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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零五章 最后的集权尝试

    半月后。

    弗里斯兰省省会莱瓦顿市的庄园里,如果成功上位会被称作威廉四世的奥兰治派贵族血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册充满了刺激感官、也有辛辣讽刺的新发行的报刊。

    上面既有一些花样翻新的姿势,叫人大呼过瘾;也有一些血脉贲张的、发生在夜晚荷兰的血腥暴力故事;还有一些读起来后,连荷兰人自己都会笑起来的荷兰笑话。

    当然,里面也有一些异域风情、东方典雅,最后面还会有一篇正规一些的、视角非常新奇的政论或者史论。以及一些伏尔泰直呼内行的大顺政体的介绍,当然,写的人自己都不信。

    卖的很便宜。但也不足以便宜到拿去卷烟、烧火、擦腚的程度。

    荷兰本就不大,弗里斯兰省说是一个省,若在大顺,也就是个小一点的县。

    首府莱瓦顿,距离阿姆斯特丹,也不过骑马一天的路程。

    这种有意思的小报,很快传遍了荷兰,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

    除了底层看之外,荷兰的上层人物也会买来看一看,论上层,威廉四世已经基本到顶了。

    即便荷兰的商业氛围浓厚,以钱来论,威廉四世也算得上是荷兰的首富了。

    他有家族遗产,有东印度公司的一些股票。

    此外,他们家族在神罗内还有一些诸侯国,这几年这些亲戚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按照继承顺位,威廉四世还拿到了黑森的迪伦堡、莱茵兰的锡根等地的遗产。

    或是庄园、或是金银、或是土地、或是世袭领地。外加在荷兰的一些作为贵族的侯爵领,乱七八糟加起来,单单的地产收益,威廉四世也足以称得上巨富了。

    或许这就是东西方的一些差异,若在大顺,既能富可敌国、又有炎汉独苗血脉、为政者又多行不义,这么好的条件,肯定自己出钱拉队伍,登上王座了。

    纵然荷兰这边的情况特殊,却也足见至今还没有什么大动作的威廉四世,是个怯懦的怂货。

    这不是有心无力,而是有力无心,至少不会主动去争取。

    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鸡胸且脊柱畸形的威廉四世,可威廉四世却很清楚,自己这副德行,怕是无法成为凯旋的英雄。

    甚至他的妻子为了表达嫁给他的坚定决心时,也曾说过,就算他长得像个猴子,她也非他不嫁。

    听起来十分暖心,可背后的故事是安妮公主想当法国王后就必须得皈依天主教,新教国家里且适合的人选,就这么一个。总不能嫁不出去,跟故事里的华筝似的,将来在哥哥的宫廷里当一辈子的长公主吧。

    安妮公主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有英国王位的继承权,当初还假装怀孕跑回英国,闹得自己的爹和自己丈夫之间出了许多矛盾——当爹的怎么也是希望自己儿子孙子继承,而不是将来让外孙子继承。

    乱七八糟的贵族勾心斗角,纷乱复杂的荷兰内部局面,威廉自己的丑陋外貌和孱弱身体,都让他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

    若是有机会,就上。

    没机会……那就算了吧。

    自己若是凯撒、屋大维,又帅又能打,说不定还能试试。现实……过于残酷。

    然而,作为派系的血统领袖,他不想上,那些渴望着从龙之功、劝进之功的手下们,却不可能一样安分。

    在欧洲这个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地方,威廉身上的血脉,就是天然的领袖标志。

    当然,除了那些渴望从龙之功、劝进之功的奥兰治派,也有一些真心希望荷兰重夺霸权、重回巅峰的人物。

    比如宫廷仆人此时通知“本廷克伯爵”求见的本廷克伯爵,这是位奥兰治派的铁杆,本廷克家族最早跟着威廉二世发迹,当威廉二世还在代尔夫特当小领主的时候,算是奥兰治家族的“发小”、“小姓”或者是“伴当”。

    家族一部分跟着威廉三世去了英国,成为了英国波特兰公爵一脉。另一部分留在了荷兰。

    听到本廷克伯爵求见,威廉四世立刻将那本上不得台面的小册子合上。

    还未见面,他就已经猜到了本廷克伯爵要说什么。

    于是见面后,不等本廷克伯爵说话,威廉四世自己先主动说话了。

    “是的,是的,伯爵先生。战争开打了,这是一个机会。但是,荷兰的局面太复杂了,我想我不能够应对。”

    “你应该记得,当年威廉三世受到人民的爱戴。当海尔德兰省的人民要将主权授予他、让他从执政升格为海尔德兰世袭公爵的时候,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立刻爆发了股灾。”

    “商人们恐惧世袭君主。当然也恐惧集权。荷兰省占了50%以上的税收比例,他们不会支持我的。”

    “就算我成为了执政,我能做什么呢?加税?商人们会反对我的;不加税,没有野战军团和军舰,怎么能够取得战争的胜利?”

    老生常谈一般的对白,本廷克伯爵也已经听了太多了。

    与其说他是奥兰治派,不如说他是集权派。

    历史上,在威廉四世被试图复辟行会制、打压工商业资本主义发展的小布尔乔亚们推上执政地位后,本廷克伯爵作为首席顾问,参照了英国,以及伏尔泰臆想出来的中国的制度,试图让荷兰完成集权。

    包括建立六部大臣,成立一个以威廉四世为中心的内阁,取代各个城市、各个省的摄政商人,让王前内阁会议,成为荷兰真正的行政权力中心。

    甚至与其说是英国式的,不如说是大明式的。

    因为荷兰本来就不大,世袭执政完全可以“皇帝、丞相”一肩挑。

    历史上本廷克伯爵的建议,就是成立内阁,让内阁成员,不是当六部大臣,而是当威廉四世的秘书。

    由内阁大臣,也就是宫廷秘书们,处理一些细节性、流程性的东西,威廉四世盖章执行就行。

    而威廉四世,则应该承担起重要的政务,比如军事、财政这些东西,靠强有力的手段、靠大明那种封建帝制巅峰的内阁制度,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荷兰的真正集权。

    然而历史上,本廷克伯爵失败了,因为威廉四世没这个能力,也根本做不到。

    到威廉四世死了,他老婆安妮长公主做了摄政,本廷克伯爵最后一次尝试,写了一封长长的报告。

    但结果就是……本廷克伯爵心灰意冷,留了句荷兰要完的话,从此隐居。

    现在的本廷克伯爵还是充满希望的,认为荷兰还有最后的机会,抓住时代的尾巴,重回黄金时代。只要能够完成集权,就还有继续成为强国的潜力。

    虽然威廉四世的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当初就因为海尔德兰省要把主权授予威廉三世,让威廉三世当世袭公爵,而不是执政官,就导致了阿姆斯特丹的一次股灾。商人们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任何想让荷兰集权的人,必须要和商人为敌。而商业,又是荷兰的基础——这就像是在天朝当皇帝,却必须与地主阶级为敌一样,什么下场,死在九宫山的李自成算是相当完美的诠释了。

    但即便知道千难万阻,此时尚且年轻、还没到办不成事就心灰意冷年纪的本廷克伯爵,还是谆谆劝导起了威廉四世。

    目光扫过了威廉四世合上的那本小册子,低俗小册子最后的几页,是照着伏尔泰那般吹嘘的方式,介绍了一下大顺的政治制度,写这些话的人自己都不信。

    “殿下,您眼前的这本小报,您不能只看了前面,没有看后面吧?前面的东西,是低俗且恶堕的,带着一股市井的臭味。而后面的东西,才是这份小报真正的精华,那是东方帝国的枢密院大臣书写的,我们可以看到那个遥远而庞大的帝国是怎样运作的。”

    “荷兰很小。而那个东方的帝国有几十个、上百个荷兰大,却依旧可以集权。为什么荷兰就不可以呢?”

    威廉四世的脸微微有些红,他确实只是看了看前面的内容,后面的内容有些无趣。

    据说街上的人,争相传阅前面的内容。

    而后面的那些枯燥的政论和政治制度介绍,一般会用来卷烟。只有少数的第二等级以上的人,才会看看后面那些无趣的内容。

    本廷克伯爵也不知道威廉四世看没看,只是他说的这些话,本身就毫无逻辑。

    鸟有两条腿,能飞。人也有两条腿,所以也能飞?

    他自己也知道逻辑并不是太能说服,解释道:“这一次关于奥地利王位继承的战争,对于殿下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现在摄政们、议会派希望骑墙,寄希望于英国的调停,也希望告诉法国人支持奥地利纯属无奈。这对于我们,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北部省份的人,不用担心法国人。可是南部省份的人,恐惧如果联省议会毫无作为,法国人会冲到城下。”

    “为了荷兰,您应该振作起来,随时等待机会。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即便您没有主动去谋求执政官的位子,也必须要做好准备:一旦执政官的重任落在了您的肩上,您必须要能承担起这份责任。”

    威廉四世虽然身体有些残疾,虽然怯懦,却也没有到好坏不分的份上。

    本廷克伯爵说的句句在理,他也只好点头称是,然而心里想的却是恐怕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吧?

    然而本廷克伯爵却认为,机会,就在眼前。

    “殿下,您可能还不知道,中华帝国的侯爵出访欧洲,第一站就是阿姆斯特丹,他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他想要平等的外交、关税协定。如果这个无法做到的话,他要求荷兰以朝贡国的地位,对待中华帝国,接受中华帝国皇帝恩赐的贸易,他们称之为——朝贡。或者,勘合贸易。”

    “无论如何,平等的外交和关税协定,是不可能接受的。而那位中国的侯爵,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要求联省议会尽快给出答复。”

    “如果……如果联省议会答允了朝贡的勘合贸易,这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殿下,是否准备好了呢?”

第三零六章 天选之子

    听到机会似乎近在咫尺,威廉四世表现出的并不是兴奋,而是惊慌。

    手足无措,嘴里的单词也开始断断续续颤抖起来。

    “你……你……你是说?”

    本廷克伯爵根本不知道威廉四世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假装听懂了弦外之音般点了点头。

    “殿下,民众已经压抑了太久,他们既怀念过去的强大,也希望内部的变革。如果内部不能变革,那么就永远无法强大;可如果想要变革,就必须先假装要对外强大,然后拿到足够的威望。”

    “人们永远记得,当年是奥兰治家族带领荷兰人打败了外敌,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

    “每当人们陷入失落的时候,就会怀念起奥兰治家族。”

    荷兰此时发生的故事,历史上许多年后,也有类似的情景,发生在法国。拿破仑的侄儿,披着叔叔的皮、举着叔叔的骨,靠着人民对拿破仑的怀念,登上了帝位。

    失落、衰败、不满,每当这种时候,多数人不是向前看,而是向后看,寻找过去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救星,然后将这种情感转移到能够披着尸骨和旧皮的人身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威廉四世看着英俊的本廷克伯爵,心想如果我像你一样高大、英俊、脊椎不畸形、没有鸡胸,不至于骑个马走几步就要咳嗽到把肺咳出来的地步,人们当然会把我当成先祖们的影子。

    可是……

    他悄悄扭头,看了看一旁镜子里自己丑陋的身形,内心黯然。民众需要的,是披着幻想出来的救世神明之皮的天选之子,丑到被老婆说长得像非洲狒狒,距离民众幻想出的天选之子似乎有些遥远。

    况且,就算成为了执政,前几代奥兰治亲王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集权只能走向和所有大商人、寡头、各个市铁打的老爷们敌对的结果。前几代奥兰治亲王哪一个不比自己强?可是做成了吗?

    “本廷克伯爵,就算我成为了执政,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又该怎么做呢?”

    “就拿看起来似乎最简单的对华贸易问题来说,东印度公司和中国的贸易事项,我又该怎么解决呢?您当然知道,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中国这边的请求,放开关税、定下贸易协定。难道,就像您说的那样,为了荣耀、国体,不能成为朝贡国,于是放弃和中国的贸易?”

    “东印度公司为了能和中国直接贸易,等了整整一百年,才终于等到了机会。”

    “去年爆发的对日战争,以及这一次中国的使节团乘船来到阿姆斯特丹,都在宣告一件事:他们的海军,有足够的能力遏制走私。”

    “难道,您希望我成为执政的第一件事,就是引起东印度公司全体股东和董事会的反感吗?”

    威廉四世并不认为成为朝贡国地位有什么不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到底什么叫朝贡国。

    他以为的朝贡国……只是如同当年英荷战争结束后,被克伦威尔逼着签的条约中的一条:荷兰船见到了英国军舰,必须致敬。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他以为的这样。

    若是他生活在东亚,或者他去过朝鲜、琉球,才能真正明白朝贡国的含义。

    这可不是单纯的见到军舰要致敬这么简单。

    其实本廷克伯爵也不是很懂,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是存在的。

    也其实两人都不认为他们理解的朝贡国地位有什么不妥,总比放弃熬了百年熬出来的开启对华贸易要强。

    但是,这件事本身却可以煽动起来,成为挑动民众情绪的导火索。

    摄政寡头们有钱,但是没有多少能动用的兵力。弗里斯兰省在阿姆斯特丹以北,不用担心法国人的军队冲过来,就算冲过来,也要先碾过南部几省。

    摄政寡头们裁军裁的连个野战军团都没有了,剩余不多的兵力,都堆在南部靠近法国以及奥属尼德兰的城堡里,只能依托堡垒防御。

    所以,只要机会来临,煽动起来民众的情绪,只需要招募一支队伍,就可以顺利地朝阿姆斯特丹进军。

    大不了……把宫廷建在海牙。这样既可以控制荷兰省,又避免身处商人势力最强大、盘根错节的阿姆斯特丹。

    朝贡国地位,只是一个搞事的借口而已。

    “殿下,事实上,我们不需要取消事实上的朝贡国地位,也可以继续保持勘合贸易。因为机会来临的时候,中国的特使已经离开、条约已经签订。就算他们知道消息,想要换约,也得三五年后了,毕竟交通不便。”

    “一旦殿下成为了执政,我们可以责令东印度公司去处置这件事。而东印度公司,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民众不需要事实,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

    “而且,当您成为执政,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您。那就是扩充军队、配合英国的军队,打一场漂亮的战役,获得足够的威望。”

    “您需要的,是一场‘高卢战争’,以及一句‘我来、我见、我征服’的豪言。荷兰想要复兴,需要一位凯撒,走和凯撒一样的道路。依靠军事胜利,达成足够的威望,从而推动内部的变革,让荷兰七省合一。”

    “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民众会对您无限宽容。确信你不是不做变革,只是因为事情有轻重缓解,要先外后内、先战后政。而战争的过程,本身也是您积累威望的过程。”

    说的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可是,这毕竟不是后世搭上苏美英的战车去打德日,而是连奥地利去打普鲁士和法国。

    威廉四世只是怯懦和畸形,但并不是太傻,他听完本廷克规划的路线后,缓缓问道:“如果……失败了呢?”

    本廷克心里暗自叹息,心想想要干大事,可以去考虑失败,那是为了预防失败,却不应该去考虑失败了的结果。

    “殿下,任何事都有代价。而对法战争的胜利,是让荷兰复兴的第一步。只能寄希望于战场上的胜利。没有胜利,您就没有威望;没有威望,您就不能变革;不能变革,荷兰就会像是埋进土里的棺材一样,腐朽、糜烂,最终化作泥土。”

    “在这种弊病太多的地方变革,高威望的军事领袖,才有可能完成。”

    “如果战争最终失败,您的命运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荷兰都要彻底沦三流国家,再也没有了希望。考虑后果,毫无意义。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胜利。”

    作为一个真正替荷兰着想的人,本廷克伯爵当然清楚后面的路有多难。

    只是,只说了这么一点困难,威廉四世已经犹犹豫豫了,后面更多的困难,他也不能继续说了。

    想要荷兰复兴,需要的条件很多,本廷克说出来的对法战争,只是第一步。

    后面还需要整场战争打成焦灼的平局,双方无力再战,休养生息,等待机会下次再来。

    还需要集权之后,威廉四世不要当个耙耳朵,如果将来生了男孩,一定要找荷兰贵族作为宫廷教师,而不能让安妮公主找英国的宫廷教师。

    因为本廷克伯爵、以及大部分奥兰治派,对这位英国长公主的观感都不好。这位长公主眼高于顶,认为英国比荷兰高级,对荷兰的种种不屑一顾,如果将来的继承人在其影响之下过度亲英,荷兰也不可能复兴——荷兰,不能傻乎乎地当英国在欧洲大陆的桥头堡。

    本廷克伯爵希望的局面,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各方打成平局,无力再战。然后迅速扭转外交态势,中立、趁着休战期完成内部变革、统合力量完成真正的七省统一、随后联法、反英,打破《航海条例》、打破英国在商业和工业上对荷兰的压制。

    一整套计划里,每一步都困难重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扭转局面复兴成功。各种意外,都可能让计划毁于一旦。

    最简单的意外,比如威廉四世早亡、导致安妮公主上位,英国长公主会反英亲法吗?

    但没有办法。

    人口、纵深、地理、位置,这些先决条件,决定了荷兰想要戴上那顶霸主之冠,要比那些大国付出更多、也需要更多的上帝的眷顾。

    国之盛衰,按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国际形势全都往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变化。

    可这就像是那句“远交近攻”一样,是对大国说的,不是放之大小而皆准的。大国可以自己改变国际局势,而小国只能在国际局势的迷局中,找准方向,顺势而为。

    荷兰想要复兴,需要所有的条件都达成,而且每一步都不能出意外。

    只是,威廉四世觉得第一步就太难了。

    他听懂了第一步的关键,是要借着“朝贡国”一事,煽动民众的大国情怀和国体尊严热情,让摄政派背这个大锅。

    但自己上位,其实也不解决这个问题,而是默许东印度公司继续这么办,只要让民众渐渐淡忘此事即可。

    至于后面的事,就要寄全部希望于战场上的胜利。没有胜利带来的威望,他这个执政官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

    “亲爱的伯爵,您的意思是说我不要对民众有任何的承诺?”

    本廷克伯爵对这句话表示赞同,恭敬无比地回答道:“是的,殿下。您一定要记住,不能够给民众任何的、具体的、实质性的承诺。”

    “只要不承诺,就不需要负责。而民众想要的东西,摄政派一定不能承诺。在内政上,您上位之后或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至少不会比摄政派更差。那么,摄政派又怎么可能再把您赶下来呢?”

