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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四章 打小抄

    “你们也知道,如今我有官身,朝廷里还有许多事要管。这里的事,我实在是管不过来。”

    “再者,我算是千金市骨,叫大家集结股本,学学西洋人的办法,所谓人多力量大,合伙发大财。这几年呢,盈利的钱,都拿出来分红了。我管的太多,下决定就越担心损害大家的利益。”

    “譬如对日贸易,倭人是发了固定的贸易信牌。一船一牌,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把船造的更大些?原本能装几千石的货,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装一万石?”

    “你们都和荷兰人打过交道。西洋人原来收过关税,也是按照船的大小来收,荷兰人便把船造的能装更多的货。其实一样的道理,倭人每艘船给一张贸易信牌,可没规定船多大。那咱们把船造大了不就得了?”

    “只是造船要花大钱,尤其是造大船。长久看,得利颇多;短期看,这就影响今年的分红。既然都出了股本,也不好连决策权都没的。可要是人人都能说上话,这又乱哄哄乱成一团,难有结果。”

    “承蒙诸位的信任,让我一直管着这里的事。可有朝一日我不能管了呢?凡事还是立出来规矩,按照规矩办事才是。”

    这几年分红得利确实不少,造更大的船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人想过。

    如今刘钰主动说起来这件事,又说要立规矩,众人心里其实都是高兴的。

    规矩当然好,现在看来刘钰是个好人,可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若是有了规矩,日后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而且日后若是扩大经营,是否发行新股这样的事,刘钰一个人就算可以决定,众人心里未必都情愿。

    现在靠的是个人的威望和信誉,但靠个人威望和信誉必然是不稳定的。

    或许高效,但始终头顶悬了一口剑,不安稳。

    出多少钱,就有多少说话的权力,对这些商人而言肯定是乐意的。全天下所有商人最喜欢的理想制度,就是财产加权投票制,按照钱多少,一两银子就说一两银子的话、一万两银子就说一万两银子的话。

    商人看来,天经地义。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学学英人的办法。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是选出一些人话事。怎么选呢,他们是五百磅,也就是咱们一千五百两银子左右算一票。”

    “所以这一次把入股超一千两的都叫过来?大家就商量商量。咱们就是一千两银子一票?两千两银子就两票。这一次我就不参与了?试着让你们自己来吧。”

    “不过在这之前,我先把一些想到的规矩说一说。诸位且听听?要是都同意了?咱们就这么来。要是不同意?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集思广益嘛。”

    待厅堂内的人都安静下来后,刘钰就把自己设想和抄袭来的一些东西说了说。

    就是要走正规化,首先一点就是贸易公司对第三方的债务责任等问题,需要明确是公司承担。

    按照一千两银子的股份一票?选出十一人的委员会,任期七年。

    股东有权召开临时大会,只要凑够三分之一的股本同意即可?可以在特殊情况下罢免委员会成员。

    这个是为他自己留的路?暂时刘钰不想全面操控对日贸易的?要让这个贸易公司自发成长起来,逐步完善规矩。

    但将来要是路子走歪了,他也可以控制。

    在选出十一人委员会后,委员会拥有全权,包括制定贸易计划、每年公布账目、制定长远计划等。

    其余人就不得干涉,但需要对股东公布。

    如想干涉?则依照上一条。

    贸易公司的雇员要有固定工资,各级的船头、账房、采买等,都要明确工资。

    成立专门的监督部门,主管查账、审计等,此部门在十一人委员会之外。

    大致的规矩也就这些,要么是从前世抄的,要么就是效仿荷兰或者英国的那一套。

    这些规矩算不上太新奇,一点就通。

    众人也提了一些其余的意见,讨论了一阵定下来了大致的规矩,刘钰又提醒了两件事。

    “一个呢,便是日后可以步子稍大一些、胆子略大一些。南洋的贸易,咱们还是要抓一抓的。南洋之外,还可以去印度转一转嘛。正好,我那边可以出两条船,装一些货,派一些航海的好手,试探着找找路、看看能不能站住脚,也为日后扩大生意做准备。”

    “另一个……”

    说到了另一件事,是借着要造大船起个引子,真正想说的还是这个贸易公司的海商们,应该为长久打算一下。

    比如,兴办实学学堂,让子弟入学,让家里的庶子或者非嫡长们多学一些航海的学问。

    如果要造西洋大船,刘钰可以从威海让一些人退下来,反正培养了超额的军官,暂时也用不到那么多实习船长,这些人学成之后也盼着能找一份好点的工作。

    这几年可以这样,但以后肯定不能这样了。

    所以希望贸易公司的委员会成员,要考虑一下在松江兴建一些义学,招收一些贫民子弟,学航海、会计、算数等内容,将来也好保证开拓更远的业务能够有足够的人才。

    这些商人对儒学都不太感冒,他们也乐于让自己家里的子弟族人们学学这样的学问。

    家里真正的继承人还好,那些庶子们也好有一条出路,将来也能在公司里有更多的人脉。

    而且,刘钰也给这些人准备了一条科举之外的为官之路,就是可以考取靖海宫,当炮兵、海军、要塞工程师等军官。

    反之,从海军退下来的人、水手们,也可以优先进入到贸易公司任职。

    尽可能塑造一个全新的阶层,这个阶层不是土地地主,而是以工商业者为主。

    这个阶层不走正统科举,学的也不是儒学,但却能够在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势力。

    不但有钱,而且有人。

    这个想法,打的也是一个皇帝许可之内的擦边球,现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提到兴办实学义学一事,在场的商人们也纷纷同意。

    诗书传家远的道理他们懂,只是以往的诗书和做生意、航海关系不是太大。

    考科举,难度太大。每个省的人尖子才能混出头,着实不是什么简单的路。

    现在要兴办实学,朝廷肯定不出钱,商人们还是乐于出这笔钱的。

    将来要做大买卖,肯定是有用的。

    东洋弄完了,还有南洋,南洋之外,还有印度,这都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大不了就让福建、广东的海商们也参股,借他们的力来开拓南洋,拓展势力。

    虽然肯定会有人不同意这些人分走利润,但这些就要等十一人的委员会选出来之后,由委员会决定了。

    不同意,要么集齐三分之一的股东开会罢免;要么就把股票卖给别人。

    做商人,先学会守规矩,愿赌服输,世上没有只赔不赚的买卖。

    刘钰这么搞,其实也算是逆时代而动。

    英国那边刚出了南海泡沫,使得股份制受到了极大的质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新的股份制公司出现,英国人被泡沫爆炸后的惨状吓到了。

    但松江这边,日后想要独占日本贸易,肯定是要扩大股东、扩大资金的。

    造船、造舰、以出海防御海盗的名义买炮、买枪、探查巴达维亚的情报,这都需要长久的投入,巨额的投入。

    这几年的甜枣吃的够多了,是时候放一放血了。

    刘钰手里的股份有能力随时召开临时大会罢免委员会成员,但此时他不想用,而是把这个贸易公司看成一个孩子。

    现在这个孩子终于要长大了,允许试错、允许犯错,暂时一段时间内……直到日本问题搞定之前,他都不会直接来管。

    这一次将贸易公司正规化,顺利程度在他的预想之内,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可能。

    对日贸易的利润太大,日本那边锁国导致的实际垄断权,也使得一众商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堪比土地的稳定买卖。

    自然也就希望这个买卖更加稳定,有正规的制度当然好。人多力量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公司一旦正规化,朝廷就算摊派助捐,那也不是摊派到一个人头上。

    公司作为一个独立的虚拟人,对第三方负责。这个虚拟人里,有刘钰这样的伯爵,有京城的勋贵,有田平这样的官员,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皇帝的股份。

    少了官员的盘剥,也少了在日本年年要贿赂得贸易信牌的钱,再加上运米夹杂私货走私,利润年年增高,只怕将来有人眼红。

    现在正规化了,至少听上去安全一些,也更稳定,尤其是让一些小股本得人放心。

    虽然听刘钰这意思,又是要造大船、又是要办义学的,可能这两年分红的利润会降低。但长远去看,还是赚的。

    大体上没有什么反对,也把一些规矩商定好了,这十一人的委员会也很快推选了出来。

    饶是刘钰不想干涉,选出的十一人委员会,他手底下的人手还是占了五个。

    林允文理所当然地加入其中,完成了从几年前生意赔掉要去当“西席”的悲惨、到如今掌管着一个股本总额算起来几百万两的大商会的负责人,不由感叹人生际遇。

    这一把甜枣给众人吃下去后,刘钰趁热打铁,终于说起来他真正要办的事。

第二三五章 市什么骨

    这件事非是一时半刻能说清楚的。

    这一次关于改制和定规矩的宴会,就吃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刘钰就提了一嘴。

    “这一次我从威海过来,既是要把这贸易公司的事办完,还有便是另外有些买卖,希望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大家商量商量是不是要做。”

    “发财嘛,人多才热闹,有钱大家一起赚。”

    “买卖嘛,有赚有赔,我虽有些钱,可也不想一个人全担着。”

    商人们耳朵支棱起来,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买卖,可这时候刘钰却卖起了关子。

    有人道:“鹰娑伯做的买卖,只有赚,哪有赔?既是鹰娑伯琢磨出的买卖,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参与才是。若是赔了,便赔了,反正要入股,赔也不是要倾家荡产。”

    “是啊,鹰娑伯不妨说说,我等这心里可都痒的很。”

    刘钰笑道:“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们出去后便替我传个话。说是半个月后,我在这里请客。”

    “有这心思的,便都来。到时候,咱们再说说这新的生意、新的买卖。”

    这些人都觉得跟着刘钰干,肯定能发财,这时候纷纷嚷道:“鹰娑伯这是多大的买卖?难不成我们这些人还出不起这个钱?”

    今日有资格参与宴会的,都是松江的大买卖人,哪一个手里没有个几万两银子?

    若是这里的人凑钱都不够,这得是多大的买卖?

    本钱越大,这买卖也就越大才是。

    “诸位,倒不是说你们出不起这钱,而是你们未必愿意出。咱也不强迫,愿意出的便出,不愿意出的便不出,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人越多,分担的责任也就越小,分担责任的人就越多。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有些买卖啊,人越多越热闹。”

    “在商言商,不说官面的事。我就站在商人的角度来说,如今这贸易公司有了规矩,就算你犯了事?也只是把你的股票那一部分没收。试问一下?若是你自己干的?若犯了事……抄家可怎么办?”

    说到这?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几年的发财,以及刘钰一直以来诚信让利的表现,让这些商人在面对刘钰的时候忘掉了那种风险……朝廷抄家、摊派、株连、连带的风险。

    大顺总的来说对勋贵不错,开国时候因为李来亨年纪小熬死了那些战功大将?也没有屠戮功臣的行径。

    这都使得人们相信?勋贵是最结实的靠山。

    现在刘钰把话说开了?这些人心头也是一阵郁闷。

    刘钰见气氛沉闷?索性就到此为止。

    “罢了?今日不说就是不说。今天就这么散了?半个月后,愿意来的便来。到时候?到底是什么生意,便有分晓。”

    宴会一散?消息就传了出去,各种各样的猜想也是层出不穷。

    有了贸易公司正规化的例子?又有之前千金市骨的信任?许多人都琢磨着要赶紧把地窖里的银子挖出来。

    这一次若能参股,肯定是能参多少参多少。

    刘钰值得信任?尤其是在放弃了那么多利润,用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养出来的信誉之下。

    每年贸易公司的分红都是松江的一件大事?白花花的银子堆在贸易公司的门口,按照各自的股票领取今年的分红。

    刻意为之,就是要让人们尽快熟悉这样的合作方式。

    上百万两的白银堆在那,任谁都会眼晕。

    穷人没资格参股,却喜欢去看这样的热闹,看着那些让人眼晕的白银做着发财的梦。

    富人有能力参股,可之前很多人错过了,犹豫又观望,眼瞅着一张张废纸一样的票据价值蹭蹭上涨,每年白花花的银子炫富似的分红,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种当众分红的故意为之,染出了一片西方不亮东方亮。

    西方经历了南海泡沫,连牛顿都赔了一大笔,不得不感慨他能算出天体运行的轨道却算不准股市;出台了《泡沫法案》,禁止在未经国王授权的情况下,成立能够转让股份的公司,使得英国的股份制公司一直到几十年后都一蹶不振。

    而在东方的松江,贸易公司每年分红的大量白银,激发了人们的狂热。

    稳定的政局之下,对外贸易的兴起,使得大量的白银资本积存在松江附近。人们渴求着一个发财的机会。

    半个月后刘钰要开宴会的消息传出,一下子就让松江的周边震动起来。

    人们听到的,不是宴会,而是又有大量的银子和分红在向他们招手。

    至于利润和回报率到底有多少,他们相信刘钰能带来财富,那些每年分红的白银已经让许多人陷入了盲目。

    认识的、熟悉的,人传于人。

    不认识的,不熟悉的,听说这个消息后,迅速将消息传到了周边。

    这里和广东,或许是整个大顺资本最为富集的地区。半个月的时间,意味着七天的半径,这里做生意的人都在松江有耳目。

    很快,消息就在数百里之内传遍。但凡能拿出几千两银子的,都匆匆朝着松江这边赶来。

    上一次已经错过了,这一次不能再错过。

    至于刘钰到底要干什么,又有什么新的买卖,没人知道。

    其实刘钰想干的,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以他的官面身份为担保、以海运为缩短距离的工具、以威海为轴心中转枢纽,把股份制公司为手段,将江南的资本投入到北方。

    大顺要搞工业革命,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资本富集区和资源富集区是分开的。

    江南有钱,有很多钱。

    但是江南没有大型的煤矿和铁矿,尤其是靠的很近的那种。

    辽东有煤,有铁,而且有很多煤,很多铁。

    但是辽东没有钱,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一个大型的煤铁矿。

    原本,辽东和松江是遥远的,遥远到让松江的人感觉那是天下之外,毕竟塞北。

    而现在,对日贸易发展的海运基础,使得这个距离缩短了。

    掌握了新航线之后,贸易公司不但可以从松江直航日本长崎,也能够从松江轻而易举地航行到辽东。

    每年从辽东运送到松江的大豆、小麦,就是一个缩影。

    距离一旦缩短,股份制公司一旦正规化,江南的商人就可以坐在松江,等着分钱,将资本募集起来,开发辽东的煤铁矿。

    赚钱,肯定是赚钱的。

    只是以往商人们做什么,都是自己会什么便做什么。

    现在贸易公司这种股份制公司的出现,使得商人们不必自己会做,只要立好了规矩,投钱就能做。

    短期来看,大顺要军改,需要大量的铁支撑军工业。

    长期来看,辽宁移民开垦、鲸海移民开垦、蒙古移民开垦、对朝鲜对日本的贸易,都使得在辽东兴建煤铁产业大为有利可图。

    更长期来看,辽宁作为大顺的重工业基地是最为合适的。至少比山西要合适,因为山西没有海运,而辽宁的铁矿和煤矿都紧靠着全国的第十大河,辽河。

    只是这种有利可图,是长期的,短期不太可能赚,至少也得三五年的周期。

    依靠着贸易公司分红的震撼,依靠着刘钰的个人信誉,刘钰相信只要自己不要脸地忽悠起来,就像是南海公司一样忽悠起来,肯定会有很多人“上当”的。

    这种“上当”的基础,刘钰谋划了数年,准备了数年,终于到了收割的时候。

    刨除掉大顺已有的移民辽东、允许海运等基础,剩余的基础都是这几年他打下的。

    自己的官身和之前的让利,获得了众人的信任。

    贸易公司股份制,经过这几年发展,至少在松江地区让人们信任且熟悉。

    他在威海练兵,使得威海作为沟通辽宁和松江的枢纽和中转站,缩短了印象中人们对距离的概念。

    探索新航线、六分仪等的使用,使得松江可以不需要沿着海岸线走深海直达威海,威海又有十分成熟的航线抵达辽河口。

    对日开战和对朝租地的谋划,也使得兴建冶铁作坊有利可图不是一句空话。

    威海的军工厂适逢大顺军改,至少十年之内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

    股份制的铺垫,使得很多人确信自己可以坐在松江等分红,而不是自己非要会冶铁才去干冶铁。

    至于辽宁当地的官面,商人们自然不用去考虑。他们确信只要有刘钰参与,肯定不会有地方官无理取闹,勒索盘剥。

    这些基础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从几年前明明有能力独霸日本贸易却非要让股分红开始,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能改变天下的,是一个阶级,而不是一个人。否则只不过是改朝换代。

    让松江成为大顺的金融中心,让辽南辽中成为北方重工业的起步点,让威海成为连接南北的枢纽,形成一个囊括朝鲜、日本的大圈,这是他对北方的规划。

    除了要忽悠在辽宁开办冶铁行业外,他还要出让卷烟、玻璃、火柴等新兴的工商业。

    原本的纺织业,基本已经饱和,只能另起炉灶,搞出新的消费品,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其实搞这些行业,哪怕是在辽宁冶铁,刘钰也还是出得起钱的。

    但钱只是一种工具,目的未必非要是挣钱。

    他更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将这种参股经营分红、专业工匠负责的新型制度推广出去,至少在松江地区形成一种可接受的习惯。

    改变以往那种干手工业,非得自己有手艺、靠一点点积攒家底、祖辈相传终于做大的习惯。

    靠几个产业,形成一种风气,这是很重要的。

    这一次的重点还真不是募集资金,而是培养习惯和风气。松江既有之前合股去日本贸易得习俗,也有这几年贸易公司带来的习惯冲击,还是很有基础的。

    朝廷现在没有专门的政策,保护工商业,保证没有株连和连带,或者叫有限责任。

    但刘钰作为官面上的勋贵,扭曲的身份让商人们暂时可以放下这种担忧。

    这一次参股,当然还是要预留出一部分股份给皇帝和勋贵,把他们也绑定在这个利益之中,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少许多麻烦。

第二三六章 中介

    等人到齐的这段时间,刘钰叫田平陪着去逛了逛西洋商人的居住地。

    在欧洲能把脑浆子都打出来的西洋人,在这里很老实。

    一大排欧式的房屋坐落在城外,上面镶嵌着玻璃和各色欧洲风格风格的装饰。

    田平解释道:“这都是当地商人建的,雇的西洋泥瓦匠,再租给西洋人。一年大几百两银子呢。”

    “国朝不准西洋人随意买地建房,以防澳门事重演。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租房子住。平日里管的也还算比较严,主要是船上的水手总爱闹事。”

    “这些房子是这边的人建的,租给西洋人虽贵,可银子也没少花。单说这些玻璃窗,便价格不菲。”

    在京城,刘钰就已经见过平板玻璃。

    自己家里有,齐国公府上也有,甚至禁城里也有几块。

    不过他们这种家庭,安两块玻璃根本也用不着花钱,下面自有人当礼物送上来。

    花钱从法国人那买来的情报可以知道,现在英国的玻璃价格一点不贵。

    平板透明玻璃,可以拼接玻璃窗的那种,也就十几便士一磅,是论斤卖的。

    一英镑是二百四十便士,一块玻璃三五斤,一英镑大约算三两白银,一块玻璃的价格大约也就在五钱银子。

    这当然是奢侈品,相对于贫民来说,肯定是买不起的。此时大顺北方的平均日工资是4克白银,南方贵一些,这种收入的人不可能花一两个月的工资买一块玻璃。

    只是不知道运到这里是个什么价格?

