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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九章 暂借

    松前藩没有真正的石米俸禄,都是靠做生意。他们的生意头脑,早就发现了北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虾夷地这么苦寒,是不产锦缎的。

    可是几年前开始,虾夷出现了丝绸,而且是很上等的丝绸,这些丝绸被称为虾夷锦。

    松前藩的藩主松前资广,还将虾夷锦作为参觐交代的贡品,献给过幕府将军。

    至于这地方为什么会出现锦缎,其实也很简单。

    或者不该叫出现,而应该叫重现。

    永乐年间,奴儿干都司就有朝贡体系,丝绸流入到黑龙江,又从黑龙江跑到库页岛,又从库页岛一路南下。

    虽然缓慢,但就像是汉时蜀锦能出现在大夏一样,只要有货,贸易便存在。

    之后后金崛起,中原战乱,这种朝贡体系也就断绝了。

    直到多年前对俄一战,重夺永宁寺和黑龙江江口,黑龙江下游的土著部落和刘钰歃血为盟,之后也接受了朝廷的册封。

    每年要贡献貂皮,天子也需要还一些丝绸锦缎。

    只要有了货物,自然就有贸易,虽然流传的速度慢一些,可阿伊努人还是沿着库页岛进行了贸易,逐渐便有一些锦缎到了松前藩的福山城。

    至于东北到底发生了什么,松前藩众人反应迟钝,闭关锁国,那是不知道的。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知道。

    不过这种贸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乐见其成。从做工上也能知道,肯定是出自唐国的货物,但上下都不说破。

    松前藩若是说破了,很可能会被禁止贸易;江户那边可能知道,但这种锦缎大家都喜欢,也不愿意就这么禁绝。

    可此时听说有唐国的人在虾夷地筑城,一个个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贸易,而是担忧。

    日本是锁国的,松前藩是独霸对虾夷贸易和控制权的。

    虽然之前的几次和当地土著的战斗,让松前藩吃了亏,暂时断绝了彻底占据虾夷的想法,可拥有幕府许可的贸易特权,他们仍旧不希望别人把手伸向这里。

    商人地位低下,可松前资广却需要商人才能维持自己的统治和收入。

    近江商人组成的两滨组,和松前藩的关系很密切,为松前藩的收入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时候日本的大米还不能在北海道种植,但北海道最为世界四大渔场之一,渔业资源很丰富。

    这些分封出去的知行地不能种粮,但是可以打渔、做生意。一些商人就把钱交给封地的所有者,从南边运来大米,雇佣当地的虾夷人干活。

    狩猎为生的,肯定不如给人打工的日子舒坦。在大顺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海参崴等地已经有不少当地部落选择融入村镇过上定居生活。

    北海道这边的模式?差不多。

    靠着大米的差价、北海道丰富的渔业和毛皮?两滨组的商人很赚钱,完全支付的起“包税”金。

    可要是交给家臣们进行行政管理,那是要赔死的,家臣们并不具备这样的水平?而且农耕分封制下的思维模式也玩不转商业。

    松前资广询问匍匐在地的商人道:“你看到唐人了?”

    “大人,应该是唐人。束发,而且他们和虾夷人贸易的时候,也说是大顺的人。他们在那里售卖布料,换取毛皮。”

    商人赶忙回答了自己的见闻,但他没有敢太靠近那座土城仔细观看,就跑回来报信了。

    松前资广知道这件事可能很严重。

    如果只是做生意的,还好。

    派人知会一声,日本国策,只有朝鲜、荷兰、中国和琉球,可以进行贸易。

    如果是中国船只,可以前往长崎进行贸易,这里是不允许的。

    当然,也可以暗戳戳的允许他们走私。

    可就怕不是来贸易的,这就大为不妙。

    又仔细问了问商人一些细节,便先让人带着这个商人下去,家臣们聚拢过来,讨论起来这件事。

    锁国政策,对幕府是有利的,但对各地的藩主、商人等,当然是不利的。

    有能力有关系的大商人,可以在长崎进行贸易。

    更差的,就只能在虾夷地进行一些贸易,每年靠着大顺朝贡体制下赏赐给边疆部落的丝绸等,也能喝一些汤水。

    有家臣就提了一个欺上瞒下的意见。

    “将军大人颁布了锁国令,藩主当然是要遵守的。但是,如果那些唐人和虾夷人贸易,我们又从虾夷人手里把这些货物收到手里,将虾夷锦运送到江户售卖,松前藩便并没有违背锁国令。”

    这明显是个钻空子的意见。

    日本对于西洋人是有一定戒心的,但对大顺,并没有什么戒心。

    主要是历朝历代,除了蒙元时候,中原天朝对大海方向,似乎基本没有什么扩张欲望。

    而且北方苦寒之地,大顺想要扩张有的是方向,怎么可能会琢磨着占领虾夷地?

    对这个欺上瞒下的建议,松前资广不置可否,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是暂时瞒住的好。

    如果真的只是来做贸易的,可以允许他们悄悄进行贸易,别让幕府那边知道就好。

    江户离着这边这么远,稍微扯扯谎,也不是瞒不住。

    他的禄米虽然只有名义上的一万石,但是在朝中广结姻亲,关系还是挺硬的。比如松前资广的老婆,是新封的八条氏,是皇妃的亲侄女,这事儿略作一些操作,对松前藩也有益处。

    不过,还是要看看再说。

    松前资广决定,先派几个人去探探底,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北海道本来也不大,福山城距离第一批大顺移民的定居点,也就二三百里的距离。

    松前资广就派了一名家臣,带了二十多个人,去查看一下。如果可以问清楚他们的来意就问清楚,如果对方表现出了敌意,就先撤回来,另做计较。

    家臣带着人去到的时候,土城已经稍微有了一些规模。

    外面都是土墙和木栅栏,四周都有凸出来的棱角,虽然是低配版的,可建造思路还是走的棱堡思路。

    松前藩的家臣一看,就感觉到不对,这不大像是做生意的。

    城里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城中有贸易公司的雇员,懂日语。主持谈判的是那个海军陆战队的中尉,实际谈判的还是那个贸易公司懂日语的雇员。

    双方约定在城外见面,都携带了武器。松前藩有火绳枪,也没觉得这些燧发枪有什么特异之处,都是火枪而已。

    “你们是唐人?”

    “是的。我们的船遭遇了风暴,偏离了航向,只能先在这里落脚。砍伐木料,建造船只。筑造土垒,是为了防备有人抢劫我们的货物。”

    一开口,就是一副殖民者的标准话术,从来都是先借一点土地歇歇脚作为开场白。

    这个开场白虽然俗套,但是很有效,让松前资广的家臣略微放松了一些。

    不管真假,从这句开场白看来,倒是没有什么恶意。

    “这里是松前藩的土地,你们不可以在这里停留。而且如果要来贸易,征夷大将军有锁国令。唐人贸易,必须要前往长崎。”

    “在这里筑城,是不被允许的。你们尽快拆除这里的城。如果你们想要返回故土,可以前往长崎乘船回去。”

    贸易公司的雇员在来之前,就受过话术的培训,问道:“就算我们前往长崎,我们的货物怎么办呢?这是我们全部的身家,如果就这样舍弃在这里,我们回去也要穷死。无论如何,我们要把这些货物卖完才能走啊。”

    “请转告松前藩主,允许我们在这里进行贸易。我们也实在不想前往长崎,如果可能,希望松前藩主能够用你们的船送我们回去也行。”

    这个提议一说,家臣立刻就反驳了这个幼稚可笑的想法。

    锁国令可不是闹着玩的,松前藩打打擦边球搞搞虾夷贸易还好,若是造船送这些人离开日本,那可是大罪。

    而且松前藩的家臣很快发现了问题。

    “如果你们是做贸易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呢?难道商船不是都装货物吗?”

    这时候日本的船不大,六七百人的规模实在有些骇人,他们不敢想象。

    “我是做贸易的,还有一些人是去垦荒的。请转告松前藩主,我们会尽快撤走。最多三年,我们可以造好船只离开。在此期间,我们愿意缴纳一定的税款,用白银或者丝绸支付。”

    “甚至我愿意缴纳三百两白银的保证金。最多三年时间,我们的船造好了,就会离开这里。这里太苦寒了,什么都不能种植。我们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

    “听说日本的土地都是分封的,我们愿意缴纳上行钱,给这里的知行地主人。”

    说的如此诚恳,又是恳求又是愿意出钱的,似乎很像是真的。

    但松前藩的家臣执意让他前往福山城,面见松前藩藩主,贸易公司的雇员心道,傻子才去呢,老子可不去,去了能不能回来可就不知道了。

    “我不信任你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你们一定要让我去福山城,我宁可死在这。请代为转达给松前藩藩主,可以吗?”

    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了一些白银,行贿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显然熟练,一看就是个真的商人。

    家臣也不动声色的收了钱,又问了一些后,说道:“贸易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商人赶忙道:“如果真的不允许我们和当地人贸易,那么请松前藩主将这些货物吃下。都是一些紧俏货。但请允许我们在这里捕鱼,以渡过造船的这段时间。我们在此期间也不会和虾夷人有关联。”

    “或者,请允许我们租借一小块容身的土地。租借三年,最多三年之后我们就离开。”

    家臣也不能自己做决定,便说要先回福山城询问家主,让这些人等消息。

    回到福山城,将情况和松前资广一说,松前资广也有些疑惑,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听上去,整体情况大概是一些移民屯垦的人和一些商人一起遭了海难,不得不在这种地方逗留。

    松前资广对殖民者的那一套说辞一无所知,这等诱骗的话,听上去还是可信的。

    这里不是长崎,家臣们的收入有限,收了银子之后,自然也会说几句好话。

    “藩主大人,他们是唐国人,不是天主教徒。这些人暂时留在这,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不愿意来这里,对我们有戒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只要他们保证不和虾夷人贸易,三年后就走,这对我们有什么坏处呢?”

    “他们的货物,我们可以让两滨组的商人出钱买下来,前往南方售卖。就说有一艘唐人的船在虾夷搁浅,他们修好船就离开。”

    “而且,他们愿意出钱租借土地,暂时居住容身。我们可以划归一小片地方给他们,不准他们越界。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出海的人,都很凶悍。他们带着火枪,唐人的海船上也都是有大炮的,他们的大炮也卸了下来。他们可不是虾夷人,要是非要驱赶他们,可能会死一些人。为这些人大动干戈,是不值得的。”

    松前资广倒不是很在意这些钱财,如果能够拿到手,那固然好。但这件事主要还是要考虑幕府那边的态度。

    这几年幕府在德川吉宗的改革下,逐渐平稳有中兴之态,怕就怕幕府借此机会,直接插手虾夷地的事务。

    松前藩并不希望幕府把手伸过来。

    养寇自重,适用于中央集权制下的国家。

    对分封制而言,没有养寇自重的概念,只有养寇之后,幕府把手伸过来夺权的情况。

    那些人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现在还很难说。但既然说租借三年,这倒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办法。

    反正那里是苦寒的虾夷地,而且本来也不是松前藩能够管辖的领地,只是名义上有管辖权而已。

    和这些人搞好关系,还有一大益处。

    那便是虾夷锦贸易。

    之前只能和虾夷人贸易,这一次既然有唐国的商人,便可以暗戳戳地告诉唐国的商人,日后可以悄悄在这里售卖锦缎。然后再从虾夷人的手中,把这些锦缎买回来,亦或者让一些商人悄悄参与走私,前往南边售卖。

    锁国令在别处执行的很严,可是松前藩有虾夷贸易许可,这里就要宽松许多,可以悄悄打一个缺口。

    历史上,早在黑船事件八十年前,俄国曾经悄悄和松前藩接触,希望能够获得贸易许可。然而一来俄国人在虾夷地推广东正教,征收毛皮税,严重触犯了松前藩的利益;二则就是俄国的贸易大宗货物,是毛皮,这和松前藩在虾夷地的贸易是冲突的。

    所以松前藩极端反对对俄贸易。

    可大顺的商人就大为不同。

    这些商人带来的是锦缎、丝绸等紧俏货;换走的反而是毛皮、俵物等,这对松前藩是有利的。

    当然,走私的话绝对不能允许数百人筑城占据。现在对方说请允许暂借三年,先把所有的货都出售给松前藩,日后绝对不会和虾夷人进行贸易,这就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

    示好关系,日后等着这商人回去的时候,再谈一谈日后走私的事,这也是一条长远之计。

    “那就这么办吧。让这些人缴纳一千两白银或者等价的丝绸,作为租借款。剩下的货物,都由我们得商人买走。给他们圈定十里的范围,不能够离开这个范围。如果违背了,就只能出兵赶走他们了。商人们会随时报告情况的。”

    想到这些人可能食物短缺,松前资广还很贴心地嘱咐道:“告诉他们,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鱼干,也允许商人卖鱼给他们。”

第二五零章 欺瞒

    三年的租期并不长,正好有个缓冲的时间。

    虾夷的事,不是松前藩一家能做主的,而且人多嘴杂,完全想要瞒住也不可能。

    松前资广决定在这一次入江户参觐交代的时候,把这边的事稍微说一说。

    说归说,至于怎么说,这就有些技巧了。

    只说有艘大顺的船遭了海难,至于具体情况,就不要详说。

    如果幕府那边严令必须处理,就回来处理。

    如果幕府那边听他说的模棱两可,也没当回事,那就按照既定的想法,结好商人,悄悄贸易。

    很快,负责谈判的家臣再度前往大顺筑城歇脚的地方,双方签订了一个很“平等”的条约。

    画了一个范围,让他们暂时在这里歇脚。

    但是不能出圈,更是严禁直接和当地的虾夷人交易。

    所有的货物都要出售给松前藩的商人,一旦船只造好就要赶紧离开。

    但是允许这些大顺的难民在这里捕鱼、伐木。

    条约一签,便有商人开着小船来到这边运走了货物。

    两滨组的商人没有资格参与长崎的贸易,本金不够,关系也不硬,难得有机会采买中国货,一个个自然是兴高采烈。

    大部分的绸缎都可以当做虾夷锦,如今江户和京都的高僧们,都愿意用这种虾夷锦做袈裟,幕府那边也已经默许了这种锦缎的存在。

    大部分货物都用白银和黄金交割,剩下的则交换了一些鱼干。

    货物不是很多,在给了松前藩一千两银子的租地费之后,刨除掉鱼干,还是略赚了一些。

    划定的范围不算大,不过这些人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先修城、后垦田,上上下下都约束着,不要和虾夷人接触,至少三年之内不要和虾夷人接触。

    冬季封冻之前,又来了一艘船。

    卸下来了三门大炮,三十名海参崴的猎户出身的招募散兵,还有大量的粮食。

    第一批移民的人中有不少在海参崴垦荒生活的经验,他们不需要当地土著的帮助也能渡过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

    军官们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一些嗅觉灵敏的,已经嗅到了开战的火药味。

    冬天来临之前,基本的防御已经完工,炮位也修好了。这里的冬天不算太冷,就是雪有些大,趁着这个冬天,感觉到可能要开战的军官们把这些移民好好地操训了一番。

    军官都是军校走出来的军官生,燧发枪的操练也很容易,而且他们又不是正规军,只要教会躲在城中放枪就好。

    最冷的天气里,军官和官员们围坐在壁炉旁,一锅热腾腾的鹿肉炖的烂熟,配上一碗海参崴那边的烈酒,真真的好滋味。

    “你们说,三年后松前家赶我们走?是不是就要开战了?”

    那名中尉笑道:“算了吧?咱们粮食充足,火药也足,还有炮。就松前藩那点人,只能围、不能攻。围的话?没有五千人可围不住。五千人……他不过是个一万石的大名,去哪弄五千人?五千人吃喝拉撒,他出得起这钱吗?”

    “若是告诉幕府那边,就算出兵,三年之后赶我们不走,派人来打一打,打不动,再去告诉幕府。幕府再出兵,运炮,估计又得一年半了。四五千人的大军,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明年鹰娑伯还要往这边派人。他们想要攻下来,怕是要如咱们打准噶尔部一般,要动用全国之力。”

    小小的中尉,大大的自信。

    知道靠着棱堡体系,就日本此时的战术水平,想要攻下来可非得准备许久才成。

    靠海的城堡,想要攻下的第一步,是切断海上的补给。

    且不说存粮,就是日本的水军,真的能挡住威海的舰队?

    这些孤悬海外的人,才能深切感觉到海军的重要,也能真切的感觉到身后有个不会放弃他们的庞大国家的安心。

    之前发出疑问的那人喜道:“如此一来,那便是大战了。我等在这里,若能守住,便是大功啊。就是不知鹰娑伯如何想的?是要占据这虾夷地?还是别有想法?”

    上过军官学校增强了视野的中尉反问道:“这虾夷地有什么特异之处吗?这样的地,从海参崴向北,几千里。如果只是为了这个虾夷地,我看不值得。等着吧,几年后,会有热闹看的。我等还是要好好把这些人操练起来,田亩开垦出来。到时候便赖着不走,他松前资广能奈我和?”

    …………

    距离对日开战的准备完成,还有数年之久。

    造船造炮都是按部就班的无趣,也已经步入了正轨,刘钰也不用专门在那看着。

    此时的刘钰不在威海,而是乘船前往大沽口,皇帝允许他回京城为皇帝庆贺生日。

    其实也是为了和他商量一下法兰西国使节团来访的事。

    满载着玻璃和白银的船只在大沽口附近停靠后,有人组织将这些货物送往京城,刘钰则去看了看大沽口的炮台。

    这是前朝永乐年间建造的炮台,自从倭患平息之后,这里逐渐荒废。

    可今天,这里却有不少征调的民夫,正在那夯土,显然是准备把炮台大修一番。

    负责修筑炮台的,见到刘钰之后赶忙敬礼,作为小站练兵出身学炮术和要塞工程学的学生,对刘钰很尊重。

    为了表示亲近,这个年轻人没有称呼刘钰为大人或者爵爷,而是叫了一个很特别的称呼。

    “先生,这里的炮台原是石头的,这不合适。就像是我们在刘公岛学到的那些书本,炮台最好是夯土的,外面还要有厚厚的斜坡和土包。石头被炮弹一砸,石屑飞溅,容易伤到人。而且不能卸力,不如土坡。”

    “陛下要在这里修炮台,还要修两座棱堡。我不是主官,只是督办。”

    年轻人很热情地领着刘钰转了几圈,希望能从刘钰的嘴里得到一两句赞赏。皇帝根本不懂炮台修的好不好,若是能从刘钰这里得到几句赞赏,这就很舒服了。

    转了两圈,刘钰赞了那年轻人几句,心里却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干。

    心说有这修炮台的钱,不如投入到海军里面,多造几艘大舰。

    渤海的安全在威海、旅顺的港口和舰队,可不是在大沽口。

    这炮台很显然是面子工程,应该是建给即将到来的法国使团看的。

    东印度公司那边已经递交了使团前来的消息,按照季风季节,应该会在今年七八月份抵达。

    皇帝不希望他们走内地,尤其是运河,所以应该会允许他们从大沽口这里入京。

    只是这就颇有些脱裤子放屁了。

    之前绘制全国地图的时候,依靠的是一群法国的传教士。只怕法国手里的中国内地地图,不比中国宫廷里的差。

    历史上一鸦那是英国人对中国不了解,换了当时刚刚和越南签订完《法越凡尔赛密约》、早就派传教士帮着绘制地图的法国,可能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切运河、断南北。

    不过虽然这是个面子工程,但似乎也值得,也算是一种和法国讨价还价的筹码。

    这事也算是个好事,看得出皇帝肯花钱修炮台,足见对这一次法国使团到访的重视。

    查看了一下炮台,刘钰发现已经修好的几处炮台上并没有大炮。

    “炮,是京城铸的?还是在这里铸?我在威海,怎么没听说这事儿?”