    “日后若是战争胜利,可以做,但绝对不能提前说。”

    “我会去和中华帝国的侯爵进行一些接洽,询问一下他的访问行程。在他们起航离开的时候,就是我们准备向阿姆斯特丹进军的时候。”

    “这位侯爵大人,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摄政派不管是接受勘合贸易、还是接受关税协定,我们都有理由,煽动起足够的情绪。”

    “对中国来说,这是两个不同的选项。但对您、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意义却是一样的——一场摄政派的执政危机。他们无论选什么,都是危机。”

第三零七章 十八路诸侯准坏事

    如果是民众被煽动起来,请威廉四世任终身执政,这时候朝阿姆斯特丹进军,那就有了很多缓冲时间。

    民众有很多的不满。

    可是一想,法国和普鲁士在侧,大敌当前,对于内部变革虽然依旧渴望,但却可以再多给威廉四世一些时间,觉得先打完仗再说。事有轻重缓急嘛。

    刘钰的到访,咄咄逼人的外交态度,明确要求表态的气势,都让摄政派陷入了一个死局。

    两个选择,都是死局。

    一切,都源于现在执政的不是奥兰治派。如果是奥兰治派现在执政,这死局就成了针对他们的。

    刘钰不是奥兰治派的朋友,但似乎却像是上帝指引着来帮助奥兰治派的一般,冥冥中竟似有一股……神力,在本廷克伯爵看来,迷信地仿佛这是宣告荷兰复兴的预兆。

    威廉四世明白本廷克伯爵是在等他表态,只要同意,那么整个在弗里斯兰“宫廷”里、在各个城市里、在一些关键位置上的奥兰治派们,就要准备行动了。

    一切,都将围绕着中国人的外交所带来的摄政派的统治危机上。

    沉默了一阵、犹豫了一阵,威廉四世终于点头同意。

    “好吧,如果民众要求我成为执政,我会选择向阿姆斯特丹进军的。但是,不能够以内战的形式。”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本廷克伯爵向着威廉四世行礼后,暂且告退,联络人员。

    …………

    此时的阿姆斯特丹,刘钰刚和尼德兰七省共和国联盟的大议长安东尼扯完蛋,正在假装发火。

    “大议长阁下,我们已经谈了三天了,连基本的共识都没有达成。”

    “你们告诉我,东印度公司的事,让我和公司谈;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找上门,说这涉及到议会的允许和法令。”

    “你们把问题当成球,踢来踢去。连最基本的共识都没有达成。”

    “我实在已经耗尽了耐心,如果下一次还是这种踢球的回复,我建议会谈时间,从一天一次,延长到一周一次。如果下一次还不行,那就延长到半个月一次。”

    “但这么拖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两个选择,你们总得选一个,早晚的事。拖下去,有什么用呢?”

    大议长安东尼心里也苦。

    心想无论签哪一个,我都是卖国贼。

    可我要是不签,一旦引发了严重的后果,倒不是卖国贼了,可却成了判断失误的蹩脚的政治家。

    差毬不多。

    “侯爵大人,荷兰与贵国的国情不同。联省议会开会需要时间,我希望您能够谅解,也需要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或者,你先前往法国、英国、俄国,或者普鲁士,奥地利。即便您将会议间隔增加至一个月,恐怕我们也无法得出一致的意见。”

    “当然,如果您不前往其余的国家,我们也热烈欢迎您在阿姆斯特丹休憩。”

    安东尼心想,还是继续拖延下去吧。

    如果他猜测的对,那么刘钰应该不会前往他国,一定会在关税问题和中欧自由贸易问题上于荷兰打开突破口。

    不只是对刘钰要拖,荷兰的议会开了几天的会,于此时的内焦外困,只有“拖”这个字,才能获得一致通过。

    对中国这边要拖。

    对奥利地、法国、英国这边,也要拖。

    拖下去,才有可能出现对荷兰最有利的结果。

    奥兰治派的威廉四世是英王的女婿,可这些摄政寡头们却不是英王的女婿,相反各个城市的寡头们对《航海条例》和英荷关税协定,都颇多不满。

    虽然也知道法国不是什么好鸟,真要是法国占了低地地区、法荷接壤,荷兰就要面临法国陆军贴脸的巨大压力——这个时代,谁不怕法国的陆军呢?

    但怕归怕,也不可能一股脑地、完全站在英国人的角度上去做事。

    尽可能还是追求一个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局面。

    奥地利那边传来消息,特蕾莎女王已经前往匈牙利,希望匈牙利的贵族们能够帮帮她。

    虽然她爷爷对匈牙利的贵族下手足够狠,她大爷下手也不轻,取缔了匈牙利贵族的许多权力不说,镇压了绵延的匈牙利独立运动,还派了总督副王去监督匈牙利。

    特蕾莎虽然加冕为了匈牙利女王,但是匈牙利的本地贵族是否支持,还是个未知数呢。如果匈牙利不支持,荷兰绝对不可能傻乎乎地立刻表态坚定支持特蕾莎女王。

    欧根亲王一死,奥地利军队啥样?前两年联合俄国打土耳其,能被土耳其暴打,就这,匈牙利贵族要是再不支持,干巴巴的一个奥地利王,能干什么?

    论名分,现在法国支持的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名分也不差啊。

    巴伐利亚选帝侯的老婆,可是特蕾莎公主的亲堂妹,两个人同一个爷爷,都当过神罗皇帝;特蕾莎女王的大爷、也就是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岳父,也当过奥利地王、波西米亚王、匈牙利王、神罗皇帝。你特蕾莎能继承,我老婆凭啥不能继承?

    不过,好在特蕾莎的爷爷、大爷“欺负”匈牙利人太狠,若是特蕾莎能知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前人严苛后人宽松的道理,松一松爷爷挂在匈牙利脖子上的套索,说不定匈牙利贵族们也能支持。

    而且,反奥同盟打的太顺了,危机近在咫尺。

    这种“十八路诸侯”的故事,放在大顺这边,只要一出现这个词,就多半知道肯定是正事没办完呢,内部就可能先起乱子了。

    放到欧洲,也是一个样。

    腓特烈二世是想要西里西亚,可法国支持巴伐利亚,真让法国把爪子伸到巴伐利亚和波西米亚去,普鲁士岂不是也要面临法国的巨大威胁?

    为了个西里西亚,打赢了奥利地,然后换一个更强的法国在身边?

    荷兰人这些年又是裁军、又是废弃军舰的,靠的就是长袖善舞的外交。现在奥利地这边传来的消息,无疑又让荷兰人看到了希望……

    说不定,很快,腓特烈二世就能和特蕾莎女王达成和解,在英国的斡旋下,交出西里西亚,然后普鲁士跳反,大家一起愉快地打法国。

    反正法国那么强,一时间也打不死,打到最后两边筋疲力尽,均衡局面再度出现,荷兰不就又能安逸一段时间了吗?

    到时候,法国虚了,大顺这边无中生有用来与英国谈判的筹码,也就没了。

    到时候,荷兰就可以和英国达成私下的协议,坚决反对与中国之间的平等贸易和关税协定。

    只要英荷在贸易问题上联合一致,大顺在欧洲就一点缺口都找不出来。到时候还谈什么平等贸易?还不是只能灰溜溜地维持原状?

    大顺能指望谁?指望东印度公司都能破产的法国人,帮着大顺做生意?

    瑞典人的那点买卖,不足为惧,只要英荷合力掐死对华贸易问题,瑞典人做不大的。

    所以,拖下去,看似是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却似乎是最优解。

    唯独就是这个最优解,也和本廷克伯爵设想的荷兰复兴之路一样,是要一切都按照这个套路演下去,包括十八路诸侯先内讧、法国被盟友背叛等等。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东尼为了荷兰,想要拖延。

    却不知道刘钰其实也想拖,也不想这么早就把事定下来。

    刘钰对欧洲局势的看法,尤其是荷兰的未来,可不像荷兰人这么乐观。

    普鲁士想要强大,必须要拿到西里西亚,为了拿到西里西亚,就得背信弃义、随时跳反,甚至坐山观虎斗。但总之,不可能在奥利地联合一起去打法国。

    法国现在国力正盛,只要普鲁士不下场、俄国和瑞典正在开战、英国和西班牙打的正欢,法国收拾个奥利地和荷兰还不是易如反掌?

    俄国打完瑞典,得修养一阵;政变之后,还得修养一阵,俄国不下场,法国就还能继续打下去。

    对刘钰而言,他有的是时间,要的就是确保一下荷兰兴冲冲地想捡便宜、对法宣战。还有为这边发行的“黄、色小报”积累话语权,争取时间。

    他还怕荷兰捡不到这个“大便宜”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琢磨着要和英国人谈判。和英国人有什么好谈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主动贴过来要和大顺合作、垄断欧洲的大顺特产贸易,他也不会同意的。

    再说他也压根不相信欧洲各国能放开关税,和大顺平等贸易。所以只能选择把势力找机会深入欧洲。

    这不是后世臆想出的世界,只要从明就断断续续闭关的中国主动贸易了,欧洲各国就载歌载舞、热烈欢迎。只要你主动贸易,人家就甘心当你的市场。

    这是现实的世界,中国主动贸易了,欧洲各国担心自己的手工业被摧毁、金银外流加倍,严加防范坚决反对。

    不要对欧洲存有幻想。

    如今见荷兰人主动提起要拖延,刘钰心道你们就拖吧,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逼你们表态,就能什么时候逼你们表态。老子还有张“最后通牒、否则禁运”的牌没打呢,真当老子是善财童子呢?

    心里高兴,嘴上却是满口不满的语气,用汉语骂了几声。

    大议长安东尼听不懂国骂,但从刘钰的语气、以及舒畅地发音来猜测,也能知道这肯定是些污言秽语。他也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心想能拖下去就是好事啊,你若逼我现在表态,我只能选择勘合贸易了。

    不等翻译将这些脏话翻译出来,安东尼主动说了些送别的话,刘钰也怒冲冲地离开了谈判场地。

    等刘钰一回到住处,身边都是自己人时,立刻喜形于色,念白道:“这回就不走啦,在沙家浜扎下去!准备买个房子,或者租个庄园,日后走了也能作为联络处,说不定哪天就升格为大使馆了。”

    一旁的康不怠一怔,心道这不是阿姆斯特丹吗?怎么叫甚么“沙加浜”?

    好在刘钰平日里偶尔也会蹦出一些奇言怪语,总要穿凿附会的解释一番,说的看似合理。

    十余年相处下来,如今也不用刘钰主动解释,康不怠自己就能脑补出一番穿凿附会的东西。

    微微发怔之后,随即脑补出了涵义,暗暗点头道:“这翻译,果然妙极。”

    “阿姆斯特丹,是为音译。以荷兰语之本意,就是满是水的沼泽上的陆地。”

    “《大雅·凫鷖》言:凫鷖在沙,公尸来宴来宁。沙者,邻水之土也。”

    “浜者,断港绝潢者,谓之浜,言皆沼泽,水势茫茫尔。”

    “加者,以人力而施。”

    “若以意译,沙加浜,沙加于浜,谓之沼泽之上人工堆砌起的土地,既言其名字原意,又说明了荷兰国善于围水造田,尤其风车众多,用来圩田提水,方有低地成田、沼泽成城之壮业,倒正合适……”

    “尤其这个加字,更是点睛之词。正合公子常言之‘人定胜天’之念,人力所为,沧海桑田,可变模样,昨日断港绝潢、今日兴盛繁荣。人之力,加土于泽,让那河泽变了模样,岂非胜天?妙哉!妙哉!”

第三零八章 抢人才

    听刘钰忽悠的太多,已经学会主动脑补的康不怠,纵然和刘钰相处日久,可事实上也是有文化隔阂的,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沙家浜这段念白的原意。

    见刘钰要在此常驻,知道刘钰也是准备拖下去,拖到欧洲战局发生变化。

    在对法国的信心上,他倒是和刘钰基本一致。

    交往了十余年,听了不少欧洲的事。今日真的来到了阿姆斯特丹,真切体验到了荷兰国的分权、如同放屁不响的周天子般的荷兰大议长,再想想从路易十四开始加强集权的法国,这要是对法国没有信心,反倒见鬼了。

    “公子要在此常驻,观欧洲局势。可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荷兰的摄政派主动向法国宣战了呢?”

    刘钰笑道:“宣了更好。不宣,是懦弱;宣了,是废物。区别不大。法国不是东虏,荷兰也不是大明,你能想象东虏没有了野战兵团,靠在沈阳、赫图阿拉修堡垒,对抗洪武永乐之大明吗?打的赢就见鬼了。”

    “怯懦,民众不满。废物,民众就满意了?废物,就比怯懦强?”

    “我留给奥兰治派的,是毁灭荷兰民众的最后一点热情。对法宣战,那不是奥兰治派的任务。谁宣都一样。”

    “我留此地,一则是拖,拖以待变。二则,也是顺便把另一件事办了。来之前我不就说了吗?要寻几位人才,为天朝的数学打好基础。正好在荷兰逗留一段时间,此地地处中部,南来北往交通方便,而且又暂时无什么战火,正好请君入瓮。”

    逗留的这段时间,除了要与荷兰人继续扯淡外,刘钰也要抓紧这个机会把那件事办了。

    物理化学之类的东西,可以另起炉灶,反正此时全世界都一个鸟样,初中生的化学水平拿到现在,就是绝对的强者。

    但是数学这种科学的工具,差距实在有点大。大顺数学的最高水平,应该就是那几个有法兰西科学院通信院士头衔的宫廷传教士,但水平和欧洲此时的最高水平也差了约莫百年。

    而且刘钰深知航海钟有多难做,大顺为数不多的短板就是精密加工,英国的出口管制太严,根本搞不到航海钟。

    在经度大战上,刘钰也只好站在理科派,而不是工科派这一边了。

    现在正是个绝佳的时机,尤其是俄罗斯科学院的那一票人才,若能抢走,简直起飞。

    而且,抢起来也相当容易。

    后世抢苏联人才,靠的是苏联解体后的混乱。

    现在抢俄罗斯科学院的人才,几乎就是故事重演。

    德国党的领袖人物安娜女皇崩了,为了防止德国党被清算,传位给了当时才一个月零十天的小娃娃,蛰伏的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整个政局乱成一团,特别乱。

    这时候俄罗斯科学院的外籍院士们,也都住不下去了,纷纷考虑跑路,将来谁上台还不一定呢,万一来一场对外国势力的大清洗呢?

    院士们又不都是独善其身不闻窗外事的,像是哥德巴赫这样的,就是外交部秘书长,在政治上也都是有派系的。

    为了今天这个局,刘钰也算是等了很久了。早在齐国公出访欧洲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欧拉等人开始了通信,每一次都在塑造一种“大顺的科学很发达”的假象,吸引这些人。

    铺垫了很久,很久。

    刘钰的数学水平什么样,自己心里倒是有些批数的。但是,数学不够,物理化学来凑,这时候的科学界还处在萌芽阶段,很多科学院的院士都是全才。

    如同俄国科学院的第一位本土籍院士罗蒙诺索夫,作为科学家被人牢记,发现了质量守恒定律。但实际上他的头衔按照轻重排列,应该是诗人、俄语标准化创始人、莫斯科大学创建者、俄国古典主义文学新文化运动奠基人、教育家,最后才是化学家。

    俄国科学院此时的一大票外籍院士——当然,俄国科学院现在还没有俄籍院士——也基本都是全才。

    刘钰在给他们的信件交流中,为大顺科学界树立的形象是“有一套完整的物理、化学等自然哲学,但是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上有所欠缺”。

    故而希望双方能够进行一些互补,从而推动无国界的科学的发展,为全人类谋福祉,并且在京城科学院工作是这样有利于全人类的事业的最优答案。

    这套说辞,基本上是延续了莱布尼茨的科学院思想,加了个为全人类谋福祉的大帽子。

    而且在莱布尼茨构想的“无国界的科学家的理性共和国”的设想中,五大科学院之一的中华京城科学院也算是此时为数不多的“莱布尼茨科学院派的血统”。

    血统之外,科学院制度构想上,大顺这边也是标准的以俄为师:三层体系,最高层的外籍院士研究问题、中层的本土研究生做外籍院士助手、下层的科学院生员毕业后做大学预科教师。

    制度上的相似性,也可以让这些俄国的外籍院士无缝融入到大顺的科学院工作中。大顺的官方外语不是俄语,但学实学最优秀的那些人,也基本都学拉丁语,交流也没有问题。力争二十年内,培养出一个本土的数学系院士,就算是打下基础了。

    能搞蒸汽机的,数学未必好,包括搞出来航海钟的,更是连大学都没上过。但若还想继续往后走,数学这个短板是必须要补齐的。

    从当年缔结中俄界约开始的准备,拐骗院士的事,刘钰的信心倒是很足的。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趁着荷兰人在这拖延、欧洲大乱的机会,在阿姆斯特丹暂时没被战火烧到的情况下,在这里召开个科学研讨会。

    做几个化学或者物理的实验,看看除了能拐走俄国科学院的数学家,还能拐走别人不。

    要想拐骗,除了众人所喜欢的探求世界的真理的讨论之外,还要做足一些现实的态度。科学家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科学家,他们不是机器,也得衣食住行,也渴望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以及感受到权力对他们事业的尊重。

    虽然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钱要花,但怎么才能花的漂亮,顺便引动一波中国热,这就还得请康不怠帮忙。

    将拐骗科学家的事和康不怠一说,刘钰便道:“仲贤兄,若以科学论,这些人都算是一方诸侯了。古人云: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

    “这种高规格的邀请、互访,都是有一套专门的礼仪的。礼仪这东西,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仲贤兄还是帮着张罗一下。”

    “不敢说约车百乘吧,最起码正规一点的仪式感还是要做出样子的。”

    “仪式感,形式要大于实质。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康不怠轻轻一笑,心道咱俩也认识十多年了,这点事有什么不明白的?