    问了问田平,田平笑道:“你还真问对人了。在京城的时候,我家里好几窗都是玻璃的,但都是人送的。哪里知道价格?到了这边,问了一下,一块玻璃得要九两银子吧。运到京城的话,京城那边卖十五两。”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我家的宅院不如你家阔大,可是屋子也不小。要是全换上这东西,也得个大几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能换的。”

    刘钰心道这就是暴利啊,考虑到现在英国基本垄断着平板玻璃的生产,运送这东西又有极大的破损率,一块半两银子的玻璃卖到这边到九两,可也有点太贵了。

    “这玩意,在松江有人买吗?”

    “有,松江的有钱人多的是……”

    指了指远处的几家茶馆道:“在里面和洋人谈生意的,哪一个没有个十万身家?不过他们一般不买玻璃窗,都是买些玻璃屏风之类。上面画上一些花鸟,看起来既好看,也贵气。”

    田平脑子一转,猛然想到了什么。

    “守常兄,你不是要卖玻璃吧?”

    刘钰伸出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差不多。”

    “嘿……这可好了。西洋人能卖的东西本就不多,守常兄这么一搞,西洋人更是只能一船船的往这运银子了。”

    在海关干了一阵,田平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西洋人卖的货。

    瑞典人最惨?除了装西班牙银元外?来的船几乎是空的。

    荷兰人最滋润?南洋的红木、香料、欧洲的上等呢绒,这些还能在这里换一些银子。

    法国人半惨不惨,呢绒货比不过荷兰英国,但是钟表、挂毯、象牙之类的小玩意?法国人还是能卖出一些的。

    英国在印度还没站住脚跟?大顺?尤其是松江地区很需要棉花。然而在全面摧毁孟加拉的手工业之前?棉花运到这里也赚不到钱?印度棉布在大顺又根本卖不出去。虽然印度此时的日均工资是2克白银,人工成本比大顺低,但是质量和生产效率还是抵消了这种优势。

    大顺不是黑叔叔?拿几个玻璃球就在这换到黄金白银的故事,只存在于幻想和神话之中。

    田平望着这些西洋式的房屋?感叹:“守常兄,咱们的贸易公司要是能把货直接卖到西洋就好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这些西洋人的船,大部分都是空来,运着银子过来。然后把咱们的货运走,海上数万里之遥,而且没货往咱们这卖,等同于就是跑单程。可即便只是跑单程、即便遥有八万里,这些西洋人仍旧乐此不疲。”

    “都不用脑子,就是用屁股想想,这知道这里的利有多高。咱们去倭国,跑单程还嫌赚的不多,还想着往回捎一些铜呢。”

    刘钰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田兄,这英、荷、法、瑞等国,都是有垄断权的。他们的商会花钱垄断了从好望角到这边的贸易……你就算把船开过去,也站不住脚的。人生地不熟不说,人家真金白银买来的垄断权,多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哪有那么容易?”

    “啥时候咱们的军舰能开到欧洲,商船才能跟到欧洲。否则的话,你连岸都靠不上。不过田兄这想法可是一点没错,真要是能运到那边,的确是大赚。但这不是能不能运过去的事,而是运过去能不能卖掉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英国是有法令不准国人穿棉布的;瑞典禁止瑞典东印度公司的中国货在瑞典本土售卖;法国对丝绸和瓷器征重税;英国连茶叶也是重税,北美殖民地走私横行。”

    “西洋人闭关锁国,想要赚大钱,还是得炮舰外交,逼其自由贸易、撤销垄断权和垄断公司才行。是以兄弟我非要建海军。”

    若是三五年前,田平很难理解这些东西。

    现如今,他入了万把两银子的股在海外贸易上,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

    一天天看着西洋船空船装着银元跑单程,傻子也知道把货运到西洋、西洋若是开国贸易,那可是数倍的利润。

    利益相关,屁股自转。

    “守常兄说的是啊。我是支持建海军的,若是能让倭人开国,想来咱们的分红又能翻一番。若有这样的收益,我是懒得去买地的。江南的地好,可是买不到;京畿的地也行,奈何抑制兼并甚严。”

    “其实,自从守常兄把一些股份给了咱们自己人,朝中勋贵们多多少少也知道这海上贸易多赚钱了。只是……守常兄说甚么自由贸易,却不可如那些儒生一般,说些道理说的自己都信了。自然是盼着西洋人自由贸易,我朝还是把垄断权给咱们的……哈哈哈哈。”

    两人都是大笑,这种双标玩的纯属,也非是一日两日了。

    刘钰心想这都是没边的事,哪里有能力跨越数万里逼西洋人打开国门呢?北美数千“反贼”都能差点把英国折腾破产,几十年内就算技术突飞猛进,那也不能拥有在数万里之外投送十万人的能力。

    有这样的幻想,还不如琢磨一下对荷开战之后,荷兰的大量出口贸易额怎么替代。

    这得需要提前准备一个中介才行,这个中介既要和欧洲市场的走私贩子有联系,还必须得在即将到来的奥利地王位继承战争中保持中立。

    “对了,田兄,你和这些瑞典人打过交道吗?”

    “打过。怎么,找他们何事?”

    刘钰没说实话,只道:“这不是平准定西域的时候,抓了几个瑞典俘虏吗?他交代了在伊塞克湖铜矿和铸炮厂的事,作为交换,我答应让他回国。怎么说当日我答允的时候,也是一方主将,也不好食言。”

    这事田平多少知道,当年拐骗刘钰搞对俄翻译礼仪问题的时候,齐国公就说过准部有瑞典人和波兰人。想到上一次谈论此事,还是七八年前了,想想这几年的变迁,忍不住嘴角泛出了微笑。

    “是了,是了。我记得有个瑞典头目叫甚么列纳特是吧?既是守常兄答应了人家,这事自然是要办的,不然倒显得咱们天朝不讲信誉。这事好说,瑞典人的商馆总部在福建,主要在那边收茶。这边收布和丝绸的,也有分馆。让这边的人去传个信就是。”

    这里就在那些西洋建筑的附近,田平是管海关的,虽然是副的,但却是从京城派驻的,这身份就大不一样。

    平日里还要严查船上是否携带一些禁止出境的货物,还要搞好和海关的关系,逢年过节都有孝敬,田平对这些人自是熟的很。

    引着刘钰到了一处建筑外,上面飘荡着瑞典的黄十字旗。

    还没等进去,在商馆外得人赶忙过来,是给瑞典人做事的本地人,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田大人,您怎么来了?”

    田平点点头,叫那人起来后,一副官架子道:“这瑞典国的商馆馆长可在?就说我要见他。”

    那人赶忙应声,退进去后,田平才小声和刘钰道:“在他们船上,这些西夷也跪。各有各的规矩,总不能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他们的规矩。我知道守常兄你不拘小节,但这事非是小节,乃是国朝体面。”

    刘钰看看自己身上的非官服,笑道:“这也不体面啊。按说我是伯爵,他们迎我不说扫地洒水,吹拉弹奏可得有吧。”

    说话间,几个瑞典人出了外面相迎,也都是按照这里的规矩跪在了地上。起身后,赶忙迎着两人进了里面,叫人奉了茶,要请田平坐上位。

    可田平赶忙辞让,叫刘钰坐了上位,那几个瑞典人和翻译都吓了一惊,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消息,顿时想到了是谁。

    瑞典馆长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眉飞色舞之后,翻译道:“不知鹰娑伯前来,有失远迎。馆长称赞鹰娑伯鏖战罗刹,武功卓绝,罗刹人实乃蛮夷……”

    刘钰心说别特么扯淡了,瑞典语里有蛮夷这个词吗?倒是瑞典和俄国死仇,这倒不假。

    他试着用拉丁语和瑞典商馆分馆的馆长交流了两句,对方果然听得懂,他便叫那翻译先下去。

第二三七章 欧洲突破口

    18世纪,问一个中国人怎么最快速拉近和瑞典人的关系?答案很简单,把俄国人骂一顿就好。

    中国和瑞典,只隔着一个俄国。

    借着之前对俄开战和平定西域的事,吹了一阵逼,说到了列纳特的事。

    “当年你们和俄国开战,你们的国王在波尔塔瓦战败退入土耳其,不少人被俄国俘虏。我朝在平定西北叛乱的时候,有几个瑞典人投降,希望能够归国。其中那个叫列纳特的,自1709年被俄国俘虏,到1718年又被准准噶尔蒙古人俘获,已经离开瑞典将近三十年了。”

    “他很想回到家乡。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他能通过你们的船回国。船费的问题不用考虑,这不是问题。除了他之外,还有大约十七八个俘虏,都是瑞典人。”

    分馆长本以为刘钰一来又是准备勒索索贿的,一听先是和他一起愉快地痛骂了一顿俄国人,随后又说瑞典人回国的事,分馆长心情大好,连连表示船费不需要刘钰垫付,乘船回国这事他可以做主。

    这件事就是个引子,刘钰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分馆馆长也想说另一件事。

    在痛快地答应了列纳特等俘虏回国的事后,分馆长也趁机向刘钰提出了一个请求。

    “伯爵大人,我们公司一直渴求贵国的瓷器。但是瓷器商路都是被荷兰人、英国人和法国人垄断的。我们只能得到一些劣质的瓷器。这些瓷器在欧洲的销路并不好……”

    分馆长没说全部的实话,不是这些“劣质”瓷器在欧洲销路不好,而是因为瑞典公司不能在瑞典卖货,只能把货卖给西班牙或者荷兰英国的走私贩子。

    其中瑞典的东印度公司的发起人之一,就是一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前雇员,从公司退下来之后单干,这个人叫考林·卡姆比尔,是个英国人。

    瑞典人很穷。

    国内没那么多白银往中国送,所以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是不在瑞典卖货的,而是在哥德堡把货卖给二道贩子。

    实际上,就是一群走私贩子。

    都是东印度公司,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是和别处不同的:他们不但对股东的身份保密,每次运货之后都要撕毁运货单确保没人知道到底运了多少货,而且对在哥德堡买货的客户们身份也是绝对保密的。

    客户身份为何要保密?因为买货的都是走私贩子。

    荷兰、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垄断权,英国公司最高的时候,更是每年1200万两白银的国内税。

    自然不会允许瑞典公司拿到货。

    茶叶什么的还好说,但瓷器这就有窍门了。

    瑞典人几年前才到广东,在门路上自然和英荷等国差得远。

    欧洲瓷器的审美观和中国是不同的?这就有了所谓的“订烧瓷”。

    花纹、模样、大小、形状,都要随船运来?交由瓷器作坊烧制。

    瑞典人在广东打不开门路?首航的领航人和指挥?正是前英国人、现瑞典爵士考林·卡姆比尔?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那也曾经是有头脸的人物。

    他一到广东?自然英荷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

    广东、福建那边使上钱,稍微卡一卡瑞典的脖子?瑞典人又是新来的?自然找不到搞订烧瓷的门路。

    这事儿在中国贸易的西洋商人都门清。

    当年荷兰想要和大明贸易,葡萄牙人借助传教士的影响力,那就是各种阻碍,让荷兰人使钱都没处使。那时候荷兰、英国还比较稚嫩?前前后后给了颜思齐、李旦等万把两银子的“疏通费”,也不想想就算李旦、颜思齐等人不是海贼,真的有很硬的关系?明末自有国情在此,万把两银子就想把这么大的事办成?到了京城大人手里,沿途过手还能剩多少?

    现如今荷兰人也学聪明了?知道行贿的规格和门路。

    先上车的,自然希望关上车门,把没上车的人挤下去。

    再说瑞典的东印度公司客户都是谁,别人不知道,英荷东印度公司心里还是有数的?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干恨得牙根痒痒。

    就像是茶叶,东印度公司的茶叶走正规渠道,收完税,死贵死贵的。人家走私贩子不走正规渠道,茶都是一样的茶,谁也不傻,干嘛花大价钱买关税正品?

    这事,瑞典馆长觉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门路。

    刘钰的名字,这瑞典人是知道的。

    “和俄国开战的中国将军”,当年搞得卡尔十二很狼狈的亚得里亚堡条约还是老托尔斯泰在土耳其签的,刘钰如今在瑞典还是有些名气的。

    想不到这位伯爵居然主动来到了瑞典商馆,还谈到了瑞典战俘问题,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趁机和刘钰提一提,想着这是大顺的一位贵族,肯定是有能力把这件事办好的。

    意思意思,当然是不会少的。

    瑞典人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前雇员带路,这等意思意思的事还是清楚的。

    只是之前实在是没有门路,人家英荷西葡在广东福建多少年了?一个新来的瑞典怎么跟人家比门路?

    如今有了门路,那不过就是钱的问题了。

    刘钰听这商馆馆长一说,憋着笑和田平嘀咕了两声,田平笑道:“他之前也没说啊。早说的话,只要钱到位,这事我就给办了啊。守常兄还是比我有名气,啧啧。”

    笑了两声,刘钰扭过头又和瑞典商馆的馆长说了两句。

    “这个事儿……好办,也不好办。请原谅我的措辞。这样吧,你和你们的总馆长说一声,这事我给你们办。但有个条件。”

    “你们回去的时候,我会派一条船跟着。货,是我们自己的。当然,你们在这里的员工、水手们,也可以凑五千两银子的货,借我们的船装着,是你们的私货。我们的船跟着你们去一趟哥德堡。货由你们帮着卖,你们公司可以抽一部分利润。”

    “只要能答应我这个条件,定制瓷的事,我来给你们办妥。”

    “我们的船,也顺便就送列纳特等人归国,以此为理由和你们同行,你们看如何?”

    借着这个事,刘钰也正好提了提他想要说的事。

    想在欧洲打开一个缺口,去探探路,他想过很多选择。

    英荷肯定不行,法国关系好一点,但更不行。

    法国人没有生意头脑。

    和大顺关系好,不只是因为一大堆顶着法国科学院院士头衔的传教士,还因为法国在路易十四时代搞集权,是欧洲最像“大顺”的欧洲国家,也是一个标准的陆权国。

    两边在一些事上,是有共同语言的。

    在海外殖民地经营上,法国那群人,简直就像是大顺官场那批人的思维,是真要把殖民地搞“改土归流”的。

    就像是之前在刘公岛和刘钰会面的法国殖民头子杜普莱克斯,就是第一个在印度搞本地土兵的殖民者,其政策被英国人学去了;此外他也是第一个琢磨着靠在印度收税而不是贸易来获取利润的殖民者。

    能把东印度公司开到资不抵债黄摊子的,法国是欧洲独一份,实乃贸易之耻。

    让法国人当老司机,带一带路,那真是脑子锈了。法国人自己还卖不明白呢。

    既没销路,也不长久。

    思来想去,瑞典是最为合适的。

    首先,瑞典人是有走私的销路的,和北美那群反贼、英荷那群蠹虫关系都不错。

    毕竟对客户资料绝对保密。

    走私贩子,才是大顺在欧洲卖货的出路。

    正规渠道不得行,英荷西法全都有贸易保护主义,军舰又不能逼着人家开关,自然是要靠走私贩子们。

    再者,马上到来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想都不要想,必然会导致大顺出现一场经济萧条。

    欧洲一打,白银一下子被掐断,每年这么多的外销货物支撑起来的江南经济,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开战减少了消费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欧洲开战,不是只在陆地上打。

    英国肯定会派船来这边,抢夺西班牙的宝船、袭击法国的商船;法国也一样,会偷袭荷兰英国的商船。

    巨大的风险之下,东印度公司肯定会在战争期间减少船只。一旦被俘一艘货船,那就是大几十万两的白银打了水漂。

    刘钰对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了解不是很多,但知道一艘很著名的船,哥德堡号。

    从广东回瑞典的时候沉了,后来2005年又重建了一艘,首航去的广东,瑞典国王和王后还专门去了广东迎接。

    这艘船很贵,排水量也大,沉没的时间也很有趣,恰好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那段时间。

    刘钰猜想,瑞典人花大价钱搞了哥德堡号这样的千吨大商船,又使劲儿往广东跑……很显然,是因为奥利地王位继承战争开打,海上从欧洲打到吕宋、从吕宋打到美洲,交战国得商船肯定受影响。

    瑞典,瑞典被俄国打残了之后,没能力也没雄风再参与欧洲战事了,肯定中立。自然是趁着欧洲开战的机会,疯狂加班加点从中国运货去欧洲。

    这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逻辑。

    欧洲交战,大顺对外贸易量锐减,囤货的华夏商人必然会降价大甩卖。

    欧洲交战,交战国商船受影响,但这不是总体战,只是贵族们争权夺利的战争,贵族们和有钱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这丝绸瓷器之类的需求不会因为战争就没有了,供不应求,肯定涨价。

    大顺这边大甩卖,降价;欧洲这边供不应求,涨价。

    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利用,自然白瞎了。

    瑞典人估计就是抓着这个空子,狂造船运货。刘钰自然也要抓住这个空子。

    瑞典人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第二三八章 敲定

    赚钱嘛,当然不能吃独食。

    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欧洲,大顺也没法吃独食。

    现在瑞典人要订烧瓷,刘钰除了表示这个绝无问题之外,又和瑞典馆长说起了另一件诱惑。

    “你们在这边收获,我估么着,也是人生地不熟。很多货不好办。我除了可以答应订烧瓷的事,还可以出面,找一些人组建一个商会。你们缴纳一定的定金就行,我们这边就按照你们要的货收办。”

    “订烧瓷也好、丝绸茶叶也罢,我跟你说,你找我绝对找对人了。我在商人这边还是很有关系的。”

    两个巨大的诱惑直接砸在了瑞典商馆分馆长的头上,让他有点晕乎乎的。

    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合适的条件。

    瑞典东印度公司,既不公开账目,也不公开收益,主要入股者都是私下里搞的。

    王室出了一笔钱,剩下的就是一些大商人出的。其实也就类似于永乐年间的下西洋,只不过永乐下西洋用的是国库的钱,得到的利益归内帑。但在免税、垄断等方面,说是差不多也没问题。

    没有门子,不能入股。

    账目不公开,除了信得过的小圈子,正常人也不会入股。

    私人航海,又被东印度公司垄断不允许。

    再说瑞典也穷,没那么多有钱人,这几年有没有西班牙币制改革铸铜币的好事,瑞典的铜矿也不是太赚钱,又被俄国放过血,穷的一批。

    现在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很赚钱,即便每次回去之后撕账本,员工也知道很赚钱。人都不傻。

    但前期赚的钱,现在正在大规模投入造舰中。

    分馆长大约知道,现在瑞典正在建造几艘大商船,尤其是要搞千三百吨的大舰,这是一笔很大的投入。

    这就使得瑞典东印度现在陷入一个很特殊的局面:对华贸易很赚钱,但东印度公司不增发股票,股东们不想让后来者上车,现在货很好卖,但是钱都在造船台上,怎么也得个一两年后才能保证有足够的远洋大船来中国运货。

    现在刘钰提出可以帮忙搞定订烧瓷和囤货的事,代价只是跟着瑞典船去一趟欧洲,让瑞典人帮着卖卖货,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还有个送列纳特等一堆瑞典俘虏回国的理由,又允许他们这些员工带一批货,自然是要支持支持的。

    “伯爵大人?这件事我不能够决定。需要公司董事们决定?但我相信这件事他们是乐于的。现在已经快要变风向了?明年这时候,应该可以给你一个答复。”

    “我想,这个答复一定是同意。届时我们会带来订烧瓷的花纹、图纸。也希望您到时候准备好了您的船。”

    刘钰心道你现在让我就干,我还干不成呢。

    一年多的通信时间?正好可以提前准备一下货,准备海船,也算是为贸易公司制度化献上一点礼物。

    “好的?那么这件事就先这么说定了。过几日,我会送来正式的文书。具体的细则,要等明年商定。”

    “订烧瓷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先去准备。”

    这件事暂时敲定之后?刘钰和田平便离开了瑞典的商馆。

    一出门?田平就抑制不住兴奋之色。

    “可以啊,守常兄,谈笑间就又谈成了一笔大买卖。之前我还刚说?若是能往欧洲运货卖出去,咱们可就赚大了。你这是借了瑞典人的手,先去探探路。但就算是探路?这一笔也是大赚啊。”

    刘钰也是眉飞色舞。

    “大赚是必须的。有道是,赔钱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只要赚钱有的是人做。我看法国人给我送来的、我花钱买的消息,你就知道这买卖有多好做了。”

    “这一担茶,在福建,武夷茶也就十四五两银子一担。好的长炒青,贵一点,也就四五十两。”

    “到了英国,那可是按斤卖的。不过,英国人对茶叶是有重税的。”

    “一磅武夷茶,大约也就一斤吧。在英国前年的消息是到货后,20便士,大约也就是个三四钱银子。但是,税是百分之一百二,茶叶三钱银子,税是四钱银子,想要买一斤茶,就得七钱银子。”

    “可要是走私呢?兄弟,你想想,这走私可能断绝吗?”