    负责修筑炮台的年轻人小声道:“暂时没炮。就用些木头装饰一下,叫人以为这里有炮。可能等以后会铸炮吧。”

    这个有些意外的答案,让刘钰愣了大约半刻钟,随后大笑起来。

    看来,朝廷里的人才还是不少的,不都是食古不化的蠢货,也知道钱在有限的情况下,怎么花最少的钱达成想要的效果。

    “行吧,反正炮台重地,闲人免进。不过,炮可以缓一缓,这炮台既然修了,就要修好。不要白花钱。”

    “大人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花费不菲,我又不管工钱,但将来出了事要斩我的脑袋。所以我会盯得很紧。再一个,官员们也不怎么待见我,估计也怕我六亲不认,倒是没说和我分钱的事。”

    这种制衡和分化的办法,还是有些效果的。皇权居中调节,故意造成两个体系出身的人互相不信任。现在皇帝觉得足以控制的住,无非是学实学的人太少,将来若是多了,总要做出选择的。

    “这里大约什么时候能修好?”

    “陛下有令,必须在七月之前完工。我算了一下,应该也差不多。军营什么的,都会建好。”

    七月之前完工,越发印证了刘钰的判断。

    很多事,依靠一己之力是办不到的。但从大沽口炮台的修建上来看,朝廷应该是有人对法兰西国来访的事真正上心了。

    这是好事。既然要谈判,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的,要是让法国人见到了之前年久失修的大沽口炮台,心里便可能先轻视一番。

    如果法国人从广东商馆总部直接来威海,转大沽口,看到的就是威海和大沽口的防御。

    如果不是直接去威海,那么只要不走内陆,在广东、漳州、松江等地逗留,看到的也是一片欣欣向荣,也肯定看不到真正得贫困带。

    刘钰心想,这样子做的还不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把皮剥开,你知道我是金玉还是败絮?

第二五一章 压力

    不久后,京城里,皇帝看着几分很特殊的礼单,笑意满满。

    新送来的玻璃,安装在暖阁内,透过的光亮让皇帝看书的时候更加的舒适。

    两千片玻璃,宫廷里留了一千块,剩下的要作为赏赐赏给大臣们。

    进献了玻璃的刘钰现在正在京营中巡查,皇帝让刘钰去京营巡视一圈操练的情况,看看军改的成果。

    今天也差不多巡查完了,正好今天禁宫中的玻璃也要全都安装完毕了。

    这不是个太大的工程,相对于禁宫中似乎数不尽的房间而言,一千片玻璃实在是杯水车薪。

    玻璃刚送来的时候,李淦还认为刘钰这样会助长奢靡之风。但当看到玻璃的价格之后,又觉得有些过于便宜了,作为赏赐给大臣,实在是有些抹不开。

    这玻璃作坊中,有皇帝的股份。刘钰用技术入的股,其中一部分作为贡品献给了皇帝,最俗的东西恰恰是皇帝最喜欢的。

    有钱的感觉,就是爽。

    刚刚拿到了蒙古那边垄断商会的分红,这边刘钰又送来了今年预支的分红,大笔一挥,给驻守西域的两千士兵一人发了一顶皮帽子,走的是内帑。

    当皇帝的也喜欢钱,尤其是当天子,这国库和内帑还是要分清楚的。有钱,做起事来就爽快,以往肯定是舍不得给西域驻守的两千士兵发一顶皮帽子的,万把两银子,肯定肉疼。

    可今年蒙古那边的分红有二十多万两,刘钰这边预支的分红不再投入海军,也有十几万两,还有一大堆可以作为银子使用的股票票据,皇帝出手也大方起来。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在给刘钰礼单的批复上,还是“指责”了一下刘钰,送钱这种阿堵物,实在有辱斯文,叫他多读书。

    这是明面上的文章,私下里的话当然要私下里说。

    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比之阴郁的窗纸要舒服。

    一些地方是要用玻璃的,可禁宫作为全天下隐私最多的地方,有些地方还是不能用。

    但能见光的地方,肯定要比窗纸强。

    服侍的太监见皇帝心情不错,这时候自然要夸奖几句刘钰。

    “陛下,鹰娑伯送来的这些玻璃,可真是自己烧出来的?之前也有传教士想着要在官窑里尝试烧玻璃,可烧出来的都不怎么好。鹰娑伯送来的,极是透光,大为不同。”

    禁宫中之前当然是有玻璃的,皇帝也不是没想过烧玻璃?传教士为了得宠以让皇帝这个“迷失的羔羊”归于正途,也曾建议尝试烧制玻璃。

    然而,烧出来的效果很差。

    李淦看了看暖阁的玻璃窗?太监们擦的极为干净?没有一丁点的污泥。

    刘钰送来的一套玻璃灯具和配套的鲸油,让禁宫的夜晚也明亮华贵了许多。

    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太监也懂曲线讨好的姿势,李淦便道:“当日金水桥问对的时候?刘钰便说?术业有专攻。这些传教士?或可算历法?但是一些本事,还是差得远。若非刘钰点透刺刀的妙用?新阵法的妙处?只怕他们进贡的燧发枪还要束之高阁。”

    “传教士的本事,朕看也就聊聊。朕有守常,何须用心思不明的传教士?”

    说到开心处,李淦心情大好。

    之前禁教犹豫不决,就是被传教士的“本事”诱住了。

    无论是历法还是数学?这些挑选出来延续利玛窦留下的走上层路线的传教士,是真的算有本事的。一场历法较量,把大顺这边的天文学打的颜面全无。

    为此禁教的时候,很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

    然而经过刘钰这么一搞,李淦发现传教士完全成了负面的存在。

    当初恐吓俄国使团,出的题目,便是传教士也根本不懂。

    而且断了传教士,打开了和俄国、法国的外交途径,走正常的交流,不需要传教士这个别有用心的二道贩子,效率倍增。

    如今轰轰烈烈的禁教,在江南激发了不少风波,可是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

    大量坚持教徒不准祭祖、大顺教徒必须遵从教皇谕令的传教士都被赶到了澳门,福建的一次天主教徒圣战也被肃清。

    即便这样,法国这个天主教国家,还是伸来了橄榄枝,并么有传教士所恐吓的那般:若是禁教,则欧洲各国都会断绝交流。

    太监察言观色,赶忙道:“陛下慧眼识珠,发现了鹰娑伯的才华,知人善用。书中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陛下圣明,鹰娑伯纵有才能,也是明珠蒙尘,无可施展。”

    “哈哈哈哈……”这马屁拍的有些俗,并无太多花样,远不如刘钰在东北、在西北那般拍出的新意。

    但是那种马屁的前奏太久,当皇帝的也需要时不时的小马屁来调剂,此时忍不住开怀大笑,心道这话倒是不错,若朕是那种昏庸之辈,你刘守常便是再有本事,也无用武之地。

    就像是这一次法国使团要来一事,朝中又是吵翻了天。

    平等外交的代价,是巨大的。

    相当于大顺在西方面前,放弃了天朝的体面,放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自我体系。

    至于得失输赢,朝中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最终也只剩下了三种选择。

    要么,继续保持天朝,放弃交流,驱逐传教士,过上门过日子。

    要么,放弃天朝体面,驱逐传教士,正常外交,东亚朝贡体系不变,和西洋诸国进行外交。

    要么,继续保持天朝体面,靠传教士交流,允许传教士传教,儒耶合流。

    平准一战新军的表现,算是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最终皇帝选择了保持和外部的交流,又要驱逐传教士,在西方诸国面前放弃天朝概念。

    法国使节团马上就要来了,东印度公司提前递交的国书上,可以得知法国这边派出的是海军大臣,一个伯爵。

    按照李淦的理解,这法国有专门的海军大臣,位列内阁,也算是派了个兵政府尚书级别的人物,这一次招待可不比罗刹使团,那是战后缔约,这是和平外交,大不一样。

    尤其招待礼仪,即便有罗刹使节团的先例,却还是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罗刹国,大顺承认其为帝国。

    法国,是王国。

    这两者是否同等规格的招待?还是降法国为朝鲜国的待遇,以亲王国礼仪来招待?

    如果法俄相同,那么就是大顺承认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那要是如什么瑞士、汉诺威乃至那些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前来,屁大点的小国,在礼仪上也要一视同仁?

    如果不是,哪些国家可以得到如罗刹国一样的礼仪?凭什么?

    如果是凭实力,那么岂不是与礼制相悖?

    礼,为天下之核心,如果礼都废了,岂不是鼓励弱肉强食?

    强者就可以得到更高的待遇,而不是看其国爵位?如此一来,朝贡体系下的天朝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这事儿又不好直接说皇帝的不是,许多人又拿出来了指桑骂槐的本事,说天下礼崩乐坏,其根源就在于刘钰对罗刹国谈判中力促平等外交导致的。

    当初可以算作特事特办,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后续的种种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今天罗刹人来了,明天法国人来了,后天若是欧洲的蕞尔小国也来了,这怎么说?

    天朝朝贡体系的逻辑出现了BUG,这个bug此时无人能解。

    朝中很多熟读经书的人,其实不坏,而是真的无法接受天朝体系正在逐渐崩塌这个事实。

    宋儒之后的儒学,已经进入了一个逻辑闭环之中,家国同构、天朝朝贡体系、君臣父子等等这些,都是这个闭环中的内容。

    只要有一处崩坏,带来的就是整个体系的崩塌。

    这些崩坏,又陷入了大顺在荆襄之战后提出的那个口号的解读上。

    保天下。

    现在,连天下这个概念都崩塌了,保来保去保的是什么?朝中已经有人质问了,不学书经,不学圣贤之言,却去学什么西洋学问,这还叫天下吗?

    天子天子,居然要和夷狄平等外交,连天子都没了,还有天下吗?

    再一个就是刘钰开办实学,居然不教圣人之言,学的都是他们眼里的西洋学问。便有人质问,如果因为西洋人枪炮锐利,就去学西洋人,那么是不是白登之围后要学匈奴?是不是渭水之盟后要学突厥?是不是靖康之后要学金朝?

    这大顺哪里是保天下?分明是在毁灭天下。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不少人甚至自比海刚峰,上疏皇帝,直斥皇帝这么搞是要亡天下的。

    总归李淦和朝中一些支持变革的,顶住了压力。

    每每想到这,李淦都觉得自己真的算是伯乐了,想着要是换个皇帝,这刘钰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有时候,李淦也会感觉到一阵委屈。就如同兴办海军得那个死结:

    如果没有海军,西洋人就可能会如刘钰说的,在将来的某一日,袭扰东南,截断漕运,这华夏危矣。

    如果兴办的海军,西洋人就不敢袭扰东南,也没能力截断漕运。

    可是,西洋人不来打,这兴办海军的决定,怎么能证明英明神武呢?到头来,李淦也怕在史书上,留一个“徒耗钱粮、兴建无用之军”的骂名,因为做了准备,就不知道西洋人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李淦心情有些郁闷,便吩咐了一声太监。

    “将那本倭人的《国姓爷合战》取来。”

    说完,又自嘲一笑道:“天下天下,近在咫尺都不尊天下之礼,许该派些清流去教化教化倭人。若能靠一张嘴的教化,就叫人折服,倒是简单了。”

第二五二章 特许

    海军是否有用,要看到利益。

    这本汉译之后的《国姓爷合战》,放在这一次群臣给皇帝的贺礼之中,只能算作一类不寻常的礼物,却算不上唯一的不寻常。

    既是皇帝过生日,诸如祥瑞之类的东西,自不会少。各种贡品,平日也都见得多了。

    但这一次,除了刘钰送来的一堆古怪礼物之外,还有另一些别样的礼物。

    一本参谋部的人编写的《训练操法详晰图说》,将刘钰提出的战术体系详细化,配以图谱,直接可以作为日后军官学校的教科书。

    一册朝中大臣投其所好编纂的《西域地名古今考、请复汉唐旧名疏》,参阅了大量的汉唐古籍,将西域如今的地名和旧地名一一对应,请求把西域的地名改回汉唐时候的旧名。

    这些和往常不同的别样礼物,还有不少。但最特殊的,还是刘钰送来的那些,已然是堪称古怪了。

    股票,白银,玻璃,以及那本《国姓爷合战》的汉译本。

    汉译本不算太厚,就是一出戏,几折而已。

    刚送来的时候,李淦就看过了。史世用的文化水平不够,但是康不怠润色之后,拱火言辞那是驾轻熟就。

    等着史世用回京,又把在江户的一些见闻、言论一说,李淦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这时候又叫太监把这本书拿来,他的火气早就消了,此时想的便是等待刘钰那边准备就绪,将这本书发于群臣,捅破琉球双面朝贡的窗户纸,看看群臣们又会有什么样的说法。

    随便翻了几页,再度又看到那几句极为拱火的地方时,太监回禀说刘钰巡查完了京营军改的情况,前来复命。

    李淦也没把书收好,就叫人宣他进来。

    免跪之后,李淦先问道:“卿自大沽口一路来,又去巡查了京营,有何感想?”

    若说感想,刘钰还真有不少。

    在没入京营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了。

    大沽口炮台的修筑,他是支持的。这看上去是个面子,有这钱不如花在海军身上,但考虑到和法国的接触谈判,这个面子还是要做的。

    除此之外,便是军改已经略有成效,京城的一些部队已经配发了新枪和刺刀,青州军打散之后带动了京营。一些京营的外表本就看起来不错,换装枪械之后,至少看上去像是一支线列兵了。

    一些青州军常听到的军歌,也在京城听到过。甚至一些发牢骚的军歌,也没有禁绝,有那么一丝滋味了。

    等真正入京营转了几圈,发现也还真的可以。

    练兵处练兵,练兵过程中,没有裁撤的军官?按照级别去学习。考核不成的?便淘汰。

    只有混到了四品以上,才不用去学习,真正打仗的时候靠参谋们指挥。

    影响军改速度的,就只剩下枪械了。现在京营加上青州军的那部分存量?也就三万支新枪,但是这三万人已经基本操练出来了。

    本身京营还算能打,军纪也还凑合,还没有完全烂到根子里,改变一下战术体系的事而已。

    将见闻大致一说,皇帝便把那本《训练操法详晰图说》扔给刘钰。

    “这上面的内容,朕看了看,大可推广做军校课程使用。你也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足之处,只管说。”

    刘钰看都没看,便道:“臣之所学,已经尽数教完。既然是他们编写的,臣以为,看亦可,不看亦可。”

    之前就已经说过,自己所学已经尽数传授,这话本来也是真的。很多细节的东西,要靠实践经验。但整体思路就是那么回事,最优秀的那批人也都理解了战术体系的思路,围绕着这个战术体系编写的教材,也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

    参与编写的人都有带兵经验,集思广益,保证战术体系和思路没错,那就不用看。

    再说刘钰也得让皇帝知道,在陆军上,自己真的是无汁可榨了,不用担心自己藏私什么的。

    至于若是搞出来米尼弹和膛线之后的战术变革,那是刘钰藏给自己的,自然不会说这些。

    皇帝听刘钰这么一说,心里也是愉悦,笑道:“虽是如此,你看看也好,这书终究有你的心血。”

    “你的兵工厂办的不错,但是军改之后,弓、刀、甲胄等,以此为生的工匠都没了活计。而且只靠那座兵工厂,也不能供应数十万军改之用。”

    “朝廷也要试办,你可调拨一些熟练工匠前来。”

    这事刘钰早有预料,但皇帝的话,刘钰还是小心地提醒了一下。

    “回陛下,调拨工匠前来,此臣分内之事。但若说这是臣的兵工厂,臣实不敢当。这兵工厂,陛下的股才是最大一份。而且,还有其余商贾的股份,这怎么能说是臣的呢?”

