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新顺1730TXT下载新顺1730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新顺1730全文阅读

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九章 虚张声势

    刘钰不是噶尔丹策零所比喻的公马,可当泰兴十五年的春天绿了牧草的时候,真的就如战马一样兴奋。

    农历四月,天逐渐暖和起来,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绿草,雪百合挤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那层冰雪,努力出一朵朵黄白色的小花。

    憋了一个冬天的轻骑兵们开始四散出击,袭击部落,抓人、探路、绘图,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转场的牧民成了这些轻骑兵们最好的猎物,更为详尽的阿尔泰山山口的地图,也从牧民口中询问整理出来。

    皇帝所在的西路大军传来了消息,说大策凌敦多布的主力在轮台附近,刘钰也根本不在意。

    管他是演戏也好、真的也罢,他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没敌人主力,他就翻越阿尔泰山。

    有敌人主力,那就野战,正好击溃。

    越过阿尔泰山,便是额尔齐斯河,沿途不是荒漠,而是最好的高山牧场区,补给不成问题。

    从今年冰融的时间来看,应该是个暖和的年头。

    参谋长吴芳瑞匆匆跑到刘钰身边,打扰了正在那看冰河融化的刘钰,喊了声报告后道:“刘大人,轻骑们又抓了几个准噶尔人。都说小策凌敦多布的牧帐就在不远处,他身边只有私兵数千。阿尔泰山南麓的一部分敌军正在赶来的途中。”

    这已经是第四次得到这样的消息了,那群松花江来的府兵,结阵对战未必强,可是偷鸡摸狗抓人摸营,那是真的有天赋。

    阿尔泰山又被蒙古人称作金山,这里时常有牧民捡到狗头金。前些日子几个轻骑劫了一处准部的哨所,从那里的牧民那抢了马匹牛羊,还居然抢到了一块四斤多重的狗头金。

    消息传来,这些轻骑都像是疯了一样,成群结队如同蝗虫,干劲儿满满。

    想着当日被杜锋藏在树上想劫自己的“商队”的事,刘钰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抓到人的,赏银子。”

    “大人,依着兵法,这时候应该主动出击。他们正在集结兵力,咱们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先攻破其一部。”

    刘钰摇头道:“着什么急?打完了之后呢?现在要翻越阿尔泰山还不容易,再等一两个月,天气彻底暖和了之后再说。”

    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山上的雪还没有融化,一些牧民说时不时还会有大雪。

    这里不是荒漠,山上丛生着落叶松、白桦,让那些从松花江征调的府兵轻骑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小生活的地方。

    对刘钰而言,他没把准噶尔的军队放在眼里,所阻碍他的只有大自然的伟力。远处高耸的山峦,真叫人有一种绝望的无助。

    吴芳瑞明白刘钰的意思,询问道:“大人,既是说大策凌敦多布集结兵力在西路大军对面,不管真假,咱们都应该趁着机会继续前出筑城。”

    “嗯,筑城可以筑。让工兵带着两千辅兵,再派一个团跟着保护。去筑嘛。现在不要着急,等到什么时候天气暖和了,翻越阿尔泰山没有问题了,再说其余的事。正好,叫准噶尔人看看专业工兵的筑城手段。你带人去吧。”

    吴芳瑞见刘钰让他独自带兵,心里略微有些激动,赶忙点头。

    在何处筑城,早就已经制定了计划。前出一点,就意味着将来前进的时候少走一段路。

    一个团的兵力,外加工兵和一部分辅兵,这也是参谋部推论出的合适人数。

    如果准噶尔部大军在此,肯定是想要吃掉刘钰的万余部队的。

    一个团加工兵前出,不算辅兵的战斗力,也足以抵抗准噶尔七八千人的围攻,大军就相隔不远,一旦支援准部就只有跑路。

    若是小部分兵力,打不动,也不敢打。

    若是准部的主力在此,不会为了一个团的兵力暴露战略意图。

    刘钰不着急。不管准部的主力在没在这,他都在等天气更暖和。

    一旦准部的主力在此,要在击溃准部主力后,迅速翻越阿尔泰山,追亡逐北,学霍去病掠夺牛马为补给,一路杀到准部腹心。

    他要确保击溃主力后,直接能翻山。

    而不是击溃主力后,山上的雪还没融化,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准部残兵跑路。

    准部可以不惜生命冒着大雪翻山,他要靠青州军打满全场,不会冒这样的险。

    得了刘钰命令的吴芳瑞带着第四团和工兵部队,前出到预定的地点后,专业的工兵部队开始指挥辅兵筑城。

    团主力在外警戒。

    有专业的工兵,筑城的速度很快。

    在他们筑城的时候,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这座新筑的与大城互为犄角的小堡垒。

    让小策凌敦多布厌烦的青州军轻骑兵每天都神出鬼没,他也只能领着百余人的亲随前去观察这座新筑的城。

    看着已有雏形的城墙和棱角,小策凌敦多布的脸色极为难看。

    亚梅什湖要塞的围城战,让他记忆犹新,那种绝望感,至今不能忘却。

    “这些汉人很会筑城。那个刘钰简直就像是个土拨鼠,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土拨鼠。如果让他们翻过了阿尔泰山,筑这样的城,我们怎么办?”

    原本在七河流域阿拉木图驻扎防御哈萨克的鄂托克宰桑,一个名叫达林的蒙古贵族也是忧心不已。

    这一次,大汗豪赌了一场,连压制哈萨克、驻扎在阿拉木图一带的兵也调了过来。

    现在看来,隐藏的很成功,哈萨克人并不知晓这一次调兵。

    可是时间越拖下去,也难说哈萨克人会不会趁机起事。

    这对噶尔丹策零而言,也是一场豪赌。

    一旦赌输了,不要说大顺的挤压,西边的哈萨克、土尔扈特人,都会立刻如同饿狼一样扑咬过来。

    达林观察了一下远处模模糊糊的筑城,说道:“这群汉人老鼠胆子很小。他们不是在城中,就是在筑城。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这样把城筑起来吗?他们袭击我们的哨所、掠夺我们的牛羊,死了好多勇士。难道咱们准噶尔的勇士,就这样白死了吗?他们只有几千人,城还没有筑起来,我们为什么不去打一打呢?”

    达林想说一句胆小鬼之类的话,可是生生压住了。谁都知道小策凌敦多布是最勇猛的,在这样勇猛的人面前,他没资格用胆小鬼之类的激将法。

    小策凌敦多布看了一阵,摇头道:“不能够这样攻打。他们的轻骑始终在盯着我们,我们的主力避不开这些轻骑的。如果我们大军来攻,他们筑不好城,就会跑回大城里面。如果筑好了城,他们就可以守在城里面。他们可能不会打野战,但是守城应该很厉害。”

    小策凌敦多布没有一个专门的参谋团,但是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有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

    这些恼人的轻骑的侦查距离大约是四十里到五十里,大军出动,轻骑不可能不发现的。

    这些汉人的大兵多是步兵,按小策凌敦多布的直觉,走不快。

    五十里的警戒范围,算上激战的时间,至少让要大军离开大城二三百里左右。

    这样即便轻骑提前预警,他们也跑不回大城,而大城的大军也没法在全歼之前支援。

    这个时间差参谋团的人可以计算。

    而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凭借直觉和经验,也能心里有数。

    大军不能暴露。

    如果暴露在北线,西线的汉兵就会立刻前出,进至轮台筑城。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必要灭亡。

    “等,等下去。不要急躁。现在水草马上就要肥美了,我们的勇士不需要粮食,可以继续等下去。他们的皇帝,会催促他们出兵翻越阿尔泰山的。”

    给出了一个让属下闭嘴的解释,小策凌敦多布继续用缴获的俄国望远镜观察这筑城的情况,筑城的速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正看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稀疏的枪声。

    达林听到枪声,骂了一句。

    “又是那群汉人的轻骑,他们就像是狼一样。这些人不好对付,骑术并不差,而且火枪也更好。他们都带着两支短枪。走吧。”

    小策凌敦多布点点头,上了马,没有和远处的轻骑纠缠,迅速离开。

    隐藏在山谷中的帐篷内,大策零敦多布也在安稳地等待着更暖和的夏天到来,并不着急。

    小策凌敦多布带回的消息,让他更加确信,对面的刘钰是个筑城推进的好手,这样的人守城,是没有办法对付的。

    自己的计策是一场豪赌,一旦开赌,就必须要在南线的西路大军反应过来之前,歼灭这支前出的万余人的部队。

    否则,南线的西路大军就会知道准噶尔部的主力在北,他们就可以迅速西进,在轮台筑城。一旦挤到了轮台,筑好了城,这边又没有吃下,那么准噶尔就危在旦夕。

    “那些汉人的大兵并不出城,很难打。他们的轻骑手段很高,就像是饿狼一样,很难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出现。我们想要击败他们的大军,就要骗他们至少离开大城二三百里,否则的话很难截住他们。”

    小策凌敦多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策凌敦多布道:“这个不要急躁。他们在这里筑城是没有用的,总要翻越阿尔泰山的。他们的皇帝以为咱们的大军在山南,一定会催促他们翻山筑城的。而且,不是有人被抓了吗?那个刘钰一定知道你在附近。”

    大策凌敦多布大军的消息并未走漏,小策凌敦多布在这驻牧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这里的部族本就是他的属下。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诱那些人出击,那些筑城的人就是每天筑城,放牧,其余的事并不做。

    “再过些日子,你带些人去攻一下他们的小城。不要死太多的人,攻一下就围,故意让他们以为你在引诱他们出击。要让那些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骗他们出城追击。”

    大策零敦多布的策略,让小策凌敦多布完全不能够理解。

    骗他们出城,这是既定的策略。

    可是故意让他们看出来要骗他们出城,难道他们不会更加谨慎吗?那样的话,不是就更不可能出城了吗?

    面对质疑,大策凌敦多布笑道:“让他们看出来你在诱骗他们出城,他们才会出城。难道你认为他们现在不想出城来攻打你的牧场吗?”

    “只是他们现在不确定我们的人到底有多少在山南、有多少在山北,所以他们才小心翼翼。”

    “你做出让他们看出来你在诱骗他们的举动,他们会觉得,你的兵不多,只是在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让他们出城。他们反而会出城追击。”

    “汉人的兵法里,这叫故作虚张声势。你越是虚张,他们越认为你没有多少兵。”

    小策凌敦多布还是没有理解。

    大策凌敦多布的想法是对的,大顺的策略是南北对进,切头去尾。补给线的限制,使得每一路大军前出都只能集结一两万人的兵力。

    如果准部主力在南,那就北边前进;反之亦然。

    都是要在几个关键点上筑城、屯垦,挤压准部的牧场。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一个策略。

    以兵法来论,在敌人集结未完成的时候主动发起攻击,破敌一部,这样就能掌握战略的主动权。如果等到敌人集结完成再去打,就是不智的。

    大策凌敦多布的计略,就是让小策凌敦多布做出一种“虚张声势”的态度。让刘钰确信,小策凌敦多布只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实际上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兵。

    让汉兵以为准部的主力在南线。

    想要翻山,肯定是要把在山北的小策凌敦多布解决。

    因为在他看来,汉军的战略很明确:如果这边是主力,那就筑城拖着;但若不是主力,就应该先去袭击小策凌敦多布的牧帐,解除北路军翻山的威胁后,翻山沿额尔齐斯河筑城守御。

    终于把策略解释清楚了,小策凌敦多布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问道:“如果他们是胆小鬼,就是不敢出来,那不是反而更是让他们不敢了吗?甚至他们会以为咱们的主力在这,南线进兵怎么办呢?”

    大策零敦多布叹了口气道:“打仗的事,难道是可以全都预料到的吗?现在我们连压制哈萨克的部帐都征调了过来,本来就是在赌。如果他们什么都知道,现在南线就会进军筑城了,我们也就输了。现在南线还能欺骗他们,让他们暂时不敢出击筑城,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去吧,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打仗的事,没有可以全都预料到的情况。你不要带太多兵马,六七千人就好。小城里的人不敢追,会等大城里的人。”

    “只要大城里的人出了城,走出二三百里,我们就可以试着围住他们。只要把他们打败了,就能绕开那些城,去劫掠喀尔喀人,去攻打他们的驿站。”

第一九零章 为所欲为

    五月中下旬,四散在外的轻骑带回了准部敌人来袭的消息。

    吴芳瑞看着已经有了防御雏形的城,询问了一下带回消息的轻骑,得知对方可能只有五六千人的时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五六千人的部队,没有重炮,也没有足够的火枪,很多人还在用弓箭……就想攻下这座城?

    准噶尔人疯了吗?

    迅速派人将这些消息带回了后方大营,城中敲响了警钟。

    在外面放牧作为军需的马匹骆驼和羊,迅速地被赶回城中。

    骑兵入城,步兵立刻按照既定的计划部署在各个方向。一些守城用的兵政府运来的大炮,也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简单的棱堡结构,却也拥有了外部的防护坡,附近的射界完全清理干净了。

    以吴芳瑞的计算,这样的一座城,在对方没有足够火炮的情况下,除了围困没有任何的办法。

    像刘大人在北边那样挖坑靠近?吴芳瑞心想,这些准噶尔人会计算怎么挖壕沟吗?

    站在城的高处,远眺着准部的营帐,看着来回飞驰的骑兵,吴芳瑞无趣至极地把望远镜扔给了副官。

    他手里有一个团的青州军步兵,工兵的大部,还有三百多骑兵,以及筑城的辅兵。

    炮也不少。

    准噶尔人就算挖坑掘进,也挖不过这些专门培训过的工兵。而且自己手里还有一个连的掷弹兵,就是为了用在反击挖坑掘进战术的。

    准噶尔人既然想要围城,那就不妨让他们试试。

    至于说出城劫营,他没兴趣。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刘钰策略的核心人物,知道刘钰的策略是“能示之以不能”。准噶尔人不是以为他们只会筑城守城吗?那就让他们更加确定。

    城外。

    小策凌敦多布把营地安在了城西边的一处平地,远眺着这座像是刺猬一样神展开的堡垒,无计可施。

    没有厚厚的基座和防炮坡,就是在欺负准噶尔人炮少,没有太结实的防炮基座,省了极大的工程量,这也是一种因地制宜。

    他见过亚梅什湖的堡垒,知道这样的堡垒攻起来很难受。只不过亚梅什湖的俄军,并没有足够的燧发枪,大部分还是老旧的射击军火绳枪和一些哥萨克。

    大策凌敦多布打的是围城战,没和燧发枪军队打过野战。

    即便如此,看着这样熟悉的、像是星星一样的城堡,小策凌敦多布也是一阵郁闷。

    不能说他没有炮,但他所认为的炮,在守城的吴芳瑞眼中,就是大火枪,根本算不得是炮。

    精锐的“包沁”炮队,只有二三十门炮。那个瑞典人也只是个上士,铸炮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大策凌敦多布不想提前暴露主力在这。

    达林对这座城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我们攻不下来的。”

    “是的。所以,我们要把他们引出来。不然他们翻越了大山,在南麓筑城,我们就更攻不下来了。”

    小策凌敦多布拿着一支缴获自俄国的望远镜,观察了一阵,下令道:“准备尝试攻一攻吧。不要死太多人,吓一吓他们,让大城里的汉军出来就好。等着大城里的汉军出来,咱们就走。”

    命令传达下去,那些从西边逃过来的布哈拉人炮手推着小小的火炮,驱赶着驮着回旋炮的骆驼,开始向前推进。

    火枪手下了马,沉重的赞巴拉克火绳枪可以打的稍微远一些,稀松地在城下列阵。

    骑兵下了马,举着弯刀,用附近的杉木制作了攻城的梯子。

    城墙上观察情况的吴芳瑞觉得有些好笑,就这样攻城的吗?

    观察着那几十门小口径的骆驼炮,吴芳瑞想着刘钰讲过的课程。

    这东西是前朝正德年间传入到奥斯曼的,奥斯曼又传到了西域诸国。算了算正德年间,琢磨着这都有二百五十年了,这炮有何用?

    军舰上倒是也有回旋炮,但那根本就不是对轰用的,而是近战之后洗甲板的。这东西……野战当大火枪增强火绳枪的火力还好,用来攻城?

    吴芳瑞忍不住摇摇头。

    后方大营的炮兵,最大的炮有三千多斤,不要说骆驼背不动,就是后坐力就能把骆驼直接撞死。

    稍微一想,就能知道这骆驼炮的威力。

    眼看着城下的骆驼炮正在缓慢靠近,估摸着这种“大火枪”的射程也就是百步到二百步之间,吴芳瑞下达了命令:火炮不得开火,引诱他们在射程之内集结。

    命令传达下去后,炮兵军官们按照之前定好的角度,开始微调火炮的高度角。手持燧发枪的士兵蹲在棱角上的胸墙后面,在军官们的约束下不准射击。

    不时有呼啸而过的准噶尔骑手,朝着城墙抛射几支毫无意义的羽箭,或是在护城壕沟外快速地放一枪,迅速向后退。

    小口径的大炮和骆驼炮开始向前推进,火枪手列着稀疏的阵型准备向前走。下马步战的骑手扛着过护城壕的梯子,在前面整队。

    砰砰砰……

    骆驼炮和小炮发出一阵阵轰鸣,打在土墙上,毫无意义。

    隐藏在棱角上分散布置的炮兵已经调整好了角度,如同要塞工程学课程里的经典教科书内容一样,等待着合适的距离,来一次轰击。

    城下,从阿拉木图远道而来的达林正在做攻城前的鼓舞。

    “勇士们!”

    轰……

    他只说了三个字,城上的火炮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怒吼,大量的铁丸子朝着集结靠近的人群砸了过去。

    一枚八斤重的铁弹,砸在了干燥坚硬的土地上,很顺利地完成了一个弹跳。

    刷的一下,达林的脑袋直接被这枚铁丸砸飞,脑袋没了,整个人也被带着向后倒下去。

    一次炮射,八十多名准部的士兵直接被砸死砸伤,第一波试探攻击的步兵也就有三四百人,攻势瞬间被瓦解。

    看着达林被砸的看不到踪迹的脑袋,部众叫喊着向后逃窜。那些掩护的火枪手只能朝着城上乱射一阵。

    城上的火炮很快转移到了那些跪在地上的骆驼身上,骆驼很大,却还是血肉之躯。

    七八斤重的铁丸子以每秒三四百米的速度飞来,稍微碰到就是伤残。

    城墙上的火枪手也开始还击反射,形成角度的交叉火力瞬间压制了城下距离太近了的火枪手。

    准噶尔部的第一次试探攻击,就这样连个水花都没见到便结束了。部众们抢回了达林没有了头的躯体,可是那个被八斤大铁丸子砸中的脑袋,怎么也找不到了。

    吴芳瑞想着在课上学到的内容:【守城一方的炮兵必然是要被摧毁的。如果有援兵在附近,那就轰击敌人的炮兵,延缓攻城速度;如果没有援兵,那就留到步兵攻城的时候,杀伤敌人的步兵】。

    课程是一点没错的,吴芳瑞看着城下的尸体,笑着对身边的军官道:“我看,这课程上应该加上一课,如果攻城方没有火炮,那守城的火炮就可以为所欲为。”

    工兵军官是专门学过这些课程的,对“有炮,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想法大为赞同。

    遥望着准噶人的大营,工兵军官道:“吴大人,这些准部的人尝试过一次之后,应该就不去来攻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吴芳瑞看看远处的准噶尔大营,心想自己虽然只是个参谋长,或者说行军司马。但准部的战斗力真的不强,若是只有眼前的这几千人,凭借城里一个团的步兵、三百骑兵还有全天下最好的工兵,直接攻其营地都不是问题。

    可想了想刘钰布下的策略,这种抢攻的想法还是忍住了。

    “什么都不做。他们愿意住在外面围着,那就住在外面围着吧。反正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刘大人会做出决定的。”

    …………

    后方几十里外的大营中,得到消息后的刘钰兴奋地跳了起来。

    搓着手问回报的信使道:“围城的确定只有五六千人?”

    “回大人,一点没错。但是不是还有伏兵在远处藏着,那就不知道了。吴大人听到预警,就紧闭了城门。”

    “好!做得好。”

    让信使下去,自己在军帐内转了几圈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骄劳布图见状,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兵书,说道:“大人,会不会是准噶尔的诱敌之计?”

    刘钰停下脚步,大笑道:“我管他是不是诱敌之计?”

    “不是诱敌之计,击溃小策凌敦多布后,直接翻山。是诱敌之计,我正巴不得他诱我上钩呢。凭这万余青州兵,横着走,准部哪个敢拦?”

    “野战打不赢,任何得计谋都无济于事。就像是我当日说的萨尔浒之战,若是当日是数万青州兵,管他用什么计策,干就是了。准部之战的难点,不在战场,而在于后续的安稳。后续的事,我才不管,我是来抢功劳的!”

    骄劳布图知道刘钰最擅抢功,想到当年在黑龙江上的旧事,心下也是大喜。

    当年在黑龙江,抢功抢的胆大包天,谁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抢赢了,骄劳布图也是跟着沾了大光的人,这时候焉能不跟着兴奋?