    “只不过咱们在那没有门路,瑞典人有门路,正好借他们的门路,搂上一笔。按担卖的茶,到了那边按斤卖,这还有个不赚?”

    田平心里一盘算,心道这可真是数倍的利啊。只要英国一日不松这茶叶关税,走私就不会少的。

    “守常兄,这一次咱们就是投石问路。我看,利可以少赚钱,关键是和那群走私贩子们搞好关系才是正途。”

    刘钰道:“这事就不归你我管了。贸易公司不是选出来了委员会成员吗?做买卖的,咱们能想到的事,他们能想不到?只要把情况跟他们一说……”

    田平大笑不止,点头道:“极是,极是。这些人行贿送礼搞关系的本事,不比你我差,这大可放心。守常兄这是早有打算啊,不然前几日为何要说什么造大舰的事?看来不只是去日本,还有别的心思藏着呐。”

    “不过,这大舰就算造出来,首航……”

    刘钰早有人选。

    “你且放心。我让米子明带队去。再派一些实习船长,跟着学学怎么远航,记录一下航路。”

    “此外,也顺便去一趟瑞典,有个本事要学会。”

    田平奇道:“这瑞典蕞尔小国,有甚本事要学?”

    瑞典此时的确是小国。

    不再是引领潮流的古斯塔夫时代了,军事上的确没什么可学的。

    舰队都能被俄国吊打,陆军也是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再说陆军刘钰觉得也没什么可学的,军改后青州军的模板,在战术体系的思路上,虽未完善,但在思路上领先六七十年。

    但是,瑞典有一样技术正是刘钰现在急需的。

    木焦油提炼。

    瑞典出口三大件,铜、铁、木焦油。这三样东西很神奇,每次欧洲要干仗,瑞典就有钱。

    铜铁不提,木焦油也是海军必须的材料。

    在没有沥青矿的时候,是相当不错的舰船防腐蚀材料,瑞典人搞了这么多年的木焦油,技术水平欧洲第一。

    刘钰现在是鲸海节度使,鲸海沿岸森林密布,气候也和瑞典差不多,树种相差不大。

    瑞典能搞,鲸海就能搞。

    瑞典有的树,鲸海全都有。

    在大规模造舰的需求之下,现在沥青全靠买,刘钰有些不放心。

    暂时也没听说附近有天然沥青矿,倒是西域好像有,但运过来还不如花钱从欧洲人手里买。

    还是有自己的木焦油作坊最好,最起码心里踏实。

    想要爆舰队、下饺子的时候,手里有焦油,心头就不慌。

    只要肯花钱,没有拿不到的东西。

    大顺距离这么远,木焦油产量再大,也影响不到瑞典靠这玩意赚荷兰、英国等造船大国的钱,应该没有问题。

    除了偷师木焦油的技术,这一次正好也是一次远航尝试,最起码知道去往欧洲的路线、洋流等,锻炼一下海军的军官们。

    说不定还能和那群“北美反贼”的先辈走私贩子们接上头。只要能和这群人接上头,走私的事日后就好办多了。

    回到贸易公司,刘钰就把这件事和选出来的委员会成员们说了说。这些人的反应和田平一样,那都是喜形于色的。

    “果然还是鹰娑伯有本事,竟是搞出来这么一条好路子。咱们这一次先投石问路,钱嘛……可以少赚一点。”

    “昨日我们刚商量了一下,决定每年造一艘西洋大商船。可是如今有了这样的好事,依我看,今年就先造两艘。”

    “只是……操控西洋船的人手,这还得鹰娑伯出面了啊。”

    他们知道西洋船和大顺船的操控不一样,而且远洋航行要跟上瑞典人引路,当然最好还是造西洋大帆船。

    福船之类的,不是不行,而是没有人尝试过从松江直抵瑞典哥德堡。还是跟着别人学,简单一些。

    但现在贸易公司内并没有多少会操控西洋船的人,可以去南洋招水手,可船长可不是那么容易招到的。

    “这个你们放心。人手是有的,会操船的也多。但当务之急,是你们得把品级、工资定下来。”

    “说句难听的,在海军当水手,一个月还有一两半银子。军官的薪水更高。你们想留住人,总不好比朝廷出的少。”

    林允文笑道:“小爵爷放心就是。做商人的,哪里不知道投钱才能出活的道理?为官,那是官身,还有功名。若是给的钱,连朝廷给的多都不如,我等商人凭什么留住人呢?”

    其余人也都是点头同意,这是个太简单不过的道理了。做海商的,最起码在胆魄上要胜于地主,因为海上总比种地收租容易出事。

    胆魄既有,这投钱买人才的想法也有,刘钰也就不管了,相信他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还有两件事。一个呢,是如今欧洲的金子贵,但是,贸易公司千万不要收金子往欧洲运了换银子。盯着咱们的人太多,到时候有人借着这一茬说事,总归不好。这一点万万记住。”

    他说的极为郑重,又说到商人们最怕的“朝廷的力量”,这些人纵然有胆子,可想着长远的利益,还是牢牢记住了。

    刘钰是不希望贵金属外流,金子银子都是有用的,倒不是真怕有人在这件事上找茬。

    “再一个,就是瑞典人订烧瓷的事儿。我虽答应下来得,但是这还得靠你们的人脉了。”

    几个委员会的成员一听,都是轻松一笑。

    “大人且放心就是了。这等事,瑞典人是初来乍到,找不到门路而已。我等虽久不做瓷器生意,但这事实在是简单。哪怕大人现在把瑞典人的图样拿来,明年我就能给他们装货。有钱,谁不肯赚?”

    刘钰打了个响指道:“成,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贸易公司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们尽快把工资表做好,我也好去威海招人。至于装什么货,我一概不问。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好,想来股东们是不能信服的。”

第二三九章 教改

    说了不管,真的就不管。

    之后的时间,刘钰也没再去管贸易公司的事。是否短视,是否知道装运什么货物,按说这点脑子他们还是有的。

    只要不装黄金去欧洲换白银,剩下的货物瑞典人装什么,他们就装什么便是。瑞典人要的订烧瓷来不及,那荷兰人、英国人要的订烧瓷,可以自己多订一些嘛。

    不用管贸易公司事的刘钰,杀下心来,专心准备宴会上的忽悠。

    这一次宴会办的极为宏大敞亮,松江府周边的大买卖人都过来捧场。

    和以往的宴会也没什么不同,唯独就是各个桌子旁,多了一些玻璃、烟卷之类的展品。

    松江这种对外交流频繁的地方,非北方能比。

    玻璃这些商人都见过,烟卷虽然此时因为火柴的缘故尚未普及,但是吕宋的烟叶卷的雪茄他们也都见过。

    好奇地点了两支吸了吸,对那种一擦就燃的火柴赞不绝口,也只是赞不绝口,还没到看到后惊为奇物的地步,终究眼界还是开阔的。

    待众人落座之后,刘钰先安了安众人的心。

    “诸位今日肯来,也是信得过我。想来若是觉得我刘钰是来要饭的,只怕你们断然是不肯来的。”

    一众人都尴尬的笑了笑。

    要饭的意思,不是要饭,而是朝廷或者地方官员让商人助捐。

    重农抑商和抑制兼并,保持全国是个大农村,这是理学的终极梦想。退回井田、搞分封,这是理学意识形态解体之后,北方儒学的梦想。

    但无论哪种,对商人的态度都不怎么好。

    这里面有维持稳定和南北统一的正确思考,商人富集财富的速度太快,而生产力的进步缓慢,根本跟不上富集财富的速度。

    若是商人们富可敌国,在土地允许买卖的情况下,对天下的确会有很严重的影响。

    这要是别的官员这般请客,这些人断然是不情愿的。可能碍于官威,不得不来,来得时候也必然忐忑。

    前几年那场气候变化,松江也遭受了一定的灾荒,当地的商人捐助了两万多两银子赈济灾民,这些钱可不是主动捐的。与其说是捐,不如说是花钱买个官府少找麻烦。

    朝廷为此还给了不少九品官的虚衔,封建制度下的礼制,哪怕是九品官也可平民不同。

    就像是刘钰家的朱红色大门和鎏金的兽环、七间大屋的正堂。

    要只论钱,松江的商人有的是能建的起的,但就算再有钱,级别不够也不准盖,这是僭越,是礼法。

    之前两万两可以捐,但若入股?大的想动辄就万两的数目?若非是有千金市骨的情况在前,这一次也不可能来太多的人。

    几个心眼活络的,见到了桌上的烟卷、玻璃等?便猜想是不是刘钰要搞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暗自盘算了一下?心说这大可入得。

    可还有很多人心里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不太对。

    就像是对日贸易?那是日本锁国带来的反向垄断权,这样的买卖傻子都知道赚钱,为什么会主动分给别人做?

    或想着,是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刘钰开口就说自己不是来要饭的?不少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桌上的菜品很是丰盛?可今日能来这里赴宴的,哪一个也不差这一口吃的,一个个全都竖着耳朵,想知道刘钰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刘钰并没有说话,而是拍拍手?后面出来了几个小厮,捧着厚厚的一沓纸分给了众人。

    大部分商人都是识字的,少部分不怎么识字,但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都是些白话文,很容易看懂。

    很快,喧闹的大厅就安静了下来。

    赴宴的人都闷着头看那张纸上的内容,有倒吸冷气的,也有暗自诧异的。

    上面都是关于生意的内容。

    有在辽中地区开办冶铁作坊的、有分派各地开办玻璃、卷烟、火柴等作坊的。

    既有市场预期,也有投入可能的回报率,以及各种优势。

    看上去,都是些赚钱的买卖。

    上面也很明确地写出来了,众人只要出股本,经营和开办的事,有专门的人负责。

    待这些人看的都差不多了,刘钰道:“我早就听闻,松江纺织业发达。早在前朝,便有‘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说法。”

    “我写的这些东西,和这个机户出资虽稍有差别,但其实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有钱出资、有力出力。”

    “按资分配。”

    “有这贸易公司的珠玉在前,想来大家对我还是信任的。之后,咱么也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你们出资,匠人出力,开办经营如同海贸的船头、大班各自负责,他们领取薪水,你们按资分红。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说完但问无妨,这些人都不吭声了。

    来赴宴可以,琢磨着出资也不是不行,但终究他们只是商人,和官员的差距太大,和刘钰这种封爵的人差距更大。

    即便有些心里话,也真的不敢问。

    刘钰等了一会,瞟了一眼林允文。

    林允文等了一会,确定无人起身询问,自己便问道:“大人,有件事,小人斗胆问一句。这些买卖,按照大人所写,肯定都是赚钱的。”

    “若说资本,也不是很多。大人家财是我等数倍,这等赚钱的买卖,缘何大人不自己做?却要与我等分润?”

    “说句难听的,都是经商之人,世人都道我等商人皆有坑爹害娘之心。此话虽然有些偏颇,但也确实有些败类,然则若能自己赚钱,都不会找别人的。”

    “一则难以信任,二则责任连带不清。倘若他犯了事,我与之同业,只怕也会连累到我。”

    两个尖锐的问题摆在了刘钰面前。

    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双簧。

    林允文是刘钰的人,攀了刘钰的高枝后翻了身。可即便如此,林允文问出的这两个问题,正是他们想要问的。

    是不是双簧,实在已经不重要了。

    都是赚钱的买卖,你又不是没有钱,又不是没有关系人脉,怎么自己不做却要分好处给我们?

    朝廷是否有政策,保证这种有限责任制?

    别的股东犯了事,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查抄商会的时候,是有限责任之下的只抄犯事者的股份?还是说会把整个商会里所有的股东都陷进去?

    前者可以解释,可以不解释。或许心里不算踏实,但信誉度在那,真金白银谁会拒绝?

    后者,正是一直悬在众人心间解不开的疙瘩。

    股份制的前提,商人财产不可侵犯那只是表象,其本质是商人的实力足以撼动高高在上的皇权而达成的妥协。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的传统,使得商人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商人财产不可侵犯。

    尤其是参股的人越多,有人犯事的可能性就越大,将来出了事要牵连的人便多。

    信任,他们是信任的刘钰的。但信任之外,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个制度化的解释,或者法令。

    然而,并没有。

    况且,商人有不违法的吗?有不逃税的吗?大家都逃税、都违法,你不违法,你凭什么能争过别人?

    普遍违法,普遍又在儒法价值观下没有好名声,自然都是一群待宰的大肥羊。

    现在林允文把众人的疑惑说出来,大厅内寂静无声,都想听刘钰怎么解答。

    “第一个问题,问得好啊。我想这不是林允文一个人的想法,在座的诸位这么想的估计都不少。”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为什么不自己赚钱?世上有人嫌钱多吗?”

    “有的,我就嫌钱多。”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又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赚钱的手段太多,本事太大,是故不想太有钱,差不多就行。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回答说的过于放肆,可却叫众人无法反驳。

    貌似,的确是这样的。

    对日贸易,谁也不知道刘钰和日本幕府那边说了什么、搞了什么,总归是有本事拿到了几乎全部的华商贸易信牌。

    在场的商人,但凡参与过对日贸易的,其实对“卖国”一事,都是有心无力。

    当初长崎要战马、兵法、武士、军备资料、关防地图等等,所有人都动了心。只是有心无力,搞不到。

    谁能搞到违禁品,去日本换贸易信牌,没有商人会呸一声骂一句汉奸,反而都会竖起大拇指道:此人真有本事!

    甭管刘钰是怎么从日本搞到贸易信牌的,是不是有什么汉奸交易,这些商人才不会管,只能心服口服说一句有本事。

    对日贸易多大的利润,这些人当然清楚。

    手里拿着的关于军工厂、造舰、玻璃、冶铁、火柴等作坊的行业,大多也都是赚钱的。

    换了别人说一句“嫌弃钱太多”,自然会有人觉得吹嘘太过。

    可刘钰做了这么多的大事,说一句嫌弃钱太多,那是真心话。

    为什么要分利润给别人,因为嫌弃钱太多。

    为什么嫌弃钱太多,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另一个问题,自然不用去解释。

    在场都是商人,懂得都懂。

    富可敌国……可真不是好事。

    有些问题,不敢问也不能问,当然也不用问,很多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这个理由似乎已经说的过去了,可刘钰并没有到此为止。

    “有道是,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也有说,做事要先小人,后君子。”

    “国朝以永嘉、永康学派为正统儒学,我虽读的不多,赳赳武夫,却也知道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便是义利非是鱼与熊掌,也非是非此即彼的对立。”

    “董仲舒言:正其义不谋其利。”

    “然则,北派大儒颜元曰:正其义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

    “宋之永嘉、永康学说言: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

    “没有利,怎么知道你做的是否有功?没有功,怎么明确你做的是否合义?北方有人说,空谈之言,使得自宋之后,天下皆妇女之态。再之后,更是空谈大义。那这义,怎么体现出来?”

    “若如贸易公司运米,胶辽大荒时候,米价日贵。则从暹罗运米,商人是否得利?自然是得利的。”

    “可商人得了利,那饥民是否得利了呢?若是饥民也得了利,那怎么能说义利是相悖的呢?”

    “商人之名,极是不佳。是故,我希望呢,这一次指一条明路,使得诸位经商,既有利,更有义。”

    “若如玻璃,我们若是开办了玻璃作坊,使得不用买西洋人的玻璃,玻璃价格更是下降到一两银子一块,使得人人可以用得上透光的玻璃,此岂非义乎?”

    “若如在辽中开办冶铁作坊,使得垦荒之人可以用得上上好的、不亚于广东佛山的铁器,此岂非义乎?”

    “若如投资军工,使得我朝士兵有上等枪炮,不虚于西洋,此岂非义乎?”

    “我固然可以自己做,但我还是希望更多的商人一起做,为商人正名,此为正途。”

    “之前说的我不想富可敌国,不过是小人蝇营狗苟之言。”

    “这些话,才是君子之言。吾之道,士农工商,俱为一体。是以道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尚可往,况于区区银钱之利?”