    《礼记》之聘,开篇第一句就开宗明要,点明了主旨。

    【聘礼,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所以明贵贱也。】

    礼,是为了明贵贱的。这是实质。

    去掉实质,流于形式,那么礼就成为了一种文化特色的礼仪。

    大约就像是服装,形制、样式、颜色,是为了“明贵贱”。只有去掉“明贵贱”的实质,才能复归好不好看的实质。

    跟着刘钰一起来的,朝廷也是准备了一些懂礼法的人。明明他们更专业,但刘钰不用他们,非要找康不怠来办这事,康不怠很清楚其中的缘由。

    既要展示出有别于欧洲的礼仪形式,又要去掉礼法“明贵贱”的主旨,那些搞礼法的人不可能抓住重点的。

    也幸好刘钰有个侯爵的爵位,这种礼法的东西,只要他别弄出来逾制、僭越的事,问题不大。他也算是个“诸侯”,有资格使使聘于他人。

    康不怠也知道刘钰的办事风格,既是让他去办,那就是一切放手不管,到时候来这里领钱就是。

    荷兰这边的马车不少,算一算,就按照“侯伯五介”的级别去搞,全都一视同仁,做的漂漂亮亮的便是了。

    “行,那我就去安排。这来来回回,少说也得大半年时间。各处的科学院、大学等,倒也扎堆,容易寻找。去彼得堡,若走海也不甚远。荷兰这里车马也很容易租到、买到。”

    “礼法一物,若不为明贵贱,只要有钱,江南大商人有的是盖的起七间正堂的。公子既是只要形而不要质,只要有钱,此事太简单了。”

    …………

    正式的、仪式感很强的车驾尚未抵达的时候,几封信已经先抵达了圣彼得堡。欧拉作为刘钰最想要拐骗走的对象,在他确定此事之后,就已经派人乘船先去送信去了。

    只不过抵达彼得堡的那艘船上,送信的对象,也不只是欧拉这样的俄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还有一些送往法国大使馆的。

    接到信的欧拉并不知道那封送往法国大使馆的信,即将给俄国带来一场政变,俄国的局势会更加混乱。

    但现在,已经够乱的了。欧拉已经准备辞去俄国科学院的职务,离开政治混乱的俄国,寻找一片单纯的能够容得下数学研究的净土。

    他的手中,有两封挂着橄榄枝的信。

    一封,是刚刚收到的、来自遥远东方帝国的使节的。

    另一封,是不久前收到的、来自不远的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

第三零九章 两封信(上)

    对腓特烈二世,欧拉曾经是有一些好感的。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是莱布尼茨科学院派的继承人,而柏林科学院正是莱布尼茨的心血。

    对于腓特烈二世,欧拉其实并不是很熟悉。

    但去年,腓特烈一世刚死,做儿子的腓特烈二世就写了一篇震惊欧洲上流社会的雄文,欧拉在彼得堡也读过。

    书的名字,配上历史上腓特烈二世的作为,很有趣。

    《反马基雅维利》。

    开篇前言,就在诉说对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的不屑。

    【马基雅维利腐化了政治,并致力于摧毁对人有益的戒律。我将保卫人类去对抗这个想毁灭人类的怪物;我敢于质疑理性和正义,反对诡辩和犯罪;我一章一章地大胆思考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以便研制解药使毒药失效。】

    【我一直认为《君主论》是世界上流传的最危险的作品之一;它是一本很自然就落入君主们手中的书,并让人喜欢书里的那些政治方针……但我认为,君主,他们必须伸张正义,为自己的臣民树立榜样;并且必须以他们的善良、宽容和仁慈成为值得尊敬的人……】

    如果只是看这篇前言,或者翻看一下这本书后面的内容,更是惊叹。

    这位后世以背信弃义、绝对专制、“高超”外交和“良好”的国际信誉以致欧洲皆敌而闻名的腓特烈二世,在书中痛斥治国中欺骗和背信弃义的行为,谴责不义之战和用暴力消灭敌人。

    或许,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在上台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反对马基雅维利。

    也可能,只是在发泄对父亲的怨恨,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君主论》的忠实拥护者,而父亲死了,需要盖棺定论的时候,恨极了父亲的儿子总不好直接说父亲的不是,那就出本书,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他的这位父亲,严苛,凶狠,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合就殴打他和姐姐。腓特烈二世的发小曾经和他试图一起逃亡英国,脱离父亲的魔掌,但老腓特烈处死了小腓特烈的发小,并让小腓特烈参观行刑。

    但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欧拉在看过这本书后,对这位普鲁士的君王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认为这会是一个开明的、道德的、有志于为全人类谋福祉的欧洲国王。

    一个,真正的,哲人王。

    而不会是像一些国王一样,将科学、艺术、哲学,作为虚荣的体验、彰显自己上流品味的一种奢侈品。

    至少,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爆发之前,欧拉是这么想的。

    但就在不久前,这位在书中痛批《君主论》、怒斥治国中欺骗和背信弃义的行为、谴责不义之战和用暴力消灭敌人的开明君主,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弃了当初的承诺,与奥地利开战,而且还是不宣而战。

    一年前还在怒斥治国中欺骗和背信弃义的行为、还在谴责不义之战和用暴力消灭敌人,等到真正成为君主之后,立刻大呼“真香”。

    就像是腓特烈二世在很久后三家瓜分波兰时,对他那“柔弱善良”的表妹特蕾莎女王的描述:看到波兰被瓜分,基督之矛毁灭了。她哭了,但她还是拿了。

    她哭了,但她还是拿了。

    这,就是君主。

    用在腓特烈二世身上,也差不多。

    他反对暴力和不义之战,但他还是为了西里西亚背信弃义不宣而战,连续撕毁两次和约。

    这篇经伏尔泰润色过的宣扬道德与正义的《反马基雅维利》,配上腓特烈二世背信弃义不宣而战的举动,让欧拉对腓特烈二世递出的橄榄枝,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至少现在看来,这位君主也不过是将科学、哲学、艺术,作为一种价格高昂的奢侈品。

    那些科学家、哲学家,或许和品味低下的俄国安娜女皇豢养的宫廷小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种君主所需要的点缀。

    有人喜欢宫廷小丑、有人喜欢高大的巨人掷弹兵、有人喜欢科学家或者哲学家围绕身边、有人喜欢作诗数万首身边养着一些词臣,对君主而言,都是弄臣,形式上的区别而已。

    只是,动摇归动摇,在收到那封来自遥远东方帝国的神交朋友的信之前,即便动摇,欧拉也做好了前往柏林科学院任职的打算了。

    数学家,也要吃饭。也有老婆孩子。

    俄国的局面太混乱了,混乱到连欧拉这种不问政事的数学家都看出来,马上要有一场大混乱的地步。

    欧拉有老婆、有十几个孩子,虽然夭折了很多,他希望能够老婆孩子提供一些优渥的生活,至少不会如同在俄国一样十几个孩子夭折的只剩下五个。

    虽然之前大顺的使节团来俄国的时候,给他了不少的礼物和金银上的私人帮助,但这不只是钱的问题。

    而是俄国的科学氛围,彻底变了,不再是彼得大帝刚死时候那样了。贵族们对科学院的人指手画脚,将他们看成一个个工具,并且减少了科学院的补助。

    安娜女皇是个品味低下的、标准的德国土地主做派,对科学院的事漠不关心,认为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大用——尤其是数学家,甚至比不上一个能做燧发枪的工匠。

    安娜女皇曾和弄臣们表达过对科学院的态度:微积分可以治理国家吗?

    总之,欧拉是铁了心要离开俄国了,带着老婆孩子去寻找一方净土。即便他对普鲁士的新君主的作为产生了疑惑,但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地方可去。

    即便,那位腓特烈二世,是为了处处与不屑科学院的老爹作对;即便也只是当做点缀,但把科学家当点缀和爱好,总比俄国这边喜好宫廷小丑和唱歌跳舞要好。

    可现在,欧拉收到了另一封信,似乎,前往柏林就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信上,当初因为俄国访华使团带回的正十七边形问题等而通信数次的刘钰,已经是大顺的侯爵,并且成为了科学院的院长。

    一座“血缘”上是正统莱布尼茨科学院思想继承者的京城科学院,已经开工建造,即将完成。

    这座科学院,将承载“为全人类谋福祉、探索天道的一切奥秘”的重任。

    信中化用了古罗马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中的一句话:

    【对一切人来说,寿限都极短,死了也不能再生,但是一个有勇气的人职责是靠他的功绩延长他的名声。】

    【墓碑的石头或许会风化、腐朽、碎成沙土,刻在上面的名字模糊不见、湮灭成尘。但名字背后的科学、数学、以及揭示世界运行的真理,将永世长存。这将比石头更持久。】

    除了这种泛泛的高帽,信中也用之前积累的基础,做了一个比喻。

    科学有无数的分支,就像是无数颗落在地上的种子、芽苗。

    而不是科学的数学,就是这些种子、芽苗所必须的水份。

    欧洲的种子萌芽了一些,水份却多了,数学能力过剩。

    东亚的种子萌芽了很多,物理、化学,但是,萌芽的太多,以至于缺乏数学这个“科学之水”。

    科学不像是一些东西,在欧洲是真理,在亚洲就不是。科学是属于全人类的,所以,如果想要最大效率的为全人类谋福祉、更好地揭示世界的本源,就需要“西水东调”。

    让欧洲过剩的数学之水,滋润中国过剩的科学萌芽,用以解释那些观测、总结出的科学规律背后的数学原理。

    而这些萌芽的成果,终究是归属于全人类的。

    这番高尚的说辞之外,还有大顺科学院的种种福利、物质条件等等,信的最后,是以通信朋友、同行,而非大顺侯爵的身份,向欧拉发出了邀请。

    看着上面优厚的条件,以及真心诚意的那种尊重,欧拉已然心动。信上的内容很详实,解决了很多欧拉的后顾之忧。

    包括保证每年会有一艘船,携带大顺这边的科学杂志、信件等,保持与欧洲各国的沟通。欧拉在俄国,和那些朋友、同行的通信,也是以年为单位的。

    还有子女待遇、生活保障、科学院数学系院士的身份、以及优秀的研究生助手和学生。

    信的最后,说已经派出了规格极高的邀请团,前往欧洲各地邀请各国的顶尖学者,参加于阿姆斯特丹的科学以及数学研讨会。

    除了展现大顺这边最新的关于物理、化学、燃烧原理、物质守恒之类的成果外,还将统一一下数学的符号、规范一些单位的命名。

    并且保证不会在研讨会上,讨论任何关于政治的问题,而且不会关切对方的宗教信仰问题。

    来回的路费和生活费,都由大顺访欧使节团报销。

    权衡了两封信后,不管是出于生活的需要,还是对阿姆斯特丹即将展示的一些科学成果的好奇,都让欧拉下定了决心。

    他提起笔,给腓特烈二世写了一封回信,回绝了前往柏林科学院担任数学系系主任的邀请。

    留在了彼得堡,静静等待着大顺那边接他们一加人前往阿姆斯特丹的马车。他相信,那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一定不会吝啬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车马费,一定会真的派人来接。

    …………

    欧拉写信回绝腓特烈二世邀请的同时,那艘从阿姆斯特丹来的船上的另一个目的的信件,悄悄送进了彼得堡的法国大使馆。

    相隔遥远、国别不同的几个都想要俄国政变的人,通过这几封信,联系在了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第三一零章 两封信(下)

    打开信的人,是法国驻俄国的全权大使,雅克·约阿希姆·特罗蒂,也可以称之为拉谢塔迪侯爵。

    这位侯爵当然是法国的贵族,只不过他这个侯爵和刘钰这个侯爵还不一样。

    刘钰这个打出来的,或者将来他哥哥袭的那个,都属于军勋。

    拉谢塔迪侯爵能挤进最上层的贵族圈子,则应该算是外戚。

    法国的爵位乱七八糟,当然,贵族身份是上层圈子的基本门票,但如果没有这个“外戚”的身份,他也不能混到驻俄全权大使的地位。

    他叔叔,是曼特农夫人的告解神父。

    曼特农夫人还不是曼特农夫人的时候,老公死后,就攀上了路易十四,从给路易十四的情人当保姆干起,成功上位成了路易十四的情人,后来也算是半扶正的王后。

    靠着他叔叔的这层关系,拉谢塔迪侯爵算是挤进了法国的上流圈子。

    上流圈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上流的上流,一般是成年之后直接入阁;上流的中下层,则有几条标准的套路。

    上军校、从军、升军衔,转职。

    他这个侯爵,其实按照大顺那边的官职意译,并不适合五爵,而是适合于“勋卫”、“散骑舍人”、“举人”之类。

    他和被刘钰在黑龙江抓到的汉尼拔,是军校同学。

    两个人一起在法国军队里当兵,打过四国同盟战争,几乎同时升的中尉:十八岁的中尉军衔,是法国上流贵族中的下层们,迈入上流中层的门票。

    所谓上流中的中层,就是贵族出身、十八岁中尉,熬下去,熬到最后快死了:放在法国是中将;放到俄国就是三等文官;放到后世就是非主要部委的部长,大会能开、小会轮不到那种。

    之后两人的人生就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汉尼拔回了俄国,担任彼得大帝的夜间秘书,参与建造喀琅施塔得要塞和炮兵建设。彼得死后,便被罢黜流放,扔到了黑龙江北岸修堡垒,被刘钰抓了,在大顺这边混了个象征“四夷来服”男爵的爵号。

    拉谢塔迪侯爵则从中尉升到校官,眼瞅着升不上去了,他岳父给他找了个好差事,当大使、搞外交。

    这个时代的欧洲外交圈子各个是人才,拉谢塔迪侯爵更是一表人才,人长得帅,说话又好听,很招人喜欢。

    先是在普鲁士当外交官,干的相当不错。

    喜欢巨人掷弹兵的老腓特烈,就曾很信任地向拉谢塔迪侯爵吐槽过一句非常非常出名的、颇有哲学气息话。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是不令我关心的,但是高大的壮汉士兵,他们是我内心的弱点】

    腓特烈二世也在给伏尔泰写的信中,也提过【他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

    能讨男人的喜欢,尤其是权力狂人的喜欢,肯定也善讨女人的欢心。

    鉴于他在柏林表现的非常出色,加上他岳父的活动,他在39年被派去了彼得堡,作为法国驻俄全权大使。

    39年4月去的彼得堡,6月就和伊丽莎白公主亲密无间了。

    拉谢塔迪侯爵展开这两封从阿姆斯特丹送来的信后,不由地感到一些意外。

    意外之后,便是惊喜。

    意外的,是从23年开始就失去联络的同学,据说在顺俄战争中被俘的汉尼拔,居然回来了。

    他对那个黑人印象非常深刻,当然是出于肤色的原因。

    在这个黑人几乎意味着智力低下、低能、只能当奴隶、法国大规模使用黑奴的时代,居然出了这么一位数学很好、军事工程学天赋极佳的人物,实在不能不印象深刻。

    两个人当初也都是上流圈子和一些沙龙的常客。

    万万没想到一晃20年过去,会因为一个女人再度联系在了一起。

    一个是朝思暮想,想要像个骑士守护公主,算是公主的没有血缘的哥哥的男人。

    另一个是39年到了彼得堡,很快就睡到了公主,并且有些睡腻了的男人。

    而且,这公主还是同一个。

    不得不说,缘分妙不可言。

    现在,两人又因为相同的公主,靠这封信走到了一起。

    目的,很简单。

    政变,让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上位,加冕为沙皇。

    只不过,汉尼拔的信里,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处处洋溢着对伊丽莎白安危的担忧。

    而另一封刘钰写的信,则根本就是一封“政变邀请函”。

    拉谢塔迪侯爵虽然睡了伊丽莎白,但他支持政变的原因,可不是因为男女之间的这点事,全然是出于法国的利益。

    法国的大敌,是德国。

    德国暂时还不存在,所以奥地利、普鲁士,都算是德国,又都不是德国。

    总之,德国诸侯哪个最强大,哪个就是法国的敌人。

    俄国宫廷里,一大堆的德国人,德国党几乎掌控了俄国的内政,法国肯定是要想办法的。

    安娜女皇是个德国寡妇、情夫是德国人,留下的两个摄政大臣都是德国党,传位的小沙皇的爹是德国的不伦瑞克公爵,整个俄国宫廷都快连俄语都不说了。

    新组建的“东厂”,俄国刑侦衙门,更是被德国人控制着。小沙皇还没过一岁生日呢,从安娜女皇死到现在,也就一年,俄国已经政变三次了。

    变的都有点变麻了。

    可变来变去,还是德国党掌权。

    无非就是掌权的从女皇情夫,换成了禁卫军统帅,又被刚从大顺回来的奥斯特尔曼伯爵变回去,副的总理大臣兼任副摄政王,准备对俄罗斯的传统派旧党、和西化派新党进行一场大清洗。

    这对法国可是相当的不利。

    法国大使馆这边,当然是支持伊丽莎白公主上位,从而搞一次大清洗,彻底清洗掉德国党的。反正不可能让俄国宫廷彻底德国化。

    如今接到了大顺访欧团的信,以及老同学汉尼拔的信,拉谢塔迪侯爵觉得简直是上天来助。

    到现在为止,拉谢塔迪侯爵还是认为,伊丽莎白公主,就是个傻白甜,只要扶她上位,凭借两人“亲密”的关系,那还不是让俄国彻底倒向法国?

