您第二次切酸黄瓜的时候……”

    米拉的准丈夫彼得·舒瓦洛夫,伸出手护住了那盘鱼子酱,米拉试图去抢鱼子酱的时候,瑞典监狱出生的闺蜜则将冲着刘钰致以微笑,说道:“我喜欢鲱鱼。但我缺少餐刀,侯爵大人,您可以递一把餐刀给我吗?”

    刘钰递过去了餐刀,正在那争夺鱼子酱的米拉,不得不撒手,又拿起餐刀对准了鲱鱼。

    “这时候,您又非常熟练地切走了第二片酸黄瓜。”

    “我的身边,有美味的鲱鱼、鱼子酱和香肠,可是每次我想吃这些的时候,您总会不失时机地切走一片酸黄瓜。”

    “我不得不盯着您的动作,只有看到您也准备吃酥油饺子、酸菜、松饼的时候,我才敢去吃一口鱼子酱、鲱鱼或者香肠。”

    “而且……”

    侍女取过来一个盐瓶,放在了刘钰那一侧,从盐瓶了抓出了一把盐,冲着米拉那边的酸黄瓜撒了过去。

    “而且,您就算吃不到,也可以朝我的酸黄瓜里撒盐,盐瓶在您的手里,我甚至没有办法用同样的办法朝您那边撒盐。”

    “盐是洁白的,盐瓶则像是高耸的山,雪白的雪、高耸的山,在您的手里。”

    “我感谢您的绅士举动,为我拉出了椅子,且并没有因为帮我拉椅子就再要求一片酸黄瓜,可是我怎么知道您会不会再以后,趁着我吃鱼子酱或者香肠的时候,又去切一片酸黄瓜呢?”

    “而且,您在为我拉椅子的时候,一直在我耳边低语:啊,鱼子酱、香肠还有鲱鱼,是多么的美味,您快尝尝吧。”

    “可我坐下后,看到那两片酸黄瓜,总会想到您趁着我吃鱼子酱和香肠的时候,去切酸黄瓜的举动。甚至,为了方便您切酸黄瓜,还为我爱吃鲱鱼的闺蜜,递去了餐刀。”

    刘钰看着眼前的局面,微笑着将仿佛在花丛穿梭的蜜蜂一般的侍女叫来,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侍女听完后,将那两盘酸黄瓜重新又并在了一起,放在了桌子的中间。

    刘钰抓起盐瓶、胡椒粉,呼啦啦地朝着并在一起的酸黄瓜上狠洒了一大堆的盐和胡椒,这根酸黄瓜算是彻底没法吃了。

    “女皇陛下,这样的酸黄瓜,您喜欢吃吗?”

    伊丽莎白摇摇头。

    刘钰道:“我也不喜欢吃。可是,有人喜欢吃。而且吃了之后,力大无穷,差一点把我赶出了宴会厅,自己坐上我现在坐的椅子。”

    “这种经验告诉我们,有些人,吃了酸黄瓜后,力大无穷,甚至可能赶走我的座位,鸠占鹊巢。虽然这个吃酸黄瓜就力大无穷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我记得这个样的样子。”

    “彪悍、野蛮、粗鲁,后脑勺的的辫子和扎波罗热哥萨克一样。并不游牧,而是农耕,渔猎,最开始也是村社自治,也有盖特曼首领,甚至也有军区制和全民皆兵。”

    “于是,历史的经验告诉我,这样的人如果吃下酸黄瓜,很可能要把我的座位抢走。”

    “我不喜欢吃酸黄瓜,尤其是旁边还有更美味的食物的时候。可是,历史告诉我,自己不喜欢吃酸黄瓜,也不准别人吃掉,尤其是留着鞑靼辫子的人吃。我们不喜欢吃的酸黄瓜,那些留着鞑靼辫子的人吃掉后,就会占了我的位子,我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喜欢吃,可我不得不吃。”

    “甚至于,明明上面已经堆满了盐和胡椒,已经难以入口……”