    股份制的公司,李淦不是太了解,也不好说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看不出来。

    至少从刘钰的介绍来看,似乎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他倒是知道英国人砍过国王的脑袋,但此时朝中对西洋人最了解的是刘钰,李淦对西洋的了解也是从那本《西洋诸国略考》中知道的。

    既然掌握着信息垄断权,刘钰对英国那场砍国王脑袋的定义,就是“教案”,绝口不说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而只说是一场宗教斗争:此若佛道之争尔。

    带来的后果就是,皇帝本就对天主教甚为不满,看过之后更是下了大决心一定要禁教。

    有意思的,是李淦对克伦威尔的批阅:“有人君之能,奈何子嗣孱弱,是故二世而亡。此人杰也。譬如本朝,太宗传位于高宗,则稳固矣”。

    读史使人明智,李淦又不曾真正去过英国,只能从刘钰歪曲的书中去理解。

    里面又不说资产阶级的崛起,只说是封建制下国君被大夫架空、新教清教圣公宗冲突不断,站在这个角度去理解问题,皇帝看问题的视角也就大为不同。

    至于松江搞了这么一堆股份制的公司,李淦眼中看到的不是危险,而是两件事。

    其一,海关征收的印花税,以及日后玻璃等新产品的征税模式,单单是印花税一项,便使得松江海关今年的赋税暴增。

    其二,便是股份制公司就可以让皇室赚钱,又不用担心出现前朝太监收税民怨沸腾的景象,又可以杜绝全面官营贸易带来的种种反对。

    现在刘钰再度重申这件事,李淦笑道:“其实,朝中也有人建言,火器者,国之重器。商人重利,不可经营,当收归于官有。”

    刘钰大惊,正要反对,李淦却先道:“不过,朕也考虑过。这里面也有内帑的股份,再说还有其余商贾的股份,已然作价,各持股票。若想收归官营,未尝不可,只要出钱把股票都买走即可。若不然,朕手里的所有票据,都要化作一张张废纸。”

    “估计如此一来,商贾闻到风声,定然风声鹤唳。不只是兵工厂的股票,那些冶铁厂、玻璃作坊等,都要纷纷抛股。”

    “这自然不好。只是……国库花钱买枪,朕却是最大的股东,这倒像是朕在谋取私利。”

    刘钰心道,你不想谋取私利,那你直接用内帑的钱把兵工厂的股份全买到手呗,一分钱不挣多简单啊。

    “陛下,臣以为,这非是陛下想取私利,而是以此作为监督。若是官营匠造的,反不如威海兵工厂的。质量不如、价格更高,自然也就拿不到订单。陛下掌握兵工厂的股份,不是为了谋取私利,而是为了防备上下贪腐,欺上瞒下。”

    “前朝西法党,开出过十几两银子一套的盔甲,也开出过天价的西洋铳台棱堡。至于西法党之外,官营军械,也多糜烂不堪。”

    “整顿吏治,今日整顿,明日又烂。不若留一处官办之外的,也好知晓造价。若是官办的既便宜,质量又好,那威海的兵工厂自然破败,工匠便都去了官办的。若其质量不好,造价又高,那陛下在威海的兵工厂,也正好督促如鞭。”

    “这实在不能说是陛下为了取利。”

    先找了一个道德的高点给李淦扣上,免除了李淦对“天子道德问题”被攻讦的担心,李淦暗暗点头,心道这倒是有些道理。

    只是……

    “只是,朕还有一处有些不懂。这股份制是要分红的。显然是得利的。于私,朕应盼着价贵;于公,朕应盼着价贱。”

    刘钰回道:“只要这分红的钱,比官办贪腐的耗损要少,那便即可便宜,又保质量。若天下吏治绝无贪腐,陛下贵为天子,便是那些股本都折损了,不但不忧,反而该大喜才是。”

    吏治问题,几乎是无解的。过手贪腐,也根本无法根治,刘钰说到这个点上,李淦一琢磨,倒也是。

    揭过兵工厂一事,李淦又道:“你搞的这些股份制得作坊,朕有些想法,也不知对是不对。”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民可移、粮可调,但富户手里的白银却不好动。无银,很多事便做不得。国库又没那么多的钱,朕的内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按你所言,这钱要动起来才好。朕原本不解,现在看来,似有些体悟。”

    “若如辽东,人少地多,一直难以开发。若想开发,则要钱。钱,或出于国库、或出于内帑、或出于辽东富户。”

    “然而辽东富庶者少,江南富庶者多。这等股份制公司,便可集结财富,移于辽东。如此,朝廷不花一分钱,便可移民千百。”

    “此番在辽东开办冶铁作坊,使得许多人窖藏的银子从松江到了辽东,民有铁器、国有赋税、白银流通,实无坏处。”

    “况且,股份制公司,使得财富分散于他人,又能使民间财富聚拢。纵然有人起异心,其余人也不会同意。如此分散合聚,似大为有利。”

    “但,商人重利,又不可不防。若商人巨富,又恐兼并土地。是以此事不好在全国推广。”

    “我看,何不于松江试行,出台法度,也方便管辖、税收。除松江外,别处均不可。可乎?”

第二五三章 再快一些

    皇帝还是挺有胆魄的。

    封建王朝对商人充满了警惕,商人富集财富的速度太快,尤其是实物税逐渐换成白银税之后。

    统一的货币和自古就有的土地买卖制度,使得商人阶层兼并土地的速度,只低于皇帝。

    可商人又不可或缺,尤其是江南的外销型经济基础。不过商人在皇帝眼里,可能就是大肥猪。

    刘钰感觉皇帝这是准备把松江府造个大猪圈,以方便养大肥猪。

    至于为什么选择松江,除却那是江南富庶之地外,最重要的原因,刘钰估计就是威海的海军了。

    有了这么一支海军,威海到松江,也就不过数日之程。

    长江中游有大顺的基本盘驻军,海军又能随时控制无险可守的松江,这都使得皇帝敢于大胆的尝试。

    要是没有这支海军,估计皇帝也没胆子把步子迈这么大。

    不管是为了养猪弄个猪圈也好,亦或是皇帝真的“英明神武”也罢,总归这是一件好事。

    猪再肥,在有利爪獠牙的老虎面前,始终都是一块肉。

    大顺朝廷都江南的提防很严重,这一次新军改革,编练的新军基本都是北方兵。朝廷考虑到退伍兵在当地,只要有钱弄到枪,这些退伍兵就会立刻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故而在松江等地,是不招兵的。

    招兵的主体,一部分是北方灾民,另一部分便是北方小农。怕的就是江南富有的白银贸易和走私,配合上高质量的退伍兵员。

    要么迁都江南,使得政治中心和经济重心重合。

    要么就只能提防江南,使得经济重心和军事核心错位。

    李淦虽然自比那些明君,可迁都这样的魄力实在没有,即便现在北方已经稳固,北方边患基本解决,他也没有迁都的魄力。

    只是现在海军有所成就,皇帝确定海军是个投钱的无底洞,海商海贼自此之后对国家级别的海军再无任何优势;陆军军改小有所成,江南孱弱,两三万人的新军就足以扑灭任何可能的起义或者反叛。

    种种稳固皇权的基础都已具备,便可以试着松一松锁链,允许江南那边多搞出一些钱。

    刘钰也不管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时候还是要猛夸几句的。

    “陛下胆魄通天,这等尝试,于国大有裨益。既方便控制,也便于税收。臣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有一点,臣知道商人最在意什么。”

    “最在意的,还是连带责任。陛下若想兴盛松江成为赋税重地?首先一点就该明确有限责任。若是公司出了事?公司赔偿,只把所有人的股本赔掉为之;若个人出了事,也只是个人赔偿,不能因为都是股东,便要牵连连带。”

    别的事情都还好说,股份制在中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真想搞出来合适的政策和监管也容易。

    唯独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牵连责任和有限责任的问题?若不解决?终究还是不能形成风潮。

    现在的风潮虽然被刘钰带动起来?可实际上靠的不是大顺的法令?而是靠的刘钰的家世和与皇帝的关系。

    加上他弄的那些?完完全全就是一些之前没有的玩意儿,明显赚钱的行当?他居中担保?而不是很多人确信有法令可以担保。

    “此事自然。不消你说。既要尝试?就要步子迈的稍微大一些。就像是青苗法,于全国推广,自是恶政。但若如你在文登,那便是善政。百里之地,不可与万里江山同论。松江事,只限于松江,倒是可以试试。只要能收的上税,那便是好事。”

    “除此之外,江苏节度使也上了奏疏,请试行海运,转运苏州、松江二府之漕米。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要在松江试行种种新政。”

    “你是支持废漕改海的,但这事非是一日之功。先以尝试,若是将来不出问题,也好有个说法。”

    刘钰惊了。

    朝廷这步子迈的着实有那么点变革的意思了。

    松江府、苏州府的漕米改为海运?

    虽然只是两府,却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海运的基础已经成熟,一来日本锁国倭寇之患基本消除;二来有海军。

    最重要的航线问题,如今威海和松江的联系日益紧密,也不再需要走海岸线。

    直接走黑水洋,过威海,到天津,简直容易到不能再容易。

    要是按照股份制公司的方式,只怕这消息一出,松江等地的商人就要爆炸,几十万两银子的股票很可能五天之内就认购一空。

    皇帝又道:“江苏节度使的意思,便是看你在松江那边搞的贸易公司红红火火。便想着叫商人转运,如此利国、利商。”

    “去往天津运米,若运苏州、松江两地漕米百万石,则可携带十分之一的免税货物,运费则可大省。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装载辽东的大豆。于松江入港,也能增加赋税。”

    “如此一来,国民皆利。”

    皇帝心里也清楚,这江苏节度使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巴不得把漕运都废掉,专门走海运呢。

    那样的话,湖广等地都要沿着长江运送到江苏,再从江苏出港。

    原本漕运几个省的好事,都摊在了江苏一省。

    但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所以先想要在苏州、松江两地试行。

    做成了,这就是政绩。至于能不能做成,刘钰很怀疑这厮已经暗中观察自己组建的海商集团许久了,心里有数。

    “朝中有识之士多矣啊!此社稷之福、陛下之福。”

    “哈哈哈哈……这话说的,似乎改海运便是有见识,走漕运便是无见识?你当就你有见识吗?”李淦朗声而笑,心想朝中自然不全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有识之士自然不少。

    刘钰说的那些,都是些老调子,无非就是省钱省民力。

    可走运河还是走海洋的争执,早已有之。

    朝中一些有识之士所站的角度,却比刘钰不知道高了多少。

    比如漕运是头等大事,那么不管出了什么情况,保漕运就是第一要务。

    而漕运需要水,运河两岸又都是农耕区,经常会出现运河和农民争水的情况。

    然而漕运的优先级又排在最高,考核政绩又肯定要看漕运,京城几万人的吃喝,可不管你天旱还是天涝。

    这就导致了与民争水的情况。

    若是能够改漕为海运,争水的问题可以解决,农夫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支持海运的人有见解,反对海运的也有新见解。

    除了老调重弹的百万漕工的问题,还有就是要考虑运河修缮的投入,和稳定黄河的关系。

    甚至也已经有人看到了海上的威胁,若只靠海运,风险极大。

    如仍旧保留漕运,只要加固镇江、金陵、松江等地的炮台,建造棱堡。一旦海上失利,有军改后的陆军,亦可保证漕运通畅。

    留着漕运,是对海军的不信任,以及对千年陆权之下的陆军战斗力的自信。

    毕竟一旦废掉漕运,一旦海上失利,海军全灭,那南北之间的沟通就彻底断了。

    留着漕运,只要陆军还能打,就能维持一个帝国的体量,足以应对种种可能的风险。

    海军才搞,能不能行,现在还难说。留着运河保底,比什么都强,谁也不是先知可以断定海军一定镇得住场面。

    还是有过实战检验的陆军,更可信一些。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哪怕放弃海岸,只要陆军能战,这天下就不会南北分裂,也就亡不了,总可以重整山河。

    只不过刘钰平日里并不关注朝堂的事,这种争论他也少参与,很多事是他以为被人没想到、实际上别人早就想到了的。

    这一次提议尝试海运的江苏节度使,原来是在西南搞改土归流的。

    运气很是不错,没有摊上平准的“西路大军武装旅游”的悲催事,在西南搞改土归流颇有成效,故而升任为江苏节度使。

    年纪在节度使这个级别中还算年轻,大有机会入天佑殿,自然是琢磨着干出一番政绩。

    此番上书希望搞松江苏州的试点,也是为了政绩,同时还要尝试着学一学文登那边搞一搞摊丁入亩之类的政策。

    皇帝权衡了之后,这才决定在松江试行新政,只要确保海军在手能够随时压制松江等地即可。

    刀把在手,而且锋刃足够长,那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折腾一番。

    但要折腾漕运海运,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朝中有人反对,只说担心遇到风浪,船若在大洋上沉没了,那可就损失巨大,而且会导致京城米价上涨。”

    “如今让商人运载,这粮食不是商人的,是征收的赋税。要是搞股份制公司,沉没了怎么办?是商人赔?还是怎么样?”

    “此事你有什么见解?”

    刘钰心想,既然松江要搞试点,不如步子迈的再大一点。

    “回陛下,臣有个想法。或者说,西洋人有个办法,臣不知在国朝能否可用。”

    “西洋人出海,海上风险极大,于是有了海上保险业。若船出海,则缴纳一定数额的保险金。若是船只沉没,则按照保险金额赔付。若不沉没,则缴纳得保险金,便可归保险者所有。”

    “如今海运日益繁盛,陛下何不特旨允许人开办保险业?陛下可以直接出内帑的钱,光明正大,也使得参与的人放心。”

    “只需要计算好沉没的几率,折算成本,这就是一笔巨大的收入。若能特旨垄断,则既能有财富收入,又可以使得漕米若沉国库并无损失。”

    “只要有钱,松江、苏州不过百万石漕米,商人拿到钱,顷刻间就能从暹罗等地运来粮米。陛下亦知臣运米于倭国之事,百万石南洋米,实非难事。”

    “若是不入保险,则船沉了自己负责便是。若入了保险,保险公司赔付。”

    “而且,大量白银聚集于松江,若天下有乱,亦可学西洋人发行国债,迅速募集到足够的军饷等,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第二五四章 聚成大猪圈方便割肉

    李淦还是第一次听说保险,听刘钰一说,这才知道已经在西洋诸国实行多年。

    按照刘钰的说法,最好是股票交易、印花税缴纳、辽东大豆期货交割、海运保险、海运漕米等,都在一处建筑群内完成,使之作为松江乃至大顺的金融中心街。

    由皇帝派人直接管辖,一来方便控制,二来也算是有皇帝的信誉做保证,由此可以让更多的商人确信这是可以信赖的办法。

    按说,这个地方最好是放在京城,或者至少京城的周边。

    然而,大顺的京城,和经济中心是错位的。

    大顺的经济中心是江南,京城里的钱要么在刘钰父辈这些勋贵的地窖里藏着,要么就是在放贷吃利息中,完全比不上江南的经济规模。

    靠着税收、漕米,才算是稳定了京城的经济。这种地方就不适合作为金融中心。

    皇帝肯定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试点放在了松江。

    松江既要做试点,那就不妨把这些东西都趁着这个机会搞出来。

    本来已经有了贸易公司打下的基础,借势而为,在这个基础上搞出这些东西也正好可以弥补种种缺陷。

    就算江苏的钱不够,自然会有福建、广东的商人跑到松江来投钱。

    舰船和航海术,把世界缩小了。广东和松江,时间尺度上,比京城到张家口都近。

    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没有人不会干的,尤其是漕运改海运试行的消息一传来,只怕要挤个水泄不通。

    好处说了一大堆,所有可能的坏处,都敌不过两件事。

    海军在威海,若松江有乱,五日即可抵达松江。

    兵工厂和军改之后的野战部队,都在北方。荆襄有良家子这个基本盘驻扎,随时可以切断江南任何的动乱。

    这两件事,就足以抵挡认可此时可能想到的不利于统治的坏处。

    无后顾之忧,随时可以掐死,于是李淦被刘钰这么一说,心里登时瘙痒难耐。

    他深知刘钰捞钱的本事,而且确确实实也做到的“不与民争利”,完全就是凭空弄出来的,而不是从原本就有的大饼里分走一块。

    如果真按刘钰所说,股票交易所、印花税收取、海运保险、漕米海运运输都,都在一个半衙门半商会的地方办公,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管住那里。

    就像是弄个粪坑,把苍蝇都聚在里面,省的到处乱飞,还不好抓。

    至于这个航海保险,略微一算,也知道是大好事。

    若是沉没了由商人赔付?很可能会让一家商人倾家荡产。

    若是有保险?那么对商人的伤害也小,关键是……真要出了事,这么多股本的公司?完全拿得出足够的资金立刻赔付?不影响漕米继续运输,以弥补不足。

    如果只是存着松江、苏州试行的话?这海上保险其实也就可有可无。

    但要考虑到日后可能真的全面改漕运为海运?这无疑是一条好路子。

    将来若真的完全改海运,一年就算江南的漕米五百万石?就算全都沉没了,只要海军能保证“射程之内皆能自由贸易”,也就不过区区三四百万两白银而已。

    朝廷收不上来钱,不代表民间没有钱?只要能把这些钱集中起来?哪怕不巧取豪夺,真要出了事,也能立刻征用……

    李淦听刘钰说过不少次对英国的“吹嘘”?最让他不安的吹嘘就是英国岁入2100万两白银。

    现在英国并没有印度,李淦实在想不出怎么能搂出来2100万两。他更难以想象即将到来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英国就募集到了5000万英镑的国债?相当于一亿五千万两白银?够大顺不吃不喝不算利息还五年的。

    而英国那边发行国债的事?李淦也是听刘钰说过几次,知道英国真要开战,随时都能从民间借出一大笔钱。

    现在刘钰说到把资金聚集在松江,真要是缺钱了可以方便借钱这事,李淦更是心动。

    “你刚才说,若是朝廷急用钱,白银都聚集在松江,那又如何才能把这银钱借出来?若是强令商贾助捐,恐难矣。”

    “你亦知国朝开国事。当年太祖皇帝入京,权将军拷掠京师便有钱,之前要求助捐的时候却弄不到钱。难不成到了我朝,这人便转了性子?”

    一般来说,朝廷还是要脸的。正常都会拿特权换银子,比如捐钱补个监生之类,而科举制之下的监生身份又是有特权的,其实就相当于是卖官鬻爵。

    可真要到需要不要脸的时候,科举的这个身份就很存疑了。与政府绑定,若是政府完蛋了,那这监生还有用吗?

    前朝覆亡的残酷现实,足以证明很多人舍命不舍财。是以李淦想知道刘钰说的弄钱,是怎么个弄法?

    他倒是能隐约感觉到,大量的资金集中在松江府,想要借钱肯定比分散到全国各地去借钱容易。

    刘钰道:“臣请试举一例。”

    “若如膺惩倭国,开战需要钱粮。陛下只需一句话:对倭开战后强迫倭国开国贸易,垄断对倭贸易权便可抵押。”

    “威海的海军舰队到松江转一圈,放上几炮,懂行的就会明白,我军必胜。”

    “是以假使出售五年,顷刻间便能募集出三五百万两。”

    “而且,不动小民,不经漂没,没有损耗。甚至不需要对外募集,只需要如今对倭的贸易公司一家,就足以募集出来。”

    “如此,不用国库一分钱。膺惩倭国,又可叫倭国赔款,这些钱便入了国库内帑。不但不花钱,还赚钱。”

    “日后对倭贸易日益发展,五年之后,只怕一年售卖百万两亦非难事,如此又可增岁入百万。”

    “这是一种办法。”

    “还有一种办法,陛下如今手里捏有不少股票。日后资本富集于松江,陛下若要借钱,只需要用股票年金为抵押、年金分红为利息,便可募集数百万两。而且最多十日即可。”

    “当然,若非极端情况,也实在无需。只是若真的出现前朝辽饷的情况,就可以用一用。管辖一个松江,和在全国征收辽饷,哪一个更为有利,这是不言自明的。”

    李淦本就存着把松江建成一个大猪圈养大肥猪的想法,刘钰说的这些,正合他内心暗戳戳的心思。

    如汉时的迁茂陵令,那是强制把土地重新分配,削弱豪强。

    而现在,则是把资金集中在松江。

    商人不是豪强,根本不需要削弱,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政治地位。

    所以就可以在需要花钱的时候,随时能借到钱。

    当然,最好只是借钱。

    但真要是出了大事,实在到了要亡国亡天下的地步,那也可以直接一刀全收,一个不剩。

    只要有钱,哪有办不成的事?