    在拉谢塔迪侯爵看来,伊丽莎白公主是个柔弱的小猫,喜欢法国风情,异邦情调,是个一心谈恋爱的小女人。

    是因为自己的魅力,让伊丽莎白公主不能自拔,主动和自己睡在了一起,征服了这个少女极需安慰的心。

    然而事实上,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这根本就不是个小猫咪,而是一头母狮子。

    一头晚死一年就能把腓特烈二世逼到上吊自杀、能让许多年后希勒特听到罗斯福一死立刻想到伊丽莎白女皇旧事、认为故事即将重演的母狮子。

    从爹死了、妈死了,被针对、被提防之后,伊丽莎白就是一副傻白甜、恋爱少女的形象。

    不关心政治。

    不问政事。

    只关心恋爱、爱情、舞会、浪漫。

    是个因为未婚夫早死,以至于心里受了伤,靠***、舞会来麻醉心灵,以及靠爱情来弥补创伤的可怜的、柔弱的、没有主见的小女孩。

    似乎,和拉谢塔迪侯爵发展成为情人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法国人的浪漫情调、喜欢英俊的侯爵。

    每一次和不同的情人分手,都会哭上好久,叫每一个社交舞会上的男人,看到她那双蓝汪汪忧郁的大眼睛,都会忍不住去安慰,生出一股保护欲。

    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小猫咪,作为彼得大帝最后的骨血、俄国新党的精神图腾的人物,愣生生在杀了好几千、流放一两万的安娜女皇的执政期,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

    其实也不怪拉谢塔迪侯爵这么想,实际上连安娜女皇也这么想,现在的小沙皇的母亲也这么想。

    甚至有人向小沙皇的母亲说伊丽莎白可能会政变的时候,小沙皇的母亲确信这位一心寻找爱情的小猫咪不可能这么做。

    而伊丽莎白公主,平日主要的活动地点,就是俄国“锦衣卫”普列阿布拉仁斯基军团的营地。

    一般也不干啥,就是过去后,也不摆公主的架子,问问这些锦衣卫军团的士兵们生活如何啊、是不是又没有钱喝酒了、家庭生活怎么样啊?拿出一些上等烟草请这些士兵们尝尝、或是和这些士兵一起跳个舞、唱个歌。

    士兵们亲切地把她叫做“妈妈”,有时候士兵的孩子出生了,也会请公主来施洗礼……

    这特么放在大顺,相当于“废太子”整天在孩儿军晃荡,经常关切孩儿军士兵的生活问题,以至于孩儿军上上下下都私下里都管废太子叫干爹。

    而在俄国那几个掌权人的眼里,这竟然成了“伊丽莎白善良且活泼,单纯的少女,没有任何的威胁和野心、空虚且喜欢交际、放浪不堪连下贱的平民士兵也愿意勾搭”的表现。

    而历史上,拉谢塔迪侯爵也是信心满满地告诉凡尔赛宫:很快,这位幼稚的女沙皇就将让俄国倒退回彼得大帝改革前的模样,不会再积极投身欧洲事务。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俄国的外交政策,全面亲法。

    路易十五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俄国如拉谢塔迪侯爵所说的那般“回到彼得改革之前的状态”。

    结果换来的,却是拉谢塔迪侯爵被踢出了俄国,禁止入境;俄国大军准备南下,支援奥地利,联荷联英要打法国,逼的法国退出了奥王继承战争……气的路易十五直接把拉谢塔迪侯爵扔到了蒙彼利埃城堡蹲了几年监狱。

    好容易外交局势逆转,放出来后,一路熬到了中将,去神罗小国组建反普鲁士帝国联军。结果就中了大奖,赶上了腓特烈二世的最经典、载入史册的战役——罗斯巴赫战役。战后这位侯爵直接被踢出了法国现役。

    可以说,这位拉谢塔迪侯爵,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而且都是在俄国干的,某种程度上也算彻底改变了欧洲的局势。

    一件事帮着伊丽莎白公主政变。

    另一件就是在年幼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第一次来到俄国宫廷的时候,拉了小叶一把,定下了小叶子的太子妃地位。

    都是关于女人的,而且都是那种看起来弱不禁风、柔弱可怜,实际上内心藏着一头猛虎的女子。

    可事实上……不要说控制,到底算是他睡了伊丽莎白,还是伊丽莎白睡的他,这都很难说。

    他是真的没经历过类似于大顺宫廷内的种种斗争,之前的岁月走的太顺了。

    他这脑子就是那种能把武则天想象成玛丽苏女主的人,一辈子就没见识过像样点的权力斗争。

    关键也是没机会见。

    他外交出道就是在普鲁士当外交官,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号称“士兵王”,除了打仗也不想别的,口号是“服从、服从、再服从”;想法是扩军干就是了。对儿子、闺女都是拳打脚踢棍棒教育,柏林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宫廷斗争可言。

    而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刘钰、汉尼拔等试图在俄国参与政变的这群人的“重要盟友”。

    这位“重要盟友”,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说服“柔弱”的伊丽莎白,发动政变。

    至少在今天之前,伊丽莎白都是一副无辜、善良的模样,没有透露出一丁点想要政变的想法,甚至在密会的时候,也表示自己很安全,不会有任何的危险,简直“傻”的可爱。

第三一一章 政变加盟

    拿到了刘钰和汉尼拔“政变入股意向书”的拉谢塔迪侯爵,并没有直接去找伊丽莎白。

    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公主之间不怎么干净的关系,德国党对他防的很严。

    德国党的势力太大,一些当年彼得时代的老人,现如今似乎也都是跟着德国党一起。

    为了防止被人监视,露出马脚,拉谢塔迪侯爵需要一个中间人,也就是另一个政变的积极参与者。

    一位冒险家、俄国宫廷医生、法国贵族,莱斯托克。

    俄国政变,宫廷医生的参与,是一大特色。

    这位宫廷医生是彼得时代就在俄国宫廷圈子里混的,和彼得的小老婆叶卡捷琳娜一世关系不错,是个妇科圣手。

    和伊丽莎白公主的关系也很好,因为……按照俄国历史的说法,是伊丽莎白公主天真烂漫,而这位宫廷医生幽默开朗,两人性格相投成了朋友。

    而根据法国历史的说法,这时候也没啥防护措施,伊丽莎白放浪的太过,得过一些不好说的病,莱斯托克给治好的。

    所谓冒险家,尤其是蹲在宫廷里的冒险家,和那种寻找新大陆之类的冒险家,不是一回事。

    宫廷冒险家的事业,就是游走在各国宫廷,搞搞政变、拉拉关系,以获得自己的利益。

    像是拜伦长诗中的《唐璜》,就属于这种类型的冒险家。有点类似于春秋战国时候,游走在各国的“客卿”、“士”。

    如此一来,算是信上“签名”的刘钰与汉尼拔,策划这场政变的人,除了正主伊丽莎白之外,就有四个人。

    两个法国人,一个在法国上过军校的黑人,一个表面上力主亲法外交的中国人。

    凡尔赛宫其实之前警告过拉谢塔迪侯爵,不要搞太大的新闻,否则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弄巧成拙,弄得俄国反法情绪严重怎么办?

    但拉谢塔迪侯爵、以及宫廷冒险家莱斯托克伯爵,想的很清楚。

    搏一搏,赢了那就前途无限。输了,大不了被驱逐出俄国,回法国蹲几年监狱呗。

    他们这种贵族,高不成低不就。

    说是贵族吧,和那种一成年直接当海军大臣的上层贵族,没法比。

    说不是贵族吧,起步就是军校毕业,中尉军衔,几年升校,可以说他们“出身低贱”,但这个“出身低贱”是宫廷标准。

    标准的“佐官”级别,想法也都是少壮派佐官的那一套想法。

    历史上,凡尔赛宫廷也是等到政变成功了,才知道了确切的情况,之前根本不知情。

    莱斯托克伯爵,作为宫廷医生,可以避开别人的耳目直接见到伊丽莎白。

    拉谢塔迪侯爵,则可以依靠法国大使馆作为掩护,邀请一些禁卫军的少壮派军官密谈。

    现在再加上信上说的百余名哥萨克,以及如有必要大顺使节团这边的护卫队,也可以直接登陆帮忙,这件事的把握已经极大。

    汉尼拔的信上,没有说的那么直白。

    刘钰的信上,说的就直白多了。

    上面直接说了,俄国现在的局势,对法国相当不利,德国党在俄国做大,严重影响法国的利益。对大顺来说,也不喜欢一个去京城谈判受到了侮辱的德国党,把持俄国的朝政。

    而且大顺非常喜欢一个亲法的俄国,这样有助于俄国和波兰、普鲁士或者奥地利开战,至少就没心思放在东方了。

    他直接把政变的计划写在信上,向拉谢塔迪侯爵发出了邀请:他会带着使节团访问彼得堡,到时候会把那些哥萨克都塞进使团卫队里。

    有兴趣的话,大家就一起干,你为了法国的利益,我为了大顺的利益,顺便帮个朋友。

    反正有恃无恐,他一大顺的侯爵,就算是拉谢塔迪侯爵不支持政变,把信交出去,那也不过是驱逐、或者禁止入境了事,又不能怎么样。

    这和拉谢塔迪侯爵、莱斯托克伯爵的这种“佐官”思维,几乎是如出一辙。

    两人虽然没见过面,但拉谢塔迪侯爵还是对刘钰的想法非常理解:赢了大赚,输了最多也就是被驱逐出境,再差能差到哪去?

    拉谢塔迪侯爵在看过信之后,就把刘钰的信都烧了,把内容记在了脑子里。

    只留下了一封汉尼拔写给伊丽莎白的信。

    然后找到了莱斯托克伯爵,屏退其他人后,拉谢塔迪侯爵便问道:“您还记得彼得大帝身边的那个黑人吗?”

    “啊,当然记得。亚伯拉罕·彼得洛维奇·汉尼拔。26年的时候,他就试图参与政变,支持伊丽莎白公主,被旧党摄政王流放到了遥远的东方修要塞,结果在中俄战争中被俘。我20年因为勾搭宫廷弄臣的女儿,被彼得大帝流放到喀山,25年被叶卡捷琳娜女皇召回,当年试图参与政变的也有我,但考虑到当时不可能成功,我就没有参加。您为什么提到了他?”

    俄国这几年政变的次数着实太多了,论及对政变的敏感嗅觉,实际上没怎么经过事的拉谢塔迪侯爵,比这位宫廷医生差得远了。

    俄国政变的特色,就是宫廷医生总会牵扯进去。着实见识了不少。

    拉谢塔迪侯爵见这也是个老熟人,小声道:“他……从中国回来了。十分担心伊丽莎白的安危。当然,谁会不担忧那双美丽蓝眼睛的美人的安危呢?不但他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些当年被俘的哥萨克。”

    “他将自己在中国的所有家产变卖,加上大皇帝的赏赐,和这些年的俸禄,付给了那些哥萨克。您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莱斯托克伯爵大喜过望。

    “当然明白。26年他就想要支持伊丽莎白,结果被流放。这是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不管怎么样,他是彼得大帝的养子,一定会支持彼得大帝唯一的子嗣。”

    “加上他曾经在法国留过学,将来赶走了德国人,他也将成为我们重要的同盟。但是……中华帝国那边是什么意思?”

    拉谢塔迪侯爵笑道:“正如瑞典的驻俄大使也一直试图加入这场政变一样。当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漫长的国境线,以及奥斯特尔曼伯爵在中国的京城受到的外交侮辱,都让这位中华帝国实际上的外交大臣西伯利亚侯爵大人,力图换一个更温柔的沙皇,至少不喜欢现在奥斯特尔曼伯爵当摄政总理大臣的局面。”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中华帝国的侯爵大人,对这场政变十分支持。他派人送了信给我,表达了一下对俄国政局的关切,以及……”

    说到这,拉谢塔迪侯爵露出了一丝嘲讽般的笑容。

    “以及……出于私人关系对汉尼拔的支持。”

    “如有必要,他会以‘参加新沙皇登基典礼’的名义,前来圣彼得堡。包括汉尼拔手下的哥萨克。汉尼拔前期不会露面,那些哥萨克也会换上大顺陆军的军装,从而以外交使团护卫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抵达彼得堡。”

    “一旦我们能够说服公主殿下,这位侯爵大人将率团访问彼得堡,作为访欧的第二站。届时,如果能够拉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士兵参与政变,中华使节团跟随的哥萨克也会参与行动。”

    莱斯托克伯爵没有看过具体的信件,但对于拉谢塔迪侯爵相当信任。

    法国大使馆,在大顺这边的势力参与进来之前,就是一些谋划政变方的坚实后盾。

    他对汉尼拔也是相当信任的,至少在扶植伊丽莎白登基这件事上,绝对信任。26年就是参与过新党反旧党的政变,也是个老政变派了。

    拉谢塔迪侯爵将那封汉尼拔给伊丽莎白的信交给了莱斯托克伯爵,信是公开的,非常漂亮的法语花体字。

    里面的内容除了表达关切之外,就是劝说伊丽莎白早点行动,不可坐以待毙。

    莱斯托克伯爵拿起这封信,小心折好,深吸一口气道:“这封信,将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我想,犹豫不决的公主殿下一定会下定最后的决心。”

    收好了信件,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和往常一样,在大使馆里与这些法国同胞一起,喝了半个通宵,让监视的那些耳目只能记下“一切如常的一次酒会”。

    酒会结束后,看似醉醺醺的莱斯托克伯爵便去面见了伊丽莎白公主。

    公主今年32岁,正值最后味道的年纪。她是公认的宫廷美人,当然这个美人,是相对近亲之间结婚的欧洲宫廷的各种公主而言的,肯定比那一票有着哈布斯堡大下巴的公主们要漂亮。

    伊丽莎白公主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彼得像是棕熊一样的健壮体魄、母亲能够单手平举元帅金杖的壮硕。

    在这个斯拉夫土味配上德国化宫廷的审美观中,不得不说这是一位符合此时俄式审美的美人。

    用俄国此时的审美观来评价,那些细腰的女人,被称作“像马蜂一样,一掰就折”;评价那些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则是“病恹恹的,或许生孩子都会难产吧”。

    导师是评价过什么叫德系审美观中的美女的,在法国文化全面入侵俄国之前,德系审美配上哥萨克的粗犷审美,才是此时俄国上层的主流。

    总结起来,就是结实的腰部、龙骑兵式的步伐、从脖子到脚跟无可非议的平面、背后看上去就像是套着花布的橡木、足以平举元帅杖的手臂。

    不过,配上32岁的年纪,有趣且丰富的夜生活,确实是很有味道的。

    而且这样的身形,也很符合俄国自称的“拜占庭继承者”的身份。

    毕竟拜占庭的那位文质彬彬吟诗作对写出《阿莱克修斯传》的安娜长公主,号称摇动起来足以把木棍折断,自己可以缩到让丈夫感到“巨大痛苦”以惩罚丈夫的女人。

    这样的美女身边,当然不会缺了男人,而且肯定有亲密且信任的男人。就连莱托斯克伯爵传递这封书信的时候,也没有避开公主身边的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叫拉祖莫夫斯基,是公主的最爱,两人甚至秘密举办过婚礼。

    拉祖莫夫斯基也知道公主和法国大使之间的那点事,男女之间这种事,肯定会有嫉妒心的,不过他还是能够很好地压制自己的嫉妒,一切为了老婆,大概,这就是……爱……

    毕竟拉祖莫夫知道自己的出身,就是个哥萨克牧羊人,只是因为嗓子好被人当做“倡优”,才挤进了贵族圈子。

    自己的那点背景,对老婆的政变毫无帮助,而法国大使,或者禁卫军军官,却可以为政变提供足够的力量。他倒是想替老婆去交际,但是相对于他,那些人更喜欢他老婆。

    在简短的情况说明后,伊丽莎白看起来有些错愕,隐藏了自己内心的惊喜,看过信件之后,转为了担忧。

    信上,是多年不曾见的熟悉笔迹。而信的内容,在最后介绍了一个中国的成语。

    釜底抽薪。

    信的前半部分,是说主动政变的重要性,否则很可能就会被关进修道院,与老鼠陪伴一生。

    信的后半部分,则讲了一个似乎搭边的名为“釜底抽薪”的故事。

    听起来只是个奇特的异域寓言,但心里装着事的伊丽莎白,顿时明白过来。

    瑞俄开战,如果……如果宫廷里的人,用非常正当的理由,把她联络了十余年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到芬兰去打仗呢?

    很有可能!

    若是这样,似乎还要拉上瑞典的驻俄大使一起做,靠瑞典大使的外交扯淡,尽可能稳住局面,不要让宫廷里生出把精锐的锦衣卫拉去芬兰打仗的想法。

第三一二章 利用、被利用

    这封信,或者说釜底抽薪这个成语,真的成为了伊丽莎白下定政变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是不想政变,从父母死后到现在,已经隐忍了快十余年时间,一直在寻找机会。

    只是不久前,几个“锦衣卫”的中尉刚刚被处以绞刑,虽然没有将她供出来,但确实是为她在军中招募人手而出的事。

    这件事之后,伊丽莎白不得不更加小心,因为她确信,对方可能已经有所察觉。

    但是,她之前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父亲创建的“锦衣卫”军团身上。正如信上所说,如果敌人借着瑞俄开战的背景,理所当然地将锦衣卫军团拉到前线去,该怎么办?

    到时候,敌人一旦动手,她就算想要反抗,手里还有什么力量?

    她没有军权。

    而一些实权派人物,也并不是支持她,只是不反对。彼得大帝子嗣这个“正统”的身份,只能让那些实权派人物作壁上观,那已经是足够的面子了。

    被关进修道院,和老鼠度过一生……这样的场景,只是想一想,就足够把脸上敷的粉都吓落。

    捧着信犹豫了许久,将信扔进了壁炉里烧掉,目光炯炯地看着送信的宫廷医生,直接说道:“莱斯托克伯爵,我对汉尼拔是信任的。至于那位中国的侯爵,既然汉尼拔认为可以信任,那么也就是可以信任的。”

    这句话,没有再说之前的那些套话,而是简单直白地说清楚,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是,信上讲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如果,宫廷里的那些人,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到芬兰呢?可是,现在并没有准备好,而且之前的绞刑事件,也证明那些敌视我的人一直在盯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现在的时机,仍旧不好。”

    莱斯托克伯爵忙道:“我从宫廷里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暂时并没有调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前往芬兰的打算。”

    有些话,他没说全。实际上,瑞典大使之前也已经找过这些法国人,尤其是现在瑞俄开战的背景下,瑞典大使其实也是十分支持俄国政变的。

    不说别的,政变也能让俄国乱上一段时间。

    俄国和瑞典之间的战争,瑞典大使当然可以帮一些忙,至少采取一些外交欺诈手段,就能缓解这种可能性。

    但他显然不能理解“釜底抽薪”是什么意思。

    如果战事需要,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到芬兰,那不叫阴谋的釜底抽薪,那叫意外的釜底抽薪。

    可如果明明战事不需要,甚至俄国在芬兰大获全胜,并不代表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走啊。

    现在的情况,伊丽莎白是否政变,尚未确定;但如果伊丽莎白政变,一定会借助他父亲创建的锦衣卫军团,这是必然。

    只要把这个军团调走,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发动政变。

    这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一旁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公主的秘密丈夫拉祖莫夫斯基提醒道:“公主殿下应该记得,上一次中国的齐国公造访莫斯科时候的场景。他们不是欧洲国家,也有完全不同于欧洲国家的礼节。因此,他们可以带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随从队伍和仪仗士兵,这都是两国之间默契许可的。”

    “特殊的中国使节团,带几百名士兵,也很合理。”

    “如果他们真的支持,这件事就更容易成功。”

    “若是不调走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那么这些中国人的帮助,也就可以仅限于在您登基之后,第一时间进行外交承认,给予外交支持。”

    “若是调走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那么这些中国人和汉尼拔的哥萨克,就可以作为帮助您攻入冬宫的力量——汉尼拔是俄国人,而且是您父亲的秘书,怀念您父亲的人不会认为他是外国人。”

    这句话说到了点上,伊丽莎白回忆了一下当年齐国公来参加他侄子的加冕典礼时候的场景,心想确实如此。

    两边的文化差异极大,而且距离太远。即便从那之后,在彼得堡有中国的使节常驻,但是这些使节也只是礼仪性的,并不是真正的公使。

    而真正的使节团,尤其是贵族出身,或者三品官以上的高阶官员从中国前来的时候,都会携带规模庞大的随行人员。

    法国的大使馆最多也就能有个十几个卫兵,这是欧洲各国的潜规则,不可能允许在本国首都驻扎一支数百人的外国军队。

    但中国特殊。因为他们之前形成的潜规则,并没有中国的参与。而大顺并不认这些潜规则,也根本不想了解。

    三五百人规模的使节团,只是简配。

    事实上上一次齐国公前来,有那种皮毛蒙荫官身而不是吏的,就有二三百人,算上护卫的士兵、马夫等,人数着实不少。

    当时也解释过,朝鲜之类的贡使团入京的时候,算上那些买卖人卖货的,规模就足够大了。大顺作为天朝,出访他国,只要是正式规模的,人就不可能少了。

    现在刘钰这边和汉尼拔,愿意提供帮助,确实就是给这场政变打了双保险。

    一旦锦衣卫军团被调到芬兰,大顺使节团的士兵,还可以顶上去。

    伊丽莎白绝对信任汉尼拔,当初汉尼拔被流放的时候,她就关切过,让他忍耐等待。

    而且小时候两人的关系也不错,汉尼拔作为彼得的夜间秘书和教子,经常参与彼得的家庭生活。

    这么多年不见,信上仍旧用的是“你”,而不是“您”,信上的称呼在感情浓烈的时候也称呼她为“莉扎”。

    至于什么“外国势力”的干预,那都不是问题。

    伊丽莎白确信自己有能力,延续着父亲的路走下去,让俄国成为欧洲颤抖的强国。

    不管是法国大使、瑞典大使,还是中国的侯爵,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工具。

    唯独要考虑的,就是刘钰这个在彼得堡上流社会中名声非常不好的人,会不会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索要一些特殊的利益?