    说完,他伸出餐叉,叉了一小片已经布满了盐和胡椒的酸黄瓜填入口中,抓起旁边的酒灌了一嘴,喉结努力地上下动着,终于咽了下去。

    “我不喜欢吃,但我一定不能让别人吃。我宁可自己吃下去,要苦涩、流眼泪,甚至为了这一小片酸黄瓜,要付出昂贵的香槟来咽下去,可依旧要吃。”

    “我和您不一样。你要吃鱼子酱,有人和您抢;您要吃香肠,有人和您抢;您要吃鲱鱼,还是有人和您抢。”

    “而我……印度洋以东,唯天子独尊,只有我们有上桌吃饭的资格,只有菜品却无抢菜的人。我唯一要担心的,只有那个吃了酸黄瓜会力大无穷的阴魂。”

    “这个阴魂,野蛮,梳鼠尾巴辫、亦兵亦农、渔猎农耕、可以不分族群扩大数量、劫掠成性。而出现在我们北方的哥萨克,就是这种模样。我们不得不想起那个阴魂。”

    “我们的出发点不同。”

    “您是觉得酸黄瓜味道还算不错,至少好吃。”

    “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吃酸黄瓜,只是不想让别人都吃掉,不得不皱着眉用昂贵的酒顺下去吃掉。”

    “于是,我们就可以在酸黄瓜上达成一致,我不会让您把所有的酸黄瓜都吃掉,我拿到了雪白的盐瓶,剩下的那点酸黄瓜,留给您吃吧。”

    “至于用雪白的盐瓶往您的酸黄瓜上撒盐的权力……”

第三三三章 承诺与回馈

    “往您的酸黄瓜上撒雪白的盐的权力,是我们之间和平的基石。”

    摇晃了一下盐瓶,盐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就像是摇动孩子喜欢的拨浪鼓,在逗孩子玩。

    伊丽莎白女皇皱了皱眉,眼睛盯着刘钰手里的盐瓶,看着他把盐瓶放下,心中的不满只能一吐为快。

    “我不希望将两国的和平,寄托在您的善良和道德上。人们能够遵守道德的唯一原因,是违背道德所承受的压力。可国与国之间,没有道德可言。”

    刘钰轻轻推倒了盐瓶,真诚无比地说道:“女皇陛下,撒盐的权力我们有,且只能有一次。我们不会轻易地动用这唯一的一次撒盐的权力。”

    “因为一旦撒盐,要么我们可以确保维持伏尔加河的占领;要么就只是拖延一下你们的脚步。”

    “撒盐的办法一旦动用,以后就再没机会用了。我不是靠道德来维系和平的,我是靠利益。”

    “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军队或者补给,能够在十日之内从京城运送到鄂木河,那么就算你们不想,我们也会撒盐,而您却制止不了。”

    “亦或许,我们在吃其余美食的时候,您和我的敌人达成了同盟……那我,就不得不摇动雪白的盐瓶,在伏尔加河的酸黄瓜上撒盐了。”

    “正是因为它很有用,但却只能用一次,所以我们才会小心翼翼,不会选择滥用。”

    “也正因机会如此宝贵,所以才是和平的保障。”

    “您说的没错,主动权在我,我可以撒盐,而您没办法。可也正因如此,我们之间才有和平。”

    “反过来,如果你也能撒盐、我也能撒盐,那么就会像是争抢黑海的鱼子酱一样,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而且,不但可以保证我们之间的和平,还能保证您不和我的敌人结盟。这是我们和平的基础。”