    真要用钱的时候,搞征税,很可能搞到民怨沸腾,前朝就是例证。

    范围越小,真到不要脸的时候,影响似乎也就越小。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要是钱够用,当皇帝的也不愿意搞任何的变化,延续着既有的路线走到底就是了。

    可现在,处处缺钱。

    军改长期看是省钱的,但是改革期要花大钱;移民西域要花钱;海军投入要花钱;兴办实学要花钱。

    大顺有没有两宋的本事,搞各种官营垄断,既无能力也无经验,想着就宋辽西夏战争动辄损失数万十几万的水平,大顺是打不起的。

    李淦倒是想过,为了方便征税和管理走私,要把一些对外的海关关闭,集结到一处,派专人垄断对西洋的贸易。

    可是有祖训在,加之大顺前期特殊的权力交接,使得祖训难动以证合法性,使得他也没胆子这么搞。

    民间儒林结社成风,从那些人手里弄钱,就要弄成与民争利、或者苛捐杂税,他又不愿意担这个名声。

    逼到一定份上,刘钰这种不与民争利、另辟蹊径的弄钱手段,就让李淦很是心动。

    对日一战,又要花钱。国库现在还有点底子,但刘钰却说真要是在松江搞试点,一个松江能把江苏、浙江、福建甚至广东的资本都吸引过去,甚至可能对日开战不需要动用国库一分钱,反而有的赚……

    这就更坚定了李淦的想法。

    日后若是一年的贸易垄断权能卖出一百万两,海军的投入也能缓解不少。

    西北、东北都已经基本平定,就剩下个改土归流还要花大价钱,但只要军改完成,怎么想也不至于比准噶尔还难打。

    没有了西北东北的威胁,大顺似乎真的可以把更多的钱投入到刘钰说的可以“以战养军”的海军上了。

    想想刘钰的话,刘钰倒也乖巧。至少在保险业务上,是希望皇帝允许垄断专营,皇帝出内帑,而不是他刘钰来督办。

    加之主动说了对松江资本的管理,要有专门的部门,而且是皇帝直辖的,这就可以试一试。

    松江看似很远,但海军一旦建成,实际上距离京城也就十天的距离。而十几天,也就相当于京城管管张家口,海军的舰船不只是把世界的距离缩短了,更是缩短了京城和松江的距离。

    十几天的距离,让皇帝也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反正要搞,那就不如搞的大一些。

    若真的水土不服,那就直接灭杀即可。反正就局限于尺寸之地,在绝对的军事力量面前,都是可控的。

    “嗯……既是这样,那就可以试行一番。对松江府而言,改变也就是原来的漕运转为海运。对松江而言,这些变革也都是尝试,可谓是另起炉灶了。朕便挑选一人前去主持。”

    “此事不归六政府管辖。”

    “朕也想了,若是将来膺惩倭人,若有海运漕米得商会,战时便可征召海运饷银和军粮。此真一举两得。”

    “今年恐怕来不及了,依你看,明年夏季松江、苏州两地的漕米,便可运输了吗?”

    刘钰想了一下如今大顺海上贸易的规格,心道还用得着明年?你要是今年秋天就想这么干,福建广东浙江的商船就会蜂拥而至,争着入股,甚至连新船都不需要造。

    百分之十的免税货物量,辽东大豆回运的利润,只怕你还不知道商人对利润的渴求有多可怕。

    “回陛下,只要陛下同意江苏节度使的奏请,松江、苏州的漕米,明年海运绝无问题。”

    说完,刘钰内心忍不住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或许,哪天黄河若决了口,导致运河淤塞,有了这样的基础,说不定废漕改海就可一举成功。若是黄河不决口,这全面漕改海,怕是难。

第二五五章 两制

    想要脑子里冒出来的“黄河决口促成海运漕米”的想法一闪而过,可这个可怕而又阴暗的想法竟是挥之不去。

    人时不时总会冒出一些事后会感觉到可怕、尴尬甚至无耻的想法,大部分时候只要不去做就好。

    可此时刘钰的内心有些慌,感觉自己实在是有些病态和扭曲。

    人心隔肚皮,皇帝看出来刘钰的脸色有些异样,却不知道刘钰在想什么。

    还以为刘钰公忠体国,在考虑完全废弃漕运改革海运的事,心中也是对这个忠臣大为赞许。

    “爱卿不要再琢磨海运漕运的事了。此事非是一时之功。若是求快,轻则汉武,重则隋炀。朕知自己急躁,在这件事上却也时时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求急。”

    “不说此事了。还有一事,这法兰西国使团来访一事,朕决议由英国公为正使、你为副使,接待使团和负责谈判。季风将起,按照广东那边的奏报,大约每年六七月份,是西洋船齐来的时候吧?”

    说起来了法国使团的事,刘钰心里忍不住想笑。

    让英国公做正使、自己这个差点被封为克虏伯的人为副使,这是英法德三方会谈?

    皇帝的话里面,也透出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天子说的是“来访”而非是“朝贡”,金口玉言,这就等于将这件事定性了。

    皇帝定性了,自己才敢放心大胆地用“来访”这个词。

    “陛下,法兰西国来访一事,臣做副使倒无问题。只是有两件事,臣需得知道陛下底线。”

    “其一,朝贡还是外交的区别,朝中可定出的规矩?”

    “其二,与法兰西国谈判,我朝想要什么?”

    这一次和对俄谈判不同,和俄国就是边界问题、贸易问题。

    对法国,不存在边界问题,贸易问题也弹不出任何的鸟用。

    法国闹出的枫丹白露赦令和过于超越时代的标准化法案,都让法国的手工业品渣渣一般,在西洋货本就难以销售的大顺,更是难上加难。

    刘钰想知道,谈什么?

    这事虽然是他主导的,他也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谈,但这大顺毕竟不是他的,不能自作主张?还得听听的皇帝的底线。

    英国公级别够高?作为天佑殿成员,某种程度上和莫尔帕伯爵平级。

    但英国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不可能事事都负责?他这个副使才是真正的正使。

    李淦见这两个问题问的巧妙?也足见刘钰没有自作主张的心思,心中畅快。

    “这朝贡还是外交一事?若是朝贡?那是礼政府负责的。朕想了,日后朝贡与外交并行。”

    “礼政府等?还是掌管朝贡事宜。而朕再立一个非常设的外交部,由朕和天佑殿直管。”

    “天子有天子的政府,皇帝有皇帝的一套政府。”

    “天子有礼政府管朝贡。皇帝有外交部管外交。并行不悖,互不干涉。”

    “外交部的花费、赏赐?皆走内帑?不走政府。”

    这个折中之策让刘钰有些吃惊,心道朝廷里能人果然不少,这等空子也能钻出来?倒是人才。

    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至少现在,皇帝、国王和国家的主权还未分清楚。

    天子承担的责任?是中国内政和朝贡宗藩体系?在一定范围内保持天朝的存在和合法性。

    皇帝承担的责任?是大顺对外的政策,用皇帝作为主权的象征物。否则也确实说不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是最大一级,这就没办法有任何外交的可能性。

    天子是儒家的天子,一举一动理论上都要符合儒家道德规范的。

    皇帝不一定是儒家的皇帝,在一些事上是不用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的。

    看起来像是脱裤子放屁,但这个裤子脱得很有意义。

    紧接着,后面的话就让刘钰感觉到皇帝只怕不只是只在乎这个意义。

    “若如总参谋部、枢密院、良家子、以及可能的海军部,日后可能外交诸国的货物关税,也该归于内帑。天子不治四夷,皇帝却要与四夷交流。”

    “天子之责,自不可乾纲独断。皇帝之任,则要效始皇帝,政令独裁。”

    李淦心说我实在是受够了廷议和谏议清流们的扯淡了,可是若不设至这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职位,若不挨骂,日后必要留一个不好的名声。

    “那西洋传教士的《马太福音》中不是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吗?日后不若天子的事归天子,皇帝的事归皇帝。”

    刘钰心道你说的硬气,可实际上现在海军的钱,还不是户政府出的?

    这和郑和下西洋花户部的银子利润却归内帑,也无甚区别嘛。

    这不会是在为将来对日开战后的赔款归内帑、垄断贸易税归内帑、乃至对荷开战之后的香料贸易归内帑做准备呢吧?

    这是要把参谋部、海军部乃至关税等处的人,都当成是长了丁丁的太监?

    心里略微有些别扭,皇帝却说的开心,又道:“按你所言,这西洋诸国的外交使节,衣食住行皆要花钱自理。朕这外交部既然不是天子所辖的,而是皇帝所辖的,这些人也不是来朝贡的而是来外交的,那这衣食费用也是叫他们自己出钱就是了。”

    “天朝地大物博,只要有银子,什么都买得到。想来天朝富庶,法兰西国常在苏、粤、闽地贸易,也已知晓,此番法兰西国来访,便要让他们看看国朝的军舰、军改后的士卒。”

    “至于和法兰西国谈什么……此事既是你引得头,想要法兰西国的战舰图纸,以及威慑罗刹,恐吓英国中立,这些自然要谈。”

    “但这不过是标,而非本。”

    “你既说,如今是大争之世,朕倒是想到了春秋时候践土之盟、葵丘会盟。小九州之外,更有大九州,这大九州诸侯事,若无中国,岂可为盟?”

    “是以,除了你要谈的舰船、外交、贸易等事,还要与法兰西国制定会盟条例。日后若能让诸国都参与其中,则大善。”

    “欧罗巴甚远,朕此时也管不到,便是说了什么也无用。但诸如商船遇到风浪在他国停泊、救助等盟约,却可规范。中、法既入此盟,日后他国也入,亦是国朝威望。”

    刘钰反应了半天,明白过来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制定国际法,做国际法的发起国?

    现在先制定一些看似没什么用的国际法,先把参与国际事务的概念用出来,日后再慢慢拓展?

    看来皇帝或者说那些有意革新的大臣们也是有脑子的,估计是看了自己的那本关于西洋诸国的小册子后,看到英国的岁入和海军吨位后,就明白让人来朝贡是不可能的了,之所以之前如荷兰等屁颠屁颠地跑来朝贡,也不是因为什么国势,无非是东印度公司为了赚钱……东印度公司不过是一家公司,哪有资格朝贡?笑笑罢了,若是自己都信了,那就真是掩耳盗铃了。

    大约知道了西洋诸国的国力水平,也知道以大顺现在的军事能力,莫说数万里之外的欧洲,就是在南洋,论影响力可能都已经不如荷兰,甚至在暹罗等地,可能都未必及得上法国。

    正视了自己之后,明白自己处在一个大约什么样的水平,这才想出来了这种幺蛾子:既要体面,又要这体面能够让人接受,就只能搞这种像是商船救助条约之类的小玩意了。

    这倒也好。

    …………

    西洋历1736年6月8日,两艘法国船很没牌面地驶入松江港口。

    码头上的中国人连多看一眼都没多看,这里有海关,这等西洋船见得多了,甚至看了眼旗子就知道这是法国人的船。

    法国人的船没什么好货,基本都只能带着银子来买货,装卸货物的工人早已门清。

    岸上,田平等人已经等得有些烦躁。

    今年过年比较晚,西洋历2月中旬才过年,现在连端午节还没到,皇帝生日的万寿节才过去不久,松江这边就接到了两个大消息。

    法国使节团要在松江停靠,江苏节度使要求松江府尹、皇帝要求海关人员妥善接待。尽快派人安排领航,前往威海。

    另一件大事,便是松江苏州的漕米要试行海运,为了方便管理和赔偿以及分担成本,要成立股份制的公司。

    前一个消息没人当回事,法国人手里货不多,买的货也不多。

    后一个消息则顿时引爆了松江周边,就如同海啸一样,沿着海岸线一路狂飙,从江苏到广东,许多人争着抢着要来松江参股。

    百分之十的带货免税额度,这简直就是送钱的,这等好事谁不肯参与?

    若不是因为要求不得入股太多,以及前一阵刚刚成立了一些股份制的作坊,加之听闻又要成立保险公司吸收了大量资金,只怕这消息不用传到广东,当地的大商人就能把这股份全都吃下。

    田平正忙着这些参股和筹办保险公司的事,谁曾想法国人来了,他这边还得和松江府尹一起负责接待。

    若只是接待也就罢了,上头有令:接待归接待,要热情,但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一定要杜绝。

    沿途包括去看烧瓷、缫丝、织绸布、提花等作坊,则必要拒绝。

    若违令,则严惩。

    这种既要担责任,还得在其补给期间请吃饭的活,让在场知道这道旨意的官员都大为烦躁。

    看着法国船靠港,田平与海关的正税监嘟囔道:“赶紧安排几个去过威海的,请他们吃顿饭,明日便打发走就是。”

    正税监也是一样的想法。

    “正是如此,去过威海得人多矣。鹰娑伯也不说派人来接,咱们就只能先接待着。就按你说的,吃顿饭,明后日打发走便是。要我说,直接派舰船来此迎接,不在松江停留,直走即可。”

第二五六章 优劣

    价值决定态度。

    法国人出货也不行,买货也不行,莫尔帕伯爵在广东受到了官方的接待,但是作为通商口岸,官员们见到了洋人多了去了,也没有受过太多的礼遇。

    来之前,听那些传教士说,中国的皇帝都喜欢排场,其余国家的使者来到这里被称作朝贡,会一路给予丰美的食物一直吃到京城。

    可在广东,除了在当地官员那吃了一顿饭外,各种补给都是要用钱去买的。

    而且吃完饭之后,当地官员就说,考虑到气候和台风,建议他们立刻北上松江,在松江那里会有人引航直接去天津。

    大顺禁教的消息传到了欧洲,这一次来访的人中,也没有为了传教目的的传教士,只有几名熟悉中国懂一些中文的传教士翻译。

    船上除了水手和传教士、翻译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商业间谍”。

    二十多年前,大顺还未禁教的时候,路易十四时期派来的一些传教士在白晋的情面下,得以四处传教,也借着帮着大顺绘制地图的关系,走了许多地方。

    有人悄悄潜入了江西,以传教为名,偷学了瓷器的烧制办法,知道了瓷器最重要的东西……高岭土。

    但术业有专攻,这些传教士虽然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可是隔行如隔山,他们就算看了,也没有学到精髓。

    这一次法国使节团中还带了一些瓷器工厂的工匠,还有一些甚至是从迈森请来的技师,迈森的瓷器比法国强得多,迈森瓷也是欧洲名瓷,但在一些细节上此时和景德镇的瓷器还有很大的差距。

    除了瓷器工匠,船上还有丝绸工匠,中东和波斯有很多的生丝,只是法国的丝绸织造技术还差了些,他们也希望趁着这次机会从中国偷学到丝绸技术。

    工匠们术业有专攻,莫尔帕伯爵作为此时法国的海军大臣,也是术业有专攻。

    沿途观察了一下广东地区的水师之后,他心中颇为不屑,水师的舰船既不能远洋作战,也不具备战列舰齐射的能力,很显然这是一支远远落后的海军,甚至不能称之为海军。

    不过对于这支海军,莫尔帕伯爵也没有小觑。荷兰人的经验证明?在远洋上?中国人的海军不堪一击?但在近岸的港口,凭借海量的火攻船和港口的炮台,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虽然听说那位中国的同行,似乎应该算是大顺的海军大臣正在兴建海军,莫尔帕伯爵很怀疑就这样的基础?是否真的能编练出来一支可以用的海军。

    一支在欧洲被戏称为“行政海军”的海军大臣?第一次在一个大国的海军面前找到了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优越感。

    “或许?新型的74炮战列舰的图纸,可以作为交换瓷器、丝绸和茶叶秘密的砝码。”

    离开广东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船到了松江?一如之前在广东一样的待遇。

    迎接他们下船之后,便宴请了他们,菜品很丰富,配上浙江的黄酒?吃起来很和口味。

    但当他让杜普莱克斯提出要在城中参观一下的时候?对面的官员立刻摇摇头。

    “这里的风浪很大?可能会有台风。建议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如果你们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许可,日后可以再在城中参观。”

    明显的逐客辞令,这些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日子的传教士兼职翻译,很明确的把这些话的画外音也翻译了出来,那就是不允许。

    田平被刘钰提醒过,这时候又拿出来了标准的外交辞令:“我朝虽然开关,但所有西洋人不得在岸上购置房屋地产,以免澳门的事重演。也不准不经允许在内地乱转,之前传教士有许可,但现在国朝禁教。”

    “贵国的宗教在本国水土不服,一些佛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攻击,我担心你们在内地受到佛教徒的攻击,这样的责任我们是担负不起的。”

    “天朝制度,官员要对天子负责。天子命令我们招待你们,尽快送你们前往威海。可能遭到佛教徒攻击的责任,我们是不敢承担的。”

    把问题引到了宗教战争上,佛教又不是大顺的国教,跳出了防止商业间谍的实话,也给了一个让莫尔帕伯爵无法反驳的理由。

    见态度坚决,莫尔帕伯爵心想,果然,这是一个完美而强大的帝国,中央高度集权,这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欠缺的。