    “大人既是要抢功劳,我可是高兴的不得了。之前最怕的就是轻兵冒进,大人这兵法读的可是不怎么好。”

    “哈哈哈,此一时彼一时嘛。兵法这东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见过老虎害怕一群羊用兵法诱敌深入吗?”

    骄劳布图也是跟着大笑起来,刘钰喊来了副官,让他们敲钟,升帐。

    喊来了两名信使,稍等了一下后,把两封信交到他们手里,又嘱咐道:“你们去后方大营,把这两封信交给鄂国公。告诉鄂国公,请鄂国公移营前出至此。”

    信使得令离开,刘钰又把驻守在这里的其余部队的军官叫来道:“我走之后,你们就在城中守着。提前把我之前安排下的粮食、弹药都准备好。一旦得到我的消息,立刻押送着这些东西追上我。”

    留下了两名参谋官和三百名步兵协助守城,一名参谋问道:“大人,若是……若是万一前线出了什么事……”

    刘钰仰头一笑,无所谓道:“若是前面出了事,坚守不出。不准救援。”

    “是。”

    把城中的事安排好,到中午,部队已经集结完毕。

    五百余辆大车跟着,里面装着粮食和弹药。所有人配发了携行的干粮,但是不准吃。火药袋里,每人发了九十发纸包的铅弹。

    侦查的轻骑散开,严密侦查四周四十里内的情况。

    轻骑在两侧,大军按照营行军队列,缓慢出城。

    参谋部的人询问了刘钰的要求,刘钰给了一个“缓慢行军,不要让敌人知道我们走的有多快。夜里宿营,严防劫营”的要求。

    青州军的行军速度很快,这里算是无人区,补给都需要自己携带。

    带转向机构的四轮马车可以让马不需要承担车身的重量,携载量很大,虽然未必能够翻越阿尔泰山,但是在这里行军的一段还可以用得上。

    青州军也没有像其余部队那样,把军队分成前锋后卫等拉长一线。

    而是大军凭借组织力,凭借变阵速度的自信,集体行动。只要让轻骑保证四十里内之内的军情通报即可。

    吴芳瑞新筑的小城距离大城只有几十里距离,如果急行军,一天半就能抵达。可参谋部却按照刘钰的要求,把这段路程分为了三天,刘钰还是嫌弃稍微有一点快。

    士兵们这个冬天吃得饱、穿得暖,还吃了不少的羊,养了一冬天的膘,正可以熬一段苦日子。

第一九一章 预想

    刘钰大军出动的消息,让小策凌敦多布心情稍好。

    达林从阿拉木图前来,还没等着打一场,便被大炮打死,连头都不见了。这让军心很是动摇,对于攻城毫无信心。

    好在他也不是为了攻城,既然引诱了大军出来,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于大军前来只是为了解围,还是能尾随他追击,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大策凌敦多布已经把集结到这里的两万多部队选好了预定的战场,无法埋伏。

    因为这群汉兵的轻骑不弱,四处侦查,两万人还要分散放牧不然就要饿死马匹。

    只能是诱骗大军出城二三百里后,把各部集结起来,选择一处战场与之决战。

    只要吃掉这一万多最擅长筑城守城的人,北线必然震动,到时候是绕开城堡区劫掠喀尔喀、偷袭后面的补给线,主动权就都在准噶尔这边了。

    侦查的斥候回报说,汉人的大兵走的很慢,每天只走二十余里。但是骑兵侦查做的很好,斥候几次交战,都没有占到便宜。

    “那些汉兵的大炮很厉害,他们拖着大炮,又有好多的大马车。走这么慢,也属实正常。”

    听到这些汉兵的行军速度这么慢,小策凌敦多布心中大喜。这样一来,只要能把他们骗出去二百里,就有机会歼灭他们。

    来不及收拢城下的尸体,小策凌敦多布的属下们最后回头看了看这座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的城,撤走了。

    刘钰抵达小城之后,让全军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留下了辅兵,带着一万两千青州兵、三千府兵轻骑,出城追击。

    轻骑前出侦查,参谋跟随绘制地图,晚上参谋部制定第二天的行军路线,确保在四十里的警戒范围之内,随时可以找到一处合适的战场。

    十余天后,六月十五。

    刘钰的主力已经离开了后方的城三百里左右。

    三百里不远,如果溃逃的话,一个骑兵不惜马力,可能一天就能跑到。

    三百里也很远,对于一支大军而言,就每天二十多里的行军速度,想要退回去,至少也要十天。

    这十几天的时间,足够把这一支万余人的大军消灭。

    大策零敦多布开始传令各部集结,无需隐藏下去了。

    在四处放牧的部队开始陆陆续续朝着大帐集结,大策凌敦多布知道,汉兵的轻骑一定会发觉。

    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诱骗他们离开的大城三百里左右,就算发觉,按照之前的行军速度来看,逃走也来不及了。

    从各部抽调的精兵在山北集结。

    这一次一共集结了两万八千余人的战兵,包括全部的三十多门火炮,一万一千多名火绳枪手,四十多门骆驼炮,还有一些轻便的小炮。

    剩余的都是可以下马步战、上马突击的骑兵。

    主力集结之后,准部一直隐忍着的准部斥候也开始全面出击,和那些恼人的松花江轻骑厮杀。

    前锋八千余人快速接近刘钰的主力所在位置,不要攻击,而是拖住刘钰不能让他走掉。

    黏住他们。

    后续的部队开始跟进。

    刘钰这边,轻骑斥候们陆续带回了准部集结的消息,一直等着这一天的参谋部内发出了一声声兴奋的喊叫。

    这几天沿途绘制的地图迅速展开,参谋部的八十多人每天都要绘图、预选战场,做到随时可战。

    无趣的行军他们已经忍够了,每天还要压低行军的速度,简直是像在出游,青州军就没有这么慢的速度。

    现在准部的主力还远,前锋黏住刘钰的骑兵还在四五十里之外,至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选择撤退到预定的位置。

    参谋部的人已经选定了一个完美的战场,就在他们身后二十里远的地方。

    吴芳瑞作为参谋长,提出了参谋部的作战计划。

    “大人,我们应该撤回轻骑,不要纠缠。做出一副已经察觉到上当的态势,向后撤退。”

    “按照我们要撤退的态度,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一部后卫,拖延准部,主力后撤;或者是主力集中,一起撤退。”

    “这两种态度,无论哪种,准部的人都会相信。所以我们可以选择全部后撤,收缩斥候轻骑,转向退路。”

    说完,指了指每天都会预选的战场说道:“在这里,这里距离我们二十里。地势平坦,兵力可以展开。这样一来,准部的人以为我们发觉了他们的诱敌之计,一定会选择追上来。虽然不清楚敌人的数量,但应该也就是在三万到四万之间,人数太多他们之前无法游牧确保马匹的食物。”

    “我们撤退到这里,与他们展开野战。这里的北边有一座小丘,可以作为支撑点。”

    “既然我们假装要撤退,那么他们肯定会全力进攻我们的南侧,截断我们,逼我们退守小丘,从而四面围困。”

    “我们则应该把预备队集结在小丘后,诱使敌人进攻我们的南侧或者中军。待敌人陷入,则集中兵力从小丘一侧反击包围,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

    “一旦击溃敌军,我们便应该以骑兵不惜代价的追击,不准敌人再度集结,持续追杀。我们的主力则趁势沿着这里……”

    指着地图上的孙都鲁克岭的牧路道:“从这里翻越阿尔泰山。越过山,便是奇兰河,可以沿着河谷顺流而下抵达额尔齐斯河。这里沿途都是牧场,正是夏季牧民转场的季节,补给不会缺。”

    “之后是攻轮台,还是直插伊犁河谷立下不世之功,那就要看情况了。”

    青州军的副将张瑾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打仗的,刘钰只是下达大致的命令,参谋部的人根据刘钰大致的命令,制定行军、扎营、甚至是战前计划。

    他不怎么会打仗,听到这便问道:“守常老弟,这怎么就能确定准部的人一定会这么干?”

    刘钰笑着指着地图上的预设地点道:“他们要打我们,自然是怕我们逃走。他们只要击溃我们一侧,我们就只能原地固守,等待救援或者舍弃辎重逃走。如果是你,你会攻难攻的山丘吗?”

    “这么干,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杀伤他们,我不想打成击溃战。如果他们不这么干,那我们一样可以把主力集中在北侧,南侧削弱兵力抗住阵线,主力自北席卷。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会跑。”

    “总归,战场选择权在我。要么,他们按照参谋部的设想,攻我们南侧,我们慢慢后退,使他们陷入我们的陷阱。”

    “要么我们主动出击,北侧猛攻,把他们击溃。”

    “当然,这只是个折中的策略。参谋部优先提交折中的策略,保证不败,而不是大胜。若有奇谋,那还是要靠主将临场发挥了。”

    “日后张兄若为主将,多选保守、折中的策略就好。”

    张瑾琢磨了一阵,觉得似乎有理。

    他的确不怎么会打仗,尤其是青州军的战斗方式和以往都不同。但现在看来,若是他来当青州军的主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就像刘钰说的,参谋部会制定各种计划,大部分都是保守一些的。只要不大败就好。

    要想打一场大胜,这就需要对战场有足够的洞察力,也需要行险。刘钰的意思便是自己可以行险,比如这一次追击,但是后续者不必行险,按部就班地打就好。

    张瑾心想,会不会如参谋部所预测的那样,这要仔细看看了。

    再度看了看地图,问道:“若是敌人不打,却绕到背后围困我们呢?”

    “围不住的。四面围,则四面的兵力都薄弱。没有五倍的兵力,不要想着野战四面包围。准部也是人,也得吃饭,集结在一起的部队,也就三四万人顶天了。”

    “我给你算算,从我们出城开始,他们开始集结,十几天的时间,折半之后也就是六七天,大概是多大的一个范围?”

    “他们要分散在各处游牧吃草,这个范围之内,最多也就三四万人,不可能再多了。再多的话,十几天时间他们也集结不到一起。”

    张瑾也实在不太懂这个,只能装作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刘钰再度看了看地图,确定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正好是一天的路程。

    “那就这么办吧。下令:轻骑回撤,侦查周围十里的敌情即可。主力向后转,全军以战斗行军队列前进,营间隔拉开。”

    嘟嘟嘟……哨子声吹起来,传令兵下达了战斗行军队列,全体转向的命令。

    短暂的集结整队后,全军开始向后撤。经过一天的行军,抵达了昨日经过的那座山丘开阔地。

    登上山丘看了看,这里的确是一处很适合的战场。

    山丘不高,在北边。

    向后面撤退的开阔地在南边,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伏兵的地方,主力也能够展开。

    追击刘钰主力的八千多准部骑兵已经靠近,但是没有选择进攻,而只是在远处等着。

    轻骑在后撤的路上不断和准部的骑兵斥候发生冲突,确保后方的安全。

    准部的先锋骑兵,用的是标准的纠缠战术。

    如果刘钰要跑,这些骑兵就会咬住。

    或者刘钰选择壮士断腕,留下一部分后卫缠着这些骑兵,主力溜走。

    但后者意义不大,留少了,挡不住。留多了,那还不如一起走。

    刘钰根本不想跑。

    他好容易等到了准部的主力,怎么可能跑?

    观察了地形之后,工兵开始挖掘营垒。

    第一团以山丘为依托展开,挖掘胸墙。

    工兵在山丘上挖掘了炮兵阵地,但是炮兵的主力并不上山,而是在中军位置。在需要上山的时候再选择在山丘上展开。

    参谋部做的预判,是准部有限的炮兵不会选择先攻小丘,而是会选择在南侧或者中军发动进攻。

    炮兵要先在中军位置,一旦开战,先反掉敌人的那几门炮。等到敌人上当猛攻南侧的时候,再转移到小丘上的预设阵地,为预备队轰出缺口。

    第二团作为预备队,隐藏在山丘侧后。

    骑兵在中军位置靠南集结,第三团在中军,南侧是第四团。

    在这里等了大约一天的时间,准部的主力才陆续抵达。

    看着远处已经列阵等待的青州军,大策凌敦多布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最怕的,既是他留下一部分后卫,主力逃走。既然没有选择这样,这些汉军的覆灭,已是必然。”

    观察了一下刘钰的部署,大策凌敦多布很不以为然。

    “犹豫的人,就会失败。他不该选择这里,但他偏偏选择了这里。那座小丘的确适合防守,但是死守是没有用的。小丘上没有水源,我们为什么非要攻小丘呢?”

    “只要我们击败他们南侧的,切断他们的退路,他们就只能退守那座没有水源的小丘了。小丘可以防守,但是没有水,能撑几天呢?”

    “如果是我用兵,我会留下一些人断后,主力会迅速向回跑。”

    “可这些汉兵舍不得他们的大炮和辎重,连逃走都逃的这么慢。”

    “这个刘钰是个很善良的将军,但不是个合格的将军,他舍不得留下人断后,那就只能全军覆灭。”

    “或许,这也是他善于守城的原因吧?守城的人,不能想着自己逃走。这样的人适合守城,却不适合野战。”

    “这些汉军的步兵,只会守城,他们全都拿着火枪,要怎么防备骑兵的冲击呢?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他们的骑兵。这些骑兵不错,只要击溃了他们的骑兵,刘钰就只能退守山丘,在山丘上等死了。”

    观察了一下态势,他把那个瑞典人列纳特叫了过来,把炮兵安排在了南边的位置展开。

    大策凌敦多布想要先攻南侧,迫使汉军骑兵向南侧集结掩护侧翼,中军步兵也向南支援。一旦中军向南支援,中军薄弱,小策凌敦多布就带骑兵,猛冲中军,一举切断,分割之后先歼灭南侧的汉军,再围困山丘。

第一九二章 超胜十年

    被准噶尔部所倚仗的瑞典炮兵列特钠,看着对面天上升起的一个古怪的、飞到天上的大球,不明所以。

    对面汉军的阵型,也让他感到奇怪,似乎,有些太薄了。

    他已经落伍了。

    被俄国人俘获的时候,那是1709年,波尔塔瓦战役中,他差一点就能跟着瑞典国王一起逃到土耳其,但最终还是被俄国人抓走。

    那时候,瑞典人和俄国人,都没有大量使用燧发枪。还在用火绳枪作为主力。

    之后到1716年,他被准噶尔人抓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间,战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一直在为准噶尔人训练炮兵,并不知道遥远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十五门四磅炮,二十门十磅臼炮,八门八磅炮,这就是准噶尔最精锐的“包沁”炮兵的全部实力。

    这些炮的样式,都是三十年前他学的。

    而三十年前他学的东西,又是五十年前的。

    炮的铸料不错,都是铜的,伊塞克湖附近有铜矿,准噶尔人在那里开采,他负责铸造。

    这一场大战之前,列纳特得到了准部大汗的承诺。

    打完这一仗,他就能回家了。

    准噶尔的炮队并不是很好,这一点列纳特心里很清楚。

    的确,炮手可以根据经验而不需要数学,但指挥官一定要精通数学,否则是没有办法指挥好一支炮兵的。

    这个时代,能同时指挥五门大炮的,就可以称之为优秀的炮兵军官。而如果能同时指挥十门大炮,就可以称之为炮兵名将了。

    直到几十年后,号称很会用炮的拿破仑,也曾感叹过:普通炮兵将领不算什么。然而像德鲁奥那样能够恰当部署、管理、指挥三十门火炮的将领,就值得一提了。能指挥三十门火炮的将领,十分稀少。

    这个大炮指的是八磅以上口径的加农炮。

    骆驼炮、回旋炮、虎蹲炮之类的东西,真正的炮兵不会承认那东西叫大炮的,只会叫他们为“加强步兵火力的大滑膛枪”。

    列纳特手下的炮兵大多都是乌兹别克人,或者说布哈拉人。

    准部并不怎么信任他们,因为他们不是黄教徒,大多数是绿教徒。

    作为指挥官和军官的,要么是列纳特这样的瑞典人,要么是被俘的东正教的俄国人。

    东正教俄国人当军官,绿教的乌兹别克人当炮手,真正拥有这支炮兵的是黄教徒。

    懂数学的只有列纳特一个,懂一些几何学。

    剩下的,全都是靠经验在操炮。

    列纳特一个人指挥八门火炮,这是极难的。

    大顺军的火炮很厉害,这一点列纳特有所耳闻,至少以前就很好,因为他们的炮兵军官都要学几何学和测绘学。

    眼前的这一支炮兵应该会更厉害,他听说了这支军队的将军对俄作战的事,知道一个优秀的攻城者,必然是个上好的炮兵将军。

    列纳特担心自己手里的这八门八磅炮,并不能反掉对方的炮兵阵地。而那些更小的四磅炮,他按照瑞典军队的特点,建议准部大汗把这些四磅炮配属在步兵支援上。

    至于射程更短的臼炮,这时候还不需要展开,因为打不到对方。

    好在这里的地形很适合炮兵,地面很坚硬,炮弹可以在地上弹跳起来。

    叫喊着让手底下的乌兹别克人把大炮展开,列纳特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对方阵地上飘荡着的那个怪球,心间飘过了一丝阴影。

    低下头,望了望对面列阵的步兵,列纳特按照大策凌敦多布的命令,对准了南侧的步兵线列。

    “压低一点炮口!压低一点炮口!不要试图直接打中他们,要让炮弹落在阵前,靠弹跳砸伤他们。”

    三十余年的炮兵经验,让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旁边的那门大炮的炮口抬的稍微高了点。

    布哈拉炮手手忙脚乱地把炮尾抬起,抽调了那块略大了一些的木楔子,选了一块小一点的,塞了进去。

    赶紧将火药往大炮里面塞,列纳特目测了一下距离,凭着多年的经验,决定先试射一下,看看还需要调整多少。

    就在这时,他看到对面的阵地上闪过几道硝烟。

    炮声要比看到硝烟晚很多,列纳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跳到了旁边的一个坑里。

    呼……

    几枚炮弹呼啸而过,落在了这几门大炮的百步之内。并没有造成伤亡,但是列纳特的脸已经惨白。

    对面的第一次试射,就在百步之内……很明显,对面的炮兵军官发现了他的阵地,而且准备一开始就把他的炮兵都反掉。

    “上帝啊,对面的炮兵太快了。”

    …………

    青州军的炮兵,没有一个人有列纳特这样的三十年经验,大部分人都是才摸了大炮三五年。

    然而炮兵的整体素质,在此时的整个世界而言,都是奢侈的。

    每一门大炮的炮长,都有几何学和测绘学的基础,而集中指挥一个三门的炮组的军官,更是在之前的五年多时间里学了更深的几何学,学会了查表,学会了计算简单的抛物线。

    青州军的大炮用动量摆,尝试着测算过炮弹的出膛速度,虽然误差很大,但至少试过。

    军官们跟着刘钰学了整整两年的抛物线计算,虽然学一些更高深的数学需要更久的时间、刘钰精力有限也只能教很小部分人,但这也足够了。

    大顺炮兵军官的理论素质和数学水平,要10年后的奥地利才能追得上,现在应该是一骑绝尘。

    工兵们在昨天就选择了各处的炮位,一共挖了几十个炮兵阵地,可以随时转移。

    这些炮位都很标准。

    工兵们挖了坑、砍了树,制作了防炮的土垒。

    土垒后,铺好了砍伐的杉木,工兵木匠刮了木板。

    这样大炮不会陷入泥土中,开炮后又可以更容易复位。

    法国的十二磅炮很沉,但是准确度比列纳特铸造的八磅炮要准的多。

    螺纹千斤顶代替了调节高度的木楔子,更小巧的螺纹调节也安装在了改装后的炮车上。

    四轮炮车可以让大炮的重量压在车轮上,而不是压在马的身上,可以更容易拉动。

    热气球很早就升了起来,上面的观察兵早就盯上了准部的炮兵。昨天已经标记好的地标物很容易辨认,绘制好的准部炮兵位置画在图上投掷下来,传令兵将图送达了炮兵指挥官手中。

    炮兵参谋们坐在炮车旁,用火药桶当桌子,计算着这些大炮炮组的分配位置,部署到不同的炮位上,力求尽快打掉准部的炮兵。

    三门一组的大炮各自分配了不同的任务,在刘公岛上用像是不要钱一样的火药练出来的炮手们不太懂几何学,也不懂什么抛物线,但他们却能听懂军官的命令。

    按照军官的命令,调整炮口的角度。

    阿尔泰山北麓的战斗,是青州军的炮兵先打响的。

    十五门十二磅炮分成五个炮组,部署在南线的几个炮兵阵地内。

    第一次试射之后,炮组成员就把军装脱掉垫在了肩膀上,用木杆抬起大炮的炮尾,剩余人推动着沉重的大炮。

    好在工兵们挖的坑不错,铺的木料也很平滑,工兵中的木匠刻的木板和棺材铺老板刻的差得远,但也可以凑合着用。

    “一二三!使劲!”