    很多东西是有局限性的,前世刘钰对那些大商人们,并不感冒,因为他们已经在某些地方阻碍了时代的发展。

    可现在,在封建时代,那些前世被视为阻碍的东西,此时却如同正道的光,引领着潮流。

    义利之辨,搞成诸子百家别人家那一套,那就是向儒家宣战了。

    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可以搞新教、改革宗,但不能说天主教不好,我们都信绿教吧。

    放在大顺,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即便圣人的有些话就是个屁,也必须要在故纸堆里找出来“异端合理”的证据,而不是推翻重来。

    明末的思想大混乱、享乐主义盛行,可以视作文艺复兴。

    经过八十多年的思辨和理学崩溃,以及大顺在官方意识形态上扶植永嘉永康学派的东风,可以视作宗教改革的起点。

    要把商人为了“私利”做的一切,说成是“大义”。

    就像是宗教改革得新教改革宗,把发财看作是上帝的意志和笃信的证明。

    刘钰是想推翻重来的,但大顺还没到外部冲击之下连乡绅地主都混不下去要投红的程度,没有基础,那就是空中楼阁了。

    好在现在似乎有宗教改革的基础,这倒是可以尝试尝试。哪怕没有那么多的大义,也得说出许多的大义。

    释经,刘钰肯定不行。但引个头,花钱请大儒释经,这是可以的。既然都能以耶补儒,那把儒搞成“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也非是不可。

    刘钰这是在提醒这些商人,别傻乎乎的就知道赚钱,你们得花钱找人释经。有钱不往这方面花,不趁着大顺允许鼓励结社议政的风气找合理性,那不是傻吗?你们又不差钱,还怕买不到好话?

第二四零章 纳税做个好商人

    至于到底有几个人真的能理解,那刘钰就不管了。

    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躺着当大肥羊就好了。

    一番话下来,满座皆惊,在场的商人实在是没想到,也没敢想到,刘钰会说这番话。

    哪怕是刘钰忽然变脸,逼着他们“纳捐”,他们都不会诧异。

    这番话……没说到他们心坎里,可说到了他们的心头上,一个个暗自猜想,心想这会不会朝廷的态度?

    莫非是朝廷想这么说,却不好这么说,只叫鹰娑伯出面来谈?

    还是说,鹰娑伯真的是这么想的?

    士农工商俱为一体?这,这可似乎太扯淡了。

    虽说这些年,南儒一派也有不少类似的呼声,可是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的太过。

    更多的对于义利的解释,是针对为官的。为官,要做出政绩,这叫功利,这种功利才能体现出义。

    而并不是说商人的行为是合乎大义的。

    几个脑子灵光一些的,琢磨着这番话,觉得自己虽然不懂儒学,也非大师,可这些话似乎有道理,正可以花钱找人去好好解读一番。

    也有人想,这话也就听听就好,心里高兴就是。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话憋在心里想想就好,可不要弄出什么风波。

    纳头便拜痛哭流涕以为知音的情况,并未出现。

    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也就是这群人的“文化水平”都不怎么样。

    他们可能懂怎么搞纺织业,懂怎么搞贸易,懂怎么记账怎么放贷,甚至懂预判明年辽东大豆的期货,但是少有懂儒学堪称大儒的。

    好在刘钰也是个半吊子,半吊子的人说半吊子的话,听的人也是半吊子,说到这种程度正好人人听得懂。

    听懂了自然要夸几句,这夸赞的方向,是让刘钰万万没想到的。

    “鹰娑伯真是君子啊,原来是这样的道理,实在是我们这些庸俗小人所不能理解的。”

    “是啊是啊,鹰娑比当真是正其义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

    好好的一场关于义利的讨论,又在时代的惯性下,成为了一场个人的夸奖会。

    刘钰也是有些无奈?笑道:“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厨子若能得到善品者的夸奖?那是开心的。可要是让个饿了几天的人夸一句,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们懂个屁的君子?倒是叫你们夸我几句真会赚钱?我这心里或能美滋滋。”

    很自然的把这个话题引到了一旁?在一片笑声中,林允文提出的第一个疑虑也就没人再去想了。

    可第二个问题?刘钰根本没有从正面回答?而是用他最不想的方式让众人安心。

    “我家里?四世五爵。凡我参股的,我可保证无人会无事生非,更不会牵连株连。这个理由,够吗?”

    “至于朝廷那边……非一日之功?可慢慢来。日后诸位若是真缴纳了足够的赋税、使得一方富庶,自然这话就有道理。”

    “若不然?空口白牙,如何要做改变?”

    商人们关注的第二个问题,是问朝廷是否能对商人的财产给予保护,立出法度说清楚这个股份制公司的责任。

    究其本质?其实还是商人的实力能否让朝廷做出妥协,这是自己争取到的。

    可刘钰的回答,则是“因为我们有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皇帝,而我家是皇帝的五代忠犬,所以我能保证你们的股份不会被别人抢夺。”

    这句话的另一种解读,便是“因为我们有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皇帝,所以皇帝想夺走你们的财产,谁也管不到。”

    意思是一个意思,无非就是烧饼的正反面。

    刘钰心说你们又没本事逼着皇帝立法,却在这做好梦,等着皇帝主动给你们带来你们想到的东西。

    既然你们想屁吃,我就给你们个屁。

    这屁的滋味颇浓,商人们大为受用。

    均想,然也,鹰娑伯家里四世五爵,这等关系,这等身份,这等地位,只要他参股,那自然是没人敢动他的规矩。只要他想逃税,谁人敢收?

    现在看来,鹰娑伯也和其余人大为不同,之前这贸易公司扔出去的白银也有个百十万两了,他也不曾心动。

    又有保证,如何不行?

    烧饼既有两面,自然也会有人想,若是将来翼国公、鹰娑伯一家出了事,我等岂不是皆被连累?

    既有多想着正面的,也有多想着反面的,这事反倒是好办起来。

    本来要募集的股份就不是很多,愿意出钱的足以,刘钰不过是想要引领一下潮流,在松江形成浓厚的前资本主义时代的风格,形成南北方的资本流动。

    资本得动起来,不能都囤在各家的地窖里。

    也知道肯定有人会因此畏缩,但也肯定有人会肯来赌一把。有时候,推动世界的,靠的是一群赌棍,而不是保守者。

    “诸位,既说到这财产不可轻动的事,咱们便得知道,需得上税。你上的税多了,产业就越安稳。”

    “我也打听过西洋人的税法,如这玻璃,是按照原料收税的。每担原料,收取一定的税。”

    “玻璃行业,咱们之前并无。既是无人竞争,我看就不如这样。”

    “日后产出的玻璃,每块便缴几分银子或者几厘银子的税,不可逃脱,也方便记录。”

    “这税,既是咱们主动要求的,就交到海关那边。”

    “除此之外,这股票交易,我看也要缴一定的税,也好让衙门做个主,你们意下如何啊?”

    若是别的,这么缴税自然是不肯的。

    可玻璃、火柴乃至股票等,都是从无到有的东西。要触动的人的利益,暂时没有。

    先把规矩立下来,又无人竞争,商人们肯定是愿意的。

    因为……税加在玻璃上,和商人有什么关系呢?

    缴税的,是买玻璃的人。

    技术垄断之下,没有竞争,也就不需要靠避税来竞争,而是把税转嫁到买方身上,何乐不为?

    而且就算是比西洋人的玻璃便宜数倍,可能买得起玻璃、火柴、烟卷、股票的,肯定还是有钱的,这等税收起来也舒服。

    至于为什么要缴给海关,众人心里也清楚。

    这海关里,有“自己人”。那肯定是要给自己人铺一条政绩。

    虽说不怕县官只怕现管,也虽说海关里的自己人官职不高,但自己人背后的势力可大,在场的人如何理不清这其中的关键?

    朝廷可从未收过玻璃税,这税又是主动缴的,自然是想交给谁便交给谁。

    而且海关是直接报给京城的,还有部分走的是内帑。

    商人们向来把税收看成是一种“贿赂”,反正都是贿赂,绕过中间商,直接贿赂给京城乃至皇帝,岂不更好?谁能比皇帝的权还大?

    主动交税的事,旷古罕有。

    刘钰算是先小人后君子,把事说的明明白白了,接受的话就入股,不接受的话便不入。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又借着这个机会,讲了一通“税收的意义”的废话。

    众商人均想,谁要听这等屁话?税收又无意义,与我等何干?纵有战乱也乱不到我们的头上,打了准噶尔、罗刹,与我等什么好处?按理这平准的税,就该甘肃的人出才是,关江南屁事?

    不过无非是多缴些税,日后也好叫朝廷扶植罢了。

    在座的诸人中,最为高兴的就是田平了。

    他早就听刘钰说过关于股票交易收取印花税的想法,也和刘钰谈过关于海关关税改革、商税改革的事。

    心里想着终究是自己人,日后可能还是自家人,果然有好处不忘了自己。

    自己的钱是一方面,上缴的钱又是另一方面。

    跟着刘钰入了股,自己的钱赚到了。

    这上缴的钱,便直接关心着自己的前途,只要前途有了,钱都不是问题。

    田平的心思已经不在刘钰说的那番话上了,而是时刻盯着这一次的股份到底可以募集多少钱。

    按照每股收个千分之二三的税率,已然极低,可若是数量大了,那也是大几千两银子。

    松江海关一年也就收个几万两,若是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两、上万两,那岂非是“能吏”?

    既是收了税,自然要保证这些人的利益。田平心道这倒也简单,松江不过是个府,府尹也算不得什么,这本就是不存在的税,府尹料想也不敢抢自己的政绩功劳。

    日后要做大官是不可能的,家里的长兄会袭爵,朝廷也不可能再让他做太大的事。但若提成正的海关税监,那便是个求之不得的出路。

    竖起耳朵听着刘钰募股的方式,心里越发欣喜,看来所有募股组建的作坊,大部分的总部都是放在了松江,这税自然也要交到松江。

    这些买卖中,商人们觉得,有大赚的,有小赚的,有赔赚未卜的。

    感觉到足以大赚的,是如玻璃、碱面等作坊,这些技术要么是西洋人还都不会的,要么便是西洋人将会但是运过来耗损太大的。

    感觉到可能小赚的,如烟卷、火柴等,这个听起来应该不会赔,但都是新奇东西,能赚多少就很难说。

    感觉到赚赔未卜的,如军火、冶铁、火药、造舰等。

    刘钰通过这些商人的态度,能够判断出这些行业在商人心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对前景的预期。

    只能说感到很神奇,商人的表现出的前景预期,和他理解的正好相反。投资军火这等大买卖,商人们兴趣居然不是很高。

    既是这样,便分担了风险,将所有的作坊捆绑在一起,认购了如玻璃、碱面、烟卷等作坊股票得,也要认购固定比例的军火、冶铁等。

    反正都是可以交易的,日后看情况再说。

    现场完成了认购和募集后,田平的嘴角已经上扬到了露出了后槽牙,今年押解入京的海关银,定是要暴涨一波了。

第二四一章 泰兴十六年的变化(上)

    西方不亮东方亮。

    在英国荷兰因为南海泡沫而出台《泡沫法案》遏制股份制公司成立;在法国因为密西西比泡沫炸裂而出现年均百分之十五的通胀率和经济混乱时,大顺的松江成立了数个股份制的实体公司和贸易公司。

    与此同时,围绕着大顺这几年的变革,广袤的世界各地,也在与遥远的地方发生着各种奇妙的反应。

    俄国,彼得堡。

    从之前的一场重病中侥幸活下来的欧拉,才28岁,就不得不面对右眼失明的残酷现实。

    不久前他刚刚和科院附中的一名女教师结婚,婚后的第一年就遭受到了失明的惨剧,冲淡了他孩子出生的喜悦。

    曾经的他,差点要接替伯努利成为俄国科学院的生理学教授,之前也担任过俄国海军总医务官。

    只可惜此时的医学水平,不管是生理学教授,还是海军总医务官,都不能拯救他因为发烧的炎症而失明的眼睛。

    现在,引领他来到彼得堡的伯努利,已经因为俄国政局的混乱,返回了瑞士。

    他的好友哥德巴赫,担任着科学院的执行秘书,同时在俄国外交部任职。

    原本属于哥德巴赫的猜想,几年前被从北京返回的使节团带到了彼得堡。

    现在,欧拉除了担任数学系系主任之外,又在好友的建议下,在科学院的地理系任职,主持绘制俄国的第一张地图。

    因为,俄国终于要和大顺全面地勘定边界,俄国终于可以绘制一幅稳定的东方边境的地图了。

    只是此时,大顺西北勘界的问题并未解决,双方的官员还在遥远的中亚唇枪舌剑地谈判。

    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对俄国并不乐观。

    大顺这边的态度极为强硬,坚持准噶尔是大顺的内部事务,在准噶尔归顺之后,大顺要理所当然地继承准噶尔的边界,要求俄国在额尔齐斯河上退让。

    欧拉也只能主持一下彼得堡、莫斯科等地的地图绘制。

    此时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大堆的书,以及一些私人的信件。

    一封,是离开了彼得堡的伯努利寄来的,上面刊登着伯努利最近的研究成果。

    一沓,是几年前从大顺送来的一封致俄国科学院的信件,上面写着几个公式,包括一个让欧拉很着迷的恒等式,这个恒等式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从他的脑子里挖出来被遥远的东方的某个人写出来,并且定义了虚数的符号表达。

    这几封信件之外,欧洲正在书写一本《代数基础》,草纸上正在书写一个基础例题:某个富翁有N个儿子,富翁将死分遗产,第一个儿子分到了100卢布和剩下的百分之十;第二个儿子分到了200卢布和剩下的百分之十;第三个……最终?每个儿子所得的遗产相同?问此富翁共有几个儿子、一共多少遗产。

    这本书是他为科学院数学系编写的教材,不只是俄国科学院,还包括世界上的任何科学院。

    在他出生之前?数学界的巨星莱布尼茨,曾有一个宏伟的设想。

    在全世界普及科学院。

    莱布尼茨构想了五大科学院:彼得堡科学院;柏林科学院;德累斯顿科学院;维也纳科学院;北京科学院。

    莱布尼茨希望科学院不只是研究科学?更应该把科学转化为技术。

    让全世界都建起来科学院,互通有无,从而引领科学的进步?最终编写一套能够解释万物的《百科全书》?用纯粹的理性解释整个世界。

    德累斯顿科学院没建成?维也纳科学院也遥遥无期?

    但彼得堡科学院,那是真真正正的莱布尼茨影响下的真正传承?其体系和建设思路也是和之后的柏林科学院一样,延续着莱布尼茨的科学院思路。

    这或许也是日后俄国政局混乱后,欧拉选择前往柏林科学院的原因。

    在莱布尼茨体系下,欧拉也秉持着这种科学无国界的构想。

    这一本《代数基础》,就是他编写出来的,希望成为全世界科学院数学系的教科书。

    为此,他统一了混乱的数学符号,将各种符号统一规格,希望借此将代数学引出几何学的阴影统治,使得代数学真正可以和几何学分庭抗礼。

    即便右眼已经失明,他仍旧努力地在进行着编写工作,并且委托哥德巴赫,希望暂时辞去地理学教授和俄国地图测编的工作。

    因为大顺的齐国公和他所带领的庞大使团,已经从巴黎返回了彼得堡,他希望能够在这些人离开彼得堡之前,将这本《代数基础》让中国的公爵使团带回北京,算作送给那位未曾谋面的“笔友”的礼物。

    这位未曾谋面的笔友在信上,希望欧拉能够帮助解决月球轨道计算的问题,并且提出了一个“三体问题之三点平面轨道特殊解”的猜想。

    回信欧拉早已经拟好,对于这个问题,他表示这可能需要他用十年或者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来寻找答案,至少暂时是无法解出的。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哥德巴赫的到访,打断了欧拉的思绪。

    女主人用图拉兵工厂的铜壶烧开了水,取出来使节团赠送的茶叶,满屋都飘荡着一股茶的清香。

    之前使团前来参加彼得二世登基典礼的时候,到访了科学院,并且赠送了科学院的教授们大量的礼物。

    大部分礼物都是刘钰私人赠送的,价格在大顺那边可能并不贵,但带到了这里就很昂贵了。

    这些上等的茶叶,还是有人专门送到欧拉手里的,当时欧拉都很诧异,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竟会有这样的待遇。

    就像是冥冥中有人得到了“上帝”的指引,知道欧拉会有一番很大的成就一般。而在当时的科学院里,成名已久的大人物比比皆是,而欧拉那时候甚至连数学系教授还不是,差点要成为生理学教授。

    很快,热腾腾的茶煮沸,哥德巴赫很随意地翻了翻欧拉的笔记,问道:“你要辞去在地理系的职务吗?”

    “是的。数学还有太多要解决的问题。绘制地图这种事,不需要一个专职的数学家,至少此时已经不需要了。科学院的小伙子们可以独自完成这样的工作。我的右眼已经失明了,上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夺走我的左眼,绘制地图这样的工作,并不适合我这样的右眼失明的人去做。”

    “我已经把我的右眼献给了地理学,我希望能够留着左眼侍奉数学。”

    哥德巴赫有些不太好意思,欧拉一直认为自己的眼睛瞎了是因为忙绘图和观测的事,太耗费眼睛。

    哥德巴赫不是专职的数学家,只是一个在数学上玩票的票友,但对于数学的崇拜和理解算是票友中相当高的人。

    欧拉的解释很合理,加上他内心有些愧疚,也知道欧拉现在的处境,点点头道:“我会解决的。对了,中国的使节团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们搜集了十几马车的书籍。之前他们拿来的清单你看过的,对吧?”

    想到那份列着星表、数表等数目的必须得到的清单,欧拉也想到了那个月球轨道的问题,笑道:“看过了。看来,中国人是天文派的支持者,而不是技术派的支持者。他们认为,测算月球轨道会比走时准确的航海钟更早出现。”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风浪颠簸和盐水侵蚀以及热胀冷缩条件下,根本不会有走时准确的钟表。”

    天文派和数学派之争已经持续了很久,靠养一群多胞胎的狗心灵感应来导航算时间推经度的玄学派在科学院并没有人认同。

    天文派可以追溯到伽利略,包括此时测绘地图所用的木星卫星定时经度法,都是延承。

    之后的牛顿、哈雷、莱布尼茨等人,都是天文派的支持者。只是现在看来,天文派可能要败给技术派了。

    哥德巴赫想着刚刚得到的消息,虽有些不忍心打击,但还是告诉了欧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英国已经有木匠造出了航海钟,可以任凭海上的风波和热胀冷缩都走时准确。据说每天在海上的误差只有四秒钟。”

    “英国是有专利的,技术并未公开。”

    “看来,这个没有上过大学的木匠,要战胜牛顿了。”

    欧拉有些愕然,残存的左眼眨了几下,不敢相信。

    这样的时代,居然真的有人做出来了可以抵抗海上颠簸、盐水和热胀冷缩的航海钟?