    此时正是欧洲各国鼓吹专制主义的时代,谁更专制谁就更强大,哪怕有海峡阻隔的英国,也多亏了护国公走完了那一步。

    法国更是从路易十四时代就尽可能的集权,法国贵族们也习惯了被集权的滋味,但是相较于大顺这种地方上根本没有贵族、税收也全都走中央政府的程度,还是差得远。

    发国使节团这一次只在广东和松江停留,这是大顺最富庶的地方,再加上启蒙主义者在欧洲的鼓吹,使得中国皇帝的皇冠,在莫尔帕伯爵的眼中更加的有分量。

    虽然海军差的多,但是论及政府和富庶,又是法国所无法比的。

    眼看逐客令也下了,无可奈何的莫尔帕伯爵只好在采买了补给之后,在几个前往威海已经很熟悉的领航员带领下,离开了松江。

    靠近威海的时候,一支由六艘巡航舰组成的舰队出现在了洋面上。大顺现在一艘正式的战列舰都没有,法国海军虽然沦落到现在的程度,但战列舰还能拿出七八艘。

    这支巡航舰组成的舰队并没有给法国使节团带来震撼。

    舰队的指挥官馒头也很清楚这支舰队不会给法国人带来任何的震撼,毕竟里面有两艘船还是从法国人手里买的。

    而大顺的第一艘过时设计的六十四炮战列舰还是船台上,距离下水还要一段时间。

    对面的使团正使又是法国的海军大臣,所以刘钰给他们这群舰长的命令就是尽可能把己方的优势展示出来。

    如果大顺的海军硬件有优势的话,至少此时,唯一的优势就是大炮。

    在靠近到法国使团的船只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馒头叫人升起了号旗,齐射鸣炮三次,以作礼炮迎接。

    炮甲板内,原本自带的九磅炮都已经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铸炮的十二磅舰炮。全都是昂贵的黄铜青铜炮,而不是铁炮,在保证火力的前提下,重量可以更低一些。

    此时大顺的官方货币是白银和铜钱,一门门铜炮哪里是炮,分明就是堆叠在一起的铜钱。

    大炮的后面,装有一个燧发机结构,靠拉索拉发,而不是像法国人之前的舰炮一样靠火绳点燃。

    整个舰炮甲板层内,都已经没有了明火。

    燧发机这样的小玩意,也可能够让大炮的反应更快,省去了插火绳的步骤。

    这可能是大顺的海军硬件上最先进的地方,也可能是硬件上唯一先进的地方。

    软件上,这一点威海的海军们还是自信的。高比例的军官,专业的士官,以及优秀的、三天操练一次的炮手,靠钱堆出来的素养,这又是此时法国海军远远不及的地方。

    一个月平均训练一次炮击的法国海军,要到几年后才能在莫尔帕伯爵的强烈争取下,弄到了足够的经费,保证一周训练一次。

    已经成为一门炮炮长的张二彪很慵懒地握着燧发机的拉索,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开礼炮。

    上一次开炮的时候,他才上船不久,适逢鄂国公来威海,齐射过一次。

    距离上次已经很久了,这些年每隔三天就要进行一次演练,也增加了文化课的学习。

    就像是每一次演练时候一样,火药猴子们快速地从后面把火药包搬运过来,装填之后拉发。

    巨大的后坐力拉动的绳索咯咯作响,沿着轨道退回去的大炮正好处在适合装填的位置被卡住。

    机械地再度装填,机械地再度击发,拿出来了平日考核时候的速度,作为迎接的仪式。

    张二彪心想,不知道法国人的炮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这个不确定,但他确定有一点,法国军舰比大顺的军舰要好:最起码法国人死了之后,埋在船舱的沙土中,任凭腐烂,等到了岸上之后入土为安。而大顺的海军,却在刘钰的要求下,死了之后装在布袋里,塞上江米和红枣缀上炮弹,当个大粽子扔到海底。

    机械而麻木的三次齐射之后,枪炮长出来把这些炮手们夸奖了一顿,示意晚上会加餐且不是鱼,顿时欢声雷动。

    三次齐射礼炮,的确给莫尔帕伯爵带来的震撼,之前对大顺水师的轻视,让他很有海军上的优越感。

    但这一次欢迎的齐射,让他神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想想在广东和松江所看到的浮华与富庶,莫尔帕伯爵心想,钱啊钱……中国人真的好有钱啊。只要有钱,炮手的射速就会更快;只要没钱,炮手的射速就快不了。

    火药训练,是要花钱的。

    从这支舰队来看,似乎自己之前所认为的,并不正确。对面的那位伯爵和海军大臣,从无到有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拥有了这样射速的舰队,着实有些可怕。

    在一旁的杜普莱克斯也有些震惊,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伯爵大人,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他们还不会齐射。而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舰炮炮手。至少,射速上,比英国人还快。”

    “没有一个国家的舰队,是用来防守的。舰队会给中国人带来前所未有的野心,这份野心的第一个牺牲品,或许就是荷兰和英国,所以请您考虑我的意见。”

    “更好得舰队,会给他们更大的野心。更大的野心,才能让他们走出近海去更南的地方。我们不需要的东南亚足够大,足以容纳他们的野心。”

第二五七章 暗示中荷矛盾

    如果莫尔帕伯爵会用成语的话,应该会想到“驱虎吞狼”这个词。不过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诱虎吞狼。

    杜普莱克斯的意思很明确,海军如果养着不用只是防守,就是赔钱的,尤其是周边没有对等海军存在的情况下。

    陆军还可以剿匪、镇压叛乱。海军如果没有敌人,就是毫无意义的一堆垃圾,而且每年还得往里面贴钱。

    既然大顺兴建了海军,而且从齐射的速度上就能知道至少是一周训练两次的水平,足见这支海军投的钱不少。

    既如此,大顺的扩张方向无非就是日本,或者南洋。

    而若去南洋,肯定要和荷兰发生矛盾。

    在英荷同盟的背景下,唆使大顺对荷兰宣战是符合……或许是法国,也或许只是法国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英法谁拿下了整个孟加拉,才有资格真正染指东南亚。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此时此刻看来,谁也想不到可能几十年内印度就会彻底沦为殖民地,此时更是没人敢去认为印度会那么脆弱。

    杜普莱克斯的建议,始终围绕着“法国的海外利益是在印度收税”这个明确的目标。

    莫尔帕伯爵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表示支持,他想要再看看。作为全权特使,他有一定的决断权。

    船只靠港之后,岸上的吉普赛人乐队演奏了《天佑吾王》的曲调。听上去和英国的那首《天佑女王》很像,实际上也很像,甚至原版本来就是法国歌。

    这是一首标准的君主制颂歌,和诗经里的雅乐类似,和一般共和国的战歌国歌不同,听起来跟哀乐似的。

    这也是一首很标准的“舔腚”歌,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这是路易十四做了肛瘘手术之后,为了庆祝手术康复而由“幸臣”进献的曲子,也算是此时法国波旁王朝的国歌了。

    这样的接待形式,莫尔帕伯爵还未见过。

    可还是站在一旁,跟着哼哼完了颂歌后,和前来迎接的刘钰见了面。

    大顺这边没有国歌,就算有雅乐,那也不是刘钰有资格演奏的。

    到了京城,皇帝接见的时候可能会奏雅乐,但在这肯定是不行的。

    双方按照互相的礼仪见了礼,刘钰拱了拱手,莫尔帕伯爵用了法国的礼仪。

    精挑细选出来的掷弹兵和高个子的海军陆战队做了仪仗队,高大的山东大汉的身高对这些法国人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对这支传说中和信息错误理解的打过俄国和准噶尔的陆军,莫尔帕伯爵确信大顺有一支很强大的陆军,而且和欧洲士兵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头顶上带着红缨的毡帽。

    除了军帽军装的区别,枪械倒是一样的。

    燧发枪不是什么神秘的高科技,如果大顺不从法国这边买,从荷兰英国乃至西班牙?一样可以买到。

    之所以买法国的枪,主要还是为了拉近和法国的关系。只不过大顺这边就买了两批?之后就自己生产了。

    刘钰也没指望这支仪仗队能让法国人惊呼不可战胜?寒暄之后,刘钰先进入了正题。

    “皇帝陛下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前往京城。从这里起航?在天津登陆。我是接待团的副使。请问伯爵先生,国书翻译了吗?”

    莫尔帕伯爵表示国书已经翻译完毕,而且找的是在中国多年的传教士翻译的?绝对没有什么大不敬的内容?应该采取的避讳也已经做了避讳。

    有几个还是去过宫廷的传教士,翻译的国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为了稳妥起见?刘钰又拿过来副本看了一遍,让康不怠找了一些“避讳”的专业人士仔细考究之后,确定基本没什么问题了,这才算是放心。

    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对大顺不顾体面搞外交的行为相当不满了?这时候不能出现纰漏?以免被人借题发挥。

    国书没问题?谈什么就成了问题。

    法国不是和大顺有着漫长边界问题的俄国,这一次法国使团前来,要谈什么事?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

    刘钰想要派人去法国学造船,以及拿到法国的新型战列舰的设计图,还有就是法国国王那边能在官方层面派几个真正优秀的造船技师。

    他想要军舰,想要很优秀的法国74炮战列舰。

    这个意向不是表达了一次两次了,但是法国一直捏在手里,给刘钰的都是些过时货。

    新设计图法国早就有,只是自己还不想造,因为缺钱。

    刘钰过早的暴露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法国人肯定是要用来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的。

    法国想要什么,这个刘钰心里也有数。

    法国因为签署了枫丹白露赦令,导致许多的非天主教徒手工业者跑路,手工业有些一蹶不振。

    对外贸易,和荷兰英国互相加关税,对外出口很不行。优势行业如葡萄酒,荷兰对法国的关税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内需,法国更拉胯。密西西比泡沫割完了法国的韭菜,外销又不行,内需更完蛋,每年对大顺的贸易逆差爆表。

    法国人很自信,而且大顺毕竟离得太远,估计法国对大顺这个盟友虽然有兴趣,但对钱更有兴趣。

    丝绸、瓷器、茶叶,老三样,刘钰估计法国想要用战列舰设计图交换。

    这肯定是不能换的。

    不是不能卖。

    瓷器这东西,用不了多久一些低端货欧洲本地的瓷器就会挤占。

    这时候卖肯定是可以卖出高价的,但问题是用来换战列舰的图纸,又有些不太合算。

    至少还得大几十年时间欧洲瓷器才能追平,这期间少说也得个几千万两的白银顺差。

    但别的东西,也没什么可换的。

    法国的海军不可能打得过英国,距离这么远,更多的是互相利用,牵制共同的敌人,指望配合作战暂时是不行的。

    刘钰手里有的新东西,平板玻璃法国人没兴趣,因为平板玻璃本来就是法国的技术更先进一些,英国还要去偷师。

    烟卷没太大意义,火柴倒是能卖,反正这种易燃的火柴也不可能装船往欧洲卖。但是火柴制作技术去换图纸,法国人肯定不会同意。

    好在军火上,刘钰手里还有几张压箱底的底牌,他想试一试。

    新型战列舰,靠从巡航舰开始一点点琢磨,也不是不能琢磨出来。只是这需要太长时间。

    时间,正是他所缺乏的。

    今日的盟友可能就是明日的敌人,而且印度这个能够为大顺工业革命提供棉花的地方肯定是要争夺的,靠这几艘破巡航舰和跑起来慢的跟不上的六十四炮老式战列舰,肯定不行。

    至于皇帝想要的威望、名头等,刘钰其实并不怎么太在意。

    念及于此,刘钰便佯做无意地问道:“法国海军的桅杆上,有枪手吧?他们用的滑膛枪还是带膛线的呢?”

    膛线出现的时间,比燧发枪还要早。准确度要高得多,只不过想要让铅弹转起来,子弹肯定要比枪口粗。这就导致装填的时候很麻烦,需要用锤子往里面敲,这时候又没有标准件公差,时不时会有两锤子下去铅弹没飞出来,堵在里面炸膛的情况。

    莫尔帕伯爵道:“都是用滑膛枪的。带膛线的虽然打得准一些,可是装填太麻烦。”

    “你们的炮手装填速度很快,看来贵国的海军训练的很严格。但是只有巡航舰的海军,不能称之为一支强大的海军。”

    虽然法国现在就剩下七八艘随时可以出港的战列舰了,但是底子在那摆着,只要充钱氪金再加上爱国主义一鼓动捐钱,很快就能搞出来一支舰队。莫尔帕伯爵还是有资格对威海的舰队表达一点骄傲的。

    “是啊,我们的海军才刚刚起步。但是中国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以保证我们侨民的利益。”

    “在巴达维亚,那里有数万华夏子民,他们在那里的生活一直受到歧视,很多都是几十年前被荷兰人和英国人从舟山、澎湖等地抓去的劳工奴隶后代。这是不能够允许的。”

    “而且,西班牙也曾在吕宋屠杀过天朝的子民。”

    “没有一支强大的舰队,是无法保证他们的利益的。法律,只在舰炮的射程之内。”

    “只可惜,贵国并不向我们提供最新型的战列舰设计图纸。我们只要加紧训练,用各种方法提高火力。”

    “我们的大炮可以发射的更快;我们的桅杆上,也都是打的更远的膛线枪手。而且,一种新的技术,可以使得膛线枪的装填更简单,和滑膛枪一样。”

    抛出了诱惑之前,也很隐晦地向法国表明,大顺的利益在南洋,而且第一目标是荷兰的巴达维亚。

    反正法国的手,现在还没伸这么远,他们控制的地方也没有中国人。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荷兰的经济支柱,如果在南洋爆发了冲突,几乎可以立刻让荷兰的资金运转不灵。

    这对此时的法国是极为有利的,英荷同盟针对的就是法国。

    莫尔帕伯爵很好奇刘钰说的炮术革新,对于新的膛线枪装填技术,倒是不怎么太在意。

    因为没有亲眼见到。

    可是亲眼见到了舰炮齐射的速度,的确很快,而且快的有些离谱。虽然有严格训练的加成,却也有些过快了。

    听到刘钰说在舰炮上有新技术,莫尔帕伯爵作为海军大臣,立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不过刘钰没有让他去参观,也没有着重说舰炮上的燧发机,那东西没有技术难度,只是一个思路问题。

    “伯爵先生,你可以看一看我们的新式膛线燧发枪的操练,我想这是贵国所急需的。虽然您是海军大臣,虽然海军需要的是大炮,但法国面临的情况和大顺是一样的:既要保持一支强大得陆军,又要保持一支强大的海军,而总的军费是有限的。”

    “或许,这种新的膛线枪装填技术,可以提升法国的陆军水平,从而节省下开支投入到海军上。”

第二五八章 陆军换海军

    刘钰的话,成功地引起了莫尔帕伯爵的兴趣。

    他所谓的新的膛线枪装填技术,自然是米尼弹。

    米尼弹的出现,比膛线晚了三百多年,欧洲一些精锐猎兵用的就是拿锤子装填的膛线枪。

    米尼弹说白了就是一个思路问题,很巧妙的思路。

    一旦这个思路被学会,根本不值钱。或者只要这种子弹出现,配合上相应的战术,很快就会被仿制。

    这种技术在使用之前卖价最高。

    引领着莫尔帕伯爵到了刘公岛上的隐秘靶场,几支精心挑选出来的手工拉膛线拉的最好的燧发枪,在几名军官的手中。

    为了“安全起见”,实际上是为了让莫尔帕伯爵看不清细节,在距离那些射手二十米的距离外,莫尔帕伯爵亲眼目的了那些枪手用滑膛枪的装填速度,打出了超距离的膛线枪才能有的准确度。

    引领着他去看了看靶场的上靶情况,悄悄观察了一下莫尔帕伯爵的脸色,刘钰还很贴心地推销起来了法国为什么很需要这种技术。

    “俄奥同盟暂时是不可能的拆解的。奥地利人在很长时间内,都将是法国的敌人。我想,这一点伯爵先生比我要清楚。”

    “奥地利人有很优秀的轻步兵。比如潘都尔兵,他们的纪律松散,但却是很优秀的轻步兵。”

    “关于轻步兵的作用,我想伯爵先生也更清楚。事实上,如果没有骑兵的威胁,优秀的轻步兵或者散兵,完全可以以更少的兵力牵制对方的横队。”

    “他们在前面进行骚扰、阻滞敌方方阵的行进速度,从而掩护己方的方阵绕到侧面展开。”

    “如果法国的陆军拥有了这样的枪械和装填技术,很可能带来一场伟大的军事变革,而且完全可以压制住奥地利人令人烦躁的各种轻步兵。”

    “散兵在前拖延掩护阻滞,线列兵从容展开。对射的话,阵型更散一些的轻步兵或者散兵是有很大优势的。而且这种新型的膛线子弹可以提高射程。”

    “至于俄国人,拥有海量的骑兵。这种线膛子弹的装填技术,可以让法国陆军在距离俄国骑兵很远的地方就进行射击。”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本他编写的关于轻步兵、散兵和重厚方阵纵队配合的战术小册子。

    线列兵的前面最好是部署一些散兵,哪怕用的是滑膛枪,也是很有效果的。

    青州军几乎没有什么散兵,因为对准部作战,不需要。

    准部的火枪还是火绳枪,炮兵也差得远,青州军不需要任何的散兵在线阵的前面,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搞厚阵纵队战术:没有炮,火枪又差,厚阵纵队怕个毬?