    军官喊着号子,赤着上身的炮兵把大炮推回原位,迅速降温后再度把纸包的定量火药塞了进去。

    炮长快速地根据刚才试射的情况,翻出编写的试射表,根据上面的数据微调了一下炮口的角度。

    “放!”

    叫喊一声,点火的炮手站在大炮的边侧,其余人捂着耳朵,等待着下一次装填。

    旁边躲在挖好的坑里的驮马在刘公岛上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轰鸣的炮声,也不知道嗅过多少次火药燃烧后的臭味,并不害怕,专心致志地在那舔地上的一点燕麦。这种作物,如今在内蒙种植的很多,产量虽低,但是也更适合当地的环境,马也更喜欢吃。

    砰砰的炮声不断响起,炮位上已经硝烟弥漫。今日风不是很大,炮位上的硝烟散的有些慢。

    硝烟渐渐散去,炮兵盯着远处的准噶尔炮兵,发出了一阵欢呼。

    …………

    列纳特看着旁边被轰碎的铜炮,心里知道这一次他的炮兵完了,准噶尔的炮兵根本不是大顺军炮兵的对手。

    一次试射,一次矫正,随后两次连续的速射,八门铜炮中的三门已经被毁掉。

    剩下的五门,拉炮的马匹被打死不少,那些乌兹别克炮手惊慌失措。

    对面冒出的硝烟,可以看到大顺炮兵所在的位置,这时候应该迅速调整,可是炮手们都懵了。

    硝烟冒出的地方不是一处,而是好几个地方同时冒出,根本不知道该轰击哪个方向。

    列纳特用望远镜看了看,有些绝望。

    对面的大炮都藏在挖好的炮位之内,外面堆着木料和厚厚的一层土,就算反击也很难轰开。

    四次射击,就轰掉了自己的三门大炮,列纳特知道对面的炮兵比自己手底下的这群人强太多。

    虽然早就知道大顺的炮兵要略强一些,却没想到会强到这个地步。列纳特心想,就算是瑞典和俄国,也绝对没有这样的炮兵。

    “把炮拉走!把炮拉走,不要对轰了!反不掉他们的大炮,先后退,后退!”

    挥舞着军刀,列纳特大声叫喊着,试图让这些布哈拉炮手振作起来。旁边四散的尸体让这些布哈拉炮手吓破了胆,这么准的炮击,他们从未想过。

    列纳特的命令一下,布哈拉炮手赞了一声真主至大、俄国俘虏炮手画了个十字喊了声圣母玛利亚,赶忙把马牵过来准备离开。

    列纳特跳上马,飞奔到后方的大策凌敦多布那,喊道:“我们的大炮打不过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把所有的大炮都反掉。‘包沁’们还是撤下去吧,不能和他们对轰了。”

    大策凌敦多布看着对面冒出的硝烟,问道:“汉军的炮,就这样的厉害吗?”

    “他们的炮更多,打的也更准。他们的将军是个善于攻城的,是个很好的炮兵将军,是很厉害。他们打的更远更准。”

    列纳特不想死在炮位上,打完这场仗他就可以回到阔别了快三十年的瑞典了,他可不想在这里丧命。

    小策凌敦多布喊道:“没有炮,就不能打仗了吗?成吉思汗的时候,难道要用炮吗?我们的勇士都穿着甲,我们的甲很好,箭若能射穿就要斩杀工匠。直接冲就是了,让那些布哈拉回回退下去吧,他们都是懦夫。”

    说话间,对面又传来一阵炮声。张望了一下,又有两门大炮被轰掉,还在那忙碌的布哈拉炮手已经四散跑开。准部的督战队冲过去,用刀砍死了两个,又用鞭子把其余人抽了回去,喊道:“回去,回去!”

    列纳特确信炮兵的差距太大,之前准部和哈萨克人打仗,他的炮兵都是占优势的。和俄国人打,俄国人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炮。

    大策凌敦多布看着列纳特,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汉军的大炮一直很好,他们的工匠更多,钱也更多。那么,剩下的小炮和臼炮呢?是要分散在阵前吗?还是和骆驼炮一起用呢?”

    列纳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和哈萨克人打,哈萨克没有那么强的炮兵,他的炮兵总能占据优势。

    现在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考虑之后说道:“我们瑞典人打仗,都是把小炮分到营里面支援的。那就分开吧。剩下的八磅炮退到后面,等待机会再用吧。”

    大策凌敦多布知道再对轰下去,这点炮兵家底子就没了,赞同了列纳特的意见。

    “那就退下去吧。等到一会我猛攻中军的时候,再找机会轰一下。没有大炮,一样可以打仗。汉军连甲都没有,他们只有火枪,连掩护的长矛手都没有,我们对射一阵,冲一冲应该就可以冲开。”

    轰……

    又是一轮火炮的轰击,这一次火炮没有轰击那些向后退走的炮兵,而是轰击了在南侧列阵的火绳枪手。

    十二磅的炮弹可以直接打穿七八个人,一头驮着回旋炮的骆驼直接被轰碎了。

    炮弹还没有停下,在地上滚了两下后被一块石头一挡,直接跳了起来,砸出了一道血路。

    大策零敦多布并没有起疑,按照他的经验,野战中大炮杀不死太多的人,准部也没有大顺那样密集的长矛阵,似乎不用太担心炮弹的杀伤。

    看起来很吓人,血肉模糊,可事实上一次也死不了多少,只是对士气的打击更大一些。

    “让南边的火枪手往前走走,和他们对射吧。着甲的勇士等一等,对射一会后就冲一冲南侧。要让他们的中军向南支援。”

    大策零敦多布还是坚持自己的战术。

第一九三章 恐吓威胁

    小丘上,参谋部和各个团的团长还在这里等待着刘钰做最后的战前安排。

    热气球已经观察到了准部的配置,虽然打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有变化,但就现在来看,准部的部署还是以南侧为主。

    “诸君努力吧,把你们学到的东西都用出来。”

    “现在看来,准部要冲我们的南侧。我不认为他们冲的动。我们应该诱骗他们陷进来。”

    地图上,刘钰指了指中军的位置。

    “他们的骑兵太多了,如果不能陷进来,他们很容易逃走大部。我的骑兵不够,只能行险,引诱他们冲击中军,趁乱包饺子。”

    经过观察之后,刘钰根据情况,略微改动了一下作战计划。

    “准部一旦暴露了主力在这,在战略上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他们必须赢。我们在南侧,几乎所以的轻骑都部署在了南侧,前期大炮也在那。”

    “诸位,在南侧,打出进攻的态势,我们已经不需要隐藏我们的战力了。你们在南侧,打出进攻的态势,我会当着大策凌敦多布的面,调动中军去南侧支援进攻。”

    吴芳瑞琢磨了一下态势,反问道:“如果我们在南侧攻的太快,他选择撤退怎么办?”

    虽然准部的兵多了一倍,可这些被刘钰灌输了自信的军官们,仍旧担心攻的太狠会把准部吓走,而不是自己顶不住。

    刘钰笑道:“放心吧,他不会跑的。战略上他已经暴露了主力在山北,只能孤掷一注。我们只要在中军露出破绽,他会盯上的。”

    “大策凌敦多布是名将,名将不只是会打仗,更懂战略。他既懂战略,就知道这一仗只能赢,不能平,更不能输。他没法退,他退了,我们的西路大军就会直插轮台。”

    “战术上,势头不对赶紧撤,这是对的。战略上,势头不对,硬着头皮往下打,这才是对的。”

    “咱们的骑兵基本都在你们南侧,你们打出防守反击开始进攻,我会大张旗鼓地调动中军去支援。他既为名将,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

    “整体策略还是不变,诱攻佯退,借助阵型优势,让他们陷的深一点。”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上午九点,争取午饭的时候,准部就落入咱们的圈套。各就各位吧。”

    号兵吹了号,各部的指挥官跳上马,向刘钰敬礼之后各自前往指挥。

    考虑到松花江来的这群府兵轻骑,很可能没纪律,冲起来脑袋就发热,他让副将张瑾和参谋长去了南侧。

    张瑾有些紧张,小声问道:“守常老弟,这样的打法,我真的不怎么懂。”

    刘钰笑道:“放心吧,不需要你懂。行军司马会告诉你何时该怎么做的。你是副将,也是英国公嫡孙,要做的就是发号施令就行。行军司马没有你我的命令,不能指挥军队的。”

    张瑾点点头。

    他真的不怎么懂这种战法,在京城当过勋卫,负责过京营守卫,但是青州军的战法他没见过。

    不过想着刘钰的大胆计划,若是真的能够一举击溃准部主力,自己也受益良多。

    尤其是自己是青州军的副将,祖父英国公已经告诫过他:一切听刘钰的,打赢了,这一功是刘钰的,但后续的功都是你的。你是副将,日后便是主将,准部一平,刘钰就不会再管青州军的。

    说的已经如此明白了,张瑾也是努力去学,虽然听刘钰讲了许多,可毕竟没有自信。

    这时候刘钰让他去南侧发号施令,行军司马跟随,他也稍微放了心。给刘钰行了个他觉得有些古怪的军礼后,上马一起去了南侧。

    山丘上的位置很好,可以纵观全局。

    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军官,一些参谋,以及俄国的特使鲍里斯。

    鲍里斯不能确定,大顺对准部开战到底是有意选择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开战、俄国正在准备第四次俄土战争的的时机,还是纯属巧合。

    但他可以确定,刘钰叫他跟随观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示大顺的军事实力,为日后的西线边界谈判争取对大顺有利的条件。

    之前黑龙江一战,确定的知识贝加尔湖以东到太平洋的边界。当时就说了,要等平准之后再进行西线的谈判。

    黑龙江一战大顺打的过于惊艳,炮兵和攻城技巧让俄国人很恐惧,再加上俄国国内的政局混乱,刘钰最终在色楞格河逼死了托尔斯泰伯爵。

    但是这些年随着俄国使团不断来往,俄国人发现大顺的军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或许炮兵不错,但是步兵的战术体系完全落后了,也就是1683年维也纳之围奥斯曼的水平,甚至可能还略有不如。

    鲍里斯并不知道大顺的青州军是一支纯粹的燧发枪线列兵团,直到去了蒙古之后才知晓。

    对于刘钰的布阵,他也不是很认同。

    不过他也谨慎地闭着嘴,不发表任何意见。就算刘钰失败了,他只要不死在阵中,回到俄国并无问题。

    他知道准噶尔人中有一些瑞典人,当年被刘钰逼死的老托尔斯泰伯爵曾和土耳其签订过亚得里亚堡条约,当年被击败后逃到土耳其的瑞典人都可以经俄国归国。但是没有逃到土耳其的,彼得没有释放,而是把那些瑞典俘虏挑选出一些人编入了军队。

    亚梅什湖一战中,不少在俄国服役的瑞典人被俘,还有一些波兰人。俄国和准部也有协定,级别足够的军官是要被释放的。鲍里斯作为贵族,准部不会为难他。

    现在看来,刘钰太过于依仗步兵和炮兵。

    但鲍里斯认为,骑兵现在仍旧是主宰战场的,俄国军队里有不少土尔扈特人骑射手,仍旧可以作为主力骑兵使用,这些准部的骑兵和土尔扈特骑兵一样轻盈,刘钰的阵线稍微有些薄,而且骑兵的数量严重不足。

    他知道刘钰是要用步兵从侧翼席卷,可是他很怀疑,步兵在战场上会有这么快的机动性吗?

    现在看来,他对大顺的炮兵倒是又高看了几眼。依靠热气球观察,炮兵集中使用,炮位部署的很合理,迅速反掉了准部的炮兵。

    “就算是准部能够获胜,也必然死伤惨重。完全没有炮兵支援的进攻,很容易崩溃。中国的炮兵很厉害,他们的大炮是法国的,但是法国人的炮术并不好,甚至现在不如俄国的炮兵。法国炮手今天操作二十四磅炮,明天可能就被征调去操控八磅炮,中国的炮兵训练的很好,和法国并不一样。他们的操典,也并不是法国的。”

    此时此刻,俄法正在为了波兰王位继承权而交战。鲍里斯去过法国,对法国那一套很了解,有些看不懂青州军的战术体系了。

    既不同于法国,也不同于俄国,甚至和欧洲每个国家的战术体系都不一样。

    如果这一战能够获胜……俄国,或许真的要在额尔齐斯河上让步了。

    否则,和土耳其人作战的时候,如果大顺在谈判桌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会用军队去取得的,尤其是现在大顺和法国走的很亲近。

    步枪、刺刀、大炮,都是法国的。

    只是,青州军的军歌,分明是英国的掷弹兵曲,这一点鲍里斯不会听错;他们的轻骑兵,更像是哥萨克;他们的带着红缨的毡帽军装,很明显的中式;他们的阅兵步伐,很明显的普鲁士民间舞蹈踢腿风格;他们把四磅炮配属到营团一级,又是浓浓的瑞典风。

    这样一支古怪的军队,真的可以战胜一倍左右的准噶尔人吗?

    鲍里斯很怀疑,或许守卫在棱堡里没有问题,但这样的大规模野战,对方还有骑兵的优势,他并不看好。

    鲍里斯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南线的战况,准部和青州军的对射已经开始。

    “上帝啊……骆驼搭载的回旋炮,和八磅四磅甚至十二磅的野战炮对射,这是怎样的愚蠢?”

    望远镜内,青州军的炮兵把准部的八磅野战炮彻底压制,转而调整角度开始轰击正在结阵前进的南侧准部火枪手。

    准部的骆驼手冒着火炮,驱赶着骆驼抵达足够的射击距离,然后把骆驼的四肢捆好,让骆驼卧在地上。

    上面的小小回旋炮正在装填,跟在后面的火枪手用的是浓浓土耳其风格的大火枪,射程很远,但是阵型相对于青州军可以密集排列的燧发枪阵,还是太稀疏了。

    青州军这边的火炮开始集中轰击,一头头骆驼被击中,血肉模糊,但是四肢被捆扎住,根本没办法跑。

    炮弹弹起来后,砸向了后面的重火绳枪手。

    青州军的南线列成了标准的四列阵,连续不断的枪声响起。更密集的火力,更快速的装填,相隔百步的对射使得整个战场硝烟弥漫。

    对射大约持续了一刻钟,准部的火枪兵已经出现了混乱。骆驼炮基本上没有发挥出任何的作用,大部分都被后面的野战炮毁掉,小部分在对射中也根本不是那些四磅团属火炮的对手。

    准噶尔人每射击一次,青州军这边可以射击两次到三次,而且因为阵型更密,几乎每一次射击,准部那边就会倒下去一群人。

    炮弹持续不断地扫到结阵的准部火枪手,一刻钟的对射,准部火枪手显然可见地动摇了。

    鲍里斯放下了望远镜,对射阶段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无趣的屠杀,炮兵的绝对优势和燧发枪的横队射速,准噶尔人在对射上占不到半点便宜。

    刘钰走到鲍里斯身边,微笑着问道:“土耳其人的军队,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你们和奥地利人结盟,奥地利的公主会嫁给洛林公爵,法国人不会让哈布斯堡拿到洛林这块‘聘礼’的。不过如果你们在波兰问题上打赢了,或许法国人无力干涉你们和土耳其的战争。我想,你们和奥地利会在土耳其身上取得一场大胜的。”

    鲍里斯皱皱眉,知道刘钰在提醒他现在欧洲的局势,或者说在提醒平准之后顺俄之间西线边界的问题。

    如果俄国不退步,青州军打赢了准部,或许会趁着俄土战争的机会去攻打额尔齐斯河上的俄国城市,争取谈判桌上的利益。

    鲍里斯很清楚,他这个特使来到跟随青州军,就是刘钰让他看清楚大顺军队的实力。

    对于这个充满恶意但却优雅微笑的恶魔,鲍里斯也很优雅地回道:“土耳其人要比准部更强大,军队也更多,但我们总是可以战胜。而您,还没有赢的这场胜利。”

第一九四章 卸力

    南线,张瑾很老实地没有瞎指挥,安静地看着战场。

    吴芳瑞忠实地执行着刘钰的计划,战场上瞬息万变,刘钰只是给出了整体的大略,然而真正临场指挥的时候还是需要根据特定的情况作出相应的判断。

    准噶尔人的炮兵不堪一击。

    所以吴芳瑞让一线的两个营,横队摊开,后面的几个营始终保持着纵队。

    如果对面有炮,这是大忌。

    一门十二磅炮,若是击中了纵队,那可是一下子要报销十几个人的。

    然而对面的炮已经完蛋了,保持着随时可以进攻或者防御的万金油纵队,是最稳妥的。

    轻骑兵在侧后,安静地等待着,骄劳布图有些焦急,他手底下的轻骑兵更焦急。

    刚才的对射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准噶尔人对射完全不占优势。现在他们的火枪队已经在动摇,开始向后退,这时候应该冲一冲才是。

    可是没有命令,他们也只能干等着。

    战场另一边,大策凌敦多布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炮兵不行,火枪对射也不占优势,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火力会如此凶猛,对射阶段火枪手和骆驼炮根本不占优势,对面根本没死几个人。

    “那个刘钰不是蠢货,他知道南线的重要,所以把大部分骑兵都安排在了南边。”

    “我们只能继续进攻,我们拖不赢的。他们后方的大城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主力在山北。”

    “让火枪手重新整队,准备冲一波。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南边冲的狠一些。如果能够冲开,那就冲开。如果冲不开,也要让他把中军的不对调过去支援。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对射,我们占不到优势的。”

    小策凌敦多布跳上战马道:“我带着人冲吧。”

    “你不要动。你的精骑要留到最后一刻。现在他们的阵线还很稳,这时候冲击,就是送死。再等一等。”

    准部本部的兵马只有两万,剩下的都是非本部的,小策凌敦多布手里掌握着一支四千人的精骑,这是决定胜负的力量。

    他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用出去。

    小策凌敦多布问道:“他们的骑兵一直没有动,那支骑兵是最大的威胁,要想办法把他们打掉。”

    在他眼中,无甲的步兵是孱弱的。

    对射优势很大,可一旦肉搏,就会像是羊群一样溃散。唯独那一支轻骑,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策凌敦多布也想把那支轻骑骗出来,但现在看来,很难。

    “刘钰就像是屁股长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他不会主动进攻的,只会选择防守。让南线再冲一冲,让他们带着骑兵绕到侧后,趁乱威胁,引出他们的骑兵。”

    很快,退散的火枪手重新集结起来。

    一支四千多人的骑兵也开始朝着南侧的侧后机动,扬起了大片的烟尘。

    着甲步战的步兵跟在火枪手的后面,准备冲击。

    然而集结的过程是痛苦的,不断有炮弹在人群中落下,砸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青州军的大炮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霹雳,刚才的对射已经让不少火枪手心惊胆战,再度集结起来也只能战战兢兢。

    刚才的对射中,大部分的骆驼回旋炮都会毁掉了,青州军的火炮打的很准,尤其是那些营队前的四磅炮,在二三百步的距离打的实在太准。

    准噶尔的火枪手慢慢向前挪动,十五六斤重的土耳其大火枪并不轻便,装填起来更慢不说,也没有人敢像对面的青州兵一样挨的太近,生怕明火的获胜点燃别人身上的火药。

    一千多人的着甲步兵在火枪手的对射掩护下,缓缓结阵集结,一些骑兵也加入其中,准备一波冲击。

    吴芳瑞看着准部的动作,知道无聊的对射试探已经结束,这场试探让准部确定依靠对射占不到任何便宜。

    骄劳布图纵马来到他身边,却没有直接问他,而是问张瑾道:“大人,准部的骑兵已经动起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冲过去?”

    张瑾没有直接回答,按照他对战争的理解,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还是遵从着祖父的话,也遵照着刘钰的布置,问吴芳瑞道:“应该是这样吧?”

    吴芳瑞摇摇头道:“大人,我建议,让两个营的步兵加强侧翼,等着他们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就展开方阵。缓解他们骑兵的冲击后,舒大人再带着骑兵反冲。”

    “一旦准部的骑兵退却,舒大人要收拢骑兵。步兵会变阵冲击他们的侧翼,舒大人到时候跟着步兵就好。”

    张瑾大为不解道:“准部人多,难道我们反倒要进攻?”