    这个消息刚刚传来不久,哥德巴赫也刚知道不久。

    他如今在俄国外交部做事,作为已故沙皇的宫廷教师,又是一个德国人。

    在安娜政变后,德国党日益壮大的俄国,他很有地位,得到这样的消息也比一直在科学院从事研究的欧拉早。

    这个消息,让欧拉很是颓丧。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天文派想要战胜技术派,就在于月球轨道的准确计算。

    虽然欧拉不知道舍我其谁这个词,但对自己数学水平的极度自信,还是让他生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情绪。

    月球轨道问题不解决,天文导航派就不可能有突破性的成果。

    现在,南北半球的准确星表,经过百余年的积累,也因为牛顿这个学阀的去世,终于得以公之于众。

    一切前置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那就是月球轨道。

    只要解决了这个数学问题,一个懂数学的人,便可以凭借一张天文历,仰头望望星空和月亮,便能知道此地的经度和纬度。

    那时候,人们才可以说,我知道我自己在哪。

    哥德巴赫知道刘钰写信求教月球轨道的事,询问了一下欧拉的研究进展,欧拉只能摇摇头。

    “这是一件很难的工作,至少还需要数年的时间。但我认为,天文导航派最终会在经度测量上获胜。因为,一个优秀的工匠手艺,很难推广。而数学,却可以推广。最终在大海上导航,还是要靠数学。”

    欧拉并不知道天文派最终一败涂地,也很难想象每天误差在微秒的钟表有一天会普及。

    所以现在,他信心满满。

    哥德巴赫也对数学充满了崇敬,当然也不希望最顶尖的数学家们,输给一个没上过学的英国木匠。

    宽慰了老友几句之后,哥德巴赫说到了大顺使节团的事,这是他在外交部的事务。

    “这一次,中国方面在勘界问题上很强硬,甚至提出了要绕道前往奥斯曼,甚至还要去见见卡尔梅克人的首领。”

    “女皇陛下明知道这是讹诈,但却不得不做出让步。中国人在中亚的战争,很惊人。您无法想象,五年前他们还是一支三十年战争水平的陆军,而现在已经拥有很适合他们的战术。他们有更多的人口,更高的赋税,改革起来很容易。”

    “特使带回来一张油画,或许您应该看一看。刘钰翻越阿尔泰山,政治味道过于浓重,但不得不说很精彩。”

    “他骑在战马上,指着阴霾的天空,身旁是推动大炮的士兵。这更像是对中亚权益的宣示。”

    “您的那位笔友,和我一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数学家,而更像是一个官场里的人。不过,他的数学水平很高,给你的信件我看了,那个关于素数的猜想,很有趣。”

    “这位中国的伯爵,还在斡旋和法国之间的关系。或许是为了恐吓吧,他们从巴黎返回的使节团,并不隐瞒法国将要派出使团前往中国的消息。”

    “俄国的外交灾难。”

    哥德巴赫忧心忡忡地想到了刚刚初步结束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以及俄国即将对土耳其再度宣战的事。

    欧拉并不关心这些,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俄国得政局再度混乱,自己或许可以前往中国,从信上看,那里有很浓厚的数学氛围……至少,信上看,是这样的。

    而且,在私下的信件上,刘钰开的价很高,足以保证他和妻子儿女的优渥生活。

    至于法国人,他们和大顺进行外交,欧拉并不关注。

    送走了哥德巴赫,欧拉继续埋头,希望尽快修订完这一本《代数基础》,赶在大顺的使节团返回之前,将其出版并传递到大顺。

第二四二章 泰兴十六年的变化(中)

    印度,法国占据的本地治里。

    一艘漂亮的大战舰停留在港口,随行的其余舰船忙着装载补给,等待着季风季节到来,他们就要前往中国。

    沿途都是关系很差的英国或者荷兰的港口,离开本地治里就没有补给的机会了。

    好在,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会引导这一批法王特使的外交舰队,前往广东,并在那里北上威海。

    这一次法国派出的使节团极为华丽,使节团正使是颇受重用的莫尔帕伯爵。

    将来路易十六时代的监国和首席大臣,以及法国大革命导火索经济改革时期的“宰相”。

    不过此时,莫尔帕伯爵还很年轻,但早已身居高位。

    现年34岁的他,已经是法国的海军大臣,掌管海军、贸易和殖民地事务。

    这一次出访中国,既然中国那边派了公爵前往巴黎,法王也必须要派遣足够分量的重臣前往,以示对等的尊重。

    船上携带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除了法国的奢侈品,还有大量的器械。

    这一点,是大殖民头子杜普莱克斯的建议。

    他认为中国并不缺乏任何的奢侈品,法国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中国的皇帝眼前一亮的奢侈品,不如对置办一些工具器械。

    年轻的杜普莱克斯还不是印度方面的总督,或者叫负责人。

    现如今的东印度公司负责人是很稳妥谨慎的杜马斯,法国人并不想在这里和英国爆发冲突,更不想爆发战争。

    杜克普莱斯的想法过于激进,这一次前往大顺的使节团也同样带来了红衣主教佛勒里的告诫:不要在印度继续扩张,以免触动英国的利益。

    杜普莱克斯对此相当的不以为然,认为上司都是一群胆小鬼。

    在他看来,法国在印度的利益,根本不是贸易,而是应该投入更多的资源,夺取印度,从而收税。

    如果法国人不够,完全可以训练当地的印度人作为士兵,从而解决远距离运输的问题。

    况且,现在中国那边的军工厂也可以生产大炮和步枪,不得不说他们仿制的1728式步枪相当不错,而且价格也不贵。

    如果需要,完全可以从中国购买足够的军火,武装印度土兵,趁着莫卧儿衰落军阀混战的机会,夺取土地,征收赋税,而不是想当然的依靠贸易。

    至于贸易……密西西比泡沫爆炸之后?许多贵族破产,无准备金的纸币填补了法国的国库窟窿,却也使得许多人被卷入这场骗局。

    人们不再如之前一般狂热的相信海外贸易,而对东印度公司而言?更是一场灾难。

    泡沫爆炸之后的法国,对丝绸、瓷器等的消费能力极差。

    之前科尔贝的极端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更是让荷兰英国等对法国产品征收重关税?出口不振,东印度公司的奢侈品在国内销量也不好。

    这一切,都让杜普莱克斯产生了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攻取印度?靠在印度收税来获利呢?

    这一次莫尔帕伯爵作为法王特使前往大顺?杜普莱克斯因为熟悉中国事务?也因为之前主持广东贸易获得了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利润名声大振,加之之前和刘钰接触的都是他?如今自然也是他作为陪同人员。

    趁着这个机会?杜普莱克斯正好可以和莫尔帕伯爵说一说他的设想。在他看来,莫尔帕伯爵应该会支持他的想法。

    而且?他对于印度的构想,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法国的海军足够强大?能够保证海军可以支援印度?而不是被英国人卡死在欧洲。

    想要提振海军?莫尔帕伯爵此时作为海军大臣,正是一个合适的建言人。

    “伯爵大人,在和中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的经验。其中有一条,就是中国的前一个王朝,明帝国,他们的将军受到文官的节制,所以他们灭亡了。”

    “而我们法兰西的海军,正在走这一条道路。羽毛党和佩剑党的争执,严重削弱了海军的力量。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海军,就没有贸易。”

    羽毛党,指的是文官。

    佩剑党,是法国的佩剑贵族,也是海军重要的军官组成。大革命后清洗了一波贵族,法国的海军战斗力骤降,但法国海军的战斗力现在就有一个大问题。

    路易十四时代的中央集权政策,一些传教士对中国制度的夸奖,以及集权必经的文官掌权削弱贵族的政策,都让法国的海军改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土木堡后的明军”状态。

    科尔贝的海军改革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文官掌军。

    黎塞留希望提升中央集权,黎塞留梦想的政体,就是东方帝国的文官政治,削弱贵族权力,加强文官权力。

    黎塞留时代,法国海军中,文官把持着升迁、后勤、补给、军饷。武将负责作战。

    科尔贝的改革延顺着黎塞留的风向,更进一步。

    文官总监不但保留了所有的行政权力和军费财政,还拥有了监军权,军法权,以及最最重要的:在开战的时候,文官总监拥有对舰队战略战术的最终决定权,文官节制。

    这倒未必是坏事,但问题在于海军是技术兵种,完全没有海战经验的文官管的太宽,严重削弱了海军的战斗力。

    即便后来法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又把文官的战略战斗决策权收回,由武将组成的战争委员会负责。

    但放权容易收权难,文官已经取得了港务、行政等诸多权力。

    积重难返。

    自那之后,羽毛党和佩剑党的争斗就没有停止过。

    整日都在打嘴仗,谁也不服谁,双方的矛盾日深,使得海军作战畏畏缩缩。

    当然,这种中央集权的改革,也有莫大的好处。

    文官体制之下,法国的造船业得以正规化,官僚控制之下的各个造船厂使得法国在军舰设计、军舰组装等方面存在诸多的优势。

    以及科尔贝对“标准化”这个过于超前的构想,使得法国海军的军舰组装速度冠绝欧洲,甚至可以用一些标准件组装标准的战舰,据说可以在数天之内组装出来一艘标准的巡航舰。

    但是文官武将之争,使得法国海军的战斗力很迷,至少在杜普莱克斯看来,这种文官节制权责过大的海军体制,是根本不可能打赢英国海军的。

    陆军或许可以这么搞,但海军作为一个技术兵种,一群根本不懂航海的文官去全面管辖海军,这就有些掣肘过重。

    为此,法国倒是和此时的大顺军改,走了一条殊途同归的路:开办海军军校,以军校生作为中间力量,保持文官节制的同时,还能有不错的战斗力。

    对水手采取退伍制度,水手退伍之后可以领取三分之一的薪水,但随时可能被征召上船,上船之后领取全额军饷。

    采用军衔制度等等。

    问题在于,大顺的陆军,周边没有敌手。

    所以这么军改之后,即便有人胡乱指挥,凭借军官生的优势,依旧保持对周边的碾压。

    而法国的海军……拼了命打还未必打得过英国,有了不懂航海和海战的文官节制掣肘,更是白扯。

    莫尔帕伯爵倒是第一次听说关于明帝国的文官节制武将的事,但他知道杜普莱克斯说的问题的确存在。

    他作为海军大臣,就是希望能够重振法国海军,至少要做到对英国和荷兰保持均势。

    而且作为世袭贵族,他对文官节制的态度,可想而知。

    但这件事的难度太大,现在他更关注的,是大顺发展海军对法国的利益是否构成影响。

    “杜普莱克斯先生,以你对中国的了解,他们现在正在训练的海军,难道不是文官掌管吗?”

    杜普莱克斯摇摇头。

    “新兴的海军,如果过早被套上枷锁,那么就不会发展起来。或许,将来某一天,他们的海军也会被套上枷锁,但现在并不是。他们的伯爵在全权处理这件事,虽然中国没有海军大臣,但或许可以认为我们将要在威海见到的这位伯爵,就是顺帝国的海军大臣。”

    莫尔帕伯爵问道:“您对顺帝国的海军建设,没有丝毫的担心?”

    “是的。顺帝国的海军,想要追赶上我们,可能还需要一百年。而且他们在南中国海还有很多潜在的敌人,我想当他们的海军建好之后,选择的敌人会是荷兰。”

    “伯爵大人,从顺帝国的使者就可以知道,他们希望结交法兰西这个盟友。对于俄国,他们不过是为了勘定边界。”

    “而且,就算我们不售卖军舰,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都可能会售卖。这个东方的帝国太富庶了。”

    至少此时,对于中国的富庶,这些殖民头子只能表达羡慕,却不敢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哪怕莫卧儿帝国没有崩溃,杜普莱克斯也不会生出种种大胆的想法。

    莫尔帕伯爵对于杜普莱克斯的判断是认同的,事实上这一次对大顺示好的结盟,也是法国宫廷难得的一次一致态度。

    就在不久之前爆发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中,法国的主和派和主战派就已经明争暗斗了许久。

    掌权的红衣主教佛勒斯,一直希望斡旋与奥地利的关系,尽可能维持欧洲大陆的和平,从而孤立英国。

    对这一次波兰王位的问题,佛勒斯并不主张开战。但是,国王得到了主战派的支持,力主为他的岳父大人伸张权益。

    开战,彻底葬送了红衣主教想要搞好与奥地利关系的设想。

    红衣主教唯一能做的,便是积极斡旋,保证法国交战只在德国境内和意大利,确保不会触及到荷兰英国的利益,以避免英荷卷入这场战争。

    而因为南海泡沫元气大伤的英荷,也不希望卷入这场战争,双方一拍即合。法国军队“怂”的很,根本不敢让荷兰“友邦惊诧”。

    但在亚洲,当大顺的使节团抵达巴黎,当杜普莱克斯送去了刘钰的信件后,法国宫廷对于这一次外交还是很积极的。

    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对于这个远在数万里外国度的外交邀请,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毕竟,那是全世界最为华丽的一顶皇帝冠冕。

    主战派希望,能够得到一个不久之前刚刚对俄开战的盟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主和派希望,能够扩大和中国的贸易,填补密西西比泡沫爆炸之后的法国经济。

    只不过,对于法王特使这一次去北京的前景,杜普莱克斯并不看好。

    从之前伯爵透露出的消息看,这一次似乎是希望能够派人去景德镇学习烧纸瓷器的技术、允许带走一些茶叶种子、还有学习丝绸的纺织技术。

    这让杜普莱克斯不得不怀疑,国王和朝中大臣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就从他之前和刘钰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大顺的官员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会允许瓷器、丝绸和茶叶这三样最为赚钱的贸易技术外流?

    从和刘钰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大顺现在最有兴趣的,是各种技术。

    但是,这些技术不从法国买,还可以从其余国家买,他们愿意出白银和黄金,而且他们并不缺乏黄金和白银。

    自然不会把生蛋的母鸡卖掉,而且大顺又不缺鸡蛋。

    至于扩大贸易,在印度主持贸易的杜普莱克斯更是认为纯属做梦。

    法国没有什么东西能卖到大顺,每年开往广东的货船,绝大多数货物都是白银。这几年和刘钰搞好的关系,海军大建所需的毛呢、沥青、帆布、缆绳等,都是当做外交橄榄枝交到了法国手里,总算是每年能多卖出一些货。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中国的手工业过于发达,很多东西到了大顺这边,没多久就能仿制出来。哪怕是钟表这样的东西,广东也有不少人会做了,虽然质量还稍微差一点。

    与其想着怎么在外交上扩大和中国贸易,不如考虑的现实一点,多在北美殖民地种植西洋参……那东西还是很好卖的。

    关税已经很低了,大顺也没有什么贸易保护政策,卖不进去就是卖不进去,这不是外交能解决的。

    或者,就应该考虑中法同盟的事,将中国拖入到欧洲的战争中。哪怕是鼓动、唆使大顺对荷兰开战,这对法国都是有益的。

    甚至哪怕是大张旗鼓的结盟,都会震慑到英、荷、俄等国。杜普莱克斯觉得,巴黎的那群蠢货,没有一个懂中国的,也没有一个懂贸易的,甚至根本弄不清楚贸易逆差的根源是法国无货可卖,而不是中国有什么贸易保护政策。

    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拥有广东、福建那么低的关税。对比一下英国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茶叶税、对比一下法国的丝织品奢侈税,大顺这边简直就是自由贸易的典范。

    只是杜普莱克斯并不知道这一次莫尔帕伯爵到底要谈什么,法国希望达成的外交交易到底是什么,他也只能发发牢骚,提醒一下莫尔帕伯爵,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妄想。

    “伯爵大人,法兰西在亚洲的利益,应该着眼于印度,富庶的印度,不只可以贸易,更可以统治印度,征收赋税。我们的手工业,对亚洲,不管是印度还是中国,都没有任何的优势。”

    “而和中国结盟,对我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中国的周边,还有富庶的日本,还有南边的荷兰、英国、西班牙。以马六甲为界,法国的印度、中国得东南亚,这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至于贸易……我建议您在广东或者福建,看看他们的城镇,看看他们的丝织业和棉纺织业。如果您能前往江苏逗留,或许可以更直观的理解,什么叫天朝上国无所不有。”

第二四三章 泰兴十六年的变化(下)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莫尔帕伯爵作为海军大臣,是支持杜普莱克斯的想法的。

    但是,整个欧洲都知道,现在的法国海军,是一支“行政海军”。文职人选比例过高、权责过大,文职人选掌军的影响居高不下。

    加之自路易十四时代留下的财政大窟窿到现在还没有填上,密西西比泡沫爆炸、无准备金的货币政策破产,使得这支“行政海军”从巅峰时的20万吨总吨位,骤降到4.5万吨。

    得益于技术发展和文官集权管理,使得法国海军拥有此时欧洲最强的战舰设计技术。74炮战列舰和28炮巡航舰的设计都胜过英国,海军军校制下将近2000人的军官生和定期海员制度保证了可以随时扩军……

    但是,没钱。

    而且造船需要大量的橡木、柚木,法国的木材储备不足。

    都知道炮手需要长期训练,莫尔帕伯爵也希望能够保持炮手们每周训练一次的规模,但是财政不给拨款;军官盗卖火药成风,使得法国的海军处在一种很难界定强与不强的状态。

    说强,四分之一英国的总吨位,庞大陆军的花费导致的海军拨款太少,贪污腐败和海军行政化,着实不好意思称之为强。

    说弱,让英国人都惊呼的舰船设计、庞大的海军军校军官生储备、制度化的水手服役制度,严密的集权文官官僚制的造船监管、良好的数学基础,只要有钱,就能在短时间内拉出一支世界第二的海军。

    既然法国认为一切的根源,就是缺钱,那么这一次莫尔帕伯爵出访大顺,宫廷中最大的意愿,还是达成诸多贸易上的协定。

    梦想着如果大顺可以分享丝绸、瓷器等技术,法国自枫丹白露赦令后的非天主教徒逃离法国导致手工业一蹶不振的情况可以缓解。

    杜普莱克斯这样的在印度前线、去过广东、松江甚至危害的殖民头子,当然清楚大顺不可能允许这些技术外传。

    只可惜似乎凡尔赛宫里的那群蠢货认为这是一件有希望达成的外交事务。

    即便被杜普莱克斯泼了冷水,莫尔帕伯爵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为了安抚杜普莱克斯,也为了防止杜普莱克斯在印度这边冒进,莫尔帕伯爵还是细心解释了一下法国要面临的问题。

    法国不是英国,法国的外交政策导致和奥地利、俄国、英国、荷兰都处在一种敌视状态。

    英荷的海军,足以压制法国;奥俄的陆军,足以制衡法国。

    在财政收入不变的情况下,陆权和海权只能二选一。而印度,如果没有强大的海军,印度永远不可能是法国的。况且,杜普莱克斯的想法过于冒险,就算他能在印度获胜击败英国,只要海军不如英国,迟早还会丢失。