    但对法国就不一样了。

    可能要到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或者七年战争开打,法国才能认识到轻步兵的效果,尤其是奥利地的轻步兵给各国上了一课之后。

    欧洲战场上双方的火炮相差无几?燧发枪也都差不多,这种情况下?刘钰只是稍微一做解释?莫尔帕伯爵就能知道这种火枪的意义。

    拉膛线?很不容易?这东西必然是装备精锐部队的?而且不是用来列队对射的消耗步兵。

    若获至宝地将那本拉丁文编写的小册子拿过去,翻了几页之后?上面都是对战术的思索和图画?用很详实的计算列举了装备了这种膛线枪的散兵或者轻步兵在线列阵前面的巨大作用。

    虽然,都知道杀伤效率最高的是散兵和轻步兵,也知道虽然他们在装备了膛线枪后如虎添翼,还知道最终决定战场胜负的还是线列兵……但无疑?这种新装备配合新战术的体系,将会给陆军战术带来巨大的变革。

    排队枪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刘钰现在急需的就是法国的一些先进技术?但再先进的技术也需要钱。

    无论如何,他,以及皇帝和朝廷那边?都不可能放开对出口老三样的管制,更不可能允许技术外流。

    如果用米尼弹换战列舰图纸、换刘钰这边可以派遣优秀的年轻人去法国留学学习造船等技术,刘钰看来这是值得的。

    膛线难拉,暂时不可能普及。

    法国要在欧洲打大仗,短期之内?优秀的膛线枪都要配属给本土的精锐部队。印度这边不可能拿到这种武器。

    短时间内?大顺也不可能和法国的陆军开战。

    但是,优秀的战列舰却能用个五十多年,更是现在刻不容缓的需求。

    巡航舰打打日本还行,趁着机会打打东南亚的荷兰人也可能或许大概成。

    但是,想要搞印度,就不得不面对英国,没有七十四炮的战列舰,刘钰心里极为没底。

    就算法国人在印度站稳了脚跟,一个要从好望角绕,一个可以直接从南洋征兵,也根本没什么悬念。

    况且,刘钰希望法国人在欧洲打出一些大动静,最好把英国的血多放一放。就算放不完英国的血,放一放荷兰人、俄国人的血也是好的。

    欧洲的局面,注定了谁在大陆上最强,谁就不可能有外交局面,这不是天才外交家能解决的。

    法国的陆军多让荷兰人或者英国人流一滴血,大顺在东南亚就能少流一滴血。

    欧洲想要乱,必须要有一个国家打破此时的均衡,这个血祀刘钰早就盯上了法国。

    “伯爵先生,我可以保证,这种技术的优势,也可以保证这种技术足以带来新的战术体系。”

    “我有一个很好的提议。”

    “恳请你们的国王派遣优秀的造船工匠前来,帮着大顺建造新型的战列舰。也允许我们派出专门的使团,在法国的造船厂、军工厂等参观学习。”

    “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大顺的海军和法国的海军没有利益冲突;法国的陆军和大顺的陆军也没有冲突。”

    “相反,我们的海军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们的陆军也有共同的敌人。互相交换,作为这一次谈判的良好开端,这将是一场愉快的会晤。”

    “这种新型膛线枪的技巧,会在大顺的第一艘74炮新型战列舰下水的那一天,交给你们。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欧洲,除了法国,我不会和其余任何国家做这个交易。”

    莫尔帕伯爵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刚刚看到的射击演练,他已经被米尼弹的效果震惊,这意味着在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就能给敌人很有效率的杀伤,而这只是武器这一个方面带来的改进。

    如果配合上小册子上的新战术体系,那带来的提升可就不只是武器所带来的那一些。

    战术读起来很有效,已经把莫尔帕伯爵说服。但是这个战术围绕的前提,是一款优秀的、足够精度的、装填速度足够快的膛线燧发枪。

    而且,对海军也是有用的。桅杆上的射击水手,就可以在舰队对轰的时候,大量杀伤对方甲板上的水兵。

    只是,相对于瓷器、丝绸的巨大利益,莫尔帕伯爵心中还有取舍。

    新的战术,或者更多的钱。

    法国的选择,应该优先后者。

    因为现有的战术法国并不落后,舰队技术也不差,所差的就是钱。

    “刘伯爵,这种新型的装填方式很有效果,也很惊人。但是,相对于这个,巴黎更希望中法两国达成更广泛的同盟。”

    “曾有人希望,我们给你们带来玻璃的技术,而你们教会我们瓷器的制造。我们教给你们毛纺织,你们教会我们棉纺织和丝绸……”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在这些问题上多谈一谈。”

    刘钰立刻摇头。

    “作为这一次接待的副使,我可以明确转告你天朝皇帝陛下的态度:这是不可以谈的条件,也是毫无意义的条件。”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大顺很快就要实行《技术工人管理及出海法案》。”

    实际上,并没有,这纯属胡诌。

    只要开放,必然会带来技术外流。

    大顺之前开放的有些过了,传教士到处跑,港口开了一大堆,要不是欧洲那边反应迟钝,只怕一些技术早就被偷走了。

    大顺的基层控制能力,也根本没有学英国实行《技术工人管理法案》的能力。

    这个能力,指的是继续开放的态度、漫长海岸线的无法管辖,以及可能逐渐取消的人头税管辖。

    想要开放,就不可避免技术外流;想要技术不外流,那就干脆闭关锁国。

    英国地方很小,海军很强,缉私查的也严,百里之地没办法和万里疆土比基层控制力的。

    好在一点,大顺之前的贸易政策虽然在刘钰看来脑抽,但还是保证了不准外国人深入内地这件事,甚至在松江等地也只是准许租房不准买房,更不准到处乱窜,只能在贸易区待着。

    也幸好于教廷那边脑子抽了,在祭祖这件事上管的太严,大顺下定决心要禁教,也没有传教士以传教为名到处乱跑刺探机密的可能了。

    莫尔帕伯爵肯定不知道大顺的国情,他这么一忽悠,应该还是足以忽悠住的。

    为了加深忽悠的力度,刘钰又道:“此外,日后松江、宁波、漳州、广东等地,均不得开办瓷器作坊,尤其是不得在贸易区周边开办。一旦抓到有人传递这些秘密,直接杀头。”

    “这里面不只是防备的问题,而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刘钰继续忽悠道:“朝廷内的一些官员,因为天主教的传播,以及荷兰人在东南亚的一些作为,甚至提出了要全面关闭贸易的建议。对外交流已经很不容易了,作为支持者,我也是顶住了很大的压力。”

    “你看,就像你们从外貌分不清我们和朝鲜人一样,事实上我们也分不清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和俄国人。荷兰人留下得坏印象,在一些人看来就是欧洲人都是如此,并无区别。”

    “如果你要在正式场合提出关于丝绸、瓷器等问题的提议,这更加坐实了反对派的说法:欧洲人想要窃取这些技术。这可能会导致国内的反对贸易派彻底关闭对外交流的通道,甚至地提防一切欧洲人。所以我希望,这一次在京城里的谈判,请不要谈论任何关于这些问题的条款。”

    “我建议,就在这里先拟定一下关于中法双方陆海军的交流。陆军的膛线枪子弹技术,换取新战列舰设计建造。”

第二五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明确的告诉了法国使团不可能用瓷、绸交换之后,莫尔帕伯爵有些喜忧参半。

    从这种新型的枪械和战术体系小册子来看,窥一斑而见全豹,大顺的陆军还是很强大的。

    可是再强大的陆军,也不可能战胜自然的伟力。

    荒凉而广袤的西伯利亚,苦旱而有缺乏补给的中亚荒漠,都使得大顺不可能参与欧洲的战事。可以略微牵制一下俄国,但不可能吸引俄国太多的精力。

    走海上,大顺的海军又相当孱弱。现在才刚刚起步,六艘巡航舰,加起来还不到五千吨,距离英国20万吨的战舰吨位,不算人员培训,只算吨位就差了至少3000万两白银。

    想要让大顺更多的力量牵制英、荷,似乎最好是让大顺拥有一支差不多的海军。

    喜的是,新战术和新子弹,对法国确实有用。

    忧的是,这种交易,只是最后的选择,相对来说,法国更想要瓷器和丝绸的技术。

    事实上,在来中国之前,法国使团的大部分人都充满了信心。

    他们认为,自己的底牌很多,可以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且刘钰过早了暴露了想要新型战列舰设计图的急躁,对一场谈判而言,过早露底的谈判者是失败的谈判者。

    哪怕到了本地治里,在印度多年还主持过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的杜普莱克斯,也认为法国可以交换的东西不少。

    比如法国的平板玻璃技术,这东西运送过来耗损太大,而且价格过高,虽然利润大,可是销量不行。这个技术就可以做个筹码,来交换瓷器技术。

    然而到了松江,他们就看到了许多的平板玻璃,并且知道了刘钰这边也开始生产平板玻璃了。

    更为可怖的,便是几年前大顺还需要从法国购买燧发枪,这才短短几年,居然可以反向朝法国推销新型军火和陆军战术。

    这有些快的不像话,让莫尔帕伯爵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惊。

    看来那些传教士的描述,也不知是为了传教的阿谀奉承之言,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有其独到之处。

    现在想想,莫尔帕伯爵才明白,刘钰过早的暴露了他谈判中想要的东西,实在是有恃无恐。

    因为大顺能交换的东西太多,而法国能交换的东西太少。

    “尊敬的中国伯爵,我想这个交易我们可以慢慢的谈。如您所言,如果谈论获得瓷器丝绸等技术,可能会导致贵国对我们怀有敌意,我可以放弃。”

    “但是,您所设想的这种新型战术是否有效,尚且需要实战的检验。而法国的军舰?连您都知道?是整个欧洲,或者说整个世界最优秀的设计,这是公认的。”

    “一个尚需检验的技术,换取一想公认优秀的技术,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刘钰心想,锤锤?你这分明就是在砍价。可自己之前已经多次表达了希望得到新型战列舰的设计图?这时候再说什么“学亦可、不学亦可”之类的?在嘴上扳回一局?已经是来不及了。

    可是这件事却最好就在威海定下来。要是跑到京城里公开讨论?指不定自己头上又得扣一个里通外国的帽子。大顺的大臣们?脑子就算再锈,也知道新式武器不能外流。

    “伯爵先生?您作为法国的海军大臣?对当前欧洲的局势应当是有所了解的。法国需要清楚自己的战略。”

    “法国不是英国。”

    “如果可以得到佛兰德斯和北意大利?其实海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弃。法国终究是一个陆权国家。”

    “即便您作为海军大臣,我也必须要这么说。新式的陆军战术和膛线子弹装填办法,是法国此时急需的,也是极为有利的。”

    “法国必须要搞清楚,自己要在欧洲大陆上做霸主,还是在海外扩张?”

    “就这一次波兰王位继承战争的政策来看,红衣主教缓和法奥关系的外交政策已经破产了。北意大利,弗兰德斯,这些肥沃的土地,或许就会因为这种子弹和与之对应的战术而落入到法国或者波旁家族的手中。”

    “反过来,大顺现在在周边,没有像样的、足够强大的敌人。而这种新型铅弹对大顺来说,并不是急需的。相反,在东南亚,尤其是巴达维亚,那里有大量的我们的侨民,一支优秀的、可以抗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是必须的。”

    “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东南亚是荷兰的血管,一旦被切开,荷兰就会衰弱;英国在印度,也会受到影响,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切断和英国的贸易,这对法国也是有利的。”

    冷兵器时代,以中原的体量和统治极限的约束,不可能在陆地和海洋双向扩张。

    火药时代,尤其是燧发枪时代,这种双向扩张的压力被减轻了,就像是刘钰形容南洋是大顺的西域一般。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自然选择我都要。

    只是这种我都要,法国是没有资格说的。

    欧洲大陆一堆的敌人,法国不得不保持足够强大的陆军,海军永远都是第二位的。

    哪怕莫尔帕伯爵作为海军大臣,也不得不同意刘钰的说法。

    对法国而言,佛兰德斯加意大利,如果能够拿到手,海外的那些领地其实都可以扔掉或者交换。

    别看杜普莱克斯叫的这么欢,他在法国是个异类。

    现在谁也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如后来英国征服印度会那么简单。在和中国的矛盾和谈判上,这矛盾比刘钰想的还要小。

    上个世纪,英国的势力被荷兰人驱逐出了东南亚,退到了印度。而法国的东印度公司也曾在暹罗有着极大的影响,可是不久之后东印度公司崩溃、本地治里被英国攻陷、加之内部经济政策的改变等因素,可以说现在法国在印度是完全的守势。

    红衣主教也多次告诫东印度公司,要沉稳,不要招惹英国人。

    法国当然是希望大顺在南洋方向分担英荷的军事压力,切开荷兰的血管、牵制英国的军力。

    如果可以,甚至印度都是可以放弃的。

    东印度公司半死不活,法国朝廷认为印度是个赔钱货,完全比不上西印度岛屿的一座能种植甘蔗或者靛青的小岛。

    但是,莫尔帕伯爵也很清楚,战列舰是法国谈判最大的依仗,他要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如刘钰所言,只能用这个交换?还是说刘钰只是假传圣旨,皇帝并没有指示瓷器和丝绸技术完全不能交易?

    “如果真的不能获得瓷器和丝绸的技术,这个是可以交换的。但现在,这个条件还不能答应。这些中国人很狡猾,不是那些用玻璃球就能骗倒的土著。”

    心里这样想着,也没有全然拒绝刘钰的提议,而是绕着圈子,说这件事日后可以慢慢谈。

    至少,要在京城里谈。

    刘钰岂能猜不到对方的想法,无非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换更多的、更值钱的东西。

    想着要不是自己对风帆战列舰设计一窍不通、要不是你们有一二百年的海战经验,要不是海军不能跳跃式发展,老子早他娘甩脸子了:谈亦可,不谈亦可,和法国有什么好谈的?贸易贸易不行,海军海军拉胯,还得担着俄国和英国的压力!

    心里狂骂了几句之后,脸上堆出笑容。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尽快前往京城。”

    答应下来后,又领着法国使团在威海和刘公岛的几处地方转了转。

    参观了一下军官学校,上了一堂关于要塞围攻战的公开课,侧面展示了一下大顺的软实力。

    随后便带着这场根本没有谈出一丁点结果的谈判,乘船前往天津。

    故意在刚刚修好的大沽口炮台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允许他们参观炮台的内部,自然也就看不到那些骇人的大炮都是木头的。

    单就外形来看,法国使团中一些识货的就可以断定,这是一座相当优秀的炮台。

    外围远观过了炮台,也看到了皇帝刚刚调拨到这里的一队新军,表演了一下操练和阵型,做足了一个陆军强国的样子后,这才抵达了京城。

    安排的住处就在当年俄国使团来的时候住过的地方,不过内帑拨了一笔钱,将这里重新装修了一下。

    早在禁教之前,京城里就有不少天主教堂。后来还有一大堆的罗刹俘虏在京城当兵,京城里的人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对这些西洋人大惊小怪。

    到了住处,这里边不归刘钰管了。

    会有礼官前来,询问对方的级别,选择有资格入殿觐见皇帝的人选,教会他们五拜三叩首的礼仪。

    正如齐国公前往巴黎,用的是见法王的礼节一样;莫尔帕伯爵在这里觐见天朝皇帝,也要用天朝的礼仪。

    这没有什么可争的,就在几年前,刚刚因为天主教徒的礼仪问题,大顺选择了严厉的禁教政策。

    这消息传回了法国,法国朝廷既然派人前来,那就自然知道要遵守当地的礼仪。

    无非只是利益问题,现在大顺是可以给法国带去利益的,哪怕没有太多的商业交往,也会对英国、荷兰和俄国产生震慑。

    法国使团前来的事,京城里也办的大张旗鼓,生怕俄国在这里负责西部边界谈判的特使不知道法国人来了。

    看上去已经有了那么点合纵连横的味儿了,这些小动作刘钰可没布置,看到这些小动作刘钰心情大好,看来朝廷里那些渴望变革的人还有脑子。

    因为这种外交小动作而高兴的刘钰,趁着法国使团还是学习礼仪的空档,去拜访了一下这一次主持谈判的正使英国公。

    已经很苍老的英国公精神还算矍铄,看到刘钰到来也很高兴。两家是有利益纠葛的,他得孙子跟着青州军历练,西域一仗打出了风采,让英国公很有一种“可安心矣”的释然。

    “守常啊,你来得正好。我年纪大了,又少和西洋人打交道。我去,不过是去喝茶、印章的。这一次的事,还是你来办。”

    “陛下也放心,换了别人,陛下是不放心的。”

    “记得一句话。陛下的意思,这一次,就是要雷声大、雨点小。”

    这个雷声大、雨点小,就是皇帝和天佑殿对这一次法国使团来访的态度。

    雷声大,是要让俄国人听的清楚。

    雨点小,是因为这雨实在大不起来,天佑殿的诸臣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中法之间有什么太大的利益。

第二六零章 委婉拒绝

    自从打完准部之后,对西域的事刘钰就没怎么在意。

    反正仗是打完了,该杀的人也杀了,闹腾成什么样也无所谓,只要朝廷不想之前的付出付诸东流,就得不断地往里面扔钱。

    现在还扔的起,暂时来看应该不会放弃。

    唯独就是对俄谈判,听英国公这意思,应该是俄国那边也在死命争取,所以这一次接待法国使团才要雷声大一点。

    “不会吧?罗刹人这时候有什么资格在西北和我们争?准部已经归顺,他们又在和鲁密国打仗……”

    一下子,刘钰想到了一个不妙的可能,不会是朝廷里的人脑子一热,认为优势在我,真去要土尔扈特部的伏加尔河了吧?

    有些惊恐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稍微一问,英国公笑的胡子都颤了起来。

    “虽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可我朝也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倒不是这个。主要是之前俄国占了准部的一些地盘,现在准部归顺我朝,那准部之前的牧场,国朝自然是希望要回来的。”

    “罗刹人不让,咱们也不让,这便僵住了。那边谈判的事,不归你我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我就只管让这边雷声大一点就好。”

    “你也不用担心,周边小邦常有朝贡前来,无甚大事,只为朝贡。这一次和法国人,也无甚大事,只当朝贡而已。谈了些有利于国朝的,自然好;谈不成,也无所谓。”

    “只是要让罗刹人以为我们和法国人谈的很好便是了。”

    这一次法国使团来访,算是刘钰一手促成的,因为他知道大顺的不足。但法国人来了之后谈什么,朝廷里其实并没有一个总体的章程。

    政府里的人不管,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这有损天朝体面。皇帝也很体量他们,故而也就没有让政府的人参与,而是用内帑的钱和勋贵们这些科举政府之外的“皇帝家臣”们来管。

    但法国人来了之后,要谈成什么样的成果,皇帝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无非就是吓唬吓唬俄国人,或者当一次葵丘会、践土盟,制定一些可有可无的国际条约,宣扬一下大顺的影响力。

    再不济,只当是一场朝贡而已,那也没什么。类似朝贡这样的外交,一贯以之,朝廷还没有真正的外交思维,却也正因为没有,才使得这一次法国使团来访更容易一些:哪怕没有外交需求,关起门来,还可以当是法国来朝贡。

    现在看英国公这个态度?刘钰便提了一嘴法国人试图拿到瓷器和丝绸技术的事。

    英国公听后更是放声大笑。

    “这些法国人想的倒美。不过此事也算是打草惊蛇了?之前都不甚在意?日后可要多加提防。”

    “当年你去永宁寺的时候,朝廷就查到过有传教士试图携带地图离岸,上面还标准着什么汉法理王国之类的称呼。此事朝中已有警觉,但倒是真没人想到西洋人试图窃取瓷器丝绸技术的事。”

    “我朝自开国便开关贸易?幸好当年没有太过纵容。否则只怕闽、粤等地?天主教泛滥。这瓷器、丝绸技巧?也多被西洋人所得。”

    “好啊?他既提了醒?这事便不要声张。待其走后,我自是要上疏陛下,严查此事的。”

    “倒是你?一力促成西洋人前来……若有大利,朝中也会支持。可现在?只怕朝中都觉无趣。”

    “这西洋人既如此喜好瓷器丝绸,以及我朝的大黄、茶叶。你在威海那边也在编练海军、试行远航。”

    “那这一次?或可与法国人谈谈,我朝商船可前往法国,若何?”