    “大人,防御不是死守。如果有机会,当然要攻。迫使准部孤掷一注,诱骗他们进攻咱们的中军,这样才能两翼合围。如果不能消灭准部的主力,就算咱们翻了阿尔泰山,那也只能筑城,只怕难以立下不世之功。”

    张瑾心想,青州军上下都和刘钰一样,就没想着可能会失败,一切都是以抢功劳为目的……不惜弄险。

    也不知这到底是自信还是自大,可他还是没说什么,给骄劳布图下达了命令。

    骄劳布图苦笑道:“我手底下这群人,一旦冲出去,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若是步兵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的话,我真的不敢保证他们冲出去后能再度整队。”

    吴芳瑞也知道府兵轻骑的情况,摇头道:“能收拢多少收拢多少吧。”

    骄劳布图点点头,回到了那群焦躁的轻骑那,开始向侧后兜圈子,让马匹热起来。

    两个营的步兵保持着营纵队,迅速机动到了南侧的边缘,掩护着侧翼。

    几名传令兵从北边飞速地跑来,部署展开的八磅炮和几门十二磅炮,不再射击,而是套上炮车,朝着南面机动。

    剩余的炮兵还在轰击对面的准部火枪手,迟缓着他们集结靠近的速度。

    已经跑动起来的准部骑兵没有再等这些像蜗牛一样的步兵,从侧面朝着青州军的侧翼呼啸而来。

    两个营的步兵用最快的速度展开了两个方阵,第一排的士兵蹲在地上,将插着刺刀的火枪杵在坚硬的地面上,用脚踩着枪托。

    他们并不害怕。

    在刘公岛的时候,每个人都经历过类似的训练,军官会骑着马靠近他们,而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去戳马的眼睛或者嘴。

    军官会在马避开后告诉他们,马的胆子很小,连棍子都不敢碰,难道在铅弹乱飞的战场上敢去碰刺刀吗?

    至少此时,他们是相信的。

    营队所属的两门轻便的四磅炮,换了葡萄弹,炮兵们默默的等待着准部骑兵再靠近一点。

    开完这一炮,他们就可以躲进方阵里面,那里面很安全。

    人挨着人,给每个人都带来的安全感。

    冲的最快的准部骑兵手里摸出了羽箭,想要用最经典的骑射来射开缺口。

    然而在还没有到达射程的时候,方阵内的军官就大喊道:“射他们的马!轮次射击!”

    除了第一排在那杵着的士兵,后面的士兵都朝着轰轰冲来的准部骑兵射去。

    准部骑兵着甲,然而甲在大口径的燧发枪面前毫无意义。

    准部引以为傲的是“箭破甲者斩工匠”,却不是“铅弹破甲者斩工匠”。

    不断有准部的骑兵倒下,倒在地上的战马挡住了后续骑兵前进的路,侧翼冲过来的骑兵越来越散,一直等待着的炮兵也终于等到了开火的命令。

    轰……

    数十枚小铁丸朝着汹涌如潮水的骑兵射去,就像是抓起来一把沙子扬到雪上。

    几十个准部的骑兵瞬间倒在了地上,倒下去的战马更让后面的骑兵不得不绕开,而原本冲击方阵的骑兵就像是遇到了石头的水流,朝着方阵两侧散开了。

    砰砰的枪声不断响起,偶尔有几个骑兵靠近,却被尖锐的刺刀扎死在方阵中。

    倒下的战马形成了天然的障碍,两个营方阵互成犄角,如潮水一般的骑兵此时只能化去了可怖的冲击,换成了绕圈子的乱战。

    如果骑兵的冲击是海潮,那么就要想办法卸掉骑兵的冲击力。

    间隔如棋盘的小方阵,故意留出了棋盘样的缺口,近距离葡萄弹打死的战马,都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

    况且,准部的骑兵,距离海潮这样的比喻还差得远。

    尖锐的军号响起,骄劳布图终于等到了他所认为的机会,带着两千五百名轻骑,朝着被两个营方阵散掉了冲击力的准部骑兵的侧面冲去。

    南侧,准部的火枪手也开始了对射,着甲步兵朝着吴芳瑞所在的地方发动了冲击。

    中军,刘钰也下下达了做诱惑的军令,两个营的部队,大张旗鼓地朝着南侧机动。生怕大策凌敦多布看不到,也不怕他怀疑,毕竟南线正在经受最猛烈的进攻。

    山坡上做预备队的团,抽调了三个营,排成快速行军的纵队待命。一旦命令到了,就要快速支援中军。

    炮兵开始朝着山坡上的炮位运动,一些大炮已经在山坡的炮位上悄悄展开。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策凌敦多布孤掷一注,朝着看似脆弱的中军猛攻了。

    刘钰有些紧张地搓着手。

    他不怕中军挡不住,而是怕南侧攻的太狠,以致准部溃败……本来要包饺子,结果弄成了放羊,那就很不爽了。

第一九五章 过时了

    大策凌敦多布也在紧张地搓着手。

    透过战场的烟雾,他能看到刘钰正在把中军的千余人往南线调动。

    “他慌了,他慌了!他开始把中军往南边调动了。”

    “应该再等一等,等到中军支援南边的那些兵参了战之后,展开了退不回去了的时候再冲。”

    “但也不能等太久,以免山丘上的又去支援中军。小策凌敦多布的四千精骑,应该可以冲开他们的中军。只要冲开了中军,他的南线就被围住了。”

    心头不断闪过这样那样的想法,大策凌敦多布心头一阵阵激动,等了多时的机会似乎已经出现。

    南线的战斗有些乱,绕到侧面的骑兵并没有一举冲开汉军,反而被那两个结成方阵的步兵黏住。

    卸掉了冲击力后,狡猾汉军的骑兵才从侧面反冲。

    约莫一千多人的汉军,从中军方向朝着南侧行军支援。准部的大炮基本都被反掉了,大策凌敦多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那些人毫无顾忌地行军。

    但这个问题不大。

    他相信,这些汉军最大的倚仗,就是火枪。对射还行,一旦肉搏,绝不会是自己这边的对手。

    在南线,他集中了将近五千骑兵,四千多火枪手,外加四千左右的步战。

    这已经是将近一半的兵力。

    只是南线的青州军数量也不少。大策凌敦多布估算了一下,几乎二十多门重炮,大量的小炮,将近三千的步兵,还有三千骑兵。

    这些人很善于防守,再加上火炮的轰击,想要直接在南线冲开非是易事。

    北线和中军还有抗线对射的火枪手和步兵,这又要耗费大策凌敦多布大量的兵力,手里做决胜的突击力量,就是小策凌敦多布的那四千精骑。

    “再等等。”

    他这样想着,叫来了小策凌敦多布,以及那个之前被俘的波兰骑兵少校波尔舍夫斯基。

    可以看到南线侧翼的步兵结成了空心方阵,对骑兵的阻滞很严重,他想确定一下能否冲开。

    波尔舍夫斯基很自信,他的父辈参加过50年前的维也纳解围战,自己能够在波兰军中升任少校,显然也是贵族出身。原本历史上的和通泊之战中,波尔舍夫斯基带着准部骑兵发动了楔形冲锋,冲垮了满清的阵型,逼的定寿自杀。

    他还是有能力的,贵族出身的他也对骑兵有很深的见解。

    虽然准噶尔人没有一支翼骑兵,也不可能训练出一支翼骑兵,但是波尔舍夫斯基认为这些步兵方阵并不能阻碍骑兵的冲锋。

    南线被阻碍,在波尔舍夫斯基看来,真正的问题还是那将近三千轻骑。

    在波兰人看来,能抵挡骑兵的,只有对冲的骑兵,而不存在完全靠步兵就能抵挡骑兵的可能。

    小策凌敦多布手里有一支将近千人的亲卫,都是披甲能骑射、能冲阵的。

    波尔舍夫斯基也训练了一小队骑兵,可以变阵采用楔形冲锋。

    这两支精锐的骑兵打头阵,后面跟随着准部的轻骑,完全可以冲开正面的防御。

    波尔舍夫斯基并没有冲击空心阵的经验。

    他和俄国人打的时候,俄国人的哥萨克和土尔扈特骑射手很多,步兵根本没有结阵的机会。

    骑兵对骑兵。

    和准部打,准部也是以骑兵为主,步兵虽也不少,可也根本没有结阵对抗骑兵的能力。

    还是骑兵对骑兵。

    倒是和大顺的军队在南线打过几场,然而获胜的那次也不是冲步兵方阵。

    而是火枪手和长矛手脱节了,他当时率队冲垮了火枪手之后,长矛手就被困死了。

    至于他父辈的经验,解维也纳之围那一战,波兰骑兵也是趁着土耳其禁卫军和德国人的步兵抗线的机会,从侧翼冲的。

    土耳其人那时候也不会用空心阵。

    这些过时的经验给了波尔舍夫斯基极大的信心。

    大策凌敦多布最后确认了之后,说道:“那就准备吧。告诉列纳特,让他把剩下的炮都带过来。一旦南线的战局焦灼,那就冲开他们的中军,分割他们的步兵,像是围猎一样把他们歼灭。”

    擦了擦迎风流泪的老眼,大策凌敦多布想要透过南侧笼罩的硝烟,看清楚南边的战局。

    南边的战局已经陷入了焦灼。

    两个列成方阵的步兵营,完全没有被准部的骑兵冲垮。

    最开始的骑兵冲锋的确很震撼。

    然而伴随着马匹下意识地躲开刺刀、伴随着大量的战马堆积在有限的空间内,准部骑兵的冲击力已经完全被化解了。

    骄劳布图带着那群远道而来的轻骑,从已经冲不动的准部骑兵的侧面展开了突击。

    和青州军的轻骑不同,这些府兵轻骑的作战方式不是列成密集整齐的墙阵,而是以各个折冲府为单位,互相熟悉的人在一起,形成小的冲锋集团。

    骄劳布图也知道,这群府兵的德行,他就当过折冲都尉。

    一旦冲起来,根本拉不住,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

    吴芳瑞让他冲击之后再把骑兵拉回去,再度冲击,他可没这个本事,那些府兵轻骑即便会,乱战起来也无这样的纪律。

    准部的骑兵发现自己的冲击被阻碍,发现侧面冲出的府兵轻骑后,明显慌了。

    一部分人还在围绕着那两个步兵方阵绕圈子,剩下一部分赶紧拨转马头迎战。

    骑兵的混战中,准部对南线青州军线列的冲击也开始了。

    吴芳瑞看着正在朝这边快速机动的两个营的援军,他相信青州军的战场机动能力,尤其是对面没有火炮阻碍的时候。

    时间还来得及,他向张瑾建议后,前线的两个营迅速从四列展开成了三列。一直没动的一个营,在吴芳瑞观察了一下侧翼骑兵的情况后,也大胆地在展开。

    “所有人!最后装填,上刺刀!”

    命令化作军鼓的声响,传递给了在前面列阵的每个人。

    连队的军官们大声传递着命令,士兵们按照在刘公岛上训练时候一样,回应着军官的命令。

    既是示意听到了,也是为了在装填时枪声停歇的情况下,弄出一些声势浩大的动静给自己壮胆。

    正面黑压压的准部步兵正朝这边前进,还不到冲锋的距离,着甲的人就算再强壮,也不可能在百步之外就一窝蜂地向前疾冲,除非他们都是力能拔山的神明。不穿甲跑上百步还要大喘气呢。

    一千五百支点69英寸,1.7厘米口径的火枪几乎同时停下了射击。

    所有人都从弹药包里取出了油纸包的铅弹,用牙撕开纸包,整齐划一地将引药装入到引火池中,盖上盖子。

    然后把火枪立在身前,将火药和铅弹塞进去,拿出通条使劲儿地戳着。全程都没有人抬头去看看准部的士兵还有多远,不时传来的火炮声都是己方的,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前排的团营属的四磅炮,也装填了葡萄弹。

    不时有人被准部的重火绳枪击中倒地,后面一排的人很自觉地站到前面。

    所有人装填完毕后,取出了刺刀卡在了枪口上,军官们也下达了命令。

    第一排的士兵半蹲在地上,平举着火枪。第二排的士兵站好,第三排的稍微错开了一个身位,在两人的肩膀空隙中伸出。

    支援过来的两个营也已经用跑步疾行的方式抵达了南线,没有展开,而是做了一个转向,保持着营纵队的阵型,维持一个二十五人宽的四列一连正面,全营纵队排开。

    支援的两个营转向整队的同时,准部的冲锋开始了。

    “放!”

    军官们看着指挥处挥下的旗帜,同时发出了喊叫。

    一千五百支火枪,六门装填了葡萄弹的四磅炮,同时开火。

    轰……

    升腾起来的硝烟像是在阵前升起了一团云雾,原本密密麻麻的准部士兵一瞬间倒在地上了大半数。

    军官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冲锋的号令,趁着准部士兵震撼的那一刻,一千五百人的宽正面端着刺刀,向前面发动了冲击。

    新支援的两个营也以纵队的方式,快速在靠近中军的方向向前突击。他们的任务是在缺口处转向展成横队,打开缺口。

    几乎是与此同时。

    大策凌敦多布下达了准备冲击中军的命令。

    就兵法而言,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现在的局势,大顺军的绝大多数骑兵,以及大约一半的步兵都被困在了南线的战局中。

    大顺军的中军支援了南线千人,山丘上的一些步兵也在朝着中军移动。

    南线大策凌敦多布已经部署了太多的人,剩余的人支援过去也是无用,根本施展不开,那就成了添油战术。

    趁着山丘上支援中军的步兵立足未稳之际,将精锐骑兵投入中线,一举完成切割,席卷南线形成包抄。

    这在兵法上是绝对正确的。

    山坡下对射的准部火枪手,可以牵制山丘上的青州军。

    而且青州军的骑兵几乎都在南侧,北侧就算有骑兵也不多,大策凌敦多布确信只靠这种无甲的步兵,防守还行,进攻肯定不成。

    进攻的命令下达,波尔舍夫斯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冲着远处的小策凌敦多布点了点头。

    波尔舍夫斯基与本部的台吉带着可以变楔形阵的四百多人在左,小策凌敦多布带着亲卫的数百精骑在右。

    他们这千余人打头阵,后面就是准部剩余的精锐骑兵。

    列纳特将残存的八磅炮拖了过来,就在阵前部署开,准备轰击青州军的中军。

第一九六章 呆若木鸡

    大策凌敦多布的意图太明显了,刘钰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时机。

    当然,再多的战术和计谋,都需要战力的支撑。

    现在中军只剩下了三个营在抗线,山丘上支援的三个营也跑步前进,纵队行军抵达了预定的位置。

    为了以防不测,刘钰又多安排了一个营支援中军。

    中军一共七个营,三千五百人,一旦准部的骑兵开始冲锋,就要迅速组成七个互成犄角的空心阵。

    如果这七个空心阵撑不住,被准部的精骑冲垮,那么这一仗刘钰就要大败。

    如果这七个空心阵撑住了,准部的骑兵无法冲开,那么这一仗刘钰就要大胜。

    现在双方都拿出了最后一搏的勇气,没什么可以再押上去的东西了。

    刚才机动过来展开的大炮,都已经部署到了预定的炮位内,正在准备试射。

    但这一次刘钰的命令不是让炮兵把准部的那几门大炮反掉,而是占据山丘和侧翼的优势,轰击准部冲击的骑兵。

    山丘北侧,最后的机动兵力,一个掷弹兵营、三个步兵营、五百轻骑,八门轻便的随行快速展开的骑炮,在等待刘钰的命令。

    一旦准部最后的精骑被中军黏住,无法突破,这些在北侧的最后预备队,就要利用快速行军的优势,从北侧直插准部的侧翼。

    以营纵队快速行军和变阵的特点,打开缺口,完成包围。准部但凡有十几门大炮,刘钰就不太敢这么用纵队,然而没有,他用起来也就得心用手。

    至于南线,已经没有意义去关注了,准部冲不开南线的,这一点刘钰信心满满。

    而中军,步兵配合骑兵,骑兵逼出方阵后,步兵跟进对射这样的配合……这要是准部的人能玩出,早把大顺再打出个土木堡了。

    最后看了一眼中军,心道只要中军的七个营方阵,能抗住准部的骑兵最后一冲,这仗就结束了。

    或者说,自宋仁宗景祐三年归义军败亡之后,时隔七百年,阿尔泰山以南,将再一次驻扎汉人的军队。

    中军。

    远处滚滚的烟尘意味着准部的骑兵已经开始集结。

    方阵还未组成,并不着急,还在横队对射。

    作为鼓乐手的张三彪机械地敲击着腰鼓,就像是平常训练时候一样。

    他才十五六岁,背上背着的步枪和他差不多高。

    虽然他们这些鼓手发的枪都是骑兵短款,但他终究还小,个子还没长成。

    咚咚的鼓声持续不断,趁着敲鼓的间隙,顺势把手往上一抬,将那个宽大的、不断往下落遮住眼睛的毡帽抬上去。

    连军帽,都没有一顶合适大小的。

    对面准部的火枪手已经开始后撤,阵前堆积着大量的尸体。

    军官们知道这是在为骑兵的冲击挪开空间,山坡上的火炮开始轰击对面的火枪手,持续的速射让准部火枪手扛不住了。

    “全营!方阵!”

    听到军官的叫喊,张三彪下意识地急促敲击了几下鼓,旁边的号手吹出刺耳的唢呐声。

    旁边的几个连队迅速从横队转向,变为了纵队,朝着竖起军旗的地方集结。

    无数次皮鞭下的机械,使得全营仅仅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就从刚才的横队转为了一个方阵。

    他们左边一百二十步外,是另一个方阵。

    张三彪个子很矮,躲在了方阵里面后,垫着脚看着后面。他们后面百步远的地方,也有一个方阵。右边还有一个。

    再往后就看不清楚了,这种人挨人的感觉,让他很安心。

    打仗嘛,总是会死人的。但是死人这种事,那年大灾的时候他见得多了。

    他记得刘大人曾说过,灾民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员,因为他们能够忍受最血腥的对射。

    哪个国家把底层弄得苦不堪言,连活着都需要巨大的勇气,这个国家的线列兵一定不会太差……前提是发足军饷,吃饱饭。

    张三彪就不怕死人,营里的大部分人也都不怕。大部分人都是全家被饿死之后的幸存者,别说死人了,连死了之后鼓胀起来的尸体都不知道见了多少。

    据说营里还有几个吃过人肉的,也不知真假。

    持续数年的训练,已经把这些人训练的像是木头一般。用刘大人的话,这叫“呆若木鸡”。

    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士兵们一旦结阵,一个个全都木讷的像是不会说话的木头。

    军官们的命令,就像是养狗的人,嘬嘬嘬叫唤之后,狗就会跑过来一样。

    青州军的步兵大部分都是这种状态。

    张三彪也是一样。

    他可以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听到军官的号令后,手就能自然而然地敲出相应的节奏。

    “全营!刺刀准备!”

    咚咚咚咚……

    就像是唤狗吃饭时一样,军官的口令,张三彪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思考,手臂急速地震动起来,鼓声奇快。

    鼓声停歇,他把背后背着的骑兵短枪取下,也把腰间的刺刀装了上去。

    装上了刺刀的法国骑兵枪,比他的个子还高,装填的时候他要用腿夹住火枪歪斜,而不是像那些士兵一样站直了就能装填。

    装好了刺刀,又把火枪背好。

    一会打起来的时候,鼓声不能停,四面对敌的方阵看不到背后。

    鼓声,意味着方阵还在,意味着方阵还没有被冲垮,意味着不用担心背后的敌人。

    至于骑兵的冲锋,他们见过比这个更恐怖的。刘公岛上,经常会组织骑兵吓唬这些步兵。

    最开始是一个一个的吓唬,拿着棍子刺马的眼睛。后来便是结阵之后,一起拿着棍子,忍受着黑压压的轻骑兵们朝他们冲击的场景。

    谁跑,那就十军棍。

    最开始,一个人一个人训练的时候,大家都熟悉了。

    可真正组成方阵面对黑压压的骑兵冲击的时候,还是会有人下意识地想要跑,数百骑兵冲起来的模样太可怕了。

    就像是刘公岛海滩上的巨浪,尤其是去年台风时候的那场巨浪,叫人恐惧。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和恐吓,一次又一次的军棍毒打之后,士兵们再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已经麻木。

    彻彻底底的麻木。

    前排的士兵蹲在地上,支起刺刀。四排的厚实方阵,人挨着人,无路可退也无处可跑。

    远处,就像是夏天打雷一样的声音隆隆传来,黑压压的一群骑兵朝着方阵冲来。

    张三彪一边敲击着让同袍稳住的节奏,一边踮起脚尖观望着。

    冲的最快的一批准部骑兵拉成了一条海浪,最前面的几个人加快了速度,慢慢形成了一个木楔子的形状。

    这些人冲击的不是他们营的方阵,而是冲击他们左侧的那个方阵。

    冲的最快的那几个人,夹着长矛。然而才冲了几步,山坡上就传来几声炮响,最前面那几个夹着长矛的战马被打死,几个人飞了出去,落入了烟尘之中。

    “倒霉蛋,不摔死也被踩死了。”

    张三彪嘀咕一声,又看了看自己营前面的准部骑兵,比起旁边的木楔子,这群人则像是一道大潮,只是越来越乱,越来越散。

    “比骑兵营那群人差远了。”

    这样想着,军官们下达了第一排开火的命令,张三彪一边吐槽着,一边敲击了腰鼓。

    蹲在地上的士兵举起了枪,瞄了瞄远处越发靠近的准部骑兵,营方阵中就升起了一团白色的硝烟。

    射完之后,便把枪顶在了地上,斜着插出去,用脚死命地踩住。

    砰砰的响声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回荡着,张三彪很怀疑这时候同袍们能不能听到鼓声,但他不敢停下。

    既是命令,也是因为他知道方阵要是破了,他也得死。既然军官们说让他继续敲,他就继续敲。

    “士兵们!稳住,稳住!一会打完仗,数尸体。明码标价,朝廷不会少了银子的。刘大人说了,打完这一仗,以后就没有大仗了,到时候回去都要去京城当兵,得了赏钱娶媳妇!”