    杜普莱克斯却反驳道:如果可以和中国达成同盟、划分势力范围,培养印度土兵,完全可以保证在印度的优势。

    莫尔帕伯爵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

    日本,江户。

    自从百余年前第一次见到烟花,日本人就喜爱上了这种短暂而又易逝的美丽。

    只是八十年前的那场烧了三天的大火,以及江户城密密麻麻的竹木房屋,都使得对于这种美丽的事物极为警惕。

    然而今年将军却破例,允许人们燃放烟花。

    祭奠之前几年大饥荒的饿死者,也为将来祈福,赞美终于渡过了漫长的灾年。

    从威海运到长崎又运到江户的大量烟花?成为了日本的第一届隅田川烟火大会的主角。

    绚烂的烟花在两国桥附近升腾?照亮了夏日的夜晚。

    似乎?好日子真的到来了。

    番薯的普及,使得农夫可以种植这种量大管饱的作物,尤其是在一些公田之外的地方,不需要缴纳田赋。

    反正平日里也都是吃草吃糙米?吃上番薯这种可以果腹的东西?总比饿着强。

    延续了几年的冷夏过去了?百万人饿死的饥荒过去了?番薯有了?好日子要来了。

    幕府将军自然把这份功劳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抹去了几年前刘钰前来江户时候的痕迹。

    新的币制改革也很成功,收回了之前含金银量太高的钱币?改铸了次一些的钱币,缓解了通货紧缩带来的诡异物价?也让幕府趁着这一次铸币的机会,积攒了大量的金银。

    米价逐渐回升?重农抑商的体制更加稳定,靠禄米为生的武士也再度挺直了腰杆。

    文化上,朱元璋的《六谕》,以及注释之后的《六谕衍义》,也成为了民间的教养读本。大量的理学书籍,被刘钰很细心地收集之后送了过来,更有包括裹脚欣赏之类的书籍,也送来了不少。

    但是大量的几何等书籍,都被刘钰加上了一些关于天主教的内容,亦或是夹杂了许多诸如徐光启、李之藻之类的名字,纷纷被禁毁。

    西洋诸国殖民的小册子,也传入了江户,黑化的添油加醋。

    刘钰编造了诸如“我们得到了上帝、却失去了土地”、送天花毯子给当地人、先传教再占领、新教抢劫成风、荷兰人饿死安汶岛等等有或没有的悲惨故事。

    朱子理学此时在日本已经大为兴盛,而西洋的翻译书籍,本来已经开禁的一些书目,也因为刘钰送来的“特殊版本”中夹在了太多的天主教内容,被禁毁了一批。

    除了这些改革,恢复了鹰狩令之后,武士旗本们还进行了一次大型的鹰狩活动。

    从大顺“不得志”而到日本的史世用,教会了很多骑射的技法,一时间唐国弓取之技风靡江户武士阶层。

    教授了日本人骑射之法的史世用,正用一种说不出别扭的心态,看着一出净琉璃戏,戏的名字叫《国姓爷合战》。

    戏台上,化名为和藤内……和者,日本也;藤者,唐之同音;内者,不是的同音,被意淫成非唐人非和人的国姓爷郑成功,正在海边捡贝壳。

    这位和藤内看着一场“鹬蚌相争”的海边故事,竟感出了兵法真滴。

    “让两雄交兵,乘虚而攻之,此乃兵法奥秘。听说在父亲老一官的生国,大明和鞑靼双方正在战斗,这岂不是鹬蚌相争吗?好!现在就到中国去,用方才领悟的兵法奥秘,攻其不备,大明和鞑靼两国的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的吗?”

    戏台上,一场混战之后,和藤内高喊道:“喂!纵然你们人多势众,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生国是大日本”。

    随后的一场打虎戏后,魔改后的“国姓爷”摸着老虎的脊背说:“你们污蔑日本是小国,可是你们看看日本人的本领!连老虎都害怕我们,看到了吗”?

    这场戏让史世用“大开眼界”,心里暗暗记住了这出戏,心道这戏,说一句狼子野心也不为过了。

    鹬蚌相争,鹬蚌相争,只怕你做不得这渔翁。

    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本《国姓爷合战》的剧本,就等着将他搜集到的一些书本带回去。

    他信任刘钰的安排,这些年并不搜集太多的军事情报,只是凭借着“第一弓取”的名头,暗中观察着江户武士的种种,结交了许多的“朋友”。

    按照当初的约定,是该返回故土的时候了。

    回到在江户的住处,史世用从隐藏的极好的小箱子里,拿出一些致泻的药物服下。

    短短七八天的时间,他就拉脱了相,原本强壮的第一弓取,如今瘦削的像是马上要死。

    精神极度的萎靡,站起来双腿都有些打颤。

    幕府派人来看病,但是也根本看不出什么,史世用借着这个机会,向幕府提出了想要归乡的愿望。

    幕府感念其传授骑射的功绩,派出了儒官青木昆阳来看望,青木昆阳自然不会知道刘钰把他的《番薯考》的功绩偷走了,更不会知道史世用的真实身份,是以很在意。

    “平成君,在这里将养些日子。将军已经派人去长崎,聘用一些荷兰国的医官前来。你是有功的,而且你不是说要效仿楚才晋用的故事在这里立功吗?”

    史世用心想你们也好意思说什么楚才晋用?你算哪门子的晋?老子当年骗你们的话,你们还当真了?

    瘦削到萎靡的史世用用一种仿佛要断气的口吻,有气无力地答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年少时候,盼着做一番大事,立许多的功绩。东渡来到这里,我也算是成就了功名。”

    “可是,日本的米虽然好吃,吃起来却总不如唐国的滋味。祖宗先人的坟墓都在故土,我的病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我能教的技巧都传授了,将军大人的恩情可以算作回报了吗?”

    青木昆阳看着瘦削的史世用,听着那句悲伤的“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作为日本的大儒,虽未亲身体会过,却也可以共情这种思乡的心情。

    听到史世用询问他是否算作回报了恩情,青木昆阳点点头,表达了对史世用的感谢。

    史世用的确是把一些骑射的技巧教授了,而且显然没有藏私。很多技巧,是武士根本不会的,很多地方只是一种技巧,一点就透,但若不点透,就很难参悟出来。

    一马三射、苏秦背剑之类的技巧,让许多武士叹为观止。

    这几年进口的一些走私过来的水牛角,也让日本有了一些角弓,有钱有地位的武士也换上了角弓,跟随史世用学习了各种骑射的技巧。

    青木昆阳的内心,有些感动。

    心想什么叫义士?这就叫义士啊,在这种时候,还在想着是否回报了将军的恩情。

    史世用艰难地喘息了几口,又道了声歉,叫人扶着去了几趟厕所,颤颤巍巍地返回后,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拉的已经要死了。

    “还请先生代为转达,请将军允许我回到祖宗坟地所在。或者,如果我没有支撑到长崎,还请允许我的妻子带着我的骨灰回去。”

    “这是我要带回去的一些书本,里面是否有违禁品,还请先生过目。”

    青木昆阳检查了一下史世用搜集到的书本,并没有什么违禁之物,只是对那本《国姓爷合战》略微有些好奇。

    这出戏在此时已经很有名,可谓是经典剧目,只不过都是一些乡巴佬看的,上不得大台面。青木昆阳倒是也看过,觉得还很不错,赞许道:“平成君也是看过这出戏的。你虽然是唐人,但在日本一样可以取得功绩。难道不应该好好养病吗?”

    史世用苦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也想立功名,可是哪里还有鹬蚌相争呢?如果我早生百年,凭某这一身本事,若有这样的际遇,未必不能做成一番大事。可现在,哪里还有鹬蚌相争呢?”

    “我已重病,命或不久。如今只盼着,能够回到先人埋骨之地。还请先生代为转达给将军,请一定允许。”

    青木昆阳见史世用去意已决,也亲眼看到了史世用谈话间就跑了几趟厕所的虚弱,安抚了一阵后便告辞了。

    几日后,青木昆阳送来了一些银币,转达了一下幕府那边的关注,告诉史世用可以休息几日,身体可以活动之后,就可以去长崎了。

    除了这些金银,还有一句不知真假的惋惜。

    只说日本国百年前就多有归化的武士,英国人、瑞典人,都有在日本获封为武士得。若是史世用能够长留在这,也可以获得封地,成为像是三浦按针那样的归化武士。

    史世用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后,在家里静养了一些日子,终于还是离开了江户城。

    抵达长崎后,正赶上船队来这里贸易,长崎这里的商人比以前多了许多。

    风月无情人暗换,这一次带队的船头已经不是他来时候的林允文了,史世用也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长崎奉行这边也接到了幕府的命令,亲自出面安排了一艘船送史世用回大顺。

    船上不允许有女人,不吉利。尤其是远航的船上。

    可既是幕府这边出面,也不好不载,只是把史世用关到了船舱里,不准他出来走动,更不准女人到甲板上。

    吃喝拉撒,全都得在船舱里。

    史世用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得知这些船不是去往威海,而是直航松江,史世用仍旧很淡然。

    松江也好,威海也罢,都是大顺。只要靠了岸,哪里都去得。

第二四四章 拱火之书

    从虚弱中将将恢复的史世用,下船之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打听去威海的船,也不是忙着找一条回京城的路,而是带着喜笑颜开的妻儿直奔饭庄。

    落座之后,排出一粒银子,喝道:“肉,只管上,只是不要鱼。嘴里淡出鸟来!速来!”

    生怕这店小二不急,又抛过去一枚银豆子。

    店小二收了钱,扫了一眼便知是日本那边的银钱,松江常见。

    心想只怕又是贸易公司里去日本回来的水手,管他哪里的银子,可都是银子。

    不多时,各色肉菜都被送了上来,史世用又要了一大瓮酒,笑骂道:“真真是嘴里淡出鸟来。莫说牛肉,便连羊肉都不曾吃过。”

    妻子只是吃吃的笑,给他斟了一碗酒,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吃着米饭。

    两碗酒下了肚,史世用知道这已是“自己的地盘”,在江户小心翼翼地活了数年,吃了数年的素,此时心情大好,连说了几声痛快。

    吃着饭,耳朵却支棱着,旁边的人说的多是吴语,他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顿觉无趣。

    京城官话,老陕太多,河南人也不少,以至夹在出几分杂烩之后的黄土味儿。

    这吴语却大不一样,后世的《海上花列传》用吴语写就,若非有人将其“翻译”成国语,只怕都难以流传。

    听了一阵,正觉无趣的时候,却听到又来了几个人,说的却是官话。

    “鹰娑伯马上就要回威海了,此番一去,那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贸易公司的事,鹰娑伯都交给了选出来的委员会。人家是做大事的?说不管?便真的不管。”

    “好像听说明年又要加股?到时候可得多入几股才是。今年我是不走了,就在松江了,时刻盯着点。”

    “听说过些日子就要开办股交所了,日后贸易公司、玻璃作坊等的股票?都可以在那交易。有鹰娑伯照着?安全的很。便是多花一些印花税的钱,也要在那交易才算安心。”

    这几个人的话?都很简单。

    拆开的话,史世用觉得应该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这就难懂了。

    然而他还是很细心地听到了“威海”这两个字?再联想到那些古怪的贸易公司之类的名字?心道莫不是他们说的这个鹰娑伯便是刘大人?小小年纪竟封爵了?

    鹰娑?这却是在哪?

    莫不是西域已定,刘大人因功封爵了?

    在江户这数年,国朝的消息彻底断绝,他是真正知道什么叫闭关锁国了。莫说国内的消息?就是长崎的消息?他都不知道。

    这时候两眼一抹黑,便走到桌旁,唱了个喏?问道:“搅扰诸位了。这鹰娑伯,可是翼国公之子刘钰刘大人?”

    桌上的人呵呵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鹰娑伯?你也是来入股的?可惜你来的晚了,鹰娑伯明日便要回威海,这入股的事已经散了。”

    史世用几乎是习惯性地,脸上露出了一股失落的神色,还下意识地哀叹了一声,又回到了座位。

    这么一问,心情大好。

    倒不是遇到熟人的那种大好,而是想着刘钰若是封爵了,那定是西域已经平定了,否则哪有这样的大功?

    西域平定,陛下必是欣喜,国朝也终于可自比李唐,他是打心眼里高兴,又倒了一大碗酒,叫了一声痛快。

    这是为西域叫的一声痛快,自斟自饮自贺。

    吃过了酒,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稍微一打听,乔装了一下,带了个斗笠,拿着那半块信物,便去了贸易公司。

    半块信物送上去不久,便有人从里面出来,引着他入了转了几圈入了一间屋子。

    一推门,刘钰正在里面等着,主动迎过来道:“平成兄!可是受苦了!”

    一声受苦了,很自然地拉近了史世用的关系,史世用见刘钰还是当初的模样,笑道:“苦是极苦的,又吃不得肉。哪里如大人这般滋润?我刚才在酒肆,听闻大人封爵了?可是因西域之事?”

    刘钰点头,史世用一拍大腿道:“可惜了!可惜了!若不然,我倒是想要去西域见识一下西虏的本事,叫他知道中原亦有善射者。”

    “平成兄,西虏善射倒是没错。不过时代变了,人家用的是火枪,可不是弓箭了。平成兄在倭国,也是立了大功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域东洋,又有什么区别?”

    宽慰了一下史世用焦躁后悔的心,史世用也颇觉受用,坐下之后,便将这几年日本的情况和刘钰说了说。

    他在那边憋了一肚子的气,但只能隐忍,此时终于遇到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人,自然是把那些看到之后觉得颇为不爽的事猛说一番。

    他不怎么懂儒学,不知道儒学在日本的走向,也不懂一些败类鼓吹日本乃正统的事,倒是很自然地想到了那本《国姓爷合战》。

    下里巴人。

    只将这出戏一说,刘钰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好在这几年也算是沉稳了,心道派你过去就是为了让你在皇帝面前拱火的,有了这本书,这火可不就拱起来了?

    这可实在是太好了!

    “鹰娑伯,这倭国狼子野心不改啊。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更是说的昭然若揭。后面还有些辱我汉人儿郎的话,若非为了大事,当日我便在江户杀上几个了。”

    “我读书少,那些暗戳戳的东西,咱也不懂。可这出戏,却让我火大。由此也可知晓,倭人野心,不曾更改,日后必为我朝之大敌。一旦中原有变,只怕其‘鹬蚌相争’之心又会蠢蠢欲动。”

    “当日陛下遣我去倭国,我还想竟是为何。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啊。”

    刘钰只当不知,脸上也露出不悦之色。

    史世用将那本书递,扫了几眼,刘钰也认不得许多,便道:“那就要劳烦平成兄,将这本书译成汉本。也不要避讳,只要如实书写。陛下毕竟不知东洋倭语,若是奉上,也恐难懂。”

    史世用文化水平不是很高,知道虽看得懂,但要写出来却不容易。

    刘钰见他脸色,知他心事,笑道:“此事易尔,康先生可以助你,都是自己人,信得过。正好,明日我要回威海,人多眼杂,还要委屈平成兄了。”

    “大人放心,只要回到故土,哪里还有什么委屈?还有一事……”

    史世用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忧郁,刘钰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问道:“平成兄但说。”

    “大人……这骑射之法,真的已经无用武之地了吗?我苦学十余年的本事,在大人眼里,就真的如此不值一文?倭国狼子野心,只怕陛下和大人都知道。可即便这样,仍旧允我传授倭人骑射技巧,这……哎!”

    虽然不想让史世用过于郁闷,可刘钰还是说了实话。

    “不瞒平成兄,陛下已决议军改。自此之后,除非征召的蒙古骑兵,皆不用骑射了。军中弓箭,一律裁撤;正规骑兵,或用长枪,或用刀剑,配以燧发短铳。骑射,也要从武德宫考核中去除了。”

    “骑射,真的已经过时了。连准部都不怎么用了,平准一战,我与准部交战,部下伤亡,大半源于准部的土耳其火枪。死于骑射者……竟不足十人。不过,寻常人学放枪,也不过三月,平成兄的本事若学放枪,也非难事。”

    “况且,平成兄此番立功,陛下必要封赏。日后披坚执锐事,少矣。纵要攻倭,也要靠火枪、大炮。”

    “此事,想必平成兄心里也有数。若骑射还未过时,我却送兄去倭国教授骑射,那我与秦桧、吴贼,何异?”

    史世用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早已知道,只是想要这些话真真切切从刘钰嘴里听到才算断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自己苦学了十余年的本事,拇指不知疼过多少次,捻了多少支羽箭才练出来的本事,到如今竟然是无用的了。

    年已近四十,纵然再想要学新本事,又如何及得上那些自小练习的?难不成自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就是在京城养老?

    颓然地起身道别,嘴里喃喃道:“时代变了?哎!”

    拱拱手,先行离开,只把那本《国姓爷合战》留了下来。

    待史世用一走,刘钰脸上便浮现出奇妙的笑容。

    翻了几页这本书,心道康不怠拱火的本事是有的,文辞也是有的,将这本书一翻译,皇帝看后定然是火冒三丈。

    加上一把火,现在便是日本警醒过来,断绝了贸易,那也不怕。

    只怕那样,反倒更好,贸易公司必要出钱出力,支持造舰。

    日后这本书亦可作为说服朝中开战的理由,朝中的大臣不是傻子,这虽然只是一个小戏本,里面表达出的野心也足够引发朝臣的怒火,至少表面上要做出怒火中烧的模样。

    再叫人去一趟琉球,把琉球两面朝贡的事做实,届时再把这本翻译过之后的戏本子,往市井中一扔,管叫天下舆论哗然。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年允许儒林结社,鼓励民间议政之风,以及这些年来一直鼓吹合法性的壮阔汉唐之风,这本小册子定会引爆怒火。

    但这件事自己不可做,还是先交给皇帝,让皇帝自己作为手里的牌,感受一下操控天下舆论的感觉,而不是自己私自操控舆论。

    正统、琉球、野心……以及最重要的钱得诱惑,正合虚伪的义利。

    开战,名乃大义,实则取大利。

第二四五章 垂钓

    第二日送别一过,扬帆起航。

    航行到山东半岛的时候,正值夜晚,菜籽油和混合了鲸海鲸油的大灯塔在夜里发出火光,指引着往来的船只。

    寒风料峭,忽闪的灯塔光芒叫人安心。

    史世用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火光,问道:“我记得这里不曾有这样的灯塔?”

    灯塔之类的东西,中国早已有之,浏河口便有土墩灯塔。史世用离开威海数年,也想见见威海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灯塔是新建的。威海周边几座岛上都有。一则是指引航船,二则就是指示他们不要入刘公岛附近。那里已是军港,寻常船只不得靠近,需得绕行。”

    略作解释,待第二日天亮,两艘战舰正扬帆在附近巡航,远远地看到了刘钰的船,便靠过来做护航。

    两艘西洋式的软帆战舰,让史世用感觉到很安心,可想着日本的事,又有些担忧。

    “大人,如此这样,即便民船不入港,只怕有心之人也能知道我朝正在兴建海军。”

    刘钰笑道:“你在江户,可曾听过多少西洋人的消息?荷兰船常去长崎,也不曾见倭人建舰。至于那些去长崎递交唐风说书的,有几个知道战舰和商船的区别?又有几个知晓这西洋战舰的威力?倭人自是知道,只是想改,哪有那么容易?操船控帆,都要从头开始。我便让他们学,他们十年之内也学不会。”

    “我这是花了大价钱,朝廷也是和法国示好,从法国来的造舰工匠主持的。倭人能找荷兰人,可荷兰人这边造商船还行,要造军舰还得去欧洲找人。是否许可不可,一来一回,数年之后了。”

    “我提前准备了六七年啊,才堪堪弄出了几艘船?几个军官?几个水手?”