    伊丽莎白女皇的眉头看似皱的很紧,但内心却是轻松的。

    刘钰的话,印证了当日贝斯图耶夫的判断。

    他要签的,不是《中俄互不侵犯条约》,而是要达成《中俄不与彼此宿敌结盟条约》。

    餐桌上的比喻,说的很明白。

    刘钰那句将来能十天从京城到鄂木河的想象,听起来只是笑话。

    对中亚地区,如果大顺不想进攻,那也就意味着和平。

    短时间内,俄国无力在中亚方向继续蚕食。当初打个准噶尔就颇为费力,那还是因着准噶尔缺少大炮,以及游牧战术特色的不会攻城。

    大顺如果想要主动进攻,俄国其实四面树敌。

    正因为大顺不想主动进攻,所以才要急着缔结条约,因为大顺有进攻的主动权,所以大顺这边主动缔结条约就真的是和平的保证。

    同样,大顺主动提出中俄不可单独与第三方敌人结盟,也就意味着大顺下一步肯定是要与欧洲国家发生冲突。

    漫长的陆上边境,大顺只有一个欧洲邻国,那就是俄国。

    而剩下的有交集的欧洲邻国,也就都不是陆上边境。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荷兰了。

    这件事只有俄国能知道,因为汉尼拔在大顺生活了十余年,十余年前刘钰就琢磨着俄国西进的事,只有俄国这边知晓。

    而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因为如果拿这个做筹码,换大顺的对等回报,什么也换不回来。

    刘钰说自己有七美德,但七美德里不包括诚信。

    俄国拿着筹码能换到的回报,只能是刘钰保证一句不会对土尔扈特部继续施加影响——但这并没有什么用,现实是只有大顺想不想,而不能从物质层面上抹除掉土尔扈特部可能的反叛。

    也就是说,大顺一直有机会。而承诺,是最不可靠的。

    蒙古帝国的遗产,两边都吃的差不多了,俄国暂时又实在无力彻底同化掉土尔扈特部。

    真想要同化,关键的第一步是东正化,但这第一步就无比艰难,极大地损害了部落中的喇麻们的利益。

    越想同化,越塑造离心,大顺这边伸出的橄榄枝也就越美好,那雪白的盐瓶的诱惑也就越大。

    所以,伊丽莎白在试探出刘钰想要下南洋之后,已然决定,不可能与荷兰达成任何形式的盟约。

    毫无意义,而且荷兰必败。

    看了一眼上演木偶剧一般的餐桌,伊丽莎白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说道:“我想吃鱼子酱、香肠和鲱鱼。”

    刘钰点点头,说道:“那应该是属于您的,而且我绝对不想吃这些东西。并且,这些食物中的一部分,正是我给您拉出座位、请您就餐的原因。”

    得到了这个保证之后,伊丽莎白彻底放心了。

    太远的事,他也管不到。普鲁士、波兰、土耳其,和大顺也没有什么交流。

    唯独担忧的瑞典,看大顺这意思,也不准备调停。

    有密谈说瑞典大使去见了刘钰,但是谈了什么,不可能知晓。既然大顺现在不准备提瑞典的事,想必大顺已经转达了不予调停的意思给瑞典方面了。

    女皇拍拍手,示意各回各自的位子,重新端来了新准备的菜品。

    然后她的手轻轻握住了酒杯,却没有举起,说道:“俄罗斯帝国,承认和大顺的两份界约,并保证遵守。俄罗斯帝国,承认朝贡国没有外交权,且承认日本、朝鲜为大顺的朝贡国。”

    刘钰也握住了酒杯,同样没有举起,并没有复述女皇的话,而是用了类似的祝酒词。

    “大顺承认与俄罗斯帝国的两份界约,并保证遵守。大顺帝国不会与奥斯曼土耳其、波兰立陶宛联邦国,签订任何形式的同盟合约,并且保证不与土耳其和波兰立陶宛联邦国,发生任何的贸易往来。并且绝对不会在君士坦丁堡驻派大使。”

    波兰就是个凑数的,除了在京城帮着大顺训练枪骑兵的准噶尔战俘波尔舍夫斯基外,大顺和波兰实在没有什么联络。

    土耳其,才是重中之重。

    大顺和土耳其之间,不太可能有过多的紧密联系,但如果互派大使的话,联络一起出兵却绝对是一拍即合的。

    俄国承诺的东西不多,刘钰这边反馈的也不多。

    俄国有能力与日本贸易,大顺也有能力和土耳其贸易,只是利益都不大,双方一致放弃,亦算平等。

    女皇对于这个反馈相当满意,又道:“俄罗斯帝国保证不会与中华帝国的交战国,有任何的同盟关系。即便之前同盟,也会保证在正式宣战后,废除条约。并且保证不会加入任何针对大顺的第三方盟约。”