    法国大使,最多也就是希望清洗一下亲德派,俄国法国之间,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奥利地、波兰、普鲁士挡着。

    大顺可是与俄国接壤的,且不说十多年前愣生生逼死了老托尔斯泰伯爵的那种压迫,就是去年的西北界约问题上,大顺也是死咬准噶尔是内政平叛这个法理不放,一口咬到了鄂木斯克。

    恶心的地方就是大顺每一次都能在俄国无力还手的时候咬一口。要么是忙于波兰王位继承战争、要么是忙于第四次俄土战争。哪怕真要是打了,打输了也就输了,最起码还能耗损一下大顺的国力,但大顺这两次都是空手套白狼,那些驻京城的使节都说这次来访的这位侯爵大人才是大顺外交的掌舵人。

    她倒不是说怕刘钰逼着她签条约之类的事,这里毕竟是彼得堡,强龙不压地头蛇。

    她是怕刘钰会不会拿她当筹码?

    必要的时候把她卖出去,给大顺换一些土地?

    这也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刘钰的名声在彼得堡这边着实不太好,狡诈无比,善用诡计。

    而且这件事未免巧了点,汉尼拔之前也可以走西伯利亚回来,可却没有回来。

    从大顺到欧洲,至少也要一年的路程,消息传递更是以两年为计算的。怎么倒像是早就猜到安娜女皇会死一般?

    按照时间来推断,安娜女皇死的时候,很可能大顺使节团的船还没有离开东亚。

    这里面,难道仅仅是巧合?

    虽不信任刘钰,她还是信任汉尼拔的,很显然汉尼拔做的事,多半也是刘钰允许甚至支持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容易带领一些当初被俘的哥萨克从大顺返回。

    帮她至少需要个理由。

    或是出于爱慕、或是出于地缘政治、或是出于国家利益、或是出于她令人迷醉的石榴裙。

    内心犹豫了片刻,伊丽莎白忽然想到了中国和法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有些生气地问道:“难道拉谢塔迪侯爵将这些事告诉了别人?由法国向中国提供的消息?”

    莱斯托克伯爵立刻否认。

    “公主殿下,这一点请您放心。即便是我们,也只是出于对您安危的考虑,在安娜女皇去世之后,担忧您的生命安全,这才一直考虑政变的事。”

    “事实上,在安娜女皇驾崩之前的一个月,整个俄罗斯,甚至可以说整个欧洲都以为,您将会成为继承人。谁也没想到女皇会在临终前,收养了梅克伦堡的伊凡,并指定他为继承人。”

    “而且也正是因为梅克伦堡的小伊凡,才使得秘密委员会的人有正当的理由将您从继承名单顺位上剔除。这……是谁也不可能想到的意外。”

    刚刚有些急躁的伊丽莎白渐渐冷静下来,一想,倒也是。小沙皇被指定为继承人的时候,才一个月大。

    当初彼得大帝和伊凡五世共当沙皇,共同执政。小伊凡是伊凡五世的外孙,自己是彼得的女儿。法国人除非会占星术,否则不可能知道小伊凡会出生。

    假如小伊凡不出生,再怎么样皇位也只有她有继承权了,还有一个就是伊丽莎白的亲外甥,但这个外甥、彼得大帝的外孙,已经十几岁了,连俄语都不会说,基本不做考虑。

    那些实权派可以容忍德国党,可怎么也不太可能容忍女皇的情夫来当俄罗斯的沙皇。

    再说安娜弄得天怒人怨,逼得旧党新党都要联合一致成为了俄罗斯正统派——守旧还是西化,那是路线之争,也也轮不到一群外来的德国人鸠占鹊巢——按常理来说,安娜快死了,自己也没有子嗣,正常应该是把伊丽莎白叫过去,让她认自己为义母,签字保证不会伤害他的情夫们,传位继承。

    但谁也没想到,临着快死了,居然她外甥女居然生出了个男娃。这纯粹是意外中的意外。

    这种意外除非可以未卜先知,否则谁也不会想到。可按照时间来算,大顺使节团离开大顺的时间,安娜女皇可能还没死,消息不可能传那么快。

    “汉尼拔,当然是是为了我。可这位中国的侯爵,并不认得我。他想要什么呢?”

    心里暗自嘀咕一声,转念又想,不管他想要什么,如果政变成功,自己才是俄罗斯的皇帝。

    最终想要的,还是要从自己的身上得到。

    只要自己不给不就好了吗?

    就像是拉谢塔迪侯爵,他不也是为了法国的利益吗?以为我是可以操控的。但他不过也就是个长得帅一点的男人而已,这样想,和那些以为长得漂亮就能控制政治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就像是瑞典大使,一直也在试图和自己联系,不就是觉得政变可能会让瑞俄战争朝对瑞典有利的方向发展吗?可是,你们怎么保证、监督我说的话,就会去做呢?

    这些她都清楚,都明白,但装作不懂,不明白。

    嘴长在自己身上、拿着俄罗斯沙皇玉玺的手也长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不答应,这些人想要的一切,都不过是空想。

    既然都在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想利用他们呢?

第三一三章 许愿

    冷静了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局势后,伊丽莎白冲着莱斯托克伯爵羞涩地表达了歉意,为自己刚才的气愤道歉。

    随后又道:“请您转告拉谢塔迪侯爵,你们说的对。如果我不采取行动,可能我会被锁进修道院里。”

    “如果中国的使节团抵达彼得堡,和中国侯爵接洽的事,请他全部负责。而我,会亲自和这位侯爵大人谈谈,以便知道这位侯爵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莱斯托克伯爵见伊丽莎白终于下定了决心,内心也高兴起来。

    一旦政变成功,自己这个“客卿”、在门下混饭吃的“纵横士”,很快就要成为俄国政坛的重要人物。自己这个小小小贵族出身的人,如果不冒这样的险,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成为整个欧洲宫廷的上流人物。

    莱斯托克了伯爵离开后,伊丽莎白没有再和身边的情人们说政变的事,而是自己进入到了放置神龛和圣母像的房间,跪在那里仿佛在虔诚地祷告。

    可事实上,她是希望冷静下来,思索这一次政变的可能性。

    安娜女皇一死,他的情夫、库尔兰公爵拜伦,成为了摄政王。

    但拜伦的名声不好,是“东厂”的负责人,而且在俄国历史上留下了一个专有名词,叫“拜伦时代”,大意就是:“外国人(基本专指德国人)在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占主导地位,贪婪地剥削人民,盗窃国家的财富,残酷地迫害不满的人,进行间谍活动和告发,依靠秘密警察和告密者进行统治”。

    安娜女皇活着的时候,左右手分别是拜伦和奥斯特尔曼。

    拜伦负责东厂、奥斯特尔曼负责外交。

    欧洲和东亚不一样,东亚一超独霸,不需要外交,有外交功能的礼政府算是六政府中最没权的。

    但欧洲不同,一般来说外相是内阁里仅次于财政大臣的职位。

    然而因为大顺咄咄逼人的外交态度、联法联瑞反俄的态度,不得不让奥斯特尔曼前往大顺的京城主持了准噶尔界约问题谈判。

    导致女皇驾崩的时候,只有左手拜伦在身边。

    很快,拜伦就被彼得时代的老将米尼奇元帅带领禁卫军推翻。

    老元帅指挥能力一般,但凭借俄国的国力,还是在不久前的俄土战争中大胜。但俄国的情况又有其特殊性,军方大佬搞政变,一般也站不稳。

    等到奥斯特尔曼回来,一群人靠阴谋又把这位老元帅推翻,流放到了西伯利亚。

    一年之内,三场政变,实际上德国党已经发生了内讧。

    一些俄国正统派的老臣,权力越大,越是墙头草。

    谁赢,他们就跟谁走;反倒是一些下级军官、低阶贵族,感觉到权力被德国党拿走,相当不满。

    而那些老臣们,因为之前站队站的太早了,现在也很尴尬。比如一些重要人物,在安娜驾崩的时候,就把宝全压在了拜伦身上,谁也没想到拜伦掌权不到一个月就被军方大佬推翻,使得当初一些压在拜伦身上的世袭贵族或者彼得帮的老臣现在也都自身难保。

    剩下的没压赌注的老牌家族,一般会在政变中作壁上观,也不会去掺和宫廷斗争。

    俄国的政变太多了,老牌家族们见得多了,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再说都是大家族了,还基本是世袭了,完全没有搏一搏向上爬的意义。就像是大顺这边的世袭勋爵,除非和皇子联姻,否则谁傻乎乎地参加宫廷斗争?

    不过,指望他们帮忙是不可能的。然而一旦政变成功,这些老臣绝对会立刻支持,这倒无需考虑。

    现在掌权的奥斯特尔曼伯爵,实际上也面临巨大的压力。

    瑞俄开战,使得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对瑞典的战争上。

    因为当初俄土战争的时候,奥斯特尔曼伯爵反对对土耳其开战,但俄国却打赢了。俄国可以容忍对欧洲国家妥协,但确确实实难以容忍在对土耳其宣战问题上显得懦弱的人。

    他这个副的总理大臣,需要尽快做出成绩,尤其是取得对瑞典战争的胜利,才有可能站稳脚跟,洗去之前对土开战时候的“怯懦表现”。

    加之他的大顺外交之行也不顺利,被大顺压着谈,割走了不少的土地——他就更需要证明一件事:我之所以对中国妥协,是为了抽出精力,更好地应对瑞典人的入侵。

    这几乎是他对华谈判被压制的唯一借口。

    这个借口只要打瑞典打赢了,东边丢了西边补,丢了鄂木河以南,拿到芬兰,那么他就是“忍辱负重”。

    可如果打输了,那他就是“丧权辱国×2”。

    再加上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开打,外交问题也是一大把,这都让奥斯特尔曼忙的不可开交。

    这就导致他对内部反对派的压制减轻了,现在专注于战争和外交。

    拜伦被拿下、元帅被放逐,看似他的权力更大了,可实际上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接手“东厂”、海军、陆军、外交等等一些列事务。

    连续的三场政变,也让俄国的政局极为混乱,上下衔接都成了问题。如果拜伦还执政,凭他十年来对东厂的掌握,伊丽莎白不认为自己有机会,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做出一副当一辈子不结婚、没后代的公主的模样。

    但德国党的内讧削弱了力量、拜伦被流放、东厂运转不灵,这让伊丽莎白的心思迅速活络起来。

    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能拉来二三百人,数量不是很多,但里面的小伙子对她很忠诚。

    这些年不摆公主架子的善良形象,士兵们都认为她才是俄罗斯沙皇的最佳人选。俄国人喜欢把沙皇当父母,男的叫“小爸爸”,到伊丽莎白这,亲近她的士兵早就管她叫“妈妈”了。

    大顺使节团至少能带来300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队,这些人训练有素,如果他们帮忙,机会就更大。

    只要攻入冬宫,逮捕才一岁的小沙皇、以及沙皇的母亲,再抓住奥斯特尔曼,那么政变就算成功了。

    大顺使节团的人甚至可以不参与攻打冬宫,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为她争取一些时间即可。

    而且,奥斯特尔曼绝对想不到,大顺会选择干涉俄国内政。

    伴随着大顺使节团到来,她反而更加安全,因为一来俄国不可能选择在大顺使节团到访的时候再来一场政变——已经被齐国公看过一场了,再看一场,只会引来笑话。

    二来,那位中国侯爵的外交风格极为强势,而瑞典背后站台的,就是法国和中国。

    这位侯爵前来,只需要在瑞典的事上给奥斯特尔曼施加压力,那么奥斯特尔曼就要疲于应付这个难缠的对手。

    让本就政变太多导致混乱、抓权太多导致难以专心的奥斯特尔曼,更加没有精力来监视她的举动。

    她跪在圣母像前思考了许久,虽然至今没有想清楚刘钰为什么帮他,但内心已经接受了大顺帮忙的建议。

    到底要什么,等她成为了沙皇再说。

    但现在,要先成为沙皇。

    思考到最后,她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仁慈的圣母,我许下诺言,如果我夺回了本该属于我的王座,我不会处死政敌,而是会选择宽容他们、流放他们。”

    “我发誓,我成为沙皇后所做的一切,都将出于俄罗斯的利益,不因任何私人的感情而背叛我的祖国。”

    “我将恢复父亲时代的一切开放政策。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将留给世界一个强大的俄罗斯。”

    “请赐福您虔诚的女儿。”

    …………

    波罗的海,几艘飘着大顺旗帜的船,正朝圣彼得堡航行。

    刘钰将康不怠留在了阿姆斯特丹,全权处置接待、招待、办报等等事宜。发送给各处科学院的邀请函,也需要康不怠帮忙安排礼仪问题。

    自己则带着官方人员和卫兵,前往圣彼得堡参加这场他等了许久的政变。

    对荷兰人而言,去彼得堡不算去欧洲。

    因为中俄之间没有海上贸易,也达不成任何与荷兰相关的协定。

    只要刘钰不去英国、法国,荷兰的拖延战术就还可以继续用下去,刘钰也可以等着荷兰人拖。

    这一次去彼得堡,也是一箭双雕。

    既是为了完成外交逆转,和伊丽莎白详谈,达成中俄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他没有把西伯利亚赌在战争上,他赌在大顺的蒸汽机车和铁路,一定比俄国更早铺到西伯利亚上——大顺没必要在这个时代,和俄国较劲,投入和回报不成比例,远不如憋出蒸汽机车有效率。东北的人口增加,需要一条稳定的运输线,才能盘活闯关东的吸引力,依靠人口不断北扩。

    同时,也可以利用这一次俄国政变,逼迫荷兰对法宣战,促成威廉四世上台。

    因为一旦政变成功,整个欧洲都知道,是中国和法国主导了这一次政变,那么俄国今后的外交态度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法俄同盟,俄国跳反,不再支持特蕾莎女王,法国在欧陆已然无人可制。

    那么,法国的底气一足,肯定是琢磨着拿下低地地区,这是法国朝思暮想的地方。

    这就迫使荷兰不能再骑墙了:俄国态度不明之前,法国对荷兰还有一些请求,至少要给荷兰一些面子,希望荷兰不要死心塌地的站在奥地利一边。

    法国也不会过分刺激到荷兰,以免荷兰彻底站到英国、奥地利那边。

    可要是俄国亲法、反奥了,那法国还需要给荷兰面子吗?肯定是直接向低地进军,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不是说立刻就能出现的情况,而是俄国政变之后必然引发的外交逻辑猜想。

    大国外交,是有猜疑链的。

    法国说我绝不可能攻打低地地区,荷兰人信吗?尤其是俄国亲法政变之后,奥地利可能添了一个北方大敌的情况下,法国就算发誓,也没人会信的。

    俄国亲法政变,消息一旦传到荷兰,这必然能够引起尼德兰南部省份的恐慌,北部三个省份都是奥兰治派执政的,法国要去也得先把南部省份拿下来。

    联省议会又不增兵,百姓能不恐慌吗?联省议会不办事,那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干什么?让奥兰治派上台,以挡住法国啊。

    到时候,联省议会那边,刘钰也会用南洋做人质,搞外交恐吓,逼大议长签下勘合贸易协定:只需要刘钰嘴上保证不会公开,是一份密约,大议长也会签下的。

    但只要对方签了,刘钰就能立刻把这件事吵大,利用“黄、色新闻”的传播力,搞到整个荷兰人尽皆知。密室里说的保密,就是为了出了密室后大嘴巴宣扬的。

    俄国政变,也有助于保送威廉四世上台……背锅。

第三一四章 十月的圣彼得堡

    十月的芬兰湾已经很冷,乔装打扮后披着毛皮袍子的汉尼拔,站在刘钰的身边,用一种不太舒服的心态,目视着举着望远镜观察科特林岛上的喀琅施塔得要塞的刘钰。

    从被流放到如今,汉尼拔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回彼得堡了。当初监督建造喀琅施塔得要塞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座卡在海湾中间的小岛,位置犹如威海湾中的刘公岛,从军事工程学的角度来看,这种海湾夹住的岛屿最适合作为海军基地和要塞区。

    几艘巡查的俄国军舰上飘扬着圣安德烈十字旗,但都不是太大的军舰。汉尼拔不得不承认,俄国海军的吨位,已经落后于大顺,只不过两国的舰队都不会陆地行舟,似乎也不可能相遇。

    瑞俄战争已经开打,波罗的海舰队的主力正要开赴战场,这一切忙碌都暴露在名正言顺的外交使团的望远镜中。

    看了一阵后,刘钰将半脱下的鹿皮手套戴好,将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副官,转身冲着汉尼拔笑了笑。

    “你放心,我估计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喀琅施塔得要塞发生冲突。我只是看看这里的情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汉尼拔苦笑道:“这些你都不用看。不管是我,还是白令,威海刘公岛要塞的设计都是参照喀琅施塔得的。地形近似,冰期也相似,您不需要来这里看。刘公岛和喀琅施塔得很像。”

    刘钰嘿嘿直乐,让汉尼拔摸不着头脑地笑道:“可不是吗。第一艘欧式软帆船,陛下赐名曙光。按照俄语,叫阿芙乐尔。怎么样,这么久了,终于回彼得堡什么感觉?”