    “大争之世,一步快,步步快。平成兄大可放心。”

    史世用也笑道:“对鹰娑伯的决断,我是放心的。陛下都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些担忧,既是鹰娑伯说绝无问题,那便没事。倒是鹰娑伯说的没错?倭人早就见过西洋战舰,也不曾仿制。”

    折过了峡湾,一艘新的战舰正要下水,船坞处正在那忙碌,里面还有一艘已经基本成型的战舰。

    现在的情况是人登船?而不是船等人。

    此时和法国的两三千名海军军官生没法比,但刘钰之前已经培养了三百多人的实习军官和士官?靠着之前的训练舰和最早买的法国的军舰不断练习?已经多有成手者。

    一艘排水量大约在一千二百吨的64炮战列舰也正在修建过程中,这是法国的设计?有点拿大顺当钱多的小白鼠的意思。

    法国海军走入了一个无奈的死胡同,没钱而且吨位狂降?莫尔帕伯爵作为海军大臣?为了省钱和快速缩短与英国的差距,力主放弃之前那种超重型的三层甲板战舰?而是转而设计以74炮为主的战舰。

    这种无奈之举,反而使得法国的战列舰在航速、火力、防护这三项上?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性价比可谓最高。

    但是法国的最新设计不会给刘钰?而是让刘钰选择建造64炮的或者旧式74炮的。

    考虑到大顺周边的情况和将来的战事?刘钰还是选择了第一艘战列舰用64炮的?至少跑的能快一点,技术也更成熟一些。

    如果法国那边的使团在京城谈的愉快,可以花大价钱直接买新型74炮战列舰的图纸,那是让英国人都惊呼自己的军舰设计过时的天才之作。

    如果可以买到,可以花个几十万两银子,至少几十年内不会过时。

    如果谈的不那么愉快,就只能从过时的设计中吸取经验,不断改进了。

    估计暂时也用不到74炮舰,就是先拿来让工匠练练手。

    几艘战舰同时建造的场面,让史世用兴奋不已,虽然他不懂这里面的区别,但却知道这军舰很大。以他在江户的见闻,日本的战船绝对不是对手。

    下了船,岸上一群新征募的水手正在那训练,还有一批招募的陆战队,学了数年还轮不到战舰而闲的蛋疼无所事事的海军军官们百无聊赖,又不是假期,只好在海边操训这些水手玩儿。

    一艘运煤船也刚刚靠港,消耗巨大功率低下的纽可门机是个吃煤的怪兽,要不是为了培养这里的军官和士兵早点熟悉这种神奇的力量,纯以经济来算,抽水用牛马或者人力要便宜的多,毕竟这不是煤矿区。

    果然,史世用被这个冒着黑烟提水的“怪兽”惊住了,问了刘钰一大堆既奇怪有好笑的问题。

    这些问题刘钰在之前对别人已经回答了数十遍甚至上百遍,以至于有些问题还没等史世用问完全,他就能抢答了。

    虽然完全不懂,可这个奇怪的机器,还是给史世用带来的极大的信心。这种信心,是以自己所学的本事过时的了无奈为基础的。

    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炮手操练开炮的声响,说不出的悦耳。

    “平成兄,你若是有兴趣,过几日可以到处走走。”

    史世用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越看越心痛。我不过去了倭国数年,再回来倒像是南柯一梦的烂柯人,什么都变了。估摸着我看也看不懂,还是不要看了。”

    说笑间,刘钰引着他去见了康不怠,嘱咐了一下让康不怠帮着润色一下翻译的事,便让史世用先去休息。

    待史世用一走,康不怠直接便问道:“公子是要怎么翻译?”

    刘钰微微一笑,回了两个字。

    “拱火。”

    “明白了。对了,公子去松江的这段时间,鲸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罗刹人正在勘察加捕捉海狮,皮毛上佳,而且数量极多。但是运送困难,希望能够走黑龙江航运。另外希望从咱们这买一些粮食。这是鲸海的事,公子是要管的。”

    “呃……”

    这也算是刘钰这个鲸海节度使第一次处理猫拿耗子的政务,鲸海虽大,可真是几乎没什么事要管。

    “我看可以。不过,罗刹人的船不能走黑龙江。让他们把货在江口换船,咱们的船给他们往东边运,收点过路费嘛。”

    “粮食也可以卖。就算卖,他们又能有几个人?估计是吃肉吃腻了?他们那也不能种粮食,倒是黑龙江两岸种植黑麦什么的正合适。既要,那就卖,换皮子,再换银子便是。”

    “你就按我这个意思,写一份公函吧。等冰期过去,叫人捎过去。正好,我也准备圆一圆白令的梦。”

    康不怠笑道:“公子这可不是圆白令的梦,这是如厕筹,用过了便扔。如今海军已初具规模,白令的本事又长于航海绘图,而非战阵。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他每日唠叨。”

    刘钰也是一笑,冲着康不怠点点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这几件事你就先安排下去办了,探险的名单我来挑选。还有个事……”

    “过了年,皇帝好像是四十了吧?逢其生日,我要回一趟京城。多准备一些玻璃,照着两千块准备吧,走原价,钱我出。多准备一些木箱和框架,预支皇帝明年的大概分红,我在贴上三万两做贺礼。再准备几箱烟卷,短火枪什么的。”

    “呃……公子,这贺礼,是不是俗了点?玻璃还好,直接送钱?”康不怠对刘钰为皇帝四十岁生日准备的贺礼颇为惊奇,没听说给皇帝送礼直接送钱的。

    “皇帝什么没见过?要说送什么他最高兴?肯定还是钱啊。俗是俗一点,可心里舒服。送玻璃,这便叫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皇帝怕人说他奢靡,或者怕助长天下奢靡之风,一直舍不得用大块的玻璃窗。但我估计,肯定是喜欢的。透光透亮的,肯定比窗纸要强。”

    “送上一堆,皇帝赏一赏,禁宫安一些,引领风潮。京城有钱人多得是,打一打销路嘛。”

    “至于钱,皇帝嘴上可能不置可否,甚至还要训斥一番说日后不得送银以免官员效仿,但心里面肯定高兴。又是军改、又是移民的,内帑肯定缺钱,户政府是能出一些钱,但赏赐一下驻守西域的一件皮衣;亦或是发一些给禁宫卫军的皮帽子之类,这可不能让户政府出钱。”

    “要是皇帝愿意把禁军都发一堆皮帽子,我这鲸海节度使的产业,鲸海的毛皮,岂不也是打开了销路?”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生意。”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孟浪,对皇帝也没什么尊重,康不怠却觉得很是寻常,跟着刘钰一起笑起来。

    “要论钓鱼,还是公子有本事。”

    刘钰摇头道:“有个屁的本事?我不过舍得下鱼饵罢了。那你忙着,我去找一下白令,说一下向北探索到美洲的事。”

    刚要出门,又一拍脑袋回来了,从怀里摸出来一大堆的票据扔给康不怠。

    “你也跟了我这么久,月月支钱也麻烦。这些股票你拿着,之前你说你想娶才女怕养不起,如今有钱了,赶紧把你的事办了吧。整日去烟花地,再得了脏病,噶一下死了,我这可缺了个臂膀。”

    待刘钰出了门,康不怠翻看了一下那一大堆得票据,约摸着也得值个七八万两。

    把这些票据随手放好,点点头冲着空旷的房间自语道:“然也。”

第二四六章 探险队

    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开始对美洲探险、寻找一条亚洲北部到美洲的航路时,白令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大顺这么久,他学会了一个词。

    五十而知天命。

    事实上,他的年纪已经不止知天命,还有五年就要耳顺了。

    航海生涯和横穿西伯利亚留下的种种职业病,如同魔鬼一样缠绕着他。胃病、牙齿破损、溃疡……每一种病都可能在航海中重发变得严重,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从美洲回来。

    可即便这样,面对刘钰的许可,他还是显出了激动的情绪。

    大航海,已经不是靠一两个天才船长来驱动的时代了。彼得对他不错,所以他希望能够报答,但报答需要物质基础。

    在黑龙江上造的探险船很小,俄国没有在太平洋的不冻港,延绵不绝的西伯利亚泰加林,使得俄国没有能力在黑龙江的入海口建造足够大的探险船。一群二手船匠造出来的船,也就堪堪能用。

    归顺大顺之后,大顺在勘界谈判中,履行了刘钰的诺言,讲他的妻子儿女从俄国要了过来。

    此外,大顺在太平洋,拥有几乎数不清的不冻港。高价聘请的法国技师,也能够建造比他之前在黑龙江上的那艘、如今名为“阿芙乐尔”的探险船更好更大的探险船。

    大,对航海来说,意味着生存。

    不弱于初建的俄国科学院的年轻小伙子那般几何和数学水平的海军军官实习生,也使得他可以有充足的人力绘制清晰的地图。

    数学,对探险而言,意味着更精确的地图。

    在经度没有航海钟和天文年历而无法在海上测算的年代,只能学着当年达伽玛、哥伦布寻找印度的方法,根据文献的蛛丝马迹判断纬度,沿着纬度航行。

    虽然他相信纬度怎么变都能抵达美洲,但是沿途需要记录可以歇脚、补给的岛屿。最好还是沿着固定的纬度走。

    “白令先生,当初的承诺,我现在可以兑现了。我想,如果没有当初在黑龙江上的战斗,你可能现在已经死掉了。阿芙乐尔号作为探险船,还是太小了。而且,对于坏血病的认识,即便欧洲人更早环球航行,可也未必比我知道的更多。”

    刘钰吹嘘着自己的强大,白令对此无法反驳。

    的确,在坏血病这件事上,刘钰的理解让他很惊奇,按照刘钰的办法,坏血病确实不再是个大问题。

    配备的更大的探险船,可以容纳更多的黄豆、加了柠檬汁的酒、用塞子和蜡密封保存的番茄?这些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坏血病的发生。

    “伯爵大人?北极航线上?不需要考虑淡水的问题。漫天的雪和岛屿上的冰,都是很好的淡水补充。我要承认,你的话没有错。如果当初就靠那艘探险船,或许我会因为坏血病死在某个小岛上。但这一次,有两艘更大的探险船一起行动?我想我们将会是第一个发现亚洲北部和美洲航路的人。”

    “从这里到海参崴?再从海参崴到黑龙江江口?这一条航线已经有船走过许多次了。我们可以直接从黑龙江江口补给出发,在勘察加交易得到补给后继续北上。”

    这是白***要走的路线,但刘钰对此提出了反对。

    “我不认为这一次应该从勘察加向北。我计划的路线?是从海参崴起航,绘制虾夷地的海岸线,在虾夷地补给之后,沿着风带和洋流?直接前往美洲。”

    “对俄国来说?更冷的地方?意味着更多的毛皮。即便是极地,仍旧可以获得海狮皮这样的上等货。”

    “但对大顺来说,我们不需要这么多的毛皮,至少此时并不是太需要。”

    他不希望白令按照历史上的路线去寻找白令海峡,那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无奈之举。

    既因为俄国对毛皮的渴求,也因为俄国无法取得黑龙江入海口、海参崴这样更适合沿着海参崴、北海道、阿拉斯加的路线。

    对东北的计划,刘钰极为明确。

    占据河口,占据战略要点,移民更远的美洲,暂时是可有可无的。

    官方组织移民美洲,皇帝和户政府都不可能出钱,因为对他们而言毫无益处,相反还浪费钱。有这么多的钱,不如移民西域和东北。

    他花钱组织,先弄个三五百人、千余人插个眼还行。

    更多的,有这资源不如把眼睛盯着南洋,美国都快要独立了,差了这么久再去美洲,不能指望干成大事。

    他盯着鲸海,就看重三个地方。

    海参崴,连接松花江黑龙江,从海路封锁别人抢占的可能,直接控制日本北部。

    黑龙江江口,占据江口,作为北面的落脚点。

    北海道,控制日本,作为将来自发移民美洲西部的出发地。

    就像是传说中的黄鼠狼困鸡,先画一个圈,把圈的边缘占据,圈内的部分自然就是自己的。

    取出来一份已知的东北亚地图,指着很不明确的虾夷地处说道:“地球是个球形,这里的纬度决定了横渡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你们可以尝试着从这里横渡到美洲,可以选择沿着美洲的西海岸南下,从西班牙人的港口,沿着成熟的宝船路线回吕宋。”

    “压仓的,可以选择铁器,到了那边可以与当地的土著交换。也可以多给你们一切金银,到了西班牙的港口,也更容易一些。”

    “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尝试从南美向东,去寻找神秘的南方大陆。”

    “两艘船,都可以再改装一下,装载更多的货物和补给。配备医生、绘图员、工匠。如果补给足够,那就尝试一下;如果补给不够,就可以从西班牙的墨西哥返回吕宋。”

    现在风向不对,也不是适合远航的季节。距离适合远航的季节还有几个月,刘钰允许白令按照自己的意思,对探险船进行改装,力求装更多的人和补给。

    “如果你们选择继续探索,我希望你们能够在南美带回来一些橡胶树苗,和一些金鸡纳树的树苗。别的东西,我并不怎么需要。如果船员们想要发财,也可以在北方捕杀海象,炼油,或者折断他们的牙齿。这都是昂贵的财物,这些财物可以归属船员。”

    金鸡纳霜这样的东西,白令听说过。橡胶树苗,在一些欧洲的博物学著作中也有所耳闻。白令这才知道橡胶树这种东西需要树苗移植,而不是依靠种子。

    “您如果在欧洲,一定是个闻名的博物学家。您看的书真的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一知半解。但现在,博物学本就是一知半解的学科。”

    恭维了刘钰一句,对刘钰的安排,白令很满意。

    俄国之前对他的支持,花的钱太少。钱少,很多事就做不成,至少不会那么顺利。

    这一次刘钰对他的支持力度很大,最昂贵的海军军校军官生,都拿出来许多。

    白令很清楚航海探险的危险性,即便成熟的横渡太平洋航线,沉没率依旧有7%左右。

    而探险新的航线,沉没率必然是翻倍不止的。

    除了沉没率,和土著的冲突、意外、礁石、补给等,都会使死亡率可能在五成左右,即便是花了大价钱、准备的如此充分的前提下。

    白令知道刘钰把这些军官生看成黄金和宝石,对于刘钰花钱大手大脚的现实他早就知道,却知道刘钰不会轻易放这些军官生涉险。

    故而这一次一下子派出了五十名军官生,相当于大顺海军人才储备的六分之一,这份态度就让白令大为感动。

    就像是试飞的雏鸟,总有各种意外在没有飞向云端之前,就死在了危险的试飞中。

    人才,某种程度上是消耗品。

    活下来的人,将会拥有一次完整的探险航海经验。

    或许他们不适合作为海军军官,但活下来的人,将来作为商船船长,绝对是一把好手。

    “伯爵大人,请放心。我会尽可能把这些小伙子都安全的带回来。包括你要的两种树苗。我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或许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航海。”

    “就像是哥伦布,一个探险家,死在探险途中,那是很好的归宿。我、斯文,还有切里科夫,现在都是大顺的官员。如果我死了,他们也会继续完成这一次探险。他们的水平也很高。”

    航海家不避讳生死,本来就是和死神搏斗的人。死亡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阻碍探险的意外,而不是最终的归宿。

    刘钰听到这些话,还是鼓舞了一下白令。

    “如果有足够的把握,如果在墨西哥和秘鲁筹集到了足够的补给,再去寻找南方大陆。如果没有,那就从吕宋返航。”

    “您还不是太苍老,还可以和大海搏斗一段时间。我听说,英国人已经做出了航海钟,或许这一次您回来后,我会从英国花上十万两白银买回航海钟,或许您可以绘制实际上最精确的、带有经纬度的航海图。”

    “所以,尽可能回来。”

    给出了一个极大得诱惑,刘钰知道这种探险家渴求的是什么。白令吞咽了一口唾沫,对这个诱惑无比激动,点头道:“会的,会的。我会尽量活着回来的。”

第二四七章 海参崴

    在距离大顺皇帝李淦四十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风向终于改变,北方的海冰又一次到了融化的季节。

    两艘改装后的探险船,两艘运送“长工”和“契约长工”的运人船,一艘装满了布匹铁器的货船,一共五艘船结成一个船队,离开了威海港。

    这条路线,船上的许多人已经走了不止一次。熟练地绕过了釜山海峡,趁着风向正好,抵达了探险的第一站,海参崴。

    几年前,这里还是一座不到两千人的村落,逃亡的朝鲜人和驻守这里的汉人大约各有一半。

    现在,这座村落已经扩展成了小镇,周边已经拥有了将近一万人口。朝鲜的耐旱水稻;俄国的黑麦荞麦、大顺的土豆高粱,愉快地在这里生根发芽。

    船一靠港,几十个小贩蜂拥到海边。

    脑袋上顶着罐子的朝鲜人,用汉语大声叫卖着他们的货物;汉人小贩则是用扁担挑着一些货物,高声叫喊。

    这里的钱很少,收购站把粮价压的很低,可是用钱的地方却多。从威海到这里的货船也就罢了,飘扬着蓝白旗帜的军方船,那上面的可都是有钱的、肯花钱的水手。

    作为这里的第一批移民,张大彪对样的场面早已熟悉,肩膀上的扁担两侧,挑着他去年掏蜂窝挖出来的蜂蜜,还有一些跟罗刹人学到的私酿的黑麦啤酒,甚至还有几个一直放在菜窖里保存到这个季节的大萝卜,这可是水手们最喜欢的东西。

    这里的移民把这种事,称之为“赶海”,虽然作为胶东人很清楚赶海不是这个意思,可这里的鱼虾一点都不值钱,反倒是这些船员才是他们赶海的财富源泉。

    从那次大灾之后就被强制移民到这里的张大彪,第一次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

    绥芬河入海口处,每年巡游产卵的大马哈鱼,几乎是成群结队。一人多高的大马哈鱼,已经让这个当初差点饿死的胶东小伙子吃腻了。

    专门培训的黑麦、土豆的种植和储藏技术,使得他们没有经历五月花号那样的一个冬天饿死三分之二的惨剧,最擅长种地的族群在这里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当初“配发”的媳妇,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如今开始分份地三五家一起成立了互助组,吃的不缺,可是没钱用。收购站的粮价低到叫人想哭,棉布之类的却又贵的要命?他脑子灵光一些,早早盯上了“赶海”的行当,就盼着每年春天一过来这里的船抵达?水手们有钱也舍得花,他便什么都卖。

    “看看喽!没有糠心的大萝卜!这季节最好的东西?萝卜赛梨诶!”