    刘钰闻言颇惊,看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心想老头儿一般不都是保守守旧派的吗?这老头儿居然这么前卫?

    英国公也发觉刘钰的眼神有些不太对,笑道:“你也不必惊奇。这几年你做的事,我一直看着呢。”

    “又是兴办那什么股份公司,又是鼓动勋贵们入股,你这点小动作,我岂不知?”

    “无非是不想本朝效前朝旧事,土地兼并,尤其是勋贵侵占田产,想着让勋贵的钱投入海上。如此一来,日后便是要求勋贵们退还侵占的田产,也为咱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留些财路。”

    “天下糜烂之始,便是土地兼并,这等道理,自古便有人知,只是无法解决。封建海外,则天子所不允,若强必叛。若能不封建海外,却又让勋贵有一条侵占田产之外的财路,倒是不错。”

    “只是……守常啊,你需知道,若无十分的利,谁也不肯放心把产业投入商贸之中。便是放贷,三年便要翻一番;土地更是流传子孙,使得庶子及不能袭爵者不至无依。”

    “你若不能达成三年翻一番的利,这件事终究是做不成的。你若能达成三年翻一番的利,这件事尚可做的。你家里也放贷,我家里也放贷,这事儿你也清楚,三年翻一番,便是良心,实则虽有大顺律规定不得利超本金,可放贷的时候多是九出十三归,说是借了十,实则借了九,以此避开大顺律。”

    “是故我想,若是能和西洋人直接贸易……以我观之,我朝海商无力前往欧罗巴,能前往欧罗巴的,也就你手底下的人。若能直接贸易,获利必多,日后或可真的解决勋贵侵占田产的症结。”

    英国公年纪虽大,脑子却好用。这几年刘钰一直在折腾贸易,对西洋诸国的介绍也逐渐多了,他脑子一转就能想到这里面的问题。

    看看地图,从欧洲到广东,要绕好望角,这条路少说六七万里。海上风波又大,风险又高,若没有百分之百的利,谁会这么拼命?

    西洋人也是人。

    是人,就得符合人之本性。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便是人。

    如此来看,英国公就寻思,现在天朝唯一有能力搞六万里远航的,就是刘钰手底下的人。既然赚钱,若是能和法国人谈妥了,真的让参股的人年利能达成百分之三十,这或许还真是一条让勋贵们家传久远的路子。

    英国公这辈子该享受的也享受了,该为儿子孙子铺的路也铺了,人之将死,便要考虑更长远的。

    侵占田产,土地兼并……后果是啥,谁都清楚。大顺这群勋贵更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太祖入京,权将军是怎么对待前朝勋贵的,这事儿也就八十来年,那棵歪脖子树还没到百年呢。

    只是谁都知道,谁都管不住自己的手,谁都想着为子孙多划拉一点,过更奢侈的生活。

    一个个琢磨的都很透彻:我不占,别人也得占。真到那一天,下场都一样。既然我占了要到那一天,我不占还是要到那一天,那凭啥不占?

    皇帝总得赏赐,前朝战乱之后那点官田,到现在基本上都分的差不多了。立了功得赏,赏钱没钱,明知道赏地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赏。

    英国公觉得刘钰这是找出来了一条真的能“万世不易”的路,要是三五年就能让银子翻一番,皇帝也可以把侵占田产的事管的更严一些,大顺的命或许能多续几年,至少有一群不和田产打交道的基本盘。

    只是英国公这个美好的幻想,立刻被刘钰打碎了。

    “国公,法国人是不会同意的。不只是法国,英国,荷兰等国,都是不会同意咱们的船去他们那贸易的。”

    “这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去了之后人家不贸易的问题。”

    “就算给这法国伯爵斗大的胆子,他也不敢签自由贸易的条约。哪怕,允许他们收百分之三十、甚至百分之五十的关税,他也不敢签。”

    “他敢签,回去仕途就完了。法国人和英国人一样,也是禁止中国印度的棉布销售的。他们闭关锁国,非是一日两日了。”

    “荷兰为了不准英国闭关锁国,和英国打了……呃,从西洋历1651年开始算,为了让英国不闭关锁国,打打停停,这都打了八十五年了,快赶上我朝开国至今了。”

    “此事,我是没本事靠一张嘴谈成的。”

    英国公在意的是刘钰说这事不能靠一张嘴谈成,笑道:“嘴谈不成,那要靠什么谈?”

    刘钰笑道:“军舰,大炮。先取巴达维亚,再夺马六甲,占据印度,拿下好望角……照着五十年,三五亿两军费,或可。”

    英国公也是大笑不止,摇头道:“我不是户政府尚书,这等哭穷要军费的事,莫和我说。你是说,此事谈不成?”

    刘钰很坚定的摇摇头。

    “谈不成。自由贸易,只在军舰射程之内。”

    英国公沉吟不语,心间却想:五十年,三五亿,一年也就一千万,似也不是承担不起。

    只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或能承担得起,但无人敢承担。

    …………

    终于等到了上朝参觐皇帝的那一天,莫尔帕伯爵的心中有些激动。他受够了每天学习各种礼节的日子,但又不得不学,大顺的齐国公出访巴黎的时候,是专门学了凡尔赛贵族的礼节去见法王的。

    只是,法国的集权程度和朝廷礼仪,只怕还处在汉高祖和一群老兄弟们打完天下、叔孙通还没提议制定礼仪之前的状态。

    到了京城,莫尔帕伯爵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东方的礼仪制度,以及什么叫真正的中央集权……法国引以为傲的集权,在这里简直是一个笑话。

    作为外国使者,皇帝特许他参加早朝,在朝会上递交国书,觐见皇帝。按照流程,皇帝会在朝会结束后,在专门接待一下,之后就要把他们扔给英国公和鹰娑伯这两个负责谈判者。

    临走的时候,还会再见一见。

    想到这,莫尔帕伯爵心中就忍不住激动:他要在这一次早朝上,试探一下大顺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会允许瓷器和丝绸技术做交易?

    他不是很相信刘钰,欺上瞒下又不是东方特有的传统,法国欺上瞒下的事也不少。他担心刘钰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假传皇帝的意思。

    反正已经来了,刘钰的警告他不是很相信,因为他根本不理解大顺的意识形态,也根本分不清天子、皇帝的区别,更不可能理解大顺的朝廷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的来访表示欢迎的——这不是态度上的不欢迎,而是原则问题上的不欢迎。

    朝贡可以,外交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只能和天外的人外交。

    他不懂,所以胆子大,把刘钰的告诫抛到了脑后。

    在紫禁城外等待着,看着穿着官服的官员按照品级排列鱼贯而入,连半声咳嗽都没有,这种氛围之下带来的威压是无言的。

    莫尔帕伯爵不能直接进去,要等里面走完流程:英国公上奏,有法兰西国使节前来觐见,皇帝特许入殿之后,他才能在人的引导下进入。

    心里又演练了一遍见皇帝的礼仪,确保没有什么纰漏,也终于等到了里面传他入殿觐见的叫喊声。

    入了殿,行了五拜三叩之礼,按照学会的规矩递交了国书的原本和翻译本。

    朝中没有会法语的,但有会拉丁语的传教士作为翻译。

    莫尔帕伯爵每说一句恭贺之类的语句,就会停顿一下,等着翻译将其翻译成中文。

    说到这一次的来意后,他在一句话之后掺杂了自己的私货,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允许法国人在景德镇学习瓷器的烧制技术。

    坐在龙椅上的李淦是懂一些拉丁文的,他的代数和几何老师是西洋人,宫廷里本也有不少西洋传教士。

    不等传教士翻译这句话,李淦已经听懂了这个法国人的意思,心里一慌,知道若是这句话说出口,自己力排众议主导的这一次外教活动就要完蛋了,朝中必会有无数人上书西洋人居心叵测。

    下面的刘钰也是冷汗涔涔,骂道你个傻叉,这是把我得话当玩笑吗?你不懂大顺自有国情在此,就好好听我的。

    暗暗吞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办。

    然而龙椅上的皇帝却不等传教士翻译,打断了传教士将要出口的翻译,心知要将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扼杀,遂笑道:“法兰西国与天朝素有来往,白明远等人也在钦天监任职多年,为绘制地图立下功劳。”

    “朕尚为皇子时,白明远自法兰西归来,进献了一件带测高表的望远镜,这是你们的曼恩公爵进献的。却不知这曼恩公爵如今可好?”

    “前些日子,便有些商贾听闻尔等要来,欢呼雀跃,正欲驾船驶往法兰西国,互通有无,商惠其利。”

    “正好尔等前来,朕亦念昔日旧情,不若日后天朝与法兰西国,自由贸易。朕免了法兰西国关税,尔等回去也告知法兰西国王,免除天朝商船的关税。”

第二六一章 明帝国遗产继承者

    “妙啊!”

    站在群臣堆里的刘钰松了口气,忍不住在心底猛赞了皇帝一句。

    李淦是懂一些拉丁文的,不但听得懂,也会说一些,只是在朝堂上,作为天子他绝对不能说外语。

    刘钰也和皇帝不止一次的表示过,全天下搞自由贸易的,只有一个大顺。因为大顺不懂什么叫自由贸易,但其手工业的碾压性优势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就是天然的自由贸易。

    至于欧洲各国,哪怕连个西方出海口都没有的奥地利,都组建过奥斯坦德贸易公司,建在比利时,来广东和福建贩茶叶。当然,这个公司作为《国事诏书》承认女儿有继承权的筹码,刚刚当着英荷的面解散了。

    但凡有贸易公司,就是有垄断权的。只要有垄断权,就和自由贸易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皇帝当然知道法国不可能接受会把法国脆弱的手工业完全碾碎的自由贸易协定,这一点刘钰已经说过好多次了。

    但他更不希望传教士把这句有可能导致朝堂哗然反对、认为皇帝做错了决定的话,被翻译出来。

    于是选择了这种礼貌而不失狡猾的反问,其实就是拒绝。

    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条件,我就能接受你的条件;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条件,那就不要再往下说了。

    莫尔帕伯爵在稍微吃惊之后,第一反应是曼恩公爵好像快死了;第二个反应便是理解了这些话隐藏的真正含义。

    明白过来之后,他也是急中生智。

    “尊敬的中国大皇帝陛下,这些具体的条款,需要谈判。朝堂上,我只是代表法兰西国王向您和您统治的广袤帝国致以敬意和表达友好。”

    这句话算是认怂了,互相都不尴尬,免得在朝堂上都互相说一个彼此都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皇帝见这法兰西人如此识相,也走了形式。

    在朝堂上宣布了赏赐的礼物,又点名叫英国公和刘钰出面接待法兰西使团,负责对法兰西使团的谈判。

    下朝之后,英国公问刘钰道:“那法兰西人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陛下为何打断?”

    刘钰略作翻译,英国公冷笑道:“这是以为我等欺上瞒下,他倒是会直达天听。若非陛下急智,今日在朝堂上可就不好看了。”

    “说的就是啊!”刘钰心里也是骂了好几句娘,这法国人脑子里有坑,总拿着在欧洲的那一套在东方玩,这不是扯淡吗?

    这东西不是不能卖,不是不能换?问题是你能拿出来什么东西换?

    刚才摆在朝堂上?若是拿什么74炮战列舰来换?朝中大臣有几个战列舰不是燧发枪?战列舰的设计需要上百年的技术积累?

    造船,谁不会呀?朝臣大多觉得简单,自己不会没关系,有工匠会。

    反倒是瓷器和丝绸?这些东西大臣们就敏感的多?也能直观地认识到其中的巨大价值。

    到时候拿出这个条件?肯定是被大臣们当成是疯子。外交已经不容易了?和疯子以及居心叵测者外交?更不可能。

    英国公心里有些不爽?直接表现在了面上,骂了两句后道:“要不先晾一晾这些法国人?”

    刘钰摇头。

    “晾就没必要了。若是我朝一直闭关?尚且还有晾一晾的资本。他要求着咱们开关。可如今,朝廷既说要雷声大、雨点小?法国人只怕也觉得意兴阑珊,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晾着?反倒坏事。”

    英国公咂摸了一下刘钰的意思?嗯了一声。

    “既如此,那就抓紧时间谈吧。我就坐在那听?只怕也未必听得懂。你谈什么,谈完之后和我说一声便好。朝廷有些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不管是东洋还是南洋,此事如今知晓者,不过寥寥。”

    “那荷兰国,远在海外。其国海军虽强,奈何陆地毗邻。这法兰西国若能占了荷兰国的陆地,其国海军也就只有败亡一途了。”

    “如今南洋荷兰人最强,若其国土被占,则唾手可得巴城矣。”

    皇帝和几名倚重且心腹的大臣说过今后大顺的战略规划,这也是这一次英国公等人支持对法外交的根源。

    既然定下来了要赶紧谈,朝会过去后第二日是宴请,第三日便正式开始谈了。

    在朝会上碰了一鼻子灰的莫尔帕伯爵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也明白谈判首先要谈的是大事,之后才能谈那些细枝末节。

    获得瓷器和丝绸技术的可能性已经没了,也就没必要再围着这个问题来谈了,莫尔帕伯爵在确定了谈判双方的级别足够之后,直截了当地说起来中法同盟的事。

    “尊敬的公爵、伯爵。海军如果不用,是一个浪费钱财的投入。法兰西保留现有的舰队,是源于周边的外交情况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兰西海军的思路,不是争夺制海权,而是保持相当的威慑,通过私掠船打击敌人的战争潜力、破坏敌人的贸易。”

    “但贵国的贸易政策是完全的开关开放,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保持一支规模足够强大、甚至要建造战列舰的海军。贵国是否有对荷兰开战的想法?”

    这么开门见山的问题,刘钰只能先翻译成了汉语,告诉了英国公之后,询问了一下英国公的意思。

    英国公可能是没见过这么直截了当的提问,思索片刻后道:“国之大,忘战必危。所谓有备而无患,未雨而绸缪。”

    “凡出兵,必要合于大义。荷兰国昔在前明时候,伙同英国,攻澳门、掠舟山、据澎湖。后我高宗皇帝宽容为大,允其贸易,然其心不可不防。若日后荷兰国再有冒犯天朝威严之事,自是要膺惩的。”

    这事儿刘钰不好表态,英国公表态之后,翻译又让刘钰琢磨的脑子疼。

    好容易把这些话尽可能直译地翻译出来后,听的莫尔帕伯爵也是一头雾水。

    啥意思?

    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呢?

    似乎是说,大顺的国防政策,是别人不打他,他就不打别人?意思是荷兰如果不主动对大顺宣战,大顺就不会对荷兰宣战?

    那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盟友似乎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不是很理解这种东方式的含蓄表达,但刘钰心里很清楚,中国还有个词,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英国公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这支海军,针对西洋人而言,就是为荷兰和英国而创建的。

    法国虽然也搞殖民主义,但是水平差了点,还没有能力在明末就在中国沿海搞骚扰。

    英国和荷兰不同,那是有前科的。

    既然英国公已经表态,剩下的话就靠刘钰自己发挥的,当然是要把话说的清楚一点,让法国人明白大顺的真实战略企图。

    “莫尔帕伯爵,中国是中国,大明是中国,大顺自然也是中国。就如同现在英国的王室头顶上依旧还有一个法兰西王冠的宣称权一样。明帝国的一切,大顺都是全部继承的。包括……仇恨和所有政治遗产。”

    “荷兰人曾经掠夺舟山等地的天朝子民前往巴达维亚做奴工,这样的行为是不可容忍的。而这种罪行,对帝国而言,是没有追诉期的。”

    “东南亚在明帝国的巅峰期,是其势力范围,而这也理应被我们继承。”

    刘钰的话,说的就更直白了,莫尔帕伯爵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心里却有些嘀咕东方帝国的含蓄表达,以及这个古老帝国诡异的道德标准。

    似乎,主动开战是羞耻的,必须要被打了之后才能开战,才显得正大光明?