    一如青州军上下的风格,既不谈为了陛下,也不谈为了家国,前者扯淡,后者听不懂。倒是银子军饷,说到做到,从不会短缺,开战时候也向来都是说银子来鼓舞士气。

    张三彪心想,京城什么样还不曾见过哩,但是刘大人从不骗人。既说打完这一仗,日后能去京城当兵,这倒也能长长见识,总比在那个岛上要强。

    眼看着骑兵冲到很近的地方,张三彪心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会先吃一记葡萄弹?那玩意打在身上,可比用火枪打中惨多了,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轰……

    营队炮手们像是要满足张三彪的愿望一样,最后开了一炮后全都溜到了方阵的里面。

    二十多个骑兵被一波扫倒在地,后面的骑兵不得不让开死尸,从旁边绕过去。

    乌压压的骑兵终于冲到了方阵的前面,砰砰的枪响,不时传来被击中的惨叫。

    战马不敢直接冲这样的方阵,如果这是一条横线,或许战马无处可去,只能冲。

    然而这只是个方阵,两个方阵之间还有百余步的空地,准部的骑兵下意识地溜到了空隙中绕圈子。

    张三彪觉得,这就像是和同袍们去海边玩水,一群人提着木桶互相泼水。

    准部的骑兵沿着方阵的间隔继续往里面冲,后面的骑兵又乌压压地往前挤,在张三彪看不到的地方,一共七个方阵形成一个棋盘样的形状。

    准部的骑兵就在这七个方阵的孔隙内来回转圈,不是不想冲,而是冲不起来。

    冲的最快的那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先是被各个营的火炮扫了一遍,又被几轮齐射,堆积在各个方阵前的死尸使得后续的战马根本冲不起来。

    马本来也害怕尖锐的刺刀,这些堆积的死尸,没有超好的马术,也不可能冲起来。马也是会被绊倒的。

    七个方阵就像是七个花洒,沐浴在其中的准部骑兵享受着一场铅弹的淋浴。

    他们引以为傲的甲可以挡住130焦耳动能的弓箭,却根本挡不住1800焦耳动能的铅弹。

    十倍的差距,需要至少7毫米后的甲,准部没有7毫米厚的甲,估计也穿不动将近一厘米厚的铁板。

    被分散的骑兵,比徒步攻击棱堡的步兵还要惨。

    一个方阵并没太大的用,可当方阵本身也互为犄角形成交叉的时候,和棱堡的交叉火力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最恐慌的就是骑兵最开始冲击到方阵附近的那一刻,一旦第一波没有冲开,后续冲击力被卸力缓解,方阵就稳定下来了。

    准部的骑兵不是会不会墙式冲锋的问题,而是根本不会波次冲击,尤其不能冲不开之后整队后退再冲。不是不懂,不是不会,而是其组织力和训练度做不到。

    小策凌敦多布已经杀红了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步兵,更没见过这样的方阵。

    根本冲不进去。

    他的战马已经被打死了两次,换了第三匹马的时候,属下的人拉住了他,喊道:“退吧,冲不动。”

    小策凌敦多布一抬手,将拉着他的亲卫的手臂推开,看着旁边满地的尸体吼道:“这么多勇士,便白死了吗?若是冲不开这阵,咱们准噶尔部就要完了。勇士们,随我再冲一次!”

    吆喝了一声,身边聚集着百多亲卫,小策凌敦多布握着弯刀,带着必死一般的勇气,在枪声中整队。

    他身边的亲随还有勇气,也还有纪律,很快绕着他重新列阵,冲向了第一个方阵。

    只要能冲开第一个,或许就能带来勇气,或许就能把后面的几个阵给冲破。

    不断有人被铅弹击中落马,也有人因为冲的太快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前面方阵的四周,堆积的尸体已经有半人多高,一匹匹被击中的战马倒在地上,血把四周的草地都染红了。

    红着眼的小策凌敦多布拿出了让本部亲随羡慕的骑术,绕过了一匹死掉的战马,全力抽打着马匹,喊道:“不要退,冲进去!”

    最后的吆喝声,鼓舞了身边残存的几十个人,朝着已经有些松动的方阵撞了过去。

    嗤……

    战马拼死撞开了前排的两个人,更多的刺刀扎在了马的身上,这匹刚换过的战马支撑不住,呼通一下倒在方阵内。

    小策凌敦多布被甩进了方阵里,他也是久经战阵,号称准噶尔第一勇士,身体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借势站了起来,抽出弯刀就朝一个背对着他的列兵砍去。

    那个列兵正在专心致志地装填,然而就在他的弯刀将要砍下去的一瞬,小策凌敦多布感觉到背后一阵剧痛,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

    扭过头,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准噶尔部第一勇士,死在了怎样的勇将手下。

    然而回过头,却发现刺死自己的,是个还没有步枪高的半大孩子,带着一个大大的红缨毡帽,腰间还挂着一个腰鼓,手里的步枪枪口还在冒着白烟。

    “呃……”

    小策凌敦多布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最后映入他眼中的,便是那个半大孩子就像汉人农夫在割麦子一样木然。

    木讷地把步枪背好,继续木讷而机械地敲击着腰鼓。就像是农夫割麦,木讷地把麦子割倒,木讷地把麦子捆扎成捆。

    至于割下的这棵麦子,是不是曾经麦田里最高的、最壮的,没人在意。

第一九七章 活路

    小策凌敦多布的战死,让准部冲击中军的骑兵彻底崩了。

    然而逃也没地方逃,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枪声,肉眼可见的地方四周全是方阵。

    不知道是谁用蒙古语大喊着小策凌敦多布战死的消息,如同大海退潮,插在方阵空隙里的骑兵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小丘上,战场的动态完完整整地映入刘钰的眼中。

    南线的反击已经开始,骄劳布图带领的轻骑从侧面冲击了准部丧失了冲击力的骑兵,准部骑兵败退。

    那两个结成方阵的营快速转换成了纵队,跟在骑兵的后面全速向前冲击,直插准部大军的侧翼。

    前线的三个营在一轮齐射之后,就开始了反冲击的追击,像是赶羊一样驱赶着溃退的敌方步兵。

    两个支援的营也以纵队冲击的战术,沿着缺口插了进去,迅速展开成横队,彻底分割了准部的南侧一翼。

    中军的四千多准部骑兵,没有了指挥,无头苍蝇一样在七个方阵中乱窜。

    打出来信心的步兵发挥了最快的射速,不断地把铅弹泼在那些乱窜的骑兵身上,就算现在逃,能退出去多少都是个问题。

    北线,刘钰集中的所有预备队纵队出击,最擅长肉搏的掷弹兵没有投掷手雷,而是列阵行军到四十步后一次齐射就发动了冲击。

    其余的线列兵也用步兵方阵之前所不可能有的战斗中行军速度包抄了准部的侧翼。

    南北侧翼都被夹住,中军的方阵黏住了准部最后的精锐骑兵,一个饺子已经包好。

    山坡上的火炮全速朝着混乱的准部大军猛轰,大策凌敦多布已无回天之力。

    青州军的五百轻骑沿着掷弹兵打开的缺口,盯着大策凌敦多布的大纛猛冲。

    骄劳布图的轻骑们也知道大纛意味着什么,发扬出良好的“顺风争功抢人头我最快,不要和我说什么骑步配合”的传统,压着准部溃退的骑兵也朝着大策凌敦多布的大纛处挤压。

    中军最后面的两个营已经解除了方阵,正在向前推进。前面被冲击最狠的两个方阵也没有溃散,还保持着建制。

    胜负只在这短短的一刻钟。

    之后的战斗,都不过是无趣的追杀而已。已经杀红了眼在抢功的骑兵,不会给准部再度集结的机会的。

    刘钰吆喝了一声,副官倒了两杯酒。

    让副官送给了旁边的俄国特使鲍里斯一杯。

    “鲍里斯先生,为今后中俄瓜分中亚,干一杯。希望你们不要在额尔齐斯河上做出不明智的举动。”

    目睹了这一场大战如此轻松结束的鲍里斯也微笑着,和刘钰碰了一下后道:“将军,祝贺您的胜利。您的胜利,证明了一件事:除了荒漠雪山和饥饿,你们在这里已经没有其余的敌人了。”

    面上微笑,内心苦涩地喝下了这杯酒,鲍里斯知道,在马上要到来的边界谈判中,俄国必须要让步了。

    否则,眼前这个对欧洲局势了如指掌的人,一定会趁着俄土开战的时机,拿到他想要在谈判桌上拿到的东西。

    俄国没有这样的步兵。

    或许横队对射不落下风,但是这样的变阵速度和快速行军能力,俄军并不具备。

    用不了十年,或许大顺会拥有十万甚至二十万这样的军队。

    大顺已经展现出的让俄国震惊的后勤能力和财富,都让鲍里斯清楚,以后至少在中亚问题上,当初色楞格河打嘴炮时候提到的那个“万王之王”的头衔,真的要回来了。

    再没有其余国家占据印度之前,以后中亚的问题,大部分在中俄的谈判桌上就能解决了。

    鲍里斯清楚,大顺的炮兵从来不是短板,骑兵有蒙古人和松花江上的轻骑,那也不是短板。

    曾经最大的短板是步兵,而这一战大顺已经把步兵的短板补足,甚至远远地把俄国甩在了身后。

    这杯烈酒是苦涩的,可却不得不带着微笑咽下去。

    俄国不能收留准部的任何人,至少现在不行。

    俄国还在和法国为了波兰王位打仗,马上又要和土耳其打一场,不能再加一个体量巨大的敌人了。

    或许,在地图上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瓜分中亚,是个更好的选择。

    鲍里斯放下酒杯,掏出怀表看了看,正午十二点。

    “刘将军,你应该记住这个时间。准噶尔汗国,在这一刻,成为了历史。”

    “不,鲍里斯先生,您应该说,准噶尔叛军,被平定了。”

    …………

    大策凌敦多布在发觉骑兵冲不动青州军中军的那一刻就明白,这一仗自己输了。

    或者说,他所效忠的准噶尔汗国,亡了。

    剩下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一仗只要不是大胜,哪怕只是互有伤亡,对准噶尔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战略意图已经暴露,并未达成目标,死中求活的战略已经失败,准噶尔没有机会了。

    这一战结束,不用想,南线的大军会直入轮台筑城,北线的这支军队也会翻越阿尔泰山,准部最精华的本部牧场全都沦陷了。

    就算还能集结起来几万的残兵牧民,也无意义了。

    对面的步兵,是他至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步兵。

    超强的机动性和变阵速度,让他感到绝望的火枪,自此之后,几千汉军就能在西域河谷里横着走了。

    孤军深入?要能打得过才叫孤军深入,打不过那叫中心开花。

    时代变了,再无蒙古部族能重现成吉思汗的辉煌了。

    下属们都知道失败了,有人小声道:“撤吧。咱们输了。”

    大策凌敦多布看看正午的太阳,反问:“往哪撤呢?又能撤到哪里去呢?”

    “向北,是罗刹人的城堡;向西,是土尔扈特部和哈萨克人,难道我们要举族西迁去投靠土尔扈特人吗?可就算是土尔扈特部,也不过是在给俄国人做事。留在这,我们还能信我们的教,去了那边都要做东正教徒吗?”

    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从未见过的步兵战术用着前所未有的突进速度,已经在两翼完成了包抄。

    大策凌敦多布不是没和大顺的步兵打过仗,可大顺的步兵推进起来很慢,根本没有包抄的机会。

    火绳枪手不能单独行动,要等后面掩护的长矛手。长矛手要结阵,不能乱冲。就算出现了缺口,等到方阵挪过去的时候,战机早就没了。

    以往和大顺打仗,都是大顺靠着结阵顶住,火枪手和炮兵猛轰,轰出缺口后,着甲重步或者轻骑从缺口冲进去。

    大部分情况都是击溃战。

    可眼前这支步兵,他们走的比长矛阵快得多,排成二十五六人宽的一列,也比火绳枪手的横队快得多。

    找到缺口后就迅速展成横队,一次齐射之后就像赶羊一样往前冲;或者是纵队根本不展开,前排齐射之后就发动冲锋,冲出缺口再整队展开。

    然后吹着笛子唢呐、敲着腰鼓,迈步向前。

    这么死板的战术却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术。

    两翼都已经崩了。大策凌敦多布真的没想到,靠步兵也能打出来两翼包抄的战术,他以为对面的汉军骑兵不多,最多也就能打成击溃战。

    远处,汉人的骑兵也已经朝着这边冲过来,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前线彻底崩溃了,动摇的士兵疯狂地向后逃窜,三五成群的骑手向后逃亡,大策凌敦多布的身边只剩下两千多人。

    那些火枪手根本不是汉军火枪手的对手,没有了骑兵和步兵的掩护,火绳枪手就是一群羊。

    一切都完了。

    大策凌敦多布叹了口气,冲着身边的下属和各部台吉、宰桑道:“你们走吧。我要为我们的族人,找一条活路。你们走吧。”

    没有人质疑大策凌敦多布的勇气,也没有人质疑他的忠诚,可是活路……族人的活路,又是怎样的意思?

    “走吧,你们撤走吧,去大汗那,把残兵集结起来。”

    “那你呢?”

    大策凌敦多布没有说话,叫人支撑着自己的大纛,闭上眼睛,坚定而又无奈地说道:“为我们的族人,找一条活路。走吧,去山南,回伊犁。”

    其余人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所敬重的大策凌敦多布要做什么,却还是遵从了他的命令,将所有能集结起来的部队撤走了。

    大纛周围,只剩下了二百多亲随骑兵。

    那些抢功的汉人骑兵疯了一样朝着大纛的位置猛冲,亲随们列了最后的阵型,打退了几波要来抢功的轻骑。

    远处,一队骑兵正在那集结,招揽着更多冲乱了的骑兵靠近。为首的那人穿着将军才穿的甲,大策凌敦多布看到那个人很勇武,刚才一个人就砍死了三个骑兵。

    最后的二百亲随没有害怕越来越多的敌人,想要跟着大策凌敦多布做最后一次冲击。

    远处的那个着甲的骑兵又砍死了两个准部的骑兵,动作利落,是个勇将。

    大策凌敦多布望了望远处的、遥不可及的山丘,没有选择最后的冲锋,而是叫人举着大纛,来到了正在集结的骑兵对面。

    双方的骑兵拉开了距离,似乎要做最后的一场冲锋对决。

    大策凌敦多布确信对面一定有懂蒙古语的,他大声喊道:“我是大策凌敦多布,我要见你们的主将刘钰!”

    骄劳布图心里砰砰乱跳,眼前这个人就是大策凌敦多布?

    他能听懂蒙古语,此时却装作听不懂。

    俘获了准部大将,和准部大将主动要去见主将,能是一样的功劳吗?

    对主将刘钰是一样的,对他可不一样。

    他想要装作听不懂,可对面的又有一个会汉话的大喊道:“这里是大策凌敦多布,要见你们的主将刘钰。”

    骄劳布图暗骂,这他娘的连装听不懂都不行了。

    然而旁边的几个府兵军官大喊道:“此必为敌缓兵之计!大人,万不可相信!”

    骄劳布图心道妙啊,离了折冲府久了,整日和那群卖皮子的野林子部落的人打交道,竟是连这样的手段都忘了。

    他抽出了刀,正要顺势说这是敌人缓兵之计的时候,大策凌敦多布主动下了马,扔下了刀,指着骄劳布图道:“你是勇士,我是你的俘虏了。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将。”

第一九八章 善后考虑

    山丘上,大策凌敦多布被送过来的时候,刘钰正在询问几名特殊的俘虏。

    波兰人波尔舍夫斯基的战马在冲锋途中被火炮打中,他落马之后命很大,没有被后面的骑兵踩死,但是胳膊摔断了。

    瑞典人列纳特爽快地选择了投降,询问刘钰能不能让他经由广东乘船回瑞典。

    剩余的俄国俘虏被鲍里斯叫了过去,嘀嘀咕咕地在那说些什么。

    看着各色各样的俘虏,刘钰觉得真是有点像是和多国联军作战。

    瑞典人、波兰人、俄国人、乌兹别克人、哈萨克人、蒙兀儿人……准噶尔军队里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对列纳特这个人,刘钰答应的很爽快,因为列特钠可以提供伊塞克湖附近铜矿的全部消息。如今铜也不便宜,伊塞克湖的铜矿还是值一张回瑞典的船票的。

    好像听说瑞典也开办了东印度公司,去年刚派了一条船来广东贸易,这个完全可以答应。

    他的铸炮术已经过时了,炮兵战术也都落后了好几十年了,要之无用。

    但是对波尔舍夫斯基,刘钰就没那么爽快了。

    波兰的贵族,自小玩骑枪的,波尔舍夫斯基可以骑着马用骑枪戳兔子。

    他想组建一支枪骑兵,日后冲阵,枪骑兵还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平原作战更是如此。

    主要是想整理一下波兰骑兵格斗和用骑枪的技巧,会通中西,以求超胜。

    北边一战抓的一些哥萨克也会用骑枪,但是技巧差得多。

    国内也有不少将领是用骑枪的,可以融合一下,日后冲步兵方阵还是枪骑兵更适合一些。

    枪骑兵的训练比较复杂,既要会冲阵,还要会对骑,大顺周边的敌人暂时没有爆发数万规模火枪会战的可能。

    经略南洋东洋乃至印度,还是需要走精兵路线,远洋作战,运载能力有限,越精锐越好。

    寻问了一番波尔舍夫斯基后,波尔舍夫斯基很想回去,刘钰打了个哈哈,叫人先把他压下去。

    不多时,大策凌敦多布被押送了过来。

    “大策凌敦多布这么老了啊?”

    瞟了一眼被带过来的大策凌敦多布,刘钰暗自嘀咕一声。

    眼前这个名将,真的是已经垂垂老矣,精气神整个儿散掉了,看起来就是个垂暮老人。

    右眼红肿着,应该是青光眼或者别的什么眼病,时不时拿出手帕擦一下眼角。

    圆墩墩的身材,倒是很有绰罗斯家族的特色,满脸都是风霜侵袭的皱纹,黑乎乎的。

    这个人原本历史上曾创下过军事史上的奇迹,六千人从伊犁出发,翻越天山,绕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经阿克赛钦,翻越雪山,直抵拉萨,斩首成功。

    可谓是把世界上最难的无人区都翻了个遍,确实有些本事。

    只是这一场大败之后,曾经的风光和锐气全都没了,委顿不堪。

    刘钰对他谈不上太多尊重,也没觉得抓着这个人算多大的功劳。

    这一仗结束后,西域基本上就意味着没有大战了,剩下的就是政治布局和势力平衡,那才是真正的难点。

    但这人力主反俄,压制叶尔羌和哈萨克,对刘钰对西域的构想还是有用的。

    刘钰是无神论分子,对黄教也没什么好感。

    但相对于哈萨克、叶尔羌的黑帽、白帽、花帽来说,有一片黄教区卡死在河西走廊以西,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西京等地的哈乃斐派,叶尔羌等地的苏菲派,最好还是有一条黄教走廊隔着。

    看看大策凌敦多布这年纪,刘钰觉得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就这个年纪来说,应该看淡生死了,再活又能活几年?

    作为准噶尔部的将领支柱,也是准噶尔的侄子,若是真不想谈,应该会选择自杀,或者逃走后再战。

    想着这,刘钰也再问骄劳布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叫卫兵搬来了个空火药桶当凳子,准备了一些热水浸温了手帕送过来。

    大策凌敦多布道了声谢,想要说什么,刘钰却摆摆手。

    等了片刻,待张瑾等人都到了,有人做见证他没私自和对方主将谈大事,这才开口道:“策凌敦多布,我不管你想面见陛下是为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我需得说清楚。不论怎样,我都是要翻越阿尔泰山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你想谈判,待我大军翻了山筑了城,再谈不迟。”

    这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给皇帝加心病的,皇帝也绝对不会傻乎乎的真的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打,去选择谈。

    大策凌敦多布苦笑道:“你赢了。年轻的马赢过了老马。可是,你赢了,天下南北就安定了吗?你们又能在这里驻扎多少军队呢?”

    “北面的罗刹、西边的哈萨克、远方的土尔扈特部,南边的黑帽子白帽子花帽子……准部覆亡,天山南北数十年内不会安宁。准部,小国也,不曾想与大国为敌。天朝既得了喀尔喀部,又占了雪山圣地,准部覆亡,也在我意料之中。只要有心,总能获胜。可是,天朝要怎么对待准部的各个牧帐呢?”