    旁边一个朝鲜人顶着一个大筐,里面装着一些从附近山上采的高粱果?也就是野草莓,还有一些红树莓果,也在那用胶辽官话吆喝着。

    水手们下了船?问了问萝卜和高粱果的价格?转身去了旁边的酒馆。而穿着呢绒军装的军官生从探险船上下来?随口问了问价,抛出铜钱把张大彪的旁边那个老高丽的东西全买了。

    摩挲着手里的钱?张大彪心道今日怪了,往年都只有一艘船,今年怎么这么多船?还是那些穿呢子军装的军爷有钱?穿水手衫的海员,宁可去买酒喝。

    问了问和他一起赶海的人。

    “今年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船来?”

    一起赶海的摇头道:“哪里知道?谁知道要干什么?早知道今天来这么多船,我就该多准备一些了。那些穿呢子军装的,可是最舍得花钱的。”

    张大彪也是颇为后悔,心道明天这码头上?保准有的是人来卖东西。收购站把粮价压的太低了?想着家里粮囤里囤积的粮食,心道这要是还在仁兆,自己可算是地主了,这地方却卖不出几个钱。

    捏着手里刚卖的钱,绕开了码头,想着媳妇就要生第二个娃娃了,正好卖了钱,去买一些棉布。

    但不能去供销社去买,那里卖的贵。跟船来的水手会携带一些私货,可比供销社卖的便宜一些,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买两包烟抽。

    常常赶海的人,知道黑市在哪,也知道只有货船到来的这几天会有黑市,货也不多,谁先买到就是谁的。

    收购站也好,供销社也罢,都是这里的新东西,以往世代生活的地方是没有的。

    只是这种改变并没有让人感到不适应,而是很快接受了这种改变。

    比如可以收到当兵的亲人汇款和信件的邮政局,在威海只需要把钱交上,用票据在这边取钱。张大彪已经收到过一次弟弟的汇款,还有几个字报平安的信件。

    比如现在刚刚建造完成,但还没有先生的学校。据说将来等在这里出生的孩子到了六七岁之后,就要强制入学。每年要缴纳一定数量的教育款,数量不多。孩子长大后可以去当军官或者出海,亦或者能够去威海的靖海宫大学堂。

    比如这里是没有赋税的,至少名义上没有。每年缴纳的粮食,那是份地的赎买钱;比如买棉布那么贵,那是一种自由,你可以不穿裤子嘛。

    种种这样或者那样的改变,初看上去有些新鲜,但这种新鲜在数年之后的现在,已经是一种很平常的生活。

    唯一要服的徭役,就是打虎。所有在籍的男丁,会在夏天组织一次围捕,将吃人的猛虎围杀一遍。现在连这个徭役都没有了,一些会狩猎的部落民在城镇周边住了下来,用虎皮换取粮食和生活用品,这几年老虎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

    挤开码头上拥挤的人群,旁边几个从牡丹江那边赶着牛马过来的府兵们,正在挑选运人船上的人口。

    他们也不用钱买,直接用牛马换。府兵那边光棍不少,大部分是用牛马来这边换媳妇的。挑选剩下的,都是作为契约长工,价格便宜的很,人命不值钱,和牛马差不多。

    看着这些被买卖到这里的灾民,张大彪咽了口唾沫。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梦想:攒几年钱,等着钱攒够了,就从村镇那里交钱,买人来开荒,自己做地主。

    当地主,仍旧是多数人的梦想。

    只不过,收购站把粮价压的极低,除了收购站,也几乎没有别人会在这里收购粮食。

    但多数人都会算这样的一个算术。

    攒钱,买一个人,十年之内开垦的土地和收获的粮食,肯定比这个人要贵。然后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就算收购站把粮价压的那么低,一样可以当地主。

    一直说,男耕女织,是最好的日子。

    可这里不是。

    男耕是没错的,女人却没什么可织的。这里不产棉花,棉花只是买来做棉裤,如果纺纱会赔死。

    女人要么忙于生孩子,闲下来的时候就跟着去地里面做一些农活。这里流传着一个叫许多当年差点饿死的人无限遐想的梦想,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就现在来看,这个梦想已经基本达成了。

    这里的牛马很便宜,土地更是多到了放眼望去,河谷成片的旱草地,这样的旱草地若是在胶东还没有被开垦,会被人看做一个村子都是懒汉。而这里,沿着河谷而上,还有数不尽的旱草地。

    旱草地和湿沼泽不同,那些草根有一人多高的湿草地很肥沃,但是无法开垦,会把牛马累死,除非靠人用锄头刨;而这些旱草地,没有树根,也没有叫人崩溃的蚊子和小咬虫,只有比绿头苍蝇还大的牛虻,那东西会让牛崩溃,但想要叮到人却很难。

    集体开垦了数年之后,这里的政策已经发生了改变。当初所有人都是为了混口吃的,集体开垦,因为一个人相对于自然的力量太过渺小。

    现在,第一批移民到了这里的人,已经重分了土地。

    张大彪每年要缴纳两千斤粮食,持续缴纳五年之后,这些地就永远是他的了。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尤其是烧荒之后的新开地,第一年可能地有些冷,产量不高,但从第二年开始,从未被开垦过的土地释放出了千万年积攒的草木腐烂后的肥力,似乎每一年都是一个丰收年。

    荒地多,缺的就是人。

    张大彪想着这样的梦想,捏了捏手里的几个铜子,骂了一声收购站的粮价,悻悻地离开了买卖人口和牛马的骡马市。

    绕了几个圈子,来到了黑市。商船水手们把自己携带的私货摆出来,用张大彪很熟悉的胶辽方言报价。

    “棉布,看看这棉布。”

    “烟卷,火柴!绝对比供销社的便宜,就这么多啊,买了就是赚到。”

    “甘蔗糖!”

    张大彪看着那一小包甘蔗糖,听着熟悉的平度地方的口音,知道是老乡,笑道:“兄弟,你这以后别往这边带糖了。这边开始种甜菜疙瘩了,你不知道?那边就有个甜菜熬糖的作坊。”

    顾不得再多一句话,好心劝了一句,挤到了那群卖棉布的水手那,排出了银钱,扯了几尺布,买了两根红头绳,又把剩下的钱换了几包最便宜的烟卷。

    提着布,跑到了邮政局,每年这个时候这里都会聚集一群人,每年船来的日子都差不多。

    邮政局可不给你送到家,而是自己去问有没有自己的信。

    邮政局的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一队人,

    这里的人存世的亲人已经不多,和他们一样在那场大灾中活下来的亲人,要么在当陆上当兵,要么在船上当兵,而这些当兵的邮信是不用花钱的。

    一群锯木厂的大汉排在了前免,这些人豪横的很,一个个膀大腰圆,寻常人也不敢跟他们争。

    这些人一个冬天都蹲在林子里,砍伐最好的橡木,顺水放到这边。夏天还要把这些一人多粗的大橡木晒干,作为造船的原料。

    积攒够了钱,就把钱存过来,换成老婆孩子到这边的船票。

    这边的粮食很便宜,他们这些不种地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想吃米就吃米,想吃面就吃面,鱼到了季节更是可以吃吐,猪肉也不贵,比之威海那边的生活强多了。

    张大彪等了好久,总算是轮到了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块木牌,上面是他的民籍号码,报上了名字后问道:“有没有我的信?”

    在里面的人,就像是供销社和收购站里的人一样,都是一副死马脸,嘟囔了两声,问道:“信念不?”

    张大彪点点头,递上去了个铜钱,这规矩他懂。

    “哥,俺在西域立了功,攮死了小策凌敦多布,那是个蒙古大将军。陛下赏了俺一些银子,我给你寄去了十五两。二彪和四妹都挺好的。哥,你拿钱买个长工,好好种地。”

    毫无表情地念完了信,哪怕是上面说授勋的功,也和邮政局里的人毫无关系,这几年念到授勋的信念多了,对皇帝也没啥敬畏的,天高皇帝远,远不如念信赚个几文钱有用。

    把一张纸递出来,张大彪还是学会了认识数字的,看到上面一个红印章下写着一个15,就把自己的木牌沾了一些印泥在上面卡了一下。这边伸手接过了十五两银子,等沉甸甸的银子到了手,这才清醒过来。

    “完事了赶紧走,没看着后面还排着队呢吗?下一个!”

    里面又叫喊了一声,张大彪也不知道这个什么小策凌敦多布是个啥,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居然有钱了!

    兴奋怪叫了几声,飞奔回到家,把靠卖粮食积攒的那点钱都拿出来。怀孕的妻子正在那做饭,也不知道他在那翻什么,只骂道:“吃饭了,还出去嘚瑟啥?”

    张大彪头也不回喊道:“买人!”

    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不只是因为兴奋,更是因为去的晚了,好人肯定都被别人挑走了。

    跑到骡马市,还好这一次运过来的人不少,一部分是要官方屯垦的,都是青壮,明码标价。

    挑选了一个看上去壮实一些的,问了问知道是莱西那边的人。

    买卖人口的将一张契约拿出来,念了一遍规矩。

    “《大顺律》废了贱籍,雇工不得如奴仆。干七年,七年之后期满。期满之后,四亩熟地,四百斤土豆,再加二百斤粮食,到这边领一套农具。”

    “中途逃走,加期两年。”

    “若死,主家上报,仵作验尸。”

    “这些人不是奴隶,只是背负着必须七年才能还清债务的劳工。”

    “两边若无异议,把手印和身份牌按了吧。”

    契约书往两人身前一摆,待按了手印,卖人的收了银子,便问道:“家里在威海那边当兵立功了的吧?”

    张大彪奇道:“你咋知道得?”

    “嘁……本地的哪有这么快就能攒够钱的?要么是狗屎运捡到狗头金了,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当兵立功了呗。人大部分都是被那群府兵买去了,他们能拿牛马换,你们才在这蹦跶几年?”

    说话的人心道:收购站那粮价,你们要是这么快攒出来买长工的钱,反倒奇了怪了。除了收购站,你们这粮食也无处可卖。

第二四八章 锁链

    负责移民的人,听刘钰讲过英国殖民地靠烟叶发财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放在这里,实在难以复制。

    从欧洲买回来的甜菜种子,也还在改良阶段,含糖量还不是很高。在本地销售还行,哪怕运到日本,都比从福建广东那边贩卖到日本的糖要贵一些,根本无利可图。

    整个海参崴,几乎成了一个贸易的死胡同。

    只要官方停了移民投入,这里刚刚发展起来的种植农业,很快就会退化成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暂时来看,粮食产出无处可卖,只能靠官方移民的人口来消化,保证当地的伐木业,以确保威海造船厂的橡木供应。

    这一次移民的负责人除了把人运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任务。

    组织一批五百山东人、一百海参崴有种植经验的人,移民虾夷地,也就是后世日本的北海道。

    虽然负责移民的人对此颇为不解,但刘钰节度鲸海,他下的命令,这些人只能遵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等待补给的这几天,要迅速把人聚齐,跟着探险船一起前往虾夷地。

    第一批六百移民,要在那里修筑房屋,前期就要靠海参崴粮仓的粮食作为补给,可能要等到明年或者后年才能保证粮食自给自足。

    船上除了人口,还运了一大批的火枪,一旦到了虾夷地,就要全部配发。

    先建造一个简单的棱堡结构的小寨子,这一次移民的成本可实在太高,若是有这些钱往海参崴方向移民,这六百人的规模就可以移三倍左右。

    上有命令,下便遵从。

    短暂的修整补给之后,从本地的官营农场里招募的一百有同纬度种植经验的农夫一起上了船。

    不久之后,抵达了几乎看不到人烟的虾夷地。这里的气候还算暖和,和海参崴差不多。

    几个懂行的看了看附近的植物,确定这里的气候完全可以支持种植耐寒水稻和小麦。

    选择了一处河口登陆,砍伐树木,搭建仓库,先把粮食运了过来积存。

    “鹰娑伯有拓地的爱好。这钱花的……不值啊。”

    “要我说东北还未占满人,却把人往这里塞,实在是赔本的。这里又种不了棉花、靛青、烟草,只能种粮食。种了粮食,也不能往缺粮的京城运送售卖,因为赚不到钱,这是图啥呢?”

    领头负责的官员很是不解?其余人也不明白。如果是为了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就该把河南、山东的人口往东北运送,而不是跑到这种地方。

    若说戍边?这地方也没什么边可戍。

    只能种植粮食,又赔本。这粮食绕过朝鲜?运到威海,比从暹罗买粮贵的多。

    心中不解?这事情还是要做。好在这些人组织过往海参崴、黑龙江江口的移民,有着丰富的同纬度移民经验。

    考察了当地的土质,也算是比较肥沃。

    这里适合养马?也适合养牛羊?刘钰告诉过他们?将来的鲸海农业,不会是男耕女织的小农?而是半耕本牧的农场农业。

    靠大牲口种地,也靠大牲口的粪便肥田。

    至于发展成之后,粮食卖给谁?这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一个个想着,或许七八年之后,更好的甜菜品种就能培育出来,更耐寒的烟草也能培育出来,说不定这里也能赚钱。

    可现在?只能用军屯的方式在这里驻扎。

    不久之后?一艘运粮船从海参崴抵达,同行的还有一艘小船,船上下来了五十名陆战队的士兵。

    这是打擦边球的产物,不属于刘钰这个节度使不能碰的陆军,但这个擦边球是皇帝允许的。

    领头的军官是个中尉,下船后就和已经在这里建好了木屋和简单防御的负责人交接了一下,从船上卸下来了四门八磅炮。

    负责垦殖的人有些懵,摸了把大炮的炮身,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鹰娑伯不会以为这里的人,需要大炮才能防住吧?这些日子我也见到了这里的野人,须发长一些,倒和那些库页岛上的人没太大区别。尚在用弓箭,而且弓箭也不甚太利,我等有火枪,怕个什么?”

    中尉将垦殖负责人叫到了木屋里,讲了讲这里的复杂情况。

    此时移民,还有个麻烦,那就是在北海道的南部,还有个松前藩。

    虽然管不了太大的范围,实际控制的范围也很有限,但是日本的商人在北海道是有活动的。

    用类似于东印度公司一样的垄断制度,让商人们交一笔钱,然后就可以垄断一定范围之内与阿伊努人的贸易,其余人不得参与其中。

    这叫场所请负制,可以认为是贸易垄断制,也可以算作是某种意义上的包税制。

    当地的阿伊努人和日本人有矛盾,这些火枪大炮不是防阿伊努人的,而是防备松前藩的。

    中尉临来之前,还被好好的上了一课。

    松前藩的实力不强,名义上是一万石,实际上这时候日本人并不会种植耐寒水稻,这个一万石是虚的。

    松前藩的福山城,此时也就五六千人口,这不是五六千户,就五六千人口。

    对日开战还在战略保密期,所以刘钰嘱咐在这里驻守的中尉,态度尽可能是姿态低一些。

    如果松前藩愿意谈,那么就可以谈。

    包税制嘛,包给谁不是包?商人给你四百两,我给你六百两,就说是商船沉了,在这里暂时歇歇脚。

    要是不同意,那就守住这里。对方赶来进攻,就给他们打走,然后再谈。

    “鹰娑伯说,这几年都会不断往这里移民。今年你们的任务也不是多开垦,而是靠海参崴的粮食,先把防御城建起来。”

    “明年还会往这里继续移民,明年才开始大规模的垦耕。驻守的部队也会增加的。”

    “等站稳了脚跟,会来商人,和这里的夷人做买卖。”

    垦耕的负责人想了想,笑道:“这可是花了大价钱呐。这里的夷人能卖鹿皮熊皮,或者就是一些山货。这能赚多少?一年三五千两银子顶天了。虽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可是这地方若是驻军三百,一年饷银就得三五千。这地方,值吗?”

    中尉摇头道:“我哪管值不值?我只服从命令。鹰娑伯花钱,必有深意。照做就是。”

    这样的安排,刘钰自有深意。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驱动力,是煤铁。

    而日本最适合开发的煤矿,就在北海道。剩下的分布在九州岛,那里地处大顺海军能控制的范围,随时都在攻击范围之内。

    花大价钱移民北海道,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锁死日本,行成一条严密的锁链,锁住日本发展起来的任何可能。

    前煤铁时代,造舰需要大型木料。

    日本没有柚木和桧木,日本本地的橡木及不适合造船,也没有足够的年份。

    法国、英国有北美橡木;荷兰都东南亚柚木;西班牙有中美洲木料;大顺有东北和鲸海的木料。

    只要在北海道锁死海路,日本就算是警醒过来,想要造船,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追得上的。

    为了凑海军,刘钰提早准备了许多年,这些木料的提前阴干和海参崴航线的开辟,都使得大顺有下饺子的原料储备。

    而对可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占据北海道则是锁死了日本最好的露天煤矿,让他想要发展都发展不起来。

    只要想发展就必须要对大顺开战,夺取北海道的煤矿、朝鲜的铁矿,没有靠自身控制土地内的资源闷头发展的机会。

    这就是一个两难境地。

    不开战,没资源。

    开战,没资源导致没发展导致打不过。

    两条铁链一锁,至少百年之内没有被追赶超越的机会。

    先把地圈下来,先把粮食种出来,只要威海那边的水力镗床弄好,改良蒸汽机一弄,北海道地区就可以作为一个鲸海地区的重工业基地,形成一个朝鲜东海岸、日本北部、鲸海到黑龙江江口的贸易圈。

    此时先驻军移民,也不过是为将来的战事囤积粮食,熟悉地形,和当地的阿伊努人提前扯上联系。

    对日作战,给皇帝说的是不驻军不直辖,但真正打起来之后,长崎附近肯定是要租借一块地方的,北海道也必须要拿到手。

    就和西域一样,现在只算经济账,肯定是赔钱的。

    在这种毫无基础的地方屯垦,比海参崴贵得多。海参崴垦殖,最起码一开始还有一些当地人口,还能提供一点粮食。这里从头开始,花钱自然多。

    好在北海道这里是世界的四大渔场之一,以饿不死为标准,还是挺简单的。但要作为日后鲸海、朝鲜东海岸、日本北部的重工业枢纽区打下农业基础,要投的钱可就不能以饿不死为标准了。

    正如预料的一样,在第一批移民登陆之后不到两个月,便有在这里做买卖的日本商人发现了异常。

    匆匆返回了福山城,将他遇到的情况往上一报,松前藩的藩主松前资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制度,松前藩将这些虾夷地分封给了家臣们管辖,作为家臣们得知行地。

    北海道此时又不产粮食,松前藩的这一万石是虚的,基本全靠贸易支撑着。松前家有灵敏的嗅觉,先站队丰臣秀吉,紧接着又站到了德川家康一边,站队准确,也就一直独占着虾夷贸易。

    理论上,只允许松前藩的家臣,去和虾夷人进行贸易。

    只是,家臣们干这个并不在行,所以又转包给了商人。

    现在转包出去的商人的辖地内出了这样的情况,松前藩是要管的,可是该怎么管,却成了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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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