    她很想知道,对这个承诺,刘钰该怎么回馈。

    在她,以及她的核心外交幕僚看来,所说的这个“第三方”很可能指的是荷兰。

    荷兰的话,和俄国之间是有一些贸易往来,但要说坚定的同盟,那也确实没有。

    一方面荷兰已经丧失了大国地位,当初开会分赃都不去,整个欧洲外交圈子都认为这是荷兰时代的落幕。

    另一方面,荷兰和俄国之间也没有太紧密的关系,而且基本上也不太可能与俄国因为欧洲事务结盟,或者说俄国在欧洲的利益,荷兰也帮不上什么忙。

    承诺给出,刘钰却没有用语言回馈,而是掏出了一封信,由侍女转交给了伊丽莎白女皇。

    女皇展开看过之后,冲着刘钰点点头,将信纸团成一团,交给侍女扔到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然后举起了酒杯。

    “致中俄之间的和平与合作。”

    在场的人虽然不知道刘钰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从女皇的表情来看,一定是达成了相当圆满的结果,并且对俄国相当有利。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出,大顺到底是拿什么做了交换。

    不过既然女皇高兴,他们从这几天女皇对于人事方面的安排看出来这不是一位轻易被摆布、或者可以被感情左右操控的人。

    于是纷纷举起酒杯,追随女皇的祝词。

    酒宴,只是加深一下了解、确定一下共识,并不是谈判桌,也不需要在酒宴上就签订双方的条约。

    酒宴结束后,伊丽莎白女皇惦记着信上的内容,邀请了刘钰单独见面,不过由她的秘密丈夫拉祖莫夫斯基作陪。

    拉祖莫夫斯基是个很知道进退的人,作为一个哥萨克牧民出身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什么根基,唯一能让他继续留在贵族圈子的,就是“守男德”,抱紧女皇这条大腿。

    两人的关系,整个彼得堡上层圈子都清楚,由拉祖莫夫斯基作陪,最是合适不过。

    饮了几杯酒的女皇脸色红扑扑的,精神明显有些亢奋,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刘钰那封信的缘故。

    作为俄国保证不与大顺敌对国结盟的回馈,刘钰信上给出的回报当然不少,而且似乎越发验证了贝斯图耶夫当日的猜想。

    虽然,实际上他们猜错了。

    信上,刘钰提出了一个“环波罗的海中国贸易品垄断”计划,看上去似乎像是要对付荷兰,可实际上这个计划的目的,却是为了制造英俄之间的矛盾。

    英俄之间本没有矛盾,但大顺给的钱多了,也就产生了矛盾。

第三三四章 不调停的调停

    作为俄国不与大顺敌国结盟的回馈,刘钰知道俄国最缺什么,也知道大顺能最大程度给俄国的是什么。

    那就是,钱。

    脸色红润的女皇让刘钰坐下后,并没有急匆匆地谈贸易和钱的事,而是问到了刘钰关于瑞典的问题。

    “我知道,瑞典大使找过您。那么,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回复瑞典大使的吗?”

    “女皇陛下,我只是告诉瑞典大使,瑞典必然会失败。而他们在开战之初,就根本没有考虑战败的可能,所以我告诉他们,应该尽早拟定一份您能同意的条约,以便体面地认输。”

    刘钰笑了笑,又给出了一个很私人的理由。

    “我告诉他们,因为您刚刚登基,地位还不够稳固。所以您需要一场胜利,来提升自己的威望,并证明您是您父亲政策的继承者。所以您不可能轻易放弃对瑞典的攻击,法国的调停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君主论的那一套,在大顺都是一些两千年前烂大街、宫廷里的人基本都懂的东西,伊丽莎白女皇对刘钰的这个答案并不惊诧。

    确实,这说到了关键之处。

    至少,明年还会继续增兵瑞典,一定要把瑞典在战场上击败、主动求和才行。

    至于说会要求什么条件,那也要在战胜之后才能正式开始谈,而在战场绝对胜利之前,伊丽莎白女皇根本不准备接受任何的调停。

    法国的拉谢塔迪侯爵一直在调停,因为瑞俄战争就是法国唆使的。

    这让女皇相当的不爽,觉得拉谢塔迪侯爵一点都不懂政治,虽然浪漫优雅,花样也多,讨人喜欢,但政治上确实不合格。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继续给她施压,让她接受法国的调停?刚刚政变没几天,登基典礼都没有举行呢,这叫整个彼得堡怎么看她?