    这个事暂时刘钰还没有指定政策的资格,那还得看天佑殿和皇帝那边怎么想的。

    但就大策凌敦多布的话来说,刘钰打心底是赞同的。

    雪山的特殊圣地环境,这是一个天然的阻碍;蒙古高原的黄教传统,也是个天然的阻碍。

    唯独要担心的就是河西走廊这一条通道,绿教若是占了河西走廊,那就等于打通了南北扩张的路。

    过河西走廊,向南到云贵、向东到甘肃、陕西。传教路线太容易了。

    哈乃斐派的一些传统太麻烦,新兴的苏菲派教团传教优势太大。

    儒家的那一套,在半游牧半农耕区,打不过任何一神教,如果保留准部的势力,对大顺控制西域是有好处的。

    移民……不是脑袋一动,数万人就怀揣着“为国戍边”之心就去了的。别说现在,就是后世,又有几人主动去?就大顺对基层的控制能力,三十年之内,准部一灭,西域乱成一团都是必然的。

    想了想大策凌敦多布的话,刘钰试探着道:“西域之事,天朝自有准备。你也看到了,如今天兵神勇,日后筑城的话,只要七八座城,难道谁能攻的下吗?”

    “如今我编练的新军,打赢了这一战,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此之后,两千汉军步兵即可扫荡平叛,你们想要对付两千人,就得准备万余人的大动作,那肯定会走漏风声,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天朝自有手段,护佑西域安宁。”

    残酷的现实面前,大策凌敦多布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承认。

    各个部帐也就一次能出兵千余人,这一战让大策凌敦多布感到绝望,不只是因为主力被歼、战略意图失败这么简单。

    而是青州军的变阵速度和抗骑兵的能力,意味着自此之后,两千人的汉军就能在各个部帐间横着走。

    人少,意味着机动性更强,征讨的准备时间越短。

    原来面对两千人,可能集结一两个部帐的人,趁着机会冲一冲,就可能获胜。

    现在要打这两千人,可能就需要四五个部帐的人集结,甚至更多。而这么大的调动,只要将来驻扎在天山脚下的汉人将军不是脑袋有病,都能发觉。

    刘钰是很会筑城的,这一点大策凌敦多布清楚。

    到时候,七八座棱堡一锁,驻守个千余人,就日后天山南北的各个部落,除了此时的准部有炮之外,谁有本事攻下一座千余人驻守的棱堡?

    攻城攻不下,野战打不赢,两千人的汉军就能到处走,似乎在军事问题上,天山南北的事已经解决了。

    然而……

    大策凌敦多布反问道:“昔年西域万里佛国,如今又剩下了什么呢?缠头的蒙兀儿人、哈萨克人,还有北方的罗刹,都不可信。天朝统治漠南、喀尔喀臣服,又有雪山圣地,难道日后准部不是稳定天山的重要基石吗?”

    “一片牧场,牛走了,却来了羊,羊走了,又来了马,有区别吗?你们汉人纵然能在河谷种田,那些山上的牧场,你们也能去吗?”

    大策凌敦多布很担心,担心大顺要把准部灭掉之后,扶持周边的哈萨克、蒙兀儿等部,以防准部东山再起。

    那样的话,可能数万部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大顺不杀……周边部落可都是和准噶尔有血海深仇的。

    宗教信仰完全不同,准部击败了叶尔羌,也缺没能力让叶尔羌弃绿信黄。

    一旦准部败亡,那些人就会像是啄腐肉的秃鹰一样,把准部吃的干干净净的。

    刘钰内心对大策凌敦多布的想法是支持的,他也不希望西域出现权力真空期。

    准部在,能压制哈萨克、蒙兀儿,能挡住绿教。

    准部不在,就算每年移民,二三十年内汉人在天山南北也不会占据绝对优势。

    准部相对于别的,其实很好控制,相对而言。

    毕竟大顺有控制漠南和喀尔喀的经验。驻军不需要多,能保证对任何一部都有优势就能。

    拆分、封建、划分男爵领不准越界,这个在准部也是可以实行的。

    现在,准部其实还是有一定的谈判资格的。

    打仗要花钱,如果能够让准部臣服,既对将来的西域安稳有好处,眼下也能省好大一笔钱。

    “策凌敦多布,你说的这些,可以考虑。但你跟我说这些,似乎并没有用。最终决定的,还是陛下和天佑殿。这件事,我个人觉得,可以好好谈谈。”

    大策凌敦多布看了一眼年轻的刘钰,说道:“你善于筑城守城,手里的这支兵又很厉害。你又这么年轻,你们的皇帝一定是准备让你镇守天山的……”

    “啊哈哈哈哈……”

    刘钰仰头大笑,心道锤子,我是不可能来这地方的。

    大策凌敦多布不明白刘钰在笑什么,他觉得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件事几乎是必然的。

    筑城、守城、安定,这都需要青州军这样的军队最适合。怎么看,大策凌敦多布都觉得,刘钰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是以他想和刘钰谈谈。

    刘钰笑过之后,正色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是,既然你想为准部留一条活路,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谈,只是谈起来有几点,是不可逾越的。”

    “其一,准部要如漠南蒙古一般,拆分部族、拆分牧场,接受天子册封爵位,不得越过各自的牧场边界。”

    “其二,绰罗斯家族的一些人,要去京城居住。受赏册封,效唐突厥可汗,仍不失封侯之位,子孙富贵,岂不美哉?”

    “其三,要快。你可以面见天子,谈出条件,尽快解决。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求一条活路,翻越阿尔泰山这件事我是不会停下的。能谈则谈,固然好,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也不想打仗。若谈不成,那就打。至于你说的那些东西,天朝也会想办法解决。”

    “其四,条件不要谈太多。准部是可以安稳边疆,但漠南蒙古、喀尔喀部,他们不喜欢阿尔泰山的牧场吗?没了准部,汉人是不会游牧,但那些部落还是可以去。”

    “其五,各个部帐的首领子嗣,必须去京城。将来回去接任授爵。”

    “少了这五条,我估计也是免谈。而且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在这里修整数日,一旦得到了补给补充,就要翻山。我不想立什么一人破准部的不世之功虚名,上苍有好生之德,希望你们的‘大汗’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是噶尔丹策零所倚重的,小策凌敦多布战死,你说话足够分量。这不是是否效忠的问题,而是准部存亡的问题。我希望,如果噶尔丹策零不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应该为部族着想。”

    大策凌敦多布听完刘钰说的条件,皱眉思索了片刻,知道这些条件自己不能再争取更多了。

    他要为部族找一条活路,担心的就是大顺担忧准备东山再起,以致大加屠戮。利用内斗、引入叶尔羌的蒙兀儿人,哈萨克人等,准部真就可能要族群消亡了。

    树敌太多,大策凌敦多布已经知道俄国特使就在营中的事,连投俄这条路也已经断了。

    听起来,刘钰的话像是在威胁。实际上,大策零敦多布听懂了,这是在给他说清楚条件和底线,不要在扯淡中浪费太多时间。见识到青州军的战力,知道一旦翻山之后准部没可能挡得住,大策凌敦多布起身冲着刘钰微微弯腰以示感谢。

    卫兵将大策凌敦多布带下去后,刘钰赶忙吩咐道:“这老头儿太老了。赶紧往回送,别死在我们手里。路上一定要吃好喝好,千万千万别死在我们手里。速速整理战场,派人,去后方大营报捷!”

第一九九章 报捷

    布彦图河的大营中,鄂国公李九思和十几名将领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刘钰带兵追击小策凌敦多布,随后遇袭遭围。自那之后,一直没有消息。

    是赢?还是输?

    孤军深入,孤军深入,这是兵家大忌。

    李九思纵然认可青州军的战斗力,对这个战略依旧是心怀不安。

    之前皇帝那边已经动摇了,认为准部的主力在西线,而不是北线,连来了几封命令,措辞虽模棱两可,可意思是要求刘钰赶紧在山口筑城后,翻山。

    现在刘钰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准部的主力果然在山北。

    可是,胜负呢?

    若是败了,很可能这一次耗费数百万两的战略就要失败。

    纵然靖国公手里还有一支精兵守在京城以北,但准部若是野战获胜,京城面临威胁,南北对进入西域的战略失败,很可能就要打成平局。

    不是打不过,而是没有钱。

    为了征准部,山东大灾的救济都省了许多,囤积了五年的粮食也就够打一年的。

    一旦打成平局,准部和谈,朝贡,那可能就真的又得数年甚至十年之后才能再打了。

    而且罗刹国一直虎视眈眈,到时候准部也有损失,罗刹却渔翁得利趁机南下筑堡,日后必成大患。

    李九思在大帐内踱步,是不是掀开大帐,看看外面有没有动静。

    双眼红肿,数日没有睡好,饭也根本吃不下。

    当日战略,他是力主支持皇帝的“允许将计就计深入野战”的,这场仗万万不能败。

    报!

    报!

    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喊,大帐内所有人全都跳了起来,纷纷冲到了大帐门口。

    当看到回报的传令兵手持蓝旗做出报捷的姿势后,李九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旁边的人赶忙扶住,李九思喊道:“快说!快说!”

    “回报大将军,刘大人在珊尔噶泊附近遭遇了准部主力。我军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敌主帅大策零敦多布被俘、小策凌敦多布被杀。我军死伤一千二百,准部死伤七千,被俘九千,缴获骆驼马匹不计其数!”

    李九思跑过去,一把抓过那张报捷书,扫了几眼后大笑道:“好!好啊!果然是大捷!准部,亡矣!”

    旁边的将领愕然失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千二百的伤亡,歼灭准部七千,俘获了九千?虽然说准部其实也没死多少人,那七千死伤的大多数都是受伤,可是被铅弹击中的伤,当时不死,三五日也就死了。

    可……可这战果,也未免太过骇人了?

    步兵打骑兵,能打出这样的战果?

    不是一场击溃战,而是一场标准的歼灭战,准部连死带俘,再加上四散逃亡没有抓到但也不能集结的,将近两万的兵力都折损在了这,准部再也不可能再集结起这么一支野战力量了。

    关键是,大小策凌敦多布,一个被俘,一个战死?

    李九思看完报捷书后,将报捷书递给其余人,自己捋了一下胡须大笑道:“我在威海时,见其练兵,便知其能。如今大战已经结束,也不怕告诉你们,陛下定下的策略,便是将计就计。”

    “当日陛下便说,准部若想死中求活,必要集结兵力于北路力求一战。陛下见识,果然神鬼莫测。”

    “刘钰善练兵,然按其所言,其练兵为上,掌军次之,临阵最下。他都能临阵打出这样的战果,日后我朝无忧矣!”

    李九思不能夸刘钰夸的太狠,这头功自然是皇帝的。这些勋贵们都知道皇帝好大喜功,又总想着在军中刷威望,如今大胜,自然是要替皇帝吹一波的。

    其余人拿过报捷书仔细看着,报捷书上写的也很清楚,如何打的这一仗。

    看完之后,几个人心头都觉得李九思的话,似乎没错。练兵为上,掌军次之,临阵最下。

    就这?

    既没有什么鬼神秘计,也没有什么战场洞察,报捷书上写的简直无趣。

    “临战,炮轰,毁掉准部炮兵。准部攻我左翼,左翼结阵防住,骑兵反击。趁乱,准部攻我中军,谋图分割。我中军纵深结七个方阵,使得准部冲击不成,骑兵死伤大半。我右翼步兵出击,席卷准部侧翼,山丘上大炮猛轰,打开缺口,准部崩。”

    下面还配了几幅图,把双方的攻防态势画到了图上,一目了然。

    就这么简单?

    几个只在国内打过小仗的将领脑子一想,忍不住摇摇头,这是啥嘛?准部就这水平?

    也几个真正和准噶尔部打过仗,在西北真正打过万人规模大战的将领却看出来了这简单的态势中蕴藏的可怕。

    步兵结阵,不需要车营,就直接挡住了准部的骑兵?

    按照战场的大小,那几个营从右翼支援中军,怎么能走这么快?

    准部骑兵冲方阵连一个都没冲开,就被射死了三成?

    右翼的步兵靠两条腿,打开缺口到完成合围,基本是一路平推过去的,按这战场的速度来算,准部的火枪手几乎是一触即崩?这是怎么做到的?

    几个将领把那个报捷的骑手叫来,问道:“右翼你们包抄时候,难道准部的火枪手没有射击吗?”

    “回诸位将军,准部火枪手一直在放枪。掷弹兵营纵队冲击后,就在阵前展开横队,齐射一轮后直接冲锋,准部火枪手就崩了。旁边的步兵营以纵队冲到缺口,转向展开横队,形成交叉,两轮射击准部便溃散了。”

    李九思在刘公岛上见过这样的战法,其余将领却没见过,有些想不明白。

    遂又问道:“那准部骑兵冲击中军,你们也没有结大阵?”

    “回诸位将军,刘大人说,结大阵无用。结阵越大越宽,那是逼着对面的骑兵往上撞。各个营结小阵,则骑兵正面能撞上来的也就十几匹马,其余的冲不开,只能绕到旁边。绕到旁边,则互为犄角的营方阵就以火枪射击,如同沐雨洗澡,准部骑兵不多时便崩了。”

    这几个将领彻底无语了,打仗什么时候这么无趣了?

    他们若带兵反骑兵,大顺是有方阵的,肯定是要把矛手结成方阵,火绳枪手在矛手的掩护下乱射。

    最终想要把骑兵赶走,还要靠己方的骑兵。最多也就是敌人的骑兵冲不开,但也不至于说骑兵直接被步兵射崩了吧?

    至于说炮兵压制了准部的炮兵,这倒没什么问题。

    大顺从荆襄重起之后,就是靠大炮打赢的。也是靠着炮多周边炮少,把个三十年战争水平的阵法打成了东亚无敌手,整日在西北或者之前征蒙古,都是阵越来越厚,骑兵越来越多,步兵抗住骑兵杀。

    李九思笑道:“好了,不要再问了。刘守常说,他要练有制之军,哪怕无能之将亦不能轻败。我就说了,他练兵为上,若是你们执掌青州兵,说不得比他打的还好。”

    从刚才的忧虑到此时的狂喜,李九思已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他已经是世袭公爵,在往上爬也不可能了,执掌北线,力主刘钰去将计就计,虽然这一战不是他打的,可这功劳却不会少了半分。

    如今更是抓了大策凌敦多布,也正好完美地证明了皇帝“英明神武”,可谓大胜。

    “那大策凌敦多布如今何处?”

    “回国公,尚在途中。刘大人派了一个团押送,以防被劫。刘大人言,望国公速发粮草火药支援,这几日天气晴好,刘大人要尽快翻越阿尔泰山。此外,还有书信一封。”

    骑手将怀里的信掏出,李九思扫了几眼,知道这封信意义重大,说道:“好,你且下去休息。来人,叫人将之前准备好的粮草火药,押送到前面。多派些人,将俘获的准部士兵压回来,以及那些骆驼马匹。”

    在刘钰出发之前,就已经安排下了。一旦前线获胜,补给要迅速运到,大军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山南下。

    北线一战已经证明,阻挡刘钰这万把人的,就只有那座阿尔泰山了。

    翻了山,准部再也无力取胜了,除非是刘钰脑子忽然坏掉了,不派侦骑、不修营垒,被准部趁机劫了营。

    李九思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书信,知道大策凌敦多布被俘之事意义重大,若是能够借此平定准部,的确可以安稳西域,毕竟新征服,一旦准部彻底败亡,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必将趁势而起。

    收好书信,先派人加急南下去往皇帝行营报捷,自己便叫其余人都忙碌起来,准备接应俘虏、清点缴获,派遣支援。

    军令下达,那几个帐中将领苦笑道:“刘钰一战而定西域,倒是苦了太多人。西路大军里,不知道多少人就等着这一战,以求封妻荫子、封爵立功。如今可好,剩下的仗,就是筑城、推进了。他翻了山,直插准部腹心,那西路大军还有仗打吗?如今那,就看谁跑得快,谁先跑到伊犁了。”

    李九思亦笑道:“正是如此。不过诸位筑城、运粮、掩护,皆为功劳,这倒不必担忧。封赏自不会少,只是本来准备了诸多子爵伯爵,如今看来,此战封爵者,寥寥无几。”

    几人遥望南边,苦叹道:“不知道报捷的消息传到,又有多少人哭啊。准部既平,日后军功封爵,哪还有机会呢?”

    既是说别人,也是叹自己。西域既定,日后只怕再难有封爵的机会了。本以为是一场硬仗苦战,多少人等着盼着,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国朝得了西域,已可自比李唐,都觉得日后若是再打,那就是穷兵黩武了。这封爵的机会,难道还能再有吗?国朝还能打谁?

第二零零章 军改的决心

    瓜州,皇帝行营。

    这里向东便是嘉峪关,西北就是入西域的必经之路星星峡。

    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自唐之后,这里已经千年没有汉人皇帝来过了。

    前朝在这里的关西七卫也不过是羁縻之地,丢了也没什么影响,打下去还浪费钱,没有也并不影响天朝的合法性。

    乃至大顺建立之后,自比李唐,然而对于收复甘肃这样的事,朝中依旧还有许多反对之声。

    大儒王夫之曾言:是故山禽趾疏,泽禽趾幂,乘禽力横,耕禽力枞,水耕宜南,霜耕宜北,是非忍於其泮散而使析其大宗也,亦势之不能相救而绝其祸也……华夏之於夷狄,骸窍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绝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

    大意是说:山间的鸟都有爪子,而水上的鸟,都有脚蹼。这就是天道为了防止他们自相残杀的缘故。华夏正统适合在中原地区,就像是有爪子的鸟,没有脚蹼,就不应该去有水的地方。

    他的本意只是申明一下华夷之辩,但这番话却被人曲解。

    虽然大顺整日自比李唐,引得一些年轻人慷慨激昂。

    但是对于一些长大了、不再慷慨激昂的人而言,难免就有些觉得劳民伤财了。

    他们曲解了王夫之的话,认为王夫之的意思是说:天朝正统只适合在汉地诸省,其余的地方都是夷狄该居住的地方。华夏应该和夷狄隔绝,而不是和他们接触,所以应该修长城隔绝夷狄。

    在一些人看来,西域、蒙古,根本不适合华夏,为什么不建个长城把他们隔绝开呢?为什么要花钱去攻打这些无用的地方呢?

    花钱不说,打下来也基本收不到税,收的税还要江南华北出。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儒家不适合那些边疆区,也基本不可能教化。山林的鸟都要爪子,水边的鸟都有脚蹼,儒家适合农耕区,却不适合游牧区。

    既然那里不能讲儒家,又怎么能算是天下的一部分呢?是故丢了也就丢了,天下的合法性只要中原就够了,那些地方并不能代表天下的合法性,大顺也实在没必要在那些方向用兵。

    只是大顺起家于西北,对西北这里的事,就难免格外关心。加之太宗皇帝的遗训,大顺收复了河套,移民甘肃,终于把势力伸出了星星峡,在哈密驻军屯田。

    这些年围绕着青海、雪山等地,频频发生战争。

    即便这里已经不再是前朝关西七卫的羁縻,已经拥有了州县府治,可这里依旧不算安全。

    皇帝行营于此,随行的兵将很担心。

    担心准部绕青海,围攻瓜州,万一打出来一个土木堡,那就万事休矣。

    虽然兵将们很自信能打的赢准部,可战场上的事,谁也难说,战场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大军屯于此地,这里堆积着西征的大部分军粮。沿着星星峡向西,便是大顺经略西域的前哨,哈密城。

    这些天源源不断的兵将朝着哈密进发,沿途驿站也在不断输送军粮,都说准部的大军就在前面,大军要集结兵力,缓慢推进。

    前面筑城,后面战兵跟随,做足了充足的准备才行,万万不能轻敌冒进,以至被准部大军钻了空子,切断从轮台到哈密的补给线。

    至少,在昨天之前,西路大军上下都悬着这样的担心。

    可是随着今日报捷的消息从北线传来,这种担心化为了泡影,不断有骑兵沿着道路疾驰,把消息传到前方,催促进兵。

    准部的主力在阿尔泰山以北被歼灭,哈密以西是空的,之前不过是准部的疑兵之计!

    如今根本用不到集结两万辅兵、三万战兵,消耗巨大的后勤向前推进了。

    皇帝的命令是集结一万战兵,八千辅兵,在轮台筑城。

    前出的军队从五万减到不到两万,对于后勤的影响是巨大的,对于行军速度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行营中,皇帝爽朗的笑声不断在大帐中回荡,随大军出征的大将大臣们也是歌功颂德之声不断。

    事实上,一天之前,皇帝的内心还是动摇的。

    之前刘钰分析的准部最可能的战略意图,皇帝深以为然。他也觉得,若是准部用兵,只有此一个办法,才能死中求活。

    然而一直有消息,准部的大军就在哈密以西。

    疑兵之计,使得皇帝很难做出判断。

    如果逼着北线趁着准部大军在西的机会,迅速翻山,万一这是疑兵之计怎么办?万一大军真的在北线怎么办?