    汉尼拔摇摇头。

    “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嘿,这叫黑色星光离家十年,回来后发现妹妹要被关进狗窝,一怒之下率领十万大军……”

    已经许久没听过“黑色星光”这个称呼了,一下子把汉尼拔的思绪拉回到当初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这个称呼还是伏尔泰给起的。

    作为最初是有人打赌“黑人经过教育和学习,也能拥有正常人一样的智商”的“实验”产物,汉尼拔曾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也很自豪。可在大顺久了,也逐渐长大了,成熟了,渐渐觉得这个称呼的内涵并不怎么好。

    这时候刘钰再度提起,他知道刘钰没什么恶意,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是滋味。终究大约伊丽莎白公主只能把他这个黑人当成一个朋友、哥哥,却很难把他当成情人。

    他倒是希望如刘钰嘴里开玩笑的爽文一般,离家十年发现妹妹住狗窝,带领十万大军踏平敌人。

    但现实,却是他只是刘钰操控的提线木偶,就算有十万大军那也不是他的。

    甚至于他自己都很怀疑,早在许多年前刘钰就猜到俄国政局不稳,就等着今天带他回来。

    开过了玩笑的刘钰,见汉尼拔神情颓然,宽慰道:“你且放心,到时候,英雄你来做,我又不抢你风头。在荷兰就听说伊丽莎白公主貌美无双,但你放心,君子不夺人之美。我又不是曹阿瞒。”

    汉尼拔也在大顺生活了十余年,下意识地接话道:“鲸侯错了。公主未婚。他的未婚夫还未成婚就去世了。”

    “哦,对对对……”

    说罢,一笑,赞道:“行啊,连这个区别也能分清楚,足见你对天朝的了解程度,远胜于那一票各国大使啊。你放心吧,我帮你纯粹就是为了履行当初的诺言。我对俄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而且你知道的,我是个很实际的人。我不怎么太相信外交承诺。”

    最后一句话,汉尼拔倒是深信不疑,他可太清楚搞外交的风格了。当初在日本干的那些事,如今对日战争已经结束,早已传为了佳话,这种人哪能相信什么外交的承诺?

    一句句都是利益。

    这句话虽然显得刘钰像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可反倒让汉尼拔放心了,冲着刘钰施施然行了一揖礼,郑重道:“我对鲸侯,只余感恩,亦无什么怨恨。我相信,公主会延续我教父的路走下去,她的心中渴望一个强大的俄国。而去大顺的这些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或许可以帮得上他。”

    “以往,我最多也就是做个要塞工程师、记录秘书,或者做军需总长。但我见识到了大顺的朝堂,我想俄国需要更加集权。”

    “在法国的时候,伏尔泰曾说过,世界上最完美的制度,就是开明的君主制。我的父亲开创了十四等文官体系,但却没有将其全部完成,我想我可以借助从天朝那里学来的经验,帮助公主完善它。”

    这本是感谢,刘钰却摇摇头。

    “算了吧。你办不到的。俄国现在连俄语还未成型,语法尚且上不得台面,甚至还未完成。你们欠缺的东西太多了,得先有个人把俄语的语法修辞弄出来、正规化。然后还要削弱贵族力量,开办学堂、设置文官体系……哪一样都不容易。”

    “这种改革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听我一句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我跟你说,如果政变成功,伊丽莎白当了沙皇,她的任务,是完善君主集权到法国的程度,而不是一步到位直接弄成天朝这种朝为寒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状态。”

    “我这也是为你们好。说实在的,中俄之间日后基本没有冲突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

    “我是真心盼着你们西进,成为让欧洲颤抖的俄罗斯的。但步子要是迈的太大,可能就会延续从彼得大帝驾崩之后这二十年间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革革命的状态。”

    刘钰心想,铁路出现且修过松辽分水岭前,肯定是没有冲突了。火车修不过松辽分水岭,北进拓地就不现实。大顺又没有始皇帝那本事,凿开松辽分水岭弄条运河。

    有和你们冲突的军费和精力,投在南洋印度事半功倍。老子慢慢琢磨蒸汽机车,早晚都是我们的。

    有这功夫,你们俄国也使使劲儿,往西边扩,把欧洲搅成一锅粥。或者往南边打,跟突厥蛮子死磕,怎么不比往东边怼你们现在根本怼不过的大顺要强?

    北上和南下是冲突的,大顺是铁了心要组建俄、法、中三国同盟的。不管谁是德国,都会和英国站在一起,做夹心饼干下的英国马前卒。

    早和解,胜过晚和解。

    不过,现在说你多半不信。

    但等到我下南洋的时候,那就比说一万句都有用,到时候你自会明白,大顺的战略方向到底是哪。

    汉尼拔此时也没有反驳刘钰,甚至内心也赞同刘钰的说法,心想俄罗斯现在还缺一个造小篆的李斯呢,真要走到大顺这一步,真的确实有些难。

    “鲸侯,你是一个追求利益的人。你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你根本不是在帮我,只是借助我完成这场政变?我即将回到彼得堡了,我想,一切都可以说清楚了吧?”

    刘钰笑道:“你爱信不信。我真的只是履行十余年前我的承诺。你既把在法国学的东西都教给了我,我一般来说不会做那种说话不算话之人。至于说要求,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提任何要求。”

    “只需要一个睿智一点的、以俄罗斯利益为重的人成为沙皇就足够了。而不是一群以法国的利益、普鲁士的利益、奥地利的利益为重的人,坐在那个椅子上就好。”

    “你只需要将你在中国这些年的见闻,真真实实、原原本本的告诉将来的女沙皇就好。”

    “大顺,不需要俄国有亲中派。”

    “大顺,只需要俄国有理智派。”

    “俄国现在的外交,最缺的就是理智、一切以俄罗斯的利益为重。”

    “只需要俄国有一个脑子清醒的、明白西进才是俄国利益的沙皇。这就是我的目的,因为理性的沙皇会清楚,东进是绝对错误的。”

    “莫说后勤压力,就算天朝如今定都君士坦丁堡,一切平移过去,就在东欧大草原上开片,俄国现在打得过天朝吗?”

    汉尼拔安心地笑了,摇摇头,确确实实打不过。

    说罢,刘钰抽出手搓了搓有些凉冷的耳朵,又道:“但愿,我们能在11月到来之前,完成这件事。我喜欢彼得堡的十月。”

    这句话的含义,汉尼拔当然不会懂,以为刘钰是在说不想在俄国逗留太久的意思。

    仔细一想,似也确实。俄国和大顺之间的利益勾连没有那么大,远不如那些有东印度公司的国家,哪怕瑞典。

    “鲸侯,您会调节瑞典和俄国之间的争端吗?”

    刘钰心道我才懒得管呢,关我屁事?

    “这个……是俄国和瑞典的事,我就不管了。瑞典,和瑞典东印度公司,不是一回事。而且……”

    很自然地笑了笑,然后道:“而且,瑞典东印度公司的货,又不内销到瑞典。只要哥德堡还在瑞典手里,谁赢谁输,我没兴趣管。”

    “你呀,不要紧张,就政个变而已,这在俄国不是如同母猫生崽子那么寻常?没那么麻烦。只要你那妹妹胆子大点就行。”

    “到时候我请奥斯特尔曼等人吃饭,外交宴请嘛,他总得去的。席间我会和他讨论讨论和一群虫豸是不能治理好国家的。”

    “我在宴会上盯着虫豸,你的公主殿下,就带着锦衣卫,趁机攻下冬宫,把小沙皇一扣、她妈一抓,这不就完事了?”

    “多简单。”

第三一五章 越简单、越有效

    刘钰心说就这破政变,还赶不上夺门之变有难度,多大个事儿啊。

    汉尼拔虽没见识过大顺的宫廷斗争,但好说这些年也读了不少史书,对政变的理解越发深刻起来。

    只这么一说,汉尼拔顿时就明白过来刘钰的意思了。

    “你是说,鸿门宴?”

    刘钰歪头看看汉尼拔,忍不住笑道:“哪里像鸿门宴了?宫里一个一岁的奶娃娃、一个三四十岁的中老年妇女。外面准备夺权的那位,在禁军中颇受尊重……反正我是不觉得像鸿门宴。你觉得像啥?”

    这话说的汉尼拔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喃喃道:“不一样……她是真正的俄罗斯正统……”

    “别提正统啊,彼得也不是留里克家族的啊。对了,你既然和拉谢塔迪侯爵是同学,还一起扛过枪,可能还要一起……但是,整个欧洲宫廷都知道,他和你的公主殿下是情人。你可别因为这种事坏了大事啊。有啥事,先把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推上去,等事后,你们再慢慢解决。”

    汉尼拔的黑脸看不出面色的变化,但神情还是有些尴尬,憋了半天只好点点头。

    “等到了彼得堡安顿下来后,你给公主写封信,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汉尼拔知道肯定是和政变有关的东西。

    “开一份名单。我需要宴请的人。要抓的占三分之一、她决定继续重用的占三分之一、骑墙派传统贵族占三分之一。再开一份以奥斯特尔曼为首的那些人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也必须得有辞,才能名正言顺不是?找一些有威望的老贵族,就是那种老油条、谁当沙皇支持谁的那种,当天也去吃饭,镇场子。”

    汉尼拔抽动了一下脸颊,有些担忧道:“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我跟你讲啊,政变这种事,别老琢磨什么千层算计、万般构想。越简单越好。”

    “总结起来,就是抓住原来的君主、控制原君主的爪牙,切断上下层联系。军队把皇宫一占,找几个有威望的老臣镇场子恭迎新君,完事儿。哪那么麻烦?士兵被切断了和上层的联系,啥也干不了。除非……原来君主的威望极高,军中的中下层信服无人敢反,问题是你觉得一个一岁大的奶娃娃,有这本事?”

    汉尼拔听刘钰说的这么简单,悬着的心也松了下来,解开了心结后嗤嗤笑道:“您觉得,什么才是难事?”

    刘钰呵呵一笑,没有回答,心想把老鳖换成王八,简单的一批。难的是改革和革命,宫廷政变根本算不上号。

    荷兰那边的事,也就是个宫廷政变级别的。唯一问题就是威廉四世自己不想主动抢,才显得麻烦。要不然哪有这么麻烦,都快成荷兰首富了,随便招点兵往阿姆斯特丹进军,联省议会就是个屁。

    这伊丽莎白有心政变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可就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说话间,已经沟通完毕的俄国海军,派出了领港员前来接洽。汉尼拔遮了遮头上的大顺特色的官帽,躲在了阴影中。

    港口处,彼得堡的迎接队伍已经排开,抽调了精锐部队组成的仪仗,在涅瓦河口处列阵——这是同态报复,奥斯特尔曼伯爵去大顺的时候,也被军队列阵彰显武力的方式迎接过。

    礼炮和隆重的欢迎仪式后,大顺使节团的所有人员,都被安排在了缅希科夫公爵府。

    这位当初流放了汉尼拔的权臣、俄国首任大元帅、琢磨着要当彼得二世岳父的老彼得帮的核心人物,如今早已死在了遥远的被流放的西伯利亚。

    他的公爵府,正好适合作为外交接待的住所。

    大顺在这边的大使馆还未完工,也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容纳这么多人。

    第一天来,也没有递交国书,俄国这边也能理解缘故。估计写国书的时候,俄国君主还是安娜女皇,等来了之后变成了奶娃娃沙皇了。

    上次齐国公来的时候,已经出过这样一次尴尬了。国书上是来庆贺彼得二世登基的,结果到了彼得堡,彼得二世就得天花死了,满篇都是片汤话庆祝语的国书,去参加人家葬礼,也确实不合适。

    有了上次的尴尬,这一次刘钰抵达彼得堡,俄国这边的反应也就是先安排大顺使节团住下。剩下的事,日后慢慢谈,国书之类的东西也不要,免得又尴尬。

    总共就那么几个能住下这么多人的地方,总不能把大顺使节团安排到夏宫去住,不合礼数。

    选来选去也就只能清空缅希科夫公爵府了。

    这就纯粹是刘钰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现在后世的冬宫还没建成,但现在的皇宫已经在那个位置了,只是还缺后来那个庞大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宫殿群。

    缅希科夫公爵府的位置很好,尤其是适合政变。

    缅希科夫是老彼得帮的成员、彼得的发小团伙里的,第一任圣彼得堡总督,公爵府的位置就和冬宫隔着一条涅瓦河。

    一个优秀的米尼弹射手,站在三层楼的玻璃厂那,可以轻松击碎后世冬宫的玻璃窗。

    公爵府很大,毕竟是首任大元帅且当过摄政王的府邸,足以容纳大顺使节团的全部人员。

    而且鉴于齐国公到访过一次,俄国人知道大顺这边的习惯和俄国截然不同,也没有安排乱七八糟的人员。

    女仆之类的全部清场,让大顺自己在这里暂住,反正使节团一应俱全。从厨子到随从,也不缺人。

    反正这个时代也不怕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当天晚上,刘钰就把心腹参谋、军官、汉尼拔等人召集在一起,大声密谋。

    “明天我会去觐见沙皇和摄政王,递交礼单和文书。”

    “10月28日,是安娜女皇驾崩一年、小沙皇登基一年的日子。我以按照天朝之规矩,新君为显孝道,当于第二年才能改元为借口,提议10月29号,由使节团全员正式觐见新沙皇。”

    “小娃娃刚登基,又接连三次政变,人心不稳。这时候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有体量的大国宫廷的承认。天朝的这顶皇冠,分量还是足够重的。他们一定会相当重视。”

    “那么,这段时间内,奥斯特尔曼等人,就要把心思放在庆典上。这可不是小事。”

    “政变时间,基本定在10月25号。”

    “太早了,时间不够,准备不充分。”

    “太晚了,过了26号,再准备宴会宴请,就不合适了。”

    “25号,正是个好日子。届时,各部准备,我将宴请伊丽莎白夺权的主要障碍,尤其是奥斯特尔曼伯爵,以及他身边的心腹。割断奥斯特尔曼与皇宫的联系。”

    “尽可能不要动粗,等着伊丽莎白那边成事后,由俄国人过来抓捕。如果不行,那就由汉尼拔带着的哥萨克,直接把他们扣押起来。”

    “正常来说,我们只负责切断联系,制造机会。各部听令:”

    与会的军官和参谋都拿起了笔,准备做笔记。

    “一:在最近几天内,选择合适的时机,以展示热气球飞行为由头,名正言顺地利用热气球,高空绘制周边的地形图。制图完成后,由参谋部制定各种意外的解决方案。”

    “二:这几日要每天放鞭炮,就说这是大顺的习俗。要让各处习惯劈啪作响的‘枪声’。理由嘛……多了去了。”

    “三:以游览涅瓦河为借口,买几条船。一旦伊丽莎白那边需要支援,直接渡河攻打冬宫。”

    “四:各部除非有命令,否则不得外出,全部老老实实地蹲在公爵府里。熟悉楼层、房间、楼梯,提前演练。”

    “五:不要紧张。作为外交使团,如果出了事、或者事败了,我们最多也就是被驱逐出境,永远不得进入彼得堡而已。”

    “如果一切顺利,就这些。”

    “等过几天地图绘制好,你们制定几个预案,以防万一。包括伊丽莎白没拉到人、奥斯特尔曼临时有事不来参加宴会的强攻等等。既然要做,那就不能半途而废,直接做完。”

    “没有什么妥协,赢者通吃。我只要伊丽莎白上台的结果。我不想俄国继续混乱下去,也不想俄国今后十几年都忙于内乱、无力西进。”

    “还有什么问题?”

    有人举起手道:“鲸侯,10月25号的宴会,最好还是天朝样式的。不然弄成在荷兰那种酒会、舞会的模式,乱哄哄的,不好控制。”

    “说实在的……我瞅着这些西洋人都长得差不多。我也算是记忆力不错了,在天朝,见到谁基本上一面我就分得清。可到了这边,总觉得他们长得都差不多。”

    “而且他们穿的也差不多……这要是放在天朝,抓个宰相,大家一看官服就知道该抓谁。到这里,看衣衫根本看不出来。”

    “最好是,别乱动。弄几个大桌子,搞天朝式的宴会,谁该坐在哪就坐在哪,别瞎乱溜达。”

    “到时候谁坐哪个桌,都提前演练一下。到时候不用认脸,照着桌子扣人就是了。”

    刘钰赞道:“妙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咱们既是异域来客,那就异域到底。行,就按你说的,弄个中式的宴会。要不,我再弄个摔杯为号?”

    军官们都笑了起来,知道是在开玩笑,但思路也活络起来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中式宴会没有舞会,但得准备些节目。必要的时候,服侍的人员可以学学专诸,一人别一把短铳在腰间。

    军官们一个个心情大好,心想这可不就是班定远、王玄策那样的外交手段?在一大国的都城里搞这种事,当真爽快。

    至少,比在荷兰那边搞些猥猥琐琐的手段,要痛快的多。荷兰那边的事,可是一点不爽利,哪如这罗刹国,干就是了。

第三一六章 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一)

    这件事,政变的结果,不是重点。

    重点是让整个欧洲看到,大顺参加了俄国的政变。

    按照正常的历史流程,伊丽莎白带着300来个小伙子就政变成功了,根本毫无难度。不管是老百姓还是旧贵族,对这群德国人早就心怀不满了。

    刘钰这边帮忙扣押一下现在掌权的关键人物,难度更是直线下降。

    关键是要让欧洲认识到,大顺不再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东方的传说,而是可以把爪子伸向欧洲的大国。

    是世界近代史的一员,有些事必须要找大顺商量。

    给法国这边卖个好:你看,我帮你扶上了一个亲法的沙皇,咱们两国的关系还可以更好。

    也是给荷兰放点毒:傻了吧,俄国亲法了,再不把对法强硬的威廉四世推上去,法国可能就打到阿姆斯特丹了,总不能再决堤以水代兵吧?

    顺带也让欧洲各国都客气点,别再弄出来乔治·安森那样的人去东亚,嘴里不干不净的。反正大顺是有许多种办法让你们恶心,可你们除了把舰队开到渤海湾外,别无他法。

    大顺可以扶斯图亚特王朝后裔、可以支持瑞典,欧洲各国能干什么?

    若一一对应,斯图亚特后裔,对应找朱家后人;支持瑞典,对应给朝鲜钱让朝鲜进攻大顺。

    哪一个都是扯淡。

    此事之后,欧洲各国就不得不慎重对待大顺提出的一些要求、建议。

    所以刘钰心里很清楚,这是锦上添花。

    却偏偏要演出一种雪中送炭的感觉。

    把这场政变,作为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虽然齐国公之前已经来过,但那最多相当于把这个模糊的东方的神秘国度,添加了几笔色彩,可仍旧雾蒙蒙的不真实。看不到、摸不着。

    第二日一早,这场演出的第一步,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走了官方渠道,通知之后,刘钰就带着官方人员去见了现在的小沙皇和他母亲。

    小沙皇太小,不可能长久在王座上,还要考虑娃娃吃乳、换褯子之类的事,总不好这边觐见沙皇呢,那边沙皇尿了要换褯子……

    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终于到了觐见的最佳时候。小沙皇才睡醒,暂时不太可能哭闹。

    大顺承认罗刹的级别是帝国,小毛孩子才一岁,被他的母亲、俄罗斯帝国摄政王、梅克伦堡的利奥波夫娜抱着。

    副总理大臣、外交大臣兼海军大臣、兼刑侦事务衙门头目奥斯特尔曼伯爵,在刘钰向小沙皇和摄政王行礼后,接过去了刘钰递交的文书。

    很快,小沙皇就哭了起来,不得不让奶妈将小沙皇先抱走。一切事项,由小沙皇的妈、俄国的摄政女王处置。

    神奇的是,这位俄罗斯帝国的摄政王,竟然会说俄语!