    她政变的口号,是恢复俄罗斯的正统,因为宫廷里之前全是外国人。

    所以,德国人是外国人,法国人就不是吗?

    相较于法国的态度,大顺这边就让女皇舒心的多。

    所有的界约,都是之前签订的。女皇没有和大顺签任何关于边界的条约,大顺也没有借着“拥立”之功,索取更多。

    甚至在瑞典战争的问题上,更是直接抓住了重点,政治上这场仗必须要打完,要打到瑞典主动求和。

    “侯爵大人,您是个聪明的人。和聪明人讲话,我可以说的更明白一些。如您所说,瑞典战争当然会持续下去,理由也是您说的那样。但是,对于结果,我本来就考虑着不要过分压迫瑞典。而现在,有了您信上的建议,我想在战后合约方面,我的内心更加倾向于您所希望的结果了。”

    “那么,就算您不会调停瑞典和俄国之间的战争,至少您也给了瑞典人一些建议吧?”

    刘钰也不准备隐瞒,这事儿本就是吃两头的。

    “是的,女皇陛下。我考虑到您必须要立太子,尤其是您确定不将逊沙皇处死以彰显你善良的条件下,您的外甥、您姐姐的独生子,就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我建议瑞典人,选举您未婚夫的弟弟、您外甥的监护人、荷尔斯坦因和石勒苏益格公国摄政,阿道夫·弗雷德里克,成为瑞典王储,取代您外甥离开后的空缺。”

    “我站在您的角度,或者用我们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经验来替您考虑,希望您能明白,我这不是在帮助瑞典,而是在帮助您。”

    见识过了大顺这边的人对宫廷政治斗争的理解程度,伊丽莎白丝毫不意外刘钰认为她会立外甥为太子的想法。

    而立外甥为太子的原因,也确实是如刘钰所说,为了稳定、防止有人再拥立旧沙皇,以及彻底清除梅克伦堡和库尔兰势力对俄国的影响。

    不过,让瑞典选举阿道夫·弗雷德里克为王储这一招,却让伊丽莎白大感意外。意外是意外,但内心却很认同。

    伸出手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希望刘钰说说“站在她”的角度,为什么这件事对俄国有利。

    “女皇陛下,三十年战争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可人们的思维,尤其是一些元帅将军的思维,依旧停留在三十年战争的时代。”

    “大顺如此,所以才有了持续十余年的军改,裁撤了三十年战争水平的军队。”

    “俄国在装备上快一些,但是在战略意识、战术意识上,恕我直言,仍旧还是那个时代的思维。”

    “雇佣兵、精锐部队、小国称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国民兵、征召兵、三个月快速训练的新兵、比拼人口和工业潜力的时代,来临了。”

    “于是,您可以看到,荷兰、瑞典……这些曾经称霸过的小国,在新时代都开始了衰落。俄国战胜瑞典不是偶然、荷兰不参加当年的的四国同盟战争结束后的条约签订也不是偶然。”

    “瑞典的时代,结束了。哪怕古斯塔夫二世重生,他也不可能将瑞典的一百万人口,变成一千万人口。即便战场上一时胜利,终究也会淹没在俄国的人海中。这就是新时代的战略思维,而遗憾的是,很多人的思维方式仍旧停留在三十年战争、停留在大顺夺取天下的时代。”

    “却拥有了这个时代应该有的战略思维后,您就应该明白,瑞典很弱。而您的另一个潜在对手,很强。”

    “我可以给您讲一下,大明帝国的开创者,朱元璋,关于‘先强后弱’,还是‘先弱后强’的讨论。”

    人的正确思想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史为鉴的道理非常正确,只是要确保能够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具体的情况,不要搞出刻舟求剑和守株待兔的故事就好。