    他对刘钰的话,只信了一半。

    稳妥起见,他也没把话说满,只说让刘钰在前线可以便宜行事。

    赢了,那是他指导战略有方,早就预料到了准部的策略,力排众议组建了青州军;输了,那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对于不到两万青州兵加轻骑,可以和准部三万野战获胜这件事,皇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万一获胜的诱惑,又实在太大。

    前线的消息一直不明,皇帝陷入了犹疑,可最终还是顶住了各种压力,让北线继续便宜行事,而不是一定要迅速翻山。

    虽然催促了两声,但也没把话说死,只是说若北线无有大军,可迅速翻山筑城。

    几天前,北线传来了消息,刘钰遭遇了准部的主力。

    皇帝也是彻夜难眠,一方面盼着刘钰真的能够在北线一举击溃准部的主力,既可省钱,又能彰显皇帝的决策正确;另一方面,也实在担心青州军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实力,打仗是只能以成败论英雄的,平时队列走的再整齐,若是打不赢,那便无用。

    刘钰一直在说,队列能走的整齐,意味着有纪律,有纪律又吃饱饭发军饷,实在没有不赢的道理。按说这道理是对的,可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准呢?

    直到今天清晨,加急的快马飞奔而来,传来了北线大胜的消息,行营上下都沸腾了。

    准部主力被歼,小策凌敦多布战死,大策凌敦多布被俘,这样的消息很快在全军上下传开。

    那些一直担心恐惧出现“土木堡”的大臣们也放下了心,而那些一心渴望凭着这一战封爵立功的闷闷不乐。

    仗打到这个份上,谁都会打了。

    哈密出兵轮台,根本不需要担心准部主力,那就完全可以削减出征的人数。削减出征的人数,就能省下极大的开销,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行军。

    在轮台站稳脚跟,刘钰翻越阿尔泰山,南北对进,准部就算还能集结起来一些残兵,却也离败亡近在咫尺了。

    大臣们的颂歌中,李淦还没有迷失自我,扬了扬手中刘钰加急送来的奏折道:“诸卿,如今平准一战,已无大战。只是西域安稳,这才刚刚开始。”

    “刘钰奏折上说,他要带着青州军翻山,经阿拉山口直插伊犁。趁着准部混乱,让其无法集结,直捣黄龙。”

    “但之后的事,就不是大军所能解决的了。他说,要赶紧安排一些懂测绘的,沿途跟随大军,绘制详细的西域地图;要在伊犁河谷地选择地方筑城,尽快移民。至于大军,总不能一直在这边耗着,一日数万两的花销,户政府也实在承担不住。”

    “诸卿且先看看关于大策凌敦多布的事。”

    说罢,将奏折传于跟随的大臣勋贵,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是彻底铲除准部?

    还是允许准部臣服?

    前者,需要扶植叶尔羌、哈萨克。

    后者,则需要一支能压得住西域的大军,以及更多的移民屯垦。

    李淦比较倾向于后者,刘钰打赢了准部大军,难能可贵的是更想到了日后西域的安稳,这是个可以出将入相的人才。

    大顺是复了唐时出将入相的传统的,虽然没有真相,但天佑殿说起来这名字还是听着如相的。

    众大臣看着奏折小声讨论的时候,李淦却在心里算着一笔账。

    青州军打赢了,赢的如此简单。

    刘钰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练出了一支有制之军。奏折上也说了,一旦抵达了伊犁,便请交出青州军的军权,因为剩下的事,副将张瑾完全可以胜任了。

    青州军赢了,赢的如此简单,如同一个砝码,让刘钰以前说的种种,都变得沉重起来,更有分量。

    大顺……应该军改。

    京营保持七八万的数量,各地营兵集中训练,只需要一支大约二十万的军队,就能够完全不用担心边疆和内地的事。

    青州军真的很省钱,少了甲、换了火枪,而且可以以一敌三。

    这既是可喜的,也是可怕的,因为刘钰学的都是西洋人的东西,这就更让悬在李淦头顶的那团阴影沉重且黑暗。

    以往天朝,打到这一步,放眼四周,便可马放南山了。西域既定,还有什么值得征伐的呢?只要朝贡臣服就好了。

    可现在,北面有个庞大的罗刹,按刘钰说的,也是青州军的战力水准。

    南洋上,荷兰、英国、法国、西班牙……还有在澳门的葡萄牙,一旦将来有一天真如刘钰所言从东海威胁,那该怎么办?

    李九思当日说,京营打不过青州军。现在看来,何止是打不过,只怕青州军完全可以以一敌二甚至更多。

    那西洋人呢?

    以前,皇帝将信将疑,朝中无人相信,都在等着看刘钰的笑话。

    现在,刘钰不是在证明自己可以立功,而是在证明西洋人的威胁很可怕,大顺再不变革,就要落后了。

    八十年前,大顺的军制还能与西洋人持平,短短八十年便有如此差距,日后呢?

    要军改,是要下个大决心的。

    阿尔泰山北麓这一战,终于让皇帝下了决心。当初金水桥问对的建言,如今似乎都实现了。

    统一训练,参谋定计划,选拔考核军官废弃舞刀弄枪而考实学算数物理,勋贵掌军……这是一整套体系。

    而这套体系最关键的筹码,战斗力,已然被证明了。

    军改,也和西域的事息息相关。

    如果选择了后者,叫准部臣服,效漠南蒙古事,那么就需要修筑一些棱堡,驻扎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的人数不能太多,分散各处,但集结起来后以万人为宜。

    这支军队要能做到两千人左右就能解决一个部帐的纷争,且不会被看似人数众多的游牧民击溃。一旦出现问题,就要立刻压制解决,否则等大军集结,黄花菜都凉了。

    要以步兵为主,辅以骑兵,因为精锐的骑兵太贵而便宜的骑兵又拉到和和游牧民一样的水平。汉人帝国的强势之处在于火器,舍弃火器不用,那是不智的。

    以往,这样的要求太高了。

    而现在,青州军这样的可以快速训练、以步兵为主力、两千人就能解决部帐纷争、不用担心行军被袭的军队,就是最合适的。

    简直就是汉武时候的大黄弩对匈奴骑的翻版。

    看着大臣们还在嗡嗡地讨论着准部如何处置的事,李淦却想,军改,一定要改。

    学校,要建,哪怕试行,也不能让所有的军官都出自良家子;武德宫,要改,一些考核要适当废弃;良家子和勋贵、文臣的平衡,要再考虑。

    科举……科举万万不可轻动,只能先改武德宫,慢慢增加非良家子的数量,把武德宫慢慢改成并行的科举。

    科举考经书,武德宫考实学算数几何物理,保证足够的人才储备。

第二零一章 七擒七纵亦不惧

    皇帝已经在考虑日后军改的事,随行的大臣们仍在讨论着现实的问题。

    刘钰奏折上的意思,是希望朝廷能够对大策凌敦多布以诚相待,很明显是倾向于招抚准部的。

    但这个招抚也不是之前的招抚,而是要让准部必须在那几条不可更改的框架之内。

    随行的大臣们也是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准部如昙花一现,可终究有前朝的土木堡为例子。

    刘钰知道游牧部落的时代过去了,可以史为鉴,谁也不敢保证这些游牧部落会不会东山再起,因为游牧部落的时代在“已知的历史”上还未过去。

    面对反对的声音,李淦生怕讨论的不够激烈,说道:“诸卿且静一静,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策凌敦多布既露出此意,朕愿与之详谈,亲自为之解缚,以收其心。让其返回准部,说服噶尔丹策零。此事若能如此解决,也算是上苍好生之德,亦可为国库节省百万两军费。”

    “况且,日后西域想要安定,如今的平衡不可打断。刘钰也说了,准部之强,除了准部的本部军马之外,更重要的是天山以南的叶尔羌。那里绿洲成片,种植粮食,更有工商业,还有金矿。”

    “昔年亚梅什湖一战,准部俘获了不少西洋人。西洋人不止是会铸炮、开矿,还会纺织呢绒。叶尔羌等地,如今也有不少纺织羊毛呢绒的作坊。以此换钱,购买火器。”

    “准部若只是游牧,并不足惧。若准部臣服,则叶尔羌、哈萨克、乌兹别克等部,也不会再听从准部的号令。准部本部兵马部帐并不多。刘守常既能击败其一次,便可击败其数次,大军在此,纵然放其复归,又生反意,又有何惧?”

    “大策凌敦多布,名将也。刘守常,初出茅庐之小辈。他以练兵为上,临阵为下,他既能胜,旁人如何胜不得?诸卿又有何担忧?”

    李淦很倾向于刘钰的意见,主要是他和蒙古人比较熟悉,京城离着漠南蒙古诸部很近。

    对于白山派黑山派的那些缠头的,就很不熟悉了。

    询问了一下陕甘地区的哈乃斐派的军官,或是朝中一些绿教的进士官员,他们对那些白山黑山派的缠头回也没好感。

    大臣们考虑之后,有人进言道:“臣以为,蒙古诸部虽分裂,可终究同气连枝。喀尔喀部,准噶尔部,漠南蒙古,再加上西边在罗刹的土尔扈特部。这几部若是合而为一,威胁最大。”

    “至于叶尔羌、哈萨克等部,虽缠头而与中原风俗相异,可终究拧不成一股绳。也不用担心一个地跨伏尔加河、西域、漠北、漠南的蒙古大部再度出现。”

    “若长远计,似乎还是灭绝准部,引入叶尔羌、哈萨克、布哈拉等部充实西域为上。如此,西域可以分割平衡,又可将蒙古分割,使之难成气候。”

    “西域在我手,则蒙古便不能成势。西域在蒙古诸部手里,总是危险。”

    刘钰的奏折上是极端反对这么做的,里面也列举了诸多例子。

    对于蒙古,虽有担心,但是也说的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

    黄教总还更容易控制一些,再者佛教传入中原已久,总还能交流。

    当然,还有更极端的办法,那就是朝廷砸出几千万两银子,从湖广、山东、河南等地移民充实。

    这个肯定更好,但朝廷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所以这个办法就是空想,不如不提。

    大臣们也是老成之言,李淦想着刘钰常说的“时代变了”的四个字,笑道:“诸卿以史为鉴,却不知斗转星移。”

    “朕要的西域,不是羁縻地,不是都护府,而是将来要移民设省的。蒙古诸部,漠南臣服已久,喀尔喀部出于准部和罗刹的威胁而臣服。”

    “朕既允其继续信黄教,又不曾如罗刹一般使之信东正,每年又有赏赐,又不如罗刹一般征调土尔扈特部的骑兵去欧罗巴打仗,缘何不服?罗刹能给的,朕都能给;罗刹不能给的,朕也能给。”

    “蒙古的事,自此之后就不是蒙古的事,而是国朝与罗刹之间的事。国朝强,则蒙古安稳;国朝弱,则蒙古或乱。若国朝弱,何止蒙古会乱呢?故而这也不必考虑。”

    “况且,纵其不服,时代已变。若有两万青州军,蒙古草原横行无忌。数座棱堡自斡难河修到阿尔泰山,还有何惧?”

    若是以往,大臣们的意见,皇帝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可如今青州军打出了一个谁也不敢相信的战果,而且领兵作战的还是一个整日说自己练兵为上、临阵最次的雏儿,一直说的也是“有制之军、随便换将”。

    从奏折上的战报来看,这一仗打的也是波澜不惊。

    总结起来就是大策凌敦多布什么错都没犯,前期的战略欺骗、战术调动兵力、突击时机把握,都可称之为上上。

    然而就是冲不开方阵,那有什么办法?

    这就像是一个练了无数技法的小孩子,面对一个没学过武的二百斤壮汉,眼中处处都是破绽,然而何用?

    皇帝有军改之心,所设想的今后也是以军改之后的实力去考量的。

    罗刹人穷的寒酸、人口也不多,都能占据那么多苦寒之地,压着土尔扈特部,凭什么国朝就不行?

    以棱堡为锁,以干道为链,以青州军那样的可以步战疾行的纯火器部队保持谁强了便去打压的绝对优势。

    与其担心蒙古再度崛起成一个地跨伏尔加河到黑龙江的大威胁,不如担心一下西域平衡被打破之后的传教速度。

    几个对此持支持态度的大臣考虑之后道:“臣等附议。若陛下执意如此,则不宜以阿尔泰山为喀尔喀与准部之界。若如天下省份,不可有天然的阻碍作为省界。”

    “喀尔喀与准部仇怨已久,若以阿尔泰山为界,则双方矛盾日减,反倒多年后可能亲近。若不以阿尔泰山为界,反而向北给予准部一些牧场,使之与喀尔喀部犬牙交错,彼此制衡。”

    “另在布彦图河、科布多河等地筑城屯垦,驻守三两千可战之兵,以此做喀尔喀与准噶尔犬牙分界之地。”

    李淦点点头道:“此老成谋国之言。以往在那屯垦,种植难以收获。如今刘钰寻访那些罗刹人,整理出了黑麦、燕麦等可以在苦寒地存活种植的作物,这便可以驻军屯垦。”

    “前朝经验,这卫所制,用来打仗是不行的,长久必然糜烂。若如松花江的府兵,刘钰也曾说过,无有百年可战之府兵。但是用来垦荒、戍边,这倒是可以的。”

    “也不用他们打仗,只要他们有些训练就行。而驻守那里的精兵,隔个五年便轮换一次。”

    “以往精兵不足,如今若全盘操演成青州军,这精兵不缺。各个蒙古部落分了封建之后,也就能拉出几千人的牧民,一个团的兵力足以压制。”

    “诸卿切记,本朝北方边患,已非蒙古,而是罗刹。蒙古练不出青州军,青州军可是师承西夷!边疆地,万万不能空虚。否则又是奴儿干都司事。”

    不能以阿尔泰山为界,这个的确是要考虑的。

    前朝的卫所制,也的确大有经验可以借鉴的。

    打仗肯定不行,但比如戍边,垦荒,很行。

    卫所制的问题在于世兵搞成了农奴,世兵不是不能打,而是要搞成小贵族。如唐的府兵、汉的良家子,大顺的老五营,最普通的也就有个几十亩土地,经济上不要说比贵族,就是比乡绅都差得远。

    可政治上就是贵族,汉良家子可以充郎官、唐府兵可以混出军功出头,不需要非得考科举,而是有了科举之外的另一条捷径,这就是特权。

    李淦考虑的,是要开办学堂,扩大基本盘和人才储备,那便可以效仿一下五营良家子的营学。

    只不过待遇肯定要差得多,也就是学个认字算数,复用三舍法,办实学,连分斋教育都省了,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

    使得边疆卫所军也有一条成为郎官的“捷径”,或者说科举之外的当官之路。

    考虑到五营良家子作为基本盘,这个也要慢慢搞。

    刘钰奏折上的意思,便是如炮兵、海军、工兵这样的兵种军官,还是以良家子之外的平民子弟选拔充任,武德宫仍旧要保留足够的良家子名额以免反对声过大,日后再慢慢搞。

    基层军官提高一下军饷,使得作为哨总这样的掌管百人的军官,也算是一个体面的职业,而不是丘八,如此就能提供更多的岗位。

    岗位多,就会有人去学习想着去当官。

    将勋位制变革为军衔制,保留一部分勋位是士兵可以得到的,拿出另一部分改成军衔,使得待遇与军衔挂钩。

    这样,团以上的军官以良家子、勋贵子弟充任;团以下的军官以学实学的平民之地、新卫所兵、府兵为主,这是步兵骑兵。

    炮兵、工兵,则以平民子弟为主,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

    日后则另开实学科,选拔一些吏员,如海关等,慢慢打破科举垄断的状况,以温水煮青蛙的态势,借助武德宫这个已有的缺口,如同堤坝溃堤,一点点冲开。

    不占原来的萝卜坑,去挖新的萝卜坑。

    先从军官这挖坑,花点钱,使得当军官也是一份体面的职业,而不是丘八这样的蔑称。

    日后人才多了,不管是清查田亩也好、严查税收也罢,这钱肯定是可以赚回来的。

    就如现在,若能顺利解决,平准的军费便能省出个几百万两。日后改革之后,养的兵比以前少了,钱还是一样多,那么待遇也就升上来了。

    这是一整套的军制变革,也是李淦认为完全可以接受准部臣服的根源。

    青州军展示了实力,也就意味着日后中原和边疆的军力对比会越来越大。

    既然青州军的大多数都是两年操练出来的,这样的“精兵”日后可以量产,中原的优势只能越来越大。

    能量产的兵,才是最好的兵。

    而且为了省钱,兵可以不多,军官却不能少。

    只要合格的军官足够,给足钱,两年就能拉出一支大军,大顺如果都缺兵员了,那欧罗巴诸国也就不用打仗了。

    李淦考虑着,准部的事尽快解决,便把省下来的军费拿出一些。

    一部分是兑现当初给刘钰的承诺,投一笔钱在胶东试办新学,投一笔钱给海军。

    剩下的,便可做移民费用。

    不要先把准部灭绝,而是留着他们平衡西域的势力,待十年二十年后,移民渐多,也就不必担心了。

    若能平稳过渡这最危险的十几年,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

    如此一算,似乎还是让准部臣服更为合算,长久来看也更有利,短期来看也更省钱。

    谁知道准部一亡,叶尔羌等部的人会不会借机造反。

    他们可不是只反准部,而是谁在西域都反的,这一点李淦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支持和反对的大臣们又争论了一阵后,终于有人显露出了“国际视野”,鉴于齐国公的罗刹、法兰西之行带回的消息,以及刘钰写的欧罗巴诸国略考等事,说道:“臣以为,陛下让准部臣服不使之伤筋动骨的想法,还有一处有道理的地方。”

    “准部若亡,除了要考虑叶尔羌、哈萨克等部族,还要考虑远在罗刹的土尔扈特部。若其得知准部覆亡,罗刹压迫又狠,同为瓦剌部,或许便可能回来。若其返回,则恐又是一个准部。”

    “如今准部若在,既可保证西域局势不至大乱,均衡态势,国朝驻军掌控即可;又可使得土尔扈特部不能东返,又见我朝‘宽宏博大’之举,日后罗刹压制甚苦,又可心向我朝。”

    “刘守常于阿尔泰山一战,罗刹人亦随行观察。此番震慑之后,固然对我朝不敢轻动,又逢波兰王位之事在欧罗巴乱战,西线勘界之事定然退让。然其也能见到游牧诸部不堪一击,日后必然压榨更甚,这对我朝也是有利的。”

    “罗刹乃北方大患,使之内部有心向我朝者,此亦为好事。”

    李淦心中大慰,赞道:“此诚纵横之言。三国里,既有武侯七擒孟获之事,朕亦可效仿。”

    “既能打败其一次,如今西路大军前出轮台筑城、刘钰翻越阿尔泰山在额尔齐斯河寻机,纵然大策凌敦多布回去后又变了主意,朕又何惧?”

    “此事,便这么定了。待大策凌敦多布一来,便以礼相迎,显作诚意。解其束缚,令其回伊犁说服准部。”

    “谈自是要谈,打却不能停下。”

    最终拍了板,随驾大臣们也都不再反驳。便按着皇帝的意思,准备迎接,以及日后准部归降之后的会盟种种。

    成不成的,先理出章程,早做准备。

第二零二章 评书梆子学历史

    皇帝想干的事,正是刘钰暂时所想的事。

    相隔两三千里,其实并无多少君臣的默契,只是此时顺路。

    就像是海军可以生钱的切入点是日本,大顺教育变革的切入点,便是军改;而军改的切入点,又是准部。

    刘钰用青州军证明了一支军改后的军队是如何强大,皇帝想要更多的青州军,就需要全套的军官培养体系。

    这是唯一一个能松动科举的地方。

    不过这些事,乃至西域之后的事,刘钰是不可能被安排到这掌控的。

    西域的事一定,他就要走。

    现在,他要为安稳西域做最后一件事。

    阿尔泰山的孙都鲁克岭下,古老的牧民转场的牧道北出口,修整之后补充了给养和弹药的青州军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向导和参谋部的一些人已经先行出发,他们要制定各部翻山的计划。

    在哪里宿营,在哪里警戒,在哪里布置号令兵,哪里狭窄、哪里宽敞,这都需要计划。

    行军是极为考验部队组织能力的。

    大自然的伟力远比准部的大军可怕,所有的十二磅炮、缴获的二十磅臼炮,全都留下了山脚下。

    刘钰也想把八磅炮丢掉,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劝说他,不要只留轻便的四磅炮。

    之前的一战中,炮兵立了大功,步兵们喜欢己方的大炮隆隆的响声,那会让他们感到安心。

    “大人,我们便是抬,也会把这些炮抬过阿尔泰山。十二磅炮不带便不带了,这八磅炮怎么也要带过去啊。”

    “是啊,大人。准部的人都能把炮带过山北,我们为什么不能?纵然是兵贵神速,只要翻了山,后面的路就简单多了。”

    众人的规劝中,刘钰还是做出了让步。

    “好吧,但是十二磅炮不能带了。真的太重了,严重影响翻山的速度。”

    “翻山之后,炮兵和工兵们,你们的第一要务,就是绘制地图。”

    “参谋部的人分出一半,专门管地图绘制。一定要做到准确。是否是季节性河流、何时下雪、何时结冰,几月份霜降,这些都要从牧民嘴里问清楚。”

    “地图,一定要把地图画出来。这比打一场胜仗更重要。炮可以不要,测绘的大望远镜等,一定要带好。”

    炮兵和工兵的军官们,“学历”都更高一些,至少比那些步兵军官多学了三年多的数学。

    测绘本身也是他们的老本行。

    刘钰心想,这也算是自己为国朝平定西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一份准确的地图,选出将来筑城的位置。

    一众军官都答应下来,便去集结部队。部队集结后,刘钰来到阵前。

    连和准部决战之前,刘钰都没有做什么战前演讲。

    而今日决战已经结束,大军即将翻越阿尔泰山的时候,他却站在了将要被留下来的十二磅炮上,冲着黑压压的士兵做了一番鼓劲儿。

    “士兵们,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在从军之前,大字不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问问你们这天上的云是不是要下雨?这麦子需不需要浇水?你们肯定知道。可要是问你们,西域在哪?中国多大?你们肯定不知道。”

    “不要说西域了,你们这些胶东人,整日嘴上管西边的叫西莱子,管闯了关东在辽南的叫海蛎子,你们曾知道的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西莱子和海蛎子了。可能有人会说,我管西域在哪干嘛,军官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只要军饷发着,别说西域,就是天竺也要去一去。”

    “你们谁知道西域是啥?”