    而且竟然说的还不错。

    此时欧洲的宫廷,能找到一位熟练使用本国语言的君主,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不过除了一些正式性的问候外,这位夫人还是不太喜欢说听起来土里土气的俄语,而是用拉丁文交流。

    问候之后,刘钰说了一下这次来的目的。

    “摄政王殿下,我此番来,是为了签订中俄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双方边界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是时候将彼此之间的误解和不信任都抛到一边了。”

    “我们不是很懂欧罗巴诸国的规矩,但是按照天朝的规矩,是老皇帝驾崩之后一年,新君才可改元,亦算是真正的登基。”

    “10月28日,是安娜女皇驾崩一年的日子。我们希望能够在第二天,献上登基的礼物和祝福。”

    利奥波夫娜闻言,很是高兴,伊凡六世的帝位不是很稳固,如果大顺这边能够参加这样的典礼,等同于正式承认了伊凡六世是俄罗斯的真正君主。

    君主国之间的外交归外交、礼法归礼法,宫廷内也是需要互相承认的。

    扫了一眼刘钰送上的礼单,规格也足够高,但是这些礼物都是要在10月29的沙皇庆典上,当着各国使节团的面献上的。

    距离10月29日已经很近了,正式的登基典礼也已经举行完毕,但是既然代表着此时世界上最沉重的那顶皇冠的仆人,要转达皇冠主人的祝贺和承认,看来还是要准备准备。

    “奥斯特尔曼伯爵,我想这件事您应该主持并且处理好。”

    摄政女王侧头向奥斯特尔曼伯爵分派了任务,随后又像是不经意地说道:“正好,前线传来了消息。沙皇陛下的元帅,爱尔兰的拉西,在维尔曼斯特兰德战胜了瑞典主力,消灭了七千名瑞典士兵。这个消息刚刚传来,正好可以作为献给登基一年的礼物。”

    “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通知各国的使节团。”

    看似是忽然想起来的,实际上却是在彰显俄国的强大,告诉刘钰,你们外交支持的瑞典不堪一击。

    刘钰面不改色,心道你们倒真是有学有样。你们去京城的时候,我们大肆宣扬对日战争的胜利;等我来了这,你们就照瓢画葫芦,告诉我们在芬兰打赢了瑞典。

    可打赢瑞典有个卵用?打不赢瑞典才见了鬼了,瑞典那群人脑子有锈,真以为这还是古斯塔夫的时代呢?

    他既不微笑,也不错愕,很淡然地向女摄政王表示了祝贺——他也实在搞不懂,这要是放在大顺,应该叫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皇太后。

    祝贺之后,又向奥斯特尔曼伯爵表达了祝贺,似乎对瑞典被击败一事有些错愕,楞挤出来的祝贺神情一般。

    其实奥斯特尔曼伯爵并没想到刘钰会来欧洲,他在京城的时候,刘钰一直在京城,作为一个威胁。

    始终有传言,当时刘钰没亲自去日本、卸任了总督海军戎政的原因,就是为即将爆发的顺俄准噶尔边界冲突做准备。都说刘钰要任西域都护,军政一把抓,准备彻底解决边界问题。

    迫于刘钰出任主将的巨大压力,奥斯特尔曼不得不在边界问题上做了极大的退让,哪曾想刘钰竟然直接来了欧洲。

    第一站没有去巴黎,而是去了阿姆斯特丹,这也能理解。

    相对来说,荷兰是距离大顺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贸易额比俄国这边大得多。

    第二站来到彼得堡,奥斯特尔曼倒没觉得刘钰是来调节瑞俄战争的。

    瑞典和大顺之间并没有正式的盟约,只是有着共同敌人的互相利用而已。

    像是在准噶尔俘获的那几个瑞典战俘,会叫人下意识地联想到瑞典和俄国的关系,终究都是大北方战争被俘的。

    故而,奥斯特尔曼伯爵对刘钰说的要签订中俄互不侵犯条约一事,深信不疑。

    这是最符合大顺利益的,因为他妈的该要的东西,已经在之前的谈判中要走了。

    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签互不侵犯条约了。

    这时候拿出瑞典的事来告诉刘钰一声,他不觉得有什么用。

    摄政王的意思,是警告大顺: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很能打,我们俄国也挺厉害的,你看,刚在芬兰取得了大胜。

    可奥斯特尔曼伯爵心里明白,这根本警告不了大顺,因为大顺根本就没想着和俄国开战!

    现在看来,当初在大顺京城时候的那些传闻,多半都是假的。

    怕不是他刚到张家口,这刘钰就跑到南洋去了吧?

    之前搞的这一切,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外交讹诈。

    然而奥斯特尔曼伯爵明知道自己上当了,却还得装作“摄政王英明”,故意又拿着维尔曼斯特兰德战役的事,和刘钰吹嘘了几句。

    他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总不能承认说,大顺根本没有开战的意思,自己之前退还的准噶尔部的牧场,都是被刘钰讹诈走的吧。

    这要是说了,那可真就丢人丢到家了。

    明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在刘钰看来,就像是看傻子一样,却也不得不继续装傻下去。

    “侯爵大人,俄国的军队也是世界一流的军队。曾经威震欧洲的瑞典人,在我们的大军面前,不堪一击。”

    “我认为,顺俄两国保持和平和互不侵犯,是明智的选择。否则,两支世界上最优秀的军队,在荒芜的西伯利亚交战,是毫无意义的流血。”

    刘钰心道芬兰你能集结五万大军,你要是能在黑龙江集结五千大军,后勤不垮我跟你姓。

    你跟我说这个,有个卵用?

    但嘴上还是要表示一下的。

    “是的,我也认为两国在荒芜的西伯利亚交战,是毫无意义的流血。因此这一次天子派我出访欧洲,第二站就要来俄国,与贵国签订互不侵犯协议。并且由各国外交官作证,两国之间已经完成了边界勘定事项。”

    “当然,如果两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那么双方的贸易也就可以继续扩大了。包括利用黑龙江运输勘察加的毛皮、大黄贸易、茶饼贸易等,都将恢复正常。并且可以商讨降低关税的问题。”

    他也算是给了点甜头,这件事本来也是要做的。

    俄国贸易,放开关税很容易,因为很多贵族都在对华贸易里拿利润,他们当然希望降低关税,也希望大顺不要再对俄国禁运。

    自从准噶尔事件之后,双方的贸易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大顺这边为了配合下南洋的演戏,之前也对俄国实行了一系列的禁运、以及在通过黑龙江运输毛皮到西伯利亚水道问题上多加阻挠。

    贸易问题,一定要想清楚:俄国是谁的俄国?只要不是本国工业资产阶级的俄国,那么本国降关税以换取大顺扩大贸易,就是俄国喜欢的,因为此时的俄国是贵族的俄国,不是工业资产阶级的俄国。

    关于贸易问题的说辞,明明是极大促进的大顺的出口,但在这里却成为了大顺外交诚意的表现。

    展示完了诚意后,刘钰就先告辞了,今天也谈不了什么事,只是走个过场。正规的协同使节团全部官员觐见新沙皇的外交行动,都定在了29号,现在也就没必要多扯淡。

    等刘钰离开,奥斯特尔曼就立刻向摄政女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摄政王殿下,关于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活动的事,还是请您一定要重视。她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娇弱。”

    “10月29号庆典结束后,应该立刻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往芬兰。如果她没有野心,当然最好;如果有,那她离开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也就有心无力了。”

    “我们应该为她安心当女大公,营造一个完美的环境。不要给她犯错的机会,才是最完美的亲情,和家庭的爱。”

第三一七章 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二)

    “对瑞典的战争,一切顺利。只要对瑞典的战争获得了胜利,沙皇和您的威望都会增加。”

    “俄罗斯的贵族,不会反对一个对俄罗斯做出贡献的君主和摄政王。”

    摄政女王点了点头,她虽然不信伊丽莎白会政变,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如奥斯特尔曼伯爵所言,不给家人犯错的机会,就是帝王家最大的亲情。

    直接抓捕的话,可能计划俄国传统派的极端反对。再怎么说,那也是彼得大帝的骨血,在继承法被彼得大帝变更后,女性也是有绝对继承权的。

    抓伊丽莎白,就像是“德国人在俄罗斯的首都抓捕俄罗斯正统继承人”,反倒更容易闹得人心惶惶。

    奥斯特尔曼的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精妙。

    场面上来说,俄国大胜的背景下,将锦衣卫军团调往芬兰,对瑞典进行最后一击,快速结束战争,无可厚非。

    一旦对瑞战争结束,拉西元帅携胜利之威返回,到时候对彼得堡局面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了。

    拉西又不是俄国人,而是一个当年追随詹姆斯二世的流亡贵族。

    俄国一年内三次政变,很多人受到牵连,拉西被摄政王母子器重,担任了对瑞作战的总指挥,这份“知遇之恩”肯定会让拉西效忠伊凡六世的。

    只要打赢了,伊凡六世就可以号称是“彼得大帝精神的继承人”。彼得大帝不是一生都在和瑞典作战吗?难道打赢瑞典不正是彼得大帝的构想吗?

    “伯爵大人,就按您的办法做吧。29号庆典结束,就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调往芬兰。”

    “在此期间,也希望您尽快与那位中国的侯爵达成协议,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当然,一定说清楚,中国不能干涉瑞典和俄国的战事。”

    “法国人一直试图调停,我不希望中国人也来调停这件事。”

    奥斯特尔曼应下了命令,心想这又是一场难缠的谈判,刘钰的为人他多有耳闻,这种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妥协的。

    虽然可能大顺并不是太在意瑞典,那不过是个工具,用完就扔而已,反正界约都签了。

    但是,瑞典大使也在,就算是场面话,只怕刘钰也会做出一些姿态,做给瑞典人看。

    想想,就让奥斯特尔曼伯爵感觉一阵阵头疼。

    …………

    回到缅希科夫公爵府的刘钰,也丝毫没考虑瑞典的事。

    当真就是把瑞典当了个吓唬俄国的工具,现在都用完了,而且基本是一次性的,哪有还关注一次性的工具的说法?

    反正瑞典打不赢,只要不赢,结局就一样——瑞典现在的王储,是伊丽莎白的亲外甥、将来的彼得三世、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无能老公。

    伊丽莎白要是政变成功,瑞典反倒可以换个王储了,毕竟伊丽莎白没结婚,不好随便生孩子,得把外甥找回来继承俄罗斯。

    将来再说将来的,瑞典人真顶不住了,找到自己,自己再说几句场面话就是。

    回到公爵府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天气不错,彼得堡的市民观看了一场热闹的热气球表演,升空的参谋也把彼得堡皇宫附近的地形完美地绘制成图。

    随军参谋花了三天时间,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预案,包括各种可能的意外。

    等到避开了风头的拉谢塔迪侯爵前来拜访的时候,一份详细的政变计划已经制定完成。

    两个人在密室里坐下后,也不需要任何翻译,这个时代的欧洲外交官都会拉丁语。

    两人甚至连客套都没用,刘钰直接将政变计划递给了拉谢塔迪侯爵。

    看过政变方案后,拉谢塔迪侯爵对刘钰的“专业性”表示了由衷的赞叹。

    短短几天时间,单单说搞到了详细而准确的街区地图,这就足够叫人惊叹的了。

    “政变日期,定在10月25号。太早,准备不足。28号、29号有庆典。正好,25号可以举办一个宴会。”

    “到时候,彼得堡有实力的大人物都会来。我会燃放烟花,制造噪音。”

    “伊丽莎白公主要尽快攻下皇宫,控制小沙皇和摄政王。一旦成功,立刻将逮捕令送到这里,我这边负责抓人。”

    “同时,汉尼拔带回的哥萨克中的一部分,也会换上俄国军装,前往皇宫配合。”

    拉谢塔迪侯爵心想,你都准备的这么详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照做就是了呗。

    这倒确实是个极为稳妥的办法,外交宴会上搞政变,奥斯特尔曼等人全都来参加晚宴,那政变还有什么困难?

    刘钰等拉谢塔迪侯爵看完,伸手将政变企划书要回,一把火烧掉。

    袅袅纸烟中,刘钰又提醒道:“19号左右,就要让伊丽莎白公主‘生病’。以免我不邀请这个‘喜欢宴会和异域风情’的女人,显得过于突兀。我会在21号正式发出邀请。”

    拉谢塔迪侯爵心想你倒想的周到,想着宫廷医生莱斯托克伯爵的转达,说道:“尊敬的侯爵大人,事实上,伊丽莎白公主想要见见您。”

    刘钰心道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俩有密谋?就你这宫斗水平,若是放在大唐女皇时代,能不能成年都是个问题。

    “请转告伊丽莎白公主,她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一个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哪怕是买菜,都可以坐地起价、就地还钱。就算我有什么要求,她也可以选择不答应。”

    “让她做好准备,等着25号这一天就好。等她登基成为女皇,我自然会去觐见。而现在,一个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女人,没资格和我谈国家大事。”

    “我不想要什么。即便想要,也不喜欢这种没能力兑现的承诺。”

    拉谢塔迪侯爵听到这样的回答,说实在的,有些意外。他根本不能理解刘钰跑到彼得堡,来帮忙政变的目的是什么。

    除非,真的是因为与汉尼拔之间的友谊?

    虽不理解,却还是记下来,然后告辞,表示一定会完整地传递给伊丽莎白公主。

    很快,刘钰的话,通过法国大使拉谢塔迪侯爵,传到了她夫人耳朵里。她夫人知道自己老公和伊丽莎白之间的关系,但各玩各的,侯爵夫人的身份只是个进入上流舞会的门票,互相扶持,让老公爬到更高,对自己也有好处。

    随后,她的夫人又以找妇科医生的名义,传到了莱斯托克伯爵耳中。

    最后绕了几个圈,终于传到了伊丽莎白那里。

    听完详细的政变计划,也听完了刘钰说她不是提线木偶的评价后,伊丽莎白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也不是兴奋于整场政变的难度大大降低。

    而是自己告诉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成为沙皇,那么一定会直白地告诉刘钰:她作为公主,欢迎刘钰到访彼得堡,甚至愿意交朋友。

    但她若是成为了沙皇,会欢迎大顺的使节团,但绝对不欢迎刘钰入境。

    这种人,对待政变简直就像是猫儿抓老鼠一样熟练。

    日后谁知道他又会做什么呢?

    今日支持,说不定明日就反对,总之,到时候还是和他说清楚,日后绝对不欢迎他入境。

    除了这些日后要考虑的担忧外,对整个政变计划,伊丽莎白很满意。

    一场宴会,就把她的主要对手都控制住了。到时候她这边做事也就游刃有余了。

    10月25号,已经很近了。

    静下心,计算着即将到来的日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莱斯托克伯爵,我可能需要在19号开始‘生病’。”

    “当然,我的公主殿下。我会为这场‘生病’替您准备好的。那么,一切都按照中国特使的计划来吗?”

    伊丽莎白嗯了一声,心想我自己并没有这么完善的计划,我的计划更像是一场赌博。

    可这位中国的侯爵的计划,则像是开赌局的庄家。

    当然是跟着庄家来,那样胜算才会更大。

    “看来,这几天我需要‘安静’一些。”

    她冲着身边的几个亲密的男性微微一笑,少女般的明澈眼神里闪烁出顽皮的光芒。

    …………

    之后的一段时间,彼得堡的市民以及官僚们,逐渐习惯了一件事,那就是时不时从缅希科夫公爵府传来的鞭炮声。

    据说,中国人不信上帝,而是偶像崇拜和先祖崇拜,他们的习俗也和欧洲各国截然不同。

    这种放鞭炮的举动,只是一种表达心情的方式。

    结婚要放炮、丧礼要放炮、出生还是要放炮……甚至于出海之前也会放炮。

    每天鞭炮炸响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开枪。但早在放热气球表演的时候,彼得堡的市民就见识过了大顺这边喜欢放鞭炮的“诡异”习俗,如今早已习惯。

    千奇百怪的原因,都能成为放鞭炮的理由。

    比如前几天,中国的侯爵大人邀请彼得堡科学院的院士们吃饭,鞭炮声就持续了很久。

    又比如前几天噼里啪啦作响,询问之后得知,这是在庆祝大顺帝国的开国重要战役、汝州之战。

    更早一些还庆祝了甚么重阳节,大顺使节团的人结伴游览了圣彼得堡的高处山丘,并在那里喝酒。

    彼得堡的人完全不理解这些千奇百怪的节日,但却逐渐习惯了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

    而且经常就在涅瓦河岸边放鞭炮,以至于据说宫廷里的小沙皇都已经习惯了这些鞭炮声,每次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一岁大的小沙皇都会呵呵呵地笑。

    10月25日上午。

    彼得堡的市民们仰头,看看缅希科夫公爵府上空飘荡的几多烟雾,忍不住吐槽起来。

    “有病,大白天的放烟花……除了看到一团烟,甚么都看不到。为什么不能晚上燃放呢?”