    俄国的历史并不深厚,之前也没有太多施展战略的机会。

    至于中国的历史故事,伊丽莎白当然没有听过那么多,也就是看过伏尔泰写的一些臆想的东西罢了。

    听完刘钰稍微改动了一下的、关于先打强的陈友谅还是先打弱的张士诚的故事后,伊丽莎白女皇忍不住点了点头。

    冷静地想了一下刘钰关于“时代变了”的论证,内心已经认可了刘钰的说法。

    确实,俄国宫廷里的很多人,正如刘钰所言,还是在用一百年前的经验来理解现在发生的事。

    两万人的决战就能影响整个欧洲战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开始普及的燧发枪和刺刀,让战争的规模无法依靠人数稀少的雇佣兵了。动辄数万、十万的会战规模,瑞典人的战争潜力确实已经确实不如俄国了,远不是大北方战争时代的瑞典了。

    不能想通这一点,那么刘钰说的先强后弱的战略,也就毫无意义。因为俄国人此时尚有“恐瑞症”,基于过去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是瑞典不可小觑。

    然而被刘钰这么一分析,瑞典已经不足以威胁到俄国了。

    刘钰没说俄国潜在的“强敌”是谁,但这也不用说,肯定是普鲁士。

    波兰立陶宛,根本算不上俄国的强敌了。

    奇葩的选王制度,成了各国干涉的练兵场,波兰已经不足以称之为强敌。

    而刚刚崭露头角的普鲁士,已经让俄国方面为此侧目了。

    俄国不管是西进还是南下,都绕不开波兰。波兰不足为虑,但普鲁士的崛起,让伊丽莎白清醒地认识到那将是俄国西进的拦路虎。

    尤其是现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战局,极为有利于普鲁士一方,甚至看样子奥地利随时可能被肢解。

    普鲁士强、瑞典弱,这个共识达成之后,刘钰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

    “女皇陛下,如果您要全力削弱瑞典、甚至完全地割走芬兰,必定会引起瑞典的仇恨,以及随时可能的报复。这使得您在吃掉波兰、或者将来与普鲁士为敌的时候,极为危险。”

    “反过来,如果您将瑞典,变成亲俄的国王,并保留瑞典体面地投降。那么,瑞典和普鲁士,关于波美拉尼亚的争端,将可以使得瑞典成为您西进时候的一个盟友。”

    “当您先击败了强敌后,弱小的潜在敌人,也就是囊中之物。”

    “所以,我说,我是完全站在俄国的角度上,来考虑这个问题,并给出了建议。”

    “而且,我建议您,利用战场上的胜利,要求瑞典东印度公司的一部分股权转让。大顺这边,也会转让给您一部分股权。”

    “使得成立一家大顺、瑞典、俄国的联合贸易公司。垄断好望角以东的贸易在波罗的海的专营,从而获得高额的利润。”

    “这个时代的战争,终究靠的是人口和财富,缺一不可。中国贸易品的利润有多大,您当然清楚。”

    “而一样的,大顺也面临着各国东印度公司垄断的情况,使得我们无法获得高额利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转运的利润拿走。”

    “大顺,将波罗的海的贸易市场,赌在了您、或者说赌在了俄罗斯帝国的身上。”

    “瑞典太过弱小了,无法得到整个环波罗的海的市场。”

    “对俄罗斯来说,西进,是用俄罗斯的剑,为俄罗斯的犁获得土地。”

    “对天朝来说,俄国西进,是为大顺的货物,找到更广阔的市场。”

    “环波罗的海的贸易圈,利润实在巨大。而这巨大的利润,也是你我两国互信的基础。”

    “我既不压瑞典东印度公司、也不压丹麦东印度公司,我压俄国获得波罗的海的霸权。有霸权,才能控制贸易。”

    “我出货,你抢市场。赚的钱,对半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03/ 第一时间欣赏新顺1730最新章节! 作者:望舒慕羲和所写的《新顺1730》为转载作品,新顺1730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新顺1730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新顺1730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新顺1730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