    胶东征召的士兵们听着“西莱子”、“海蛎子”这样的地域称呼,一个个全都嘿嘿笑了起来。

    可若说西域,一个个就全都傻了,倒是知道西边有个山西,南边有个河南,那都是好远好远的地方。

    好远是多远?反正是类似于神话传说的距离,南天门去不成,可这年月去趟河南也难去成,又有甚区别?

    至于这西域,是个啥?

    “西域是啥呢?这么说吧,咱们就说吃的,这西瓜、核桃、葡萄、黄瓜……原本中原都是没有的。你们都啃过黄瓜吧?”

    这个大部分人都是吃过的,军营的菜地里也种了不少,夏天谁都能啃上几根。若是说西域如何、天下如何、这些他们是不懂的。说到这些平日里都知道的东西,这个遥远的西域,顿时贴近了许多。

    说什么自古以来,他们不懂。可说到这些平日可见的东西,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西域就是个地方。这地方丢了多久了呢?你们既不识字,也就看不得史书,但是评书、唱戏的都听过吧?”

    “杨家将七郎八虎、铁镜公主、金沙滩、佘老太君、萧太后的时候,西域的汉人就被杀光了。我估计你们也不知道距离现在多少年了,但是应该知道哪些是在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吧?”

    说起评书大戏,一个个士兵都精神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包青天是往后的!”

    “潘仁美那个大奸臣也是后面的。”

    “对对对,还有打渔杀家。梁山一百单八将也是后面的。”

    “岳武穆!岳武穆的老师,是林冲和鲁智深的老师周侗。”

    “祝家庄的栾廷玉也是。岳武穆之后,就是金人达子南下了。韩世忠,梁红玉……”

    “再往后……再往后就是蒙古达子南下。《英烈传》,对,英烈传,大明朝开国的事了。后面就是怕老婆的戚大帅了吧?”

    “放屁,戚大帅在燕王扫北后面。是北国太子陈雷进白额猛虎一只,被燕王棣打死;校场比武,陈雷又被燕王劈死。陈雷被朱棣打死了之后,他媳妇艳月娘和妹妹陈妙棠才发兵南下。朱元璋才让李文忠为帅,李玉郎和燕王当先锋北征。戚大帅得再往后了。”

    下面的人已经为怕老婆的戚大帅到底在燕王扫北前面还是后面争论起来,一阵阵争论之后,终于说到了那段距今不过百年的历史。

    “再之后就是东虏入关了。太祖皇帝起义兵,吴三桂这狗贼为崇祯皇帝报仇,引着清兵白衣白甲入关。”

    这个最近的历史事件,已经是他们祖爷爷辈的故事了。

    这时候再想想更久远的燕王扫北、岳武穆、七郎八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士兵,第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和久远。

    原来和他们吃的黄瓜、西瓜、葡萄,吃到吐的胡萝卜、吃饺子肯定要就的大蒜……这些东西都来自西域?

    那些曾觉得遥远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西域,瞬间变得熟悉起来,哪怕并不曾真正见过。

    一个个想着,当年的西域,已经丢了这么多年了吗?

    七郎八虎杨家将的时候就丢了,这要多少年了?

    皇帝都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了,真的是丢了很久很久了啊。

    虽然靠评书和唱戏来学历史是不对的,但此时却也是唯一有效的。

    眼看这些士兵们对西域有了一个模糊,但却很亲近的意识了,刘钰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山岭上的白雪道:“翻过那道山,便是西域了。自杨家将七郎八虎的时代之后,七百年了,再一次有天朝的大军入了西域。而你们,便是这七百年后的第一批人。”

    “或许有人会说,那成名的都是你们将军的事,和俺们有啥关系?我说,这还不简单?”

    “人家打赢了仗,都要立碑。咱们打赢了,自然也立碑。只是咱们立的碑,要把你们的名字都刻上,不就万把人嘛?咱军中的工兵多得是,刻万把个名字也不难。”

    “日后提及西域,便有人指着碑文说,诶诶诶,看,当年就是这些人时隔七百年后再入西域。”

    “等着回去,我再印一本书,便把你们的名字都写上。再做个奖章,日后你们娶了老婆,有了娃娃,娃娃又有了娃娃,你们便拿着奖章,拿着书,叫孙子们找你们的名字。好不好?”

    充满着泥土味的鼓舞,就像是地里新挖出来的地瓜一样脏兮兮,灰蒙蒙。可这偏偏能让这些人听得懂。

    一阵阵叫好声中,刘钰指着那条崎岖的牧民转场道喊道:“出发!打到伊犁吃西瓜!”

    军中的鼓乐手奏响了欢快的节拍,上万名没什么文化、甚至不知为何而战的士兵们,唱着最土味的欢快军歌,在参谋部的调度下,开始翻越高耸的阿尔泰山。

    ……媳妇媳妇俺走了,在家千万别偷人。小嫚小嫚也别哭,铅弹不是发发中。

    要是铅弹发发中,陛下找谁去当兵?枪子不过小窟窿,炮弹砸过碗大疤。

    我们的大炮口径最大,我们的刺刀最他娘长。驻军整天拖军饷,哪如我们月月清?

    只要陛下能发饷,我们保准不抢劫。若是月饷涨二两,都敢攻下九重天……

    一阵阵充满泥土味儿的歌声中,列成纵队的士兵按照参谋部的调度,井然有序地或是前进、或是停下推炮、或是驱赶牛马骆驼,亦或是停下为后面的做饭。

    刘钰刻意挑选了一匹纯白色的战马,披上了最好看的甲,对着随军的一名学过西洋画的画师道:“就给我画一幅西洋画。就叫:刘钰翻越阿尔卑斯……呃,不对,是翻越阿尔泰山。”

    “马得是白的,天得是阴霾的。山要陡峭一些,旁边一定要有推着大炮前进的士兵做背景。最好是描绘一下,战马扬起前蹄,我伸着手指着远处山峦的模样,尤其是我的大氅,一定要随风舞动……”

    随军画师看了看湛蓝的天,烈烈的太阳,心道好吧,你愿意画成什么样便给你画什么样。

    “却不知大人是要重写实?还是重意境?”

    刘钰也抬头看看天上烈烈的太阳,笑道:“你看这是阴天吗?就绘个意境吧。我也知画一幅画非一日之功,只是现勾勒出线条,日后再慢慢画就是。”

    说完勒了一下战马,让战马扬起前蹄,伸出手向前指着。好容易等来了一阵风,大氅迎风而起,刘钰喊道:“对对对,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赶紧的。”

第二零三章 奇袭

    艰难地翻过了纵横的阿尔泰山,沿着奇兰河而下,正是蚊虫滋生的季节,行军的士兵不禁怀念起翻山的日子。

    与其被这里的蚊子喝干了血,还不如再走一遍山路。

    本以为西域是万里黄沙,哪里想得到这西域竟是河谷潮湿、漫山都是白杨、落叶松和白桦。

    山上的日子的确苦,高山又冷,时不时会来一场冰雹。衣服湿透,在山上烤火动的哆哆嗦嗦。熬过了冰雹,又可能来一场狂风,最艰难的地方只能容几个人通过,沉重的火炮和大车要步兵们用力向前推,哪里是马拉过去的,分明便是人抬过去的。

    可下了山,才知道河谷的日子比山上更难熬。白蝇、蚊子,数不尽,打不绝,每天傍晚一到,就要扎营。

    第一件事便是点起大火,上面覆盖上湿草,靠浓烈的烟把那些蚊子赶走。

    一直到袭击了一处乌梁海部落后,才知道了另外一条路。

    绕开河谷一路行军到了奇兰河汇入额尔齐斯河的河口,这里的蚊虫总算是少了些。

    沿途说服了几个乌梁海部落,他们出了一些向导,大军也很遵守军纪,给他们留下了一批行军补给,与这些部落交换,雇佣了一些人,换了一些羊吃。

    好在对准部的部落不用遵守军纪,青壮可以跑,但他们的羊群马群牛群却难跑。

    正是夏季转场的季节,轻骑们四处出击,抓着一个部落就穷追到底,肉食倒是不缺。

    终于看到额尔齐斯河的时候,青州军在这里暂时停歇修整了两日。

    这里名为布尔津,蒙古语是骆驼牧场的意思。附近就有一个准噶尔的大部落,袭击之后俘获了不少的骆驼和马,以及牦牛山羊。

    在这里留下了一小队士兵筑城,等待后续的援军把重炮和补给送过来。后勤可以沿着奇兰河运输,这里树木茂盛,造船并非难事。

    修整之后,吃了顿饱肉,把大量缴获的牛羊等留在了布尔津,全军轻装快速南下。

    这一次青州军彻底放飞了自我,考虑到两个营的兵力就能抗住混乱的牧民冲击,以两个营加上向导在前面开路,全速抵达了额敏河。

    在后世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湖畔略作修整,骑兵追杀了两个牧帐。

    掷弹兵营和工兵营轻装强袭,终于在准部没有准备好之前,奇袭抢占了阿拉山口,并依山修筑了一座简单的要塞。

    翻越了阿拉山口,便是伊犁河谷区了。

    这里是整个旧大陆世界岛的中心,向西便是湿润的七河流域,世界上最好的小麦棉花种植区之一。

    急速的行军让准部根本没有时间集结兵力,翻越阿拉山口,一些投诚的准部人,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欲要取而代之的准部首领们便纷纷投靠,送来牛羊劳军。

    刘钰在阿尔泰山以北击败大小策凌敦多布的消息已经传遍,沿途的行军速度更是让准部惊呼不可战胜。

    从那些投靠的嘴里得知,准部在伊犁河谷地区还能集结大约三万的军队。不过也就是数量上的三万,真正能打的可能也就万余人。

    西路大军已经前出到了轮台地区,刘钰也不知道皇帝对准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构想,青州军跑的太快,传诏令的根本追不上。

    这里距离准部的统治中心已经不远了,赛里木湖,大西洋暖湿气流的最后一滴眼泪。

    伊犁河谷,就像是一个簸箕,两侧的山挡住了大西洋的水汽,从簸箕口润了千里沃土。

    大军只需要走完最后一段路,经由赛里木湖,绕到伊犁河谷的奇努克城,就算是立下了不世奇功。

    一路上也没打什么仗,靠着牛羊作为食物,杀了一大堆的马匹和骆驼,吃的暂时还能应付。

    刘钰也不担心准部和自己绕圈子,天山以南,准部根本不敢去。

    那里都是包头巾戴帽子的,准部可以借助带路党统治,但却不敢撤到那里。一旦南边的人知道准噶尔部败了,杀起来绝对不会手软。大顺这边终究是天朝,过多杀戮不好,可南边确实把他们看成卡菲尔的,又有之前的仇怨,杀不干净才是见鬼了。

    北边的罗刹人也不敢收留,现在俄国正卷入欧洲的战争,欧洲才是精华本体,青州军的实力如此可怕,俄国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

    真要是搞出来个法、土、中三国同盟,俄国人哭都没地方哭去。当年在北边又是鸢尾花、又是新朝雅乐,那都是吓唬人的。如今要是敢收留准部,那是真可能成真的。

    刘钰知道准部要完,也知道可能西路大军正在和自己抢攻,甚至猜测皇帝应该会接受大策凌敦多布的一些条件。但这并不妨碍他猛攻,投降一方的条件,永远是接受投降的一方提出来的。

    投降之外,还有个不接受投降,自古灭族的族群多了去了,大顺得有让其灭族的能力,才能谈出一个更为有利的臣服条件。

    眼看着大功在前,参谋部的人坐不住了,他们向刘钰提交了一份大胆的计划。

    “大人,准部尚有一些残兵。若其不接受臣服的条件,必要寻机与我决战。大人何不带兵走赛里木湖的草原一线,却分出一支奇兵,千余人就足够。”

    “从这里翻越科古琴山,急行军直插奇努克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敌相救,则大人随后掩杀;若敌不救,则我破城,俘其妻妾子嗣,乱其军心?”

    吴芳瑞说出了参谋部拟定的“子午谷奇谋”,奇努克城就是准噶尔部的统治中心,那里有城,有店铺,有叶尔羌上贡的粮食,还有准部贵族的家眷,以及之前抓获的叶尔羌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还有耕地和毛呢纺织作坊。

    对这个大胆的计划,刘钰略一思索,便觉得大为可行。

    他不是很在意别的东西,真正在意的是“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都被准部扣押在奇努克城。

    陕甘地区的绿教,此时还是哈乃斐派为主流,逐渐世俗化,大顺也牢牢把持着执法权和行政权力。

    叶尔羌的,则是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这个教团刘钰在前世也常听,在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都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被准噶尔扣押的和卓,其实就是“赛义德”的波斯转音转译后的称呼,自称是法蒂玛后裔,真正的“圣裔”,然则实际上是自封的。

    这群人的存在,也正是刘钰力主留下准部的真正原因。

    陕甘已经有些世俗化的哈乃斐派,最好还是有一道黄教阻隔,不要让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传过来。

    哈乃斐派不是苏菲教团的对手,真要是没有了阻隔,那大顺起家的西京,日后必有大乱。

    现在也不知道皇帝考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吴芳瑞说起奇袭奇努克一事,刘钰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心道何不来个先斩后奏?

    吴芳瑞并没有考虑这些宗教上的问题,参谋部的想法便是不管准部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大顺的条件,先打了再说。

    打了再谈,边打边谈,而不要他们说和谈,就放着这么大的优势不打了。

    如今大军必要走赛里木湖,转向伊犁。

    路途好走,也更容易获得补给。

    沿途数战,给参谋部的人带来的极大的信心,认为一千余人完全可以完成这一次奇袭。

    一则奇努克城的守军必然不多,能搜罗到了残兵都跟着噶尔丹策零在赛里木湖附近集结。

    二则奇努克城囤积着大量的粮食,被俘获的人都说,伊犁地区有不少耕地,被抓来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徒,都是作为农奴在那种地的。而且每年准噶尔还从天山以南收不少的粮食为税赋,都囤积在那。

    三则绕后偷家准部残兵再也没有打下去的勇气了,对于整个大局有利。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参谋部的军功。

    想着牧民们知道一些翻山的密道,准部即便有守军,也不足为虑,便提出了这个计划。

    大胆的计划摆在了刘钰面前,吴芳瑞立功心切,解释道:“大人,我们以为,把掷弹兵营拨出来,再辅以二百工兵,两个步兵营。骑兵不要、辎重不要、炮兵也不要,从这里翻山,五天时间即可出其不意地来到奇努克城下。”

    “大人带着大军在赛里木湖对峙,待我们偷家成功,准部不战自溃。到时候再以招降,也更容易一些。”

    这个计划看上去大胆,刘钰觉得单从战斗力上考虑,问题不大。

    原本时空里,大小和卓在天山以南发动叛乱,用计包围了一支三百人的清军。

    结果一万两千人围攻这三百人的清军,被这三百人的清军打成了一场堪比“西拔牙征服阿兹特克”的战斗。

    三百人不但没被歼灭,在死伤百人之后从容渡河。

    这就是妙计横生、算无遗策,然而野战打不赢就并无卵用的鲜明例子。

    也证明其实只要给足军饷,让士兵吃饱饭,中原打打周边的部落,就这火药时代,人人都能当万夫不当的关云长。

    现在准部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兵力都被歼灭了,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基本上也就是这样的水平。

    现在全世界的列强,都在刷什么九百破七万、八百灭一国这样的战绩,吴芳瑞的想法也算不上骄狂,甚至在刘钰看来有些保守。

    胆子再大一些,带个百十人的精骑,突袭破城,也未必没有可能。

    奇努克城,攻这样的城,也根本用不到大炮。

    工兵和掷弹兵足以拿下来。

    一千五百人的青州军最精锐的部队,也不用担心准部沿途的军队阻截。

    吴芳瑞很焦急地看着刘钰,希望得到刘钰的许可。

    这一战打完,估计短时间内就没有什么大战了。

    现如今骄劳布图“俘”了大策凌敦多布,有了个大功。刘钰是主将,一战灭了准部主力,他这个参谋长功绩虽也有不少,可确实没有什么极为亮眼的。

    这一仗打的不只是让吴芳瑞有些蛋疼,西路大军想必不少人也是蛋疼无比,都盼着这一仗搏出个战功甚至封爵。

    可照这个架势下去,这是要完,别说封爵了,能不能混到勋位都是问题。

    估计西路大军的前锋,也已经焦急地朝着这边快速行军,甚至不少人并不想准部投降。

    吴芳瑞觉得这个类似子午谷的奇谋,便是自己立功的机会。

    攻城拔寨,骄劳布图虽有经验,但是没指挥过青州军;刘钰是主将,要率领大军;张瑾是个憨憨,平庸之辈,而且又是英国公的孙子,刘钰估计也不会放他去。

    到头来,能指挥的就是他这个青州军的参谋长了。

    刘钰哪能不知道吴芳瑞的心思,但此时需得敲打一番道:“此事……你要去,必要答允我两件事。”

    吴芳瑞心头大喜,忙道:“大人请讲。”

    “其一,不说秋毫无犯吧,但也要约束一下军纪。万一准部投降,你这边把人老婆睡了,这也不好。”

    吴芳瑞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是打是和,现在还每个准信。自然不能把路走绝了。”

    “弟兄们虽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军纪咱们还是有的。再说了,那些贵族和部落首领的家人不敢动,那不是还有一些牧民嘛。”

    刘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道这样已经不错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那第二件事呢?”

    刘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将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了吴芳瑞和张瑾。

    “攻下奇努克城之后,一些被准部抓的黑山派、白山派的人,最好不要拿在手里。但也不要让他们跑掉。”

    “嗯?”

    第一次听刘钰下达这么模棱两可的命令,吴芳瑞一怔,心道这是啥意思?

    既不能让他们跑掉,也最好不要拿在自己手里。

    略微一反应,顿时明白过来了。

    既不能逃走,也不能抓在自己手里,那就只能是……

    一听说第二件事是这么点个小事,吴芳瑞笑道:“我当大人要说什么呢。这点小事,还不简单?”

    刘钰笑道:“简单吗?你怎么办?”

    “当然是借刀杀人啊。大人既不让我抓,又不准他们逃,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说咱们大军的手上不能沾血。这血,准部的人沾着最好。大人但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大人不是一直教导我们,我们做参谋的,可不是大人的清客幕僚。主官的命令,一定要清晰明确,不能模棱两可,否则参谋部可能会曲解……”

    一旁的张瑾心里暗自摇头,打仗他不行,可这种事他却门清。

    心道:吴芳瑞啊吴芳瑞,怪不得都说咱们从军的是丘八,你真是没脑子。这事能说的这么明白吗?

    刘守常身上现在挂着一堆的屎,这黑山派、白山派的首领,若是活着,谁都不用担责任。是杀、是放,陛下说的算,将来责任也是陛下担着。

    刘守常这是要先斩后奏,日后天山以南一旦发生了叛乱,肯定会有人借此攻讦:要不是刘钰把大小和卓和其父亲卓玛罕穆尔杀了,天山以南他们就能收服稳住局面,怎么会有叛乱?

    刘守常是断定他们活着,必有叛乱。

    可要是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想搞刘守常的人定会说,他们不死,便无叛乱。

    想着刘钰把他叫来,就是让他一起背锅的,张瑾只好出面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我们会奏报陛下,此事你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自己的‘功劳’,不是参谋部的。能否把握住,看你自己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03/ 第一时间欣赏新顺1730最新章节! 作者:望舒慕羲和所写的《新顺1730》为转载作品,新顺1730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新顺1730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新顺1730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新顺1730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起步就是公爵之子,有爹有娘有丫鬟,钱多人多关系多,生活枯燥之余,刘钰只好找点事情做。
于是……
新顺173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顺173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顺173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