    这一点他有些不太理解,可刘钰的话还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不管荷兰和英国是否对大顺宣战,大顺都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对英荷宣战,这个战争借口是延顺已经灭亡的明帝国的。

    刘钰考虑到法国诡异的、有点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海权思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自由贸易,是天朝的国策,这是不可更改的。所以,在南洋地区,天朝反对一切形式的海盗和私掠活动。”

    “所以,就算是对英荷宣战,天朝也不会选择私掠和海盗行为,这是有违天朝体面的,也是对自由贸易的极大破坏。”

    “为此,大顺需要一支拥有战列舰的舰队,而不只是巡航舰。巡航舰是最好的私掠船,或者贸易打击船队,但却不是很好的海军决战舰种。”

    “如果将来开战,天朝可能要面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全部军舰,仅仅靠这些巡航舰是不足的。”

    “您应该清楚,巴达维亚对荷兰意味着什么,东印度公司对荷兰意味着什么。这是荷兰的经济命脉,所以一旦开战,荷兰人一定会拼尽一切可能夺回巴达维亚。虽然从阿姆斯特丹往东南亚运兵很难,一艘主力舰可能要一年之久才能抵达,而且数量不会太多,但紧靠巡航舰是不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

    法国搞了一支架子舰队,心里其实是怂了,知道在海上真心打不过此时的英荷联手,在陆地上又树敌太多必须保持一支强大的陆军。

    这就使得法国总是琢磨着,我控制不了大海,但我可以恶心你,搞私掠,让你付出代价。

    为此刘钰很明确的和法国使团表明了态度:大顺的海军政策和贸易政策,不能只靠巡航舰,必须要建造足够强大得战列舰。法国那一套策略,大顺不会用的。

第二六二章 纸老虎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就差直接说:你在欧洲干荷兰,我在南洋干荷兰。大顺牵制荷兰的海军,法国去搞荷兰的陆军。

    莫尔帕伯爵似乎明白过来,刘钰在威海的时候,为什么非要用新的膛线枪子弹技术,换法国的战列舰技术了。

    毕竟,荷兰没有海峡。

    法国和大顺离得太远,这种结盟配合,也只能用这种很巧妙的方式。

    大顺竭尽所能提升法国的陆军,法国尽可能帮助大顺建立一支挑战英荷的海军。

    英国还好,东南亚可是荷兰的主动脉,一旦被切开,荷兰的实力就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尤其是荷兰的大量资金和股票交易都围绕着东印度公司这个大金库之下。

    欧洲现在呈现着战争的阴云,但没有人可以完全预料到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会打到那种程度,甚至一度成为了七年战争的预演。

    法国是签字承认了奥地利王位继承法变更允许女人继承的国事诏书的,法国内部的主和派也不希望将来树敌太多。

    但是,主战派在此时是占据上风的,这一次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就是法王希望借助主战派来削弱红衣主教的权力,对于红衣主教的改善周边外交局势的政策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莫尔帕伯爵算是主战派,也是希望能够做好战争的准备。

    荷兰人现在已经不行了,一百来万的人口,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荷兰了。

    只是余威犹在,人的意识总是落后于现实。

    加之英荷同盟的存在,如果大顺这边真的能够在东南亚遏制荷兰,这无疑是对法国极为有利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大顺对荷兰开战,阿姆斯特丹的股市就会狂跌,而且会严重影响到东印度公司的贸易业务。说是切开了主动脉血管,一点都不过分。

    但是,结盟归结盟,大顺是不可能当凯子的。

    关于这一点,刘钰也必须提醒法国人。

    “莫尔帕伯爵先生,我必须说清楚,大顺的自由贸易体系之下,对英荷的任何制裁,其实也是对大顺的制裁。固然可能会让其东印度公司受损,但大顺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反而可能导致数万人失业,导致瓷器和丝绸茶叶等积压。”

    “所以,欧洲的局势和大顺无关,一旦开战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恢复明帝国巅峰时期在南洋的天然边疆。这是战争可能带来的唯一利处。”

    “大顺不会为了任何盟友去制裁一个数万里之外的国家贸易,但如果这个盟友和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我想说的是:大顺会选择一个战时盟友?而不是一个加入某种关税制裁协定的商业盟友。大顺不需要进口关税,也不需要重商主义。”

    其实大顺现在能打的牌,真的不多?除了开战占地。

    搞贸易制裁?其实制裁的是自己。

    毕竟南洋贸易算是大顺帝国的第一央行、东洋贸易是第二央行,可能过几年第二央行会被云南的铜矿取代?但只要大顺还在用白银交税,第一央行就不能关闭。

    所以刘钰希望法国人不要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大顺和法国达成极为紧密的同盟,去给法国当凯子?制裁英荷的东印度公司。

    好处都让法国占了?大顺却是一点好处都没。

    同时也算告诉法国,大顺对战争是渴望的,中法合作的基础是战争,而不是贸易。

    法国没资格和大顺谈贸易问题。

    莫尔帕伯爵想着这一路的见闻,以及杜普莱克斯说的无法解决的对华贸易逆差问题?终于明白了刘钰的意思。

    显然,大顺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比如荷兰在欧洲卷入某场战争的时机,会直接下场在东南洋作战。

    而荷兰可能卷入的战争敌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法国。

    只是,大顺真的有短时间内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能力吗?或者,大顺对荷开战能否保持到法荷战争结束?

    这关系到,法国愿意为大顺的海军建设付出多少,以及合作的紧密程度。

    “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还是很强大的。”

    莫尔帕伯爵提醒了一下刘钰。

    对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刘钰心理是有数的,现在连瘦死的骆驼这个词都不能用了。

    从他托田平收集到的荷兰人在华贸易的一些旧年数据中,以及贸易公司在南洋搜集到的情报,已经完完全全看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脆弱。

    大约二十年前,奥地利的奥斯坦德公司还没有关闭的时候,在广东发生了一场很特殊的贸易战。

    刚来到广东的奥斯坦德公司,用一种猛龙过江的架势,给荷兰人上了一课。

    募集了大量的资金,一下子买断了广东地区当年所有的茶叶,运往欧洲进行倾销。

    那时候的巴达维亚,还有中国商人去,走私过去的茶会比荷兰人直接在广东买走关税更便宜一些,另外也能获得一些香料之类的回程货。

    奥斯坦德公司的忽然介入,导致了欧洲茶叶价格当年暴跌:对奥斯坦德公司而言,之前可能没卖过利润这个高的东西,赚点就行;但对组织架构庞大、船员携带私货成风、历经多年腐败丛生漂没成瘾、大班损公肥私虚高报价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而言,没有暴利就要赔。

    为了应对,当年前往巴达维亚的中国商船被荷兰人用各种明着暗着的手段折磨,没有到直接抢的地步,但是拖着不结算逼商人降价。

    商人们走也不是,卖也不是,最终只能止损,用很低廉的价格将茶叶卖掉。

    巴达维亚在中国走私贩子心中的信誉破产,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船运茶叶去巴达维亚。

    任凭荷兰人说破大天,福建广东的商人又不是傻子,吃过亏之后反正是不去了。

    加之大顺的开关贸易政策,使得荷兰不得不从阿姆斯特丹直接派船前往广东贸易,绕开了巴达维亚这个中转站。

    巴达维亚的地位,大不如前,驻军和繁盛以和以前相差极大。

    移民到那里的华人一般都是砍甘蔗,或者被分化出来一些做狗腿子,之前盘剥的轻一点,现在中转站地位骤降,就会想方设法抠钱来维系统治,尤其是从当地华人身上。

    当地华人现在对荷兰人相当不满,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心。

    再一个,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是七省商会组成的。

    公司董事会明显偏向阿姆斯特丹,对华茶叶贸易是交给了阿姆斯特丹。后来为了拉人入伙,又加了泽兰。

    巴达维亚,是七省商会一起出钱搞出来的,现在你阿姆斯特丹和泽兰两家偷偷摸摸地绕开了其余五个省,直接去广东运茶了,那你们两个省赚了,咱们七个省一起出钱搞的巴达维亚怎么办?

    的确,巴达维亚的茶,因为要先转运过来,再回荷兰,都是陈茶,被奥斯坦德公司用当年的新茶在欧洲压价,陈茶的确不好。

    的确,巴达维亚运茶,贵一些,漂没一些,船员私货多带一些,总督小仓库屯一些,理论上直接运茶更合算,但这不是“与民争利”吗?这里面多少人的利益?

    的确,有时候为了保证对欧洲市场的垄断,需要赔钱运茶,以保证不会出现市场真空被奥斯坦德这样的公司挤占,这对公司长久看是有利的,可对巴达维亚却相当不利。公司又扣扣索索的不贴补巴达维亚,现在把财路又断了,这是要闹哪样?

    再说了,这等于是阿姆斯特丹和泽兰两省,抢了原来七省的茶叶贸易。

    阿姆斯特丹和泽兰运茶叶,不经过巴达维亚,不用巴达维亚的胡椒、香料等换,那就只能用公司的现金。

    因为中国那边不要毛呢,要胡椒以及白银,可胡椒在七省共管的巴达维亚,不让巴达维亚中转,你阿姆斯特丹直接从荷兰起航到广东,那就只能用白银。

    公司的白银刷刷地往外流,阿姆斯特丹的运茶船上船员更是疯狂地自己带货,借公司的船卖自己的货。

    最终折腾了半天,只能用了折中之策:明明直接在广东运茶很赚钱,但却不得不将广东的茶叶进口交给巴达维亚。

    由巴达维亚派船去广东,一半直接回荷兰,另一半先回巴达维亚,先把船上的私货和小金库们保证了,再装一些巴达维亚小仓库的私茶,再回荷兰,价格按照公司固定价格卖。

    正是这个折中之策,让刘钰看清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脆弱。

    一旦一个公司不以盈利为第一追求,而是选择内部撕逼和平衡妥协,而且最终也没有魄力彻底整治巴达维亚,那就证明一件事:这个曾经高效的公司,现在已经完了,和大明末年没什么两样了。

    说一句纸老虎,已经不为过。

    烂成什么样,外部看不出来,可从政策的妥协度上是可以看出来的。

    如果这还是那个一百年前初生牛犊的东印度公司,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种妥协还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公司的流水绝对是出了大问题了。

    如果流水没出问题,直接用白银买茶利润极高,不可能出现每年买茶的钱不足,还得用巴达维亚的热带货物和锡块弥补的情况。

    可能公司理论上还有很多资产,但现金流绝对不足,资金周转出问题了。不然不可能对巴达维亚到这种程度的妥协。

    要不是因为英国的茶叶高关税政策为荷兰人走私留下的巨大空间;七年战争荷兰避开战争全力贸易又续了几年命,可能早就破产了。

    现在这个纸老虎,还是吓唬吓唬法国人。这个纸老虎也正是这一次刘钰促成的中法合作的基础。

    只要法国人在欧洲搞的动作大一些,刘钰这边借机攻日本、下南洋,双管齐下破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现金流,这要是不破产就见了鬼了。

    一个公司若是破产,荷兰现在还是空位期,连个独裁的亲王都没有,各省各自为政,谁都救不了这个公司。

    为此,刘钰趁着这个机会,向法国使团做了一个密约得保证。

    “莫尔帕伯爵,大顺可以保证,只要欧洲出现了战争,只要战争中法国向荷兰宣战,大顺会立刻找到战争借口,单独对荷宣战,而不是作为法国的盟友参与欧洲战事。”

    “但这并不影响实质性的问题,只要大顺对荷宣战,在不摧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全部统治之前,也绝不会单独媾和退出战争。因为对大顺而言,要么夺回明帝国在东南亚的政治遗产,要么就是白白投入数百万两白银军费却一无所获,没有中间选项。”

第二六三章 中法京城密约

    “如果荷兰的盟友也向法兰西宣战了,那么贵国也会向荷兰的盟友宣战吗?”

    面对这个令人心动的议题,莫尔帕伯爵问到了这个议题中最关键的一条。

    这个同盟,是针对第三国的同盟?还是中法攻守同盟?

    “暂时不会。但将来或许会。如果我们不能够击败荷兰,拿回明帝国巅峰时期的政治遗产,也就不能够离开东南亚。而东南亚,只有荷兰人。一百年前,荷兰人把英国人从东南亚赶走了。”

    刘钰回答的很从容,也很有道理。

    无法击败荷兰,也就无法走出马六甲海峡。走不出马六甲海峡,也就根本无从和英国作战。

    荷兰人当年搞屠杀加恐吓,以及在日本那边使坏,逼走了英国,使得英国在东南亚没有什么势力。

    至于荷兰其余的盟友,诸如哈布斯堡之类,奥地利有海军吗?

    其实,东南亚还有一个欧洲国家,西班牙。

    英国和西班牙的关系不好,塞维利亚条约之后,英国被禁止前往西班牙的殖民地进行贸易,但是走私贩子詹金斯跑去贸易,耳朵被割掉了。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引发了一场战争,实际上本质还是为了争夺海权和殖民地贸易权。这一次战争很出名,因为这场战争,英国海军完成了第一次海军舰队环球航行。

    这次航行,水手因为坏血病死了六成,六艘船最后也只剩下一艘,而且带队的这个军官是个很敌视中国的人:这是个傻叉,鸡需要吃石子和砂子以消化食物他都不知道,然后在广东买鸡吃,说中国人狡猾给鸡喂砂子;说中国农民很无耻,用某种手段可以阻止猪上厕所,从而在卖猪之前狂给猪喝水。

    此人算是开了在欧洲黑中国的先河,所以刘钰印象比较深刻。

    因为这个深刻的印象,刘钰可以断定,英国现在在东南亚,集结不了多少军队。六成的航行死亡率,英国承受不起。

    故而其实这时候和英国开战,刘钰心里是有底的。

    英国要一直到美国独立之后,才有能力越洋运输超过两千人的队伍,才能够让战列舰航行于两洋之间,才完善了海洋补给体系。

    在南洋的家门口打?这时候刘钰是一点不怵英国的?最多能来一两艘老式的三级舰,问题不大。真打起来?还有西班牙这个战时盟友。

    只是没有必要。

    和英国打?大顺毛好处都没有,还得断掉一大部分出口贸易。如果能让英国保持中立,这是最好的。

    这一次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和法国谈判?也是为了刺激英国?让英国主动派使者来?签订一个暂时的中立合约。

    如果英国给脸不要脸,哪怕放弃东印度公司的贸易,也要履行英荷同盟的义务?那就只能一并宣了。

    反正又不去伦敦?在家门口打不用怕。

    真要是打输了?还能刺激一下大顺朝廷,全力造舰下饺子?挤出来几千万两军费?砸钱就是。

    不过这也只是最后逼不得已的选择?能刺激英国让英国主动中立是最好的。

    与荷兰的矛盾才是最大的。

    对日贸易?荷兰抢走了一部分贸易份额?还是拿大顺的生丝和糖去日本换金银铜保持公司的资金流水。

    南洋贸易,荷兰是诸多西洋国家中逆差最少的,就是因为胡椒之类的东西可以直接交换茶叶。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更是大顺这个“西域都护府”的重要军镇,不控制马六甲,走私和逃税问题就大顺漫长的海岸线和开关政策,根本无法保证。

    拿到马六甲,大顺才有了自我选择的条件,是继续开拓还是缩头圈地自萌建天朝。

    否则,那就只能当个草履虫,外界刺激一下便应激一下,谈不上自主选择今后的道路。漫长的海岸线,被刺激的主动权始终握在欧洲人手里。

    莫尔帕伯爵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刘钰的话,认为刘钰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大顺就算将来对英国宣战,也不可能把舰队开到大西洋。只要能拖住荷兰、攻击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这个盟友就是非常值得的。

    法国现在在东南亚也没有什么胃口,在印度尚且站不稳脚跟,更何况更远的东南亚。

    莫尔帕伯爵感觉到有些荒诞,自己一个海军和殖民大臣,谈了半天居然既没有谈成贸易合作,也没有谈成商业合作。

    反倒是为陆军谈到了更好的枪械,代价是海军的新型战列舰。

    对新型战列舰,莫尔帕伯爵也有清醒的认识。

    只要开战,被俘是必然的,英国人敏锐的眼光,很快就会学会从而复刻建造,所以这种新型战舰和刘钰手里的膛线枪子弹一样:只有在开战之前才能卖出一个高价。

    现在大顺很明确的表达了自由贸易的意识,所以不会对英荷搞禁运,也就不会让法国东印度公司获得更多的利润去填补禁运后的市场。

    也明确表达了丝绸瓷器等技术管制措施。以莫尔帕伯爵对大顺的集权体制的了解,肯定以为大顺的基层控制力极为可怕,所以他没想过刘钰嘴里胡诌的技术出口管制可能根本无法实行。

    权衡之后,莫尔帕伯爵认可了刘钰的提议。

    “这样的合作,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贵国缺乏的,只是一些优秀的舰船设计师。”

    “既然贵国不会同荷兰的盟友宣战,那么法国也不会对除荷兰之外的大顺的敌人宣战。”

    “这个密约,只是一个针对荷兰的条约。由法国负责尼德兰七省,而大顺来对付七省的贸易公司。”

    刘钰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的。这是个很公平的密约。”

    双方对公平达成了一致的看法,心底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既然法国这边已经松口了,露出了合作的意向,之后谈判的进度就快了许多。

    七月中,英国公作为皇帝的全权代表,与法国签订了《中法京城密约》。随后在七月下旬,又签订了一个可以公开的条约,以及一些国际法公约。

    暂时看来前者更重要一点,可以三五百年为单位,后者更有意义,这算是天朝第一次打破了天朝体系,尝试去做诸侯霸主,制定新的“礼法”。

    中法密约的内容整体上就是围绕着怎么坑荷兰人来的。

    法国使团在返回巴黎后,会派遣优秀的舰船设计师和工匠前往威海的造船厂,帮助大顺修造第一艘新型的战列舰。

    在第一艘战列舰下水试航后,大顺会将膛线枪米尼弹的技术转让给法国,在此之前会绝对保密。

    大顺海关会对法国的西洋参免税,反之法国要履行的义务,是大顺将会派遣一支一百多人的工匠队伍和孩童前往法国,在造船厂实习,或者在会计部门实习。在那边的生活费用,由大顺这边出,法国不得干涉这些人的信仰。

    如果法国要对荷兰宣战,会提前告知大顺。大顺必须尽快对荷兰宣战。

    法国承认大顺继承明帝国在东南亚的政治遗产,并且承认朝贡体系,与大顺的朝贡国不得单独谈判和外交,与大顺朝贡国的一切外交都必须在京城完成。如果单独外交,则视为对大顺宣战。

    大顺承认法国对佛兰德斯的主权要求,并且承认法国的天然边疆概念,在对荷战争结束后,大顺将派人前往欧洲,宣告大顺对法国的主权承认。

    法国军舰如果在东亚海域出现了危机,可以降下旗帜前往威海停靠,并且可以在威海获得补给和船只修补;如果大顺攻下了马六甲,法国军舰也可以在马六甲修补和补充补给。

    如果大顺的军舰前往欧洲或者印度,亦可在本地治里等指定港口停泊和补给。

    补给和修缮的费用,由东印度公司暂时垫付,双方可以将钱直接转给法国东印度公司。

    法国商人可以在各处口岸过冬,逗留,但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传教活动。中国承诺不会派遣和尚、道士等前往法国传教。

    大顺这边确保不会对法国进行走私,如果大顺的商船在欧洲停靠,所有货物不得在法国售卖。

    中法双方的军火贸易,免收关税。

    法国东印度公司,可以向中国的贸易公司进行专项借款,这些借款的使用必须有明确的目的,比如购买威海兵工厂的军火或者军舰。

    法国可以按照正常价格,在大顺建造战舰,大顺会派人前往印度交割,如有必要可以在付款后抽调大顺海军的军舰。

    涉及到借款、交易等内容,均以白银支付。

    此密约维系到大顺完全继承明帝国的政治遗产,并且将荷兰势力完全驱逐出东南亚为止。

    在战列舰和膛线枪技术交换完成后,大顺将派遣一支二百人的军官团前往法国;法国也将派遣一支一百人的海军军官团和水手前往大顺。

    双方皆在对方军中服役,听从对方国王的命令。

    在此密约完成后,双方将进行下一阶段的谈判。

    包括法国可以在澳门附近租借一块土地;大顺也可以在法国港口租借一块土地。

    双方均不得在租借地内进行走私活动,大顺再度承诺会保障法国的利益,所有运往欧洲的货物不会进入法国。

    在此密约完成后,大顺不会向法国商船征收通过马六甲海峡的通行税,在必要时候,会在双方协商的基础下,关闭针对第三国得通行许可。

    以上三项,为本密约的附加款,在密约完成之后再度确认是否生效。

    此密约不得向第三方泄露,如泄露,则断绝彼此贸易,驱逐双方国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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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