    不多时,又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些消息灵通的人都在传闻,说今天大顺的侯爵将要在缅希科夫公爵府,举办一场盛大的、异国情调的、纯正东方式的宴会。

    很多贵族都被邀请,而被邀请的贵族都视作一种荣耀。

    于此同时,因为“生病”而拒绝了大顺使节团宴会邀请的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在自己的卧室里,褪下了昂贵的法国丝绸长裙。

    在琳琅满目的衣柜里,取出了一套笔挺的、宽大的骑兵军装。

    侍女取来了马靴,换下了不适合活动的贵族女鞋;取来了朴素的军帽,取代了淡金色头发上的珠宝头饰;取来了手枪,取代了贵族宫廷舞会必不可缺的中国折扇。

第三一八章 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三)

    换上军装后,伊丽莎白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房间。

    大厅里,他身边的男人都起立行礼,穿戴整齐,即将追随她去做一件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

    或许,参与这场政变的公主身边的政变团队,堪称俄国政变史上最无权的一群人。

    他们是:

    因为勾搭宫廷小丑的女儿,而被彼得驱逐到西伯利亚流放数年的宫廷妇科医生,莱斯托克。

    乌克兰切尔尼戈夫的哥萨克牧羊人、靠着一副好嗓子成为优伶而跻身彼得堡贵族圈子的小鲜肉,拉祖莫夫斯基。

    伊丽莎白的母亲的姐姐家的孩子、波兰农村女人凭借姐妹被彼得宠幸而跻身贵族圈、被俄国贵族鄙视且连个家族徽章没有的贵族,伊丽莎白的亲姨表兄弟苏瓦罗夫斯基兄弟。

    伊丽莎白公主的音乐老师,瑞士人、小提琴演奏者,施瓦茨。

    出生那天正赶上大北方战争的纳瓦尔战役、爹妈都被俘虏,出生就在蹲监狱、在瑞典蹲了17年监狱,如今41岁已经当过两次寡妇、为了财产第一次婚姻不得不嫁给一个48岁鳏夫的宫廷社交名媛、靠谈论衣服和裙子怎么穿戴好看而和伊丽莎白成为闺蜜的阿纳斯塔西娅。

    这些人,就是伊丽莎白身边的政变核心团队,以歌手、妇科医生、寡妇为主。

    在政变即将开始的紧张气氛下,这些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跟在伊丽莎白的后面,乘坐黑色的马车,朝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营地而去。

    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中,之前因为帮伊丽莎白招募人手的一名中尉,已经被绞死。伊丽莎白所能控制的军官,只有一个少尉,格伦纳德连的连长。剩下的和她关系不错的,都是士兵。

    马车缓缓地驶到了军团营地,一身骑兵军装的伊丽莎白走下了马车,朝着在那里站岗的士兵走去。

    “你们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两个士兵同时向伊丽莎白行礼,叫了一声“妈妈”。

    “当然,妈妈。您是伊丽莎白公主,是彼得大帝的女儿。我们当然认识您。”

    “那么,可以放我进军营吗?”

    “当然,妈妈!”

    卫兵簇拥着这位平日里没有贵族架子、经常给他们分烟丝和酒钱的公主,走进了连队的驻地。

    连长已经将士兵集结起来,一切平日里联络的士兵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妈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伊丽莎白举起十字架,单膝跪在地上,冲着士兵们喊道:“我的孩子们,我的朋友们。你们曾追随我的父亲,现在,你们愿意向服侍我父亲一样,追随我吗?”

    这些士兵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服侍过彼得大帝,但却听说过很多那个时代的故事。

    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是个村子的名字。

    彼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就住在这个村子,并且在这个村子,组建了孩儿军。

    最终这些孩儿军中的许多人,都成为了彼得帮的成员,成为了彼得最得力的属下。

    最后孩儿军被扩编为两个团,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谢苗诺夫军团,可以说是嫡系中的嫡系。

    谢苗诺夫军团作为近卫军前身,主要做战场上最精锐的部队。

    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则更像是锦衣卫,有审查、抓捕等权力。

    而伴随着德国党上台,这支彼得建起来的锦衣卫,逐渐靠边站。为了制衡这些人而成立了刑侦事务衙门,分走了锦衣卫的权力不说,刑侦事务衙门也有了自己的武装,还成为了锦衣卫的上级部门。

    锦衣卫的士兵,大多都是世袭的。他们总听父辈提及当年的日子,当年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小皇帝自己将一群少年组建成军,自己训练,自己当军团长。小皇帝成为彼得大帝后,不会忘记这些旧部的好处,不但给了他们锦衣卫的权责,还给了诸多的优待。

    那时候,成为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士兵,是一项荣耀,也是最完美的出身。许多贵族子弟都会前往军团历练,从少尉开始做起。士兵运气好,就能攀上大树,从当副官或者传令兵开始,一步步成为低阶贵族。

    可现在呢?

    德国人几乎控制着一切,安娜女皇对这个军团的人一点都不信任,那些贵族子弟也为了防止粘到身上不好的出身,也不再前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服役。

    士兵们的待遇减少了,特权没有了。当然无比怀念彼得大帝,并且将这份怀念的情绪,很自然地转嫁到了彼得的女儿身上。

    尤其是看到公主穿着军装的样子,许多人想起了父亲或者祖父说起的故事:彼得大帝自己穿着军装,让士兵们称呼他为连长或者团长。

    这一切,都让这些士兵想到了父辈们说过的、曾经的好日子。

    当伊丽莎白公主问起是否愿意追随的时候,二百多名士兵齐声喊出了“愿意”!

    格伦纳德连的连长看着单膝跪地、高举着十字架的公主,代表着士兵问道:“妈妈!我们愿意为你而死,你愿意也为我们而死吗?”

    伊丽莎白亲吻了一下十字架,高高举起,直视那些戴有期待的目光,高声喊道:“我发誓,如果你们愿意为我而死,而我也将愿意为你们而死!”

    “乌拉!”

    军营里发出一声声吼叫,乌拉的叫喊声连成一片,伊丽莎白在即将站起来的时候,士兵们有些狂躁地喊道:“妈妈,让我们现在就动手,把那些人都杀掉吧!那些肮脏的外国蛆虫,都要被绞死!”

    伊丽莎白的神情严峻起来,她不希望这场政变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清洗。

    这不是宗教原因,也和她在圣母像面前的许愿没有太大的关系,一个敢靠几个歌手、寡妇、音乐老师就琢磨着政变夺权的女人,不可能对所谓的上帝、圣母、道德之类有多重视。

    一切,都要出于政治原因。

    拜伦时代的杀、绞杀、五马分尸杀,以及动辄全家流放西伯利亚的严苛举动,让伊丽莎白很清楚,现在的俄罗斯需要一个宽松的政治环境。

    宽严相济。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宽与严,需要审时度势。

    一旦政变中杀人太多,很多人可能会人人自危,担心伊丽莎白会在俄国进行一场大清洗。

    而伊丽莎白没有太多的基本盘,也没有像是安娜女皇一样有一群身处俄罗斯的德国“八旗”当基本盘。

    本身俄国内部,还分化为旧党和新党。这时候只是出于对德国党的反对,两群人可能会默许伊丽莎白登基。

    这种情况下,想要做一个不被再度政变推翻的沙皇,就必须要考虑以宽治国。

    因为从彼得时代开始,已经太严了,严了几十年了。

    彼得那时候打压旧贵族、连留胡子都必须要缴税的政策,人们并不怀念。人们只是怀念那个时代国家整体上蒸蒸日上的气氛,但却不可能怀念那些严苛的治国政策。

    之后的乱、德国党的清洗,都让俄国贵族们深感担忧。

    为了彰显自己是俄国的正统,伊丽莎白很清楚自己上台要做什么。要废掉德国党统治时代的内阁,取而代之的是俄国传统的枢密院,还给贵族一部分权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他们的效忠和支持。

    她父亲很强,是绝对的强人,可以依靠彼得帮的成员,和铁腕一样的统治水平,压倒一切反对势力。

    安娜女皇很强,靠德国“八旗”作为基本盘,对旧贵族进行了清洗,以秘密警察维系高压统治。

    到她的时代,就必须要柔。

    要靠平衡的技术,在恢复贵族枢密院之后,靠自己身边的亲信、提拔的新人,来制衡这些贵族。

    靠宽容和不杀人,获得贵族的支持效忠;靠平衡术,来治国理政;靠亲信和提拔的新人来完成自己的政治理念。

    俄罗斯正统派,肯定是希望恢复旧贵族的势力。而不杀人的仁慈,也能防止俄罗斯的正统派借机打破现在已有的平衡。她不杀人,那些反俄罗斯正统的力量也就可以制衡那些打着俄罗斯正统、却妄图恢复贵族分权的人。

    她对自己将来执政的定位,非常清晰和明确。

    一个……过渡者。

    保留父亲改革的全部遗产,保证俄国的西化程度。

    依靠前两任打下的“亲信治国”的基础,对旧贵族的压制稍微放松一点点,但本质的亲信治国,不可改变。

    逐渐加强集权,这个集权未必集中在她的手里,但要集中在明正眼神的“枢密院”手中。也就是,将地方的权力逐渐集中到中央,至于后来人,则可以利用她打下的这个基础,将权力收归到君主自己手中。

    甚至,她要感谢安娜女皇。

    要不是安娜女皇靠着一群德国人,不断打压俄国旧贵族的势力、巩固了集权,彼得大帝的改革可能就要付诸东流。

    集权,才是改革中最为重要的成果。

    虽然安娜搞得天怒人怨、政治黑暗,但伊丽莎白也得承认安娜女皇留下了一个“旧贵族夹着尾巴做人”的俄罗斯。

    她要在表面上,坚决反对安娜时代的黑暗统治,要宽容、仁慈,甚至废除贵族的死刑,做安娜的反面。

    安娜是标准的德国容克地主婆子做派,喜欢宫廷小丑、饮酒、性格粗暴;她就要拿出法国教育下的宫廷优雅、舞会、性格温柔的模样。

    安娜动辄就把人五马分尸,她就要不处死任何一个贵族——仅限于贵族,农奴不算人,对贵族好就意味着要授予贵族对农奴的绝对处置权。

    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之外,于内里,她要借着这个完美的、几十年高压统治的基础,靠“仁慈”的面孔,完成权力的重分配和再平衡,却不可能把好容易完成的集权再分给贵族们。

    这些,都不能大清洗,因为一旦把德国党、外国人清洗干净了,就没人制得住俄罗斯正统派的、要求恢复彼得大帝之前贵族权力的大贵族了——关上门,贵族开个会,就能决定谁当沙皇的那种权力。

    于是当她听到士兵们狂躁地叫喊着要把那些蛆虫都碾碎的时候,伊丽莎白的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右手高举着十字架,左手将燧发短枪抵在了自己的头顶,面对错愕的士兵,温柔地说道:“孩子们、朋友们,如果你们要这样做,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我已经在圣母面前发誓,我将仁慈地统治俄国,不会再允许拜伦时代那样的残酷刑罚出现。”

第三一九章 大顺在欧洲的第一次亮相(四)

    “妈妈,我们听你的。我们听你的,不会去杀戮。”

    慌张的士兵急忙如此说,看着伊丽莎白公主缓缓将抵在头顶的手枪拿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而同时,心里对于这位仁慈的主子,也就更加的认同。这是一个连政敌都会仁慈的君主,对自己这些她的孩子、朋友,又怎么会差了呢?

    三呼乌拉之后,伊丽莎白登上了马车,叫人打开了马车的车厢,在凌冽的寒风中站在马车上,就像是一面旗帜,指引着跟随她政变的士兵,朝着冬宫进发。

    这些士兵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军营的团长那里。

    团长听到后,很正式地选择了按照正规的途径,把这里发生的事传递上去。

    所谓正规途径,那便是从事情发生到传达给上层,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

    团长不参与政变,但选择走“正规途径”传递消息,其实也是在帮伊丽莎白。

    如果政变失败,自己也没有责任,毕竟驻扎在首都的“禁军”,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他没有得到沙皇或者总理大臣的命令之前,按照规定是不能主动调兵的。

    因为,正规的法令没有说,如果有人组织政变,尤其是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组织政变,团长应该做什么。

    按照正规途径,要先将这里发生的事,递交给上级。由上级递交给陆军部,陆军部再传递给副总理大臣,再由副总理大臣转交给刑侦事务衙门……

    团长确信,等到消息传到的时候,可能庆祝新沙皇继位的典礼都开始了。

    “鉴于这等意外情况,我们需要绝对服从上级的命令。在上级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所有人不能乱动!”

    “命令各个连队集结,任何人不得外出。”

    团长确信,一旦伊丽莎白政变成功,肯定会直接以沙皇的名义,向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下达命令。

    到时候,军团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彼得堡维持秩序。

    如果政变不成功,伊丽莎白失败了,那么现在掌权的人,也会向他们下达命令,抓捕伊丽莎白的余党。

    这时候,什么都不做,是服从命令。

    这时候,提前准备好,随时出发,是将来向胜利者展现忠诚。

    目送伊丽莎白组织的政变队伍朝着冬宫进发,军团长悄悄画了个十字,低声道:“愿圣母保佑您,伊丽莎白公主。”

    政变的队伍,就像是游行一样,半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

    一些人看到马车上、身穿骑兵军服、仿佛彼得大帝转世的伊丽莎白,纷纷站在路边行礼。

    队伍一直快要到冬宫广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拦住这支队伍。

    很多行人,短短一年内,已经见到了三次政变,早已习惯。甚至于商店也没有关门,也不忙着跑回家躲避,而是站在道路两边,像看热闹一样看着政变的队伍越来越靠近皇宫。

    马车上,伊丽莎白仰头看了看天空。在皇宫西边的上空,时不时会有烟雾升腾,许久后传来一阵欢快的爆炸声。那是大顺的使节团在燃放烟花。

    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声,也让这场政变可能出现的枪声变得稀松平常。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支穿着俄国军装的军队。伊丽莎白微微一怔,随后停住了马车。

    后面的士兵立刻上前,在伊丽莎白的马车前列好了阵线。手中的火枪平举,击锤待发。

    而对面的穿着俄国军装的士兵并没有留下来,甚至没有展开队形。

    对方越靠越近,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伊丽莎白,面上露出了笑容。

    他看到了对面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穿着中尉军装的人,有黝黑的脸庞,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孩子们,退后!那不是你们的敌人。”

    士兵们顺从地收起了火枪,伊丽莎白走下了马车,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朝着远处赶来的那个黑人军官伸出了手。

    汉尼拔径直走到了伊丽莎白面前,单膝跪地,亲吻了一下伊丽莎白伸出的手背。

    “公主殿下,我……从中国回来了。我将誓死保护您。”

    伊丽莎白收回了手,冲着汉尼拔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很平淡的家常一般话。

    “已经十六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走吧,让我们一起前往皇宫,就像是当年你带着我去父亲的办公室一样。”

    微笑着拉起了单膝跪地的汉尼拔,伸出手整理了一下汉尼拔胸前丝毫不凌乱的领口,然后伸出手,让汉尼拔搀扶着登上了马车。

    整合后的军队联合在一起,朝着皇宫进发。

    …………

    缅希科夫公爵府内,乐队正在演奏大顺的军歌,但实际上调子却是普鲁士的弗雷德里希皇颂。

    按照原曲的词,论及节奏,应该唱到“俄国女皇已和法国结盟、神圣罗马帝国背叛了我。俄军攻入了普鲁士,来吧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摆放了许多个桌子,完全不是俄国喜欢的法国上流社会的宴会模式。

    但配上桌子上干净晶莹的瓷器、闻起来香气扑鼻的菜品、在他们看来奇特的银筷子,都让这场宴会有一种特殊的异国情调。

    这一次宴会,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彼得堡贵族都被邀请来了。相对于欧洲使节的宴会,大顺使节团的邀请,其实级别更高,因为法国那边最多算是公使,而大顺使节团算是大使。

    刘钰的这个侯爵,和拉谢塔迪侯爵的那个侯爵,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能被邀请的人,相当有面子,相当于另一顶皇冠认可的、有资格参加这场晚宴的认证。

    基本上相当于能挤进这场宴会,肯定等同于拿到了冬宫宴会的门票。

    奥斯特尔曼等几个人,坐在一张很靠近主位的桌子旁。

    对面是以法国大使为代表的各国驻俄大使,包括瑞典、奥地利、普鲁士等各国使节。

    拉谢塔迪侯爵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不去想外面的事,将怀表重新放回口袋里。

    缅希科夫公爵府的大门处,两个神色匆忙的人正在和门口迎宾的人进行交涉。

    “请您放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奥斯特尔曼伯爵大人。”

    迎宾的人一脸微笑,拿着名单道:“如果您有邀请函,当然可以放您进去。但您并不在邀请名单上。而且……”

    迎宾的人像故事里那种看人下菜碟的迎宾者一样,故意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这几个人的“座驾”,摊手道:“而且,想必您也不是贵族。连马车都没有。为了里面诸位大人的安全,我是不能放您进去的。这样吧,您可以将消息告诉我,由我去通知奥斯特尔曼伯爵大人。”

    来报信的人,是奥斯特尔曼安插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内的眼线,这时候急于将消息传进去,可却不能直接告诉眼前迎接的人。

    “事情紧急。我也不能将消息告诉你,这是秘密。”

    迎宾的人似乎还是有些近人情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派人带您进去。但这是高档宴会,请您注意您的举止。”

    说完,两个卫兵过来,很自然地收缴了报信人携带的武器,护送着报信的人进了公爵府。

    但并没有转向正在举办宴会的大厅,而是在拐角处猛然将这个报信的人放倒,熟练地用绳索绑住了这个报信的人。

    报信的人挣扎了两下,就被枪托打晕了过去,和前一批来报信的人关在一起,看管起来。

    很快,有人就来到了正在那主持宴会的刘钰身边,附在刘钰耳边小声道:“鲸侯,又有报信的来了,已经被抓了。”

    刘钰一边微笑着和那些俄国贵族、或是各国使节致意,敬酒;一边仍旧保持着微笑道:“都处理掉。免得日后麻烦,倒显得那伊丽莎白和外国势力勾结一般。不要流血,装在木箱里,夜里绑上石头都扔河里去。”

    “是。”

    接到命令的人迅速离开,刘钰保持着微笑,冲着在场的宾客,说起了一段往事。

    “在我抵达俄国之前,就知道一些说法。说是俄国正在主持对瑞战争的元帅,是爱尔兰人,在法国的爱尔兰外籍军团服役过;俄国的外交大臣,是威斯特伐利亚人,耶拿大学的肄业生;俄国的锦衣卫指挥使、女皇最信任的秘密警察头目,是库尔兰人;俄国的工商业大臣,是荷兰人……”

    短短的几句话,让宴会的气氛顿时变了味。

    几个俄国的老旧贵族,听着这话,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坐在刘钰附近那桌的奥斯特尔曼伯爵。

    这几句简单的话,就是对俄国现状的一种精准描述,掌握俄国真正权力的,竟然连一个俄国人都没有。

    奥斯特尔曼伯爵当然明白刘钰说的“威斯特伐利亚人、耶拿大学的肄业生”说的是谁,这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而是有些紧张地想知道刘钰到底要说什么。

    是不是在挑唆俄国的正统派和德国党的关系?

    然而,刘钰话锋一转,笑道:“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国家的一桩旧事。那还是两千年前,秦国的时候。你们当然知道,最终秦王统一了中国,加冕为皇帝,却应该不知道秦国的很多重要大臣,都不是秦国人。”

    “比如秦国的首相,是虞国的战俘奴隶,用五张羊皮换回的;秦王的外交大臣,是魏国人,而且还是秦国最大的敌国;秦王的工程总监,是郑国人;秦王的枢密院总理大臣,也是魏国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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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