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6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二)
“这办法说穿了不值一钱,就是要让佃农知道利害关系,知道是谁把他们害得这么惨,将他们落在你们身上的目光转回到正主身上。”
“……让佃农去针对那三姓地主?”
“我觉得他们不敢。”
“对,他们肯定不敢,谁出头谁全家丢佃田。”
“还有村长也是姓姜的。”
“那就趁着这几天收税,你们先试试看,跟人聊天的时候问问,佃农都是失地农人哪来的田亩税,地主抽这么高的地租,到底包不包税,佃田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什么内容拿出来看看。”
“佃田契约?还有这东西?”男人们一脸疑惑。
“连这个都没有?没有字据凭什么交这么高的租子?你们抵押田地借钱的时候还有借据呢,佃田怎么没契约?”
“嘿,真没注意过!”有个男人用力地一拍大腿,“行,正好我邻居就是佃农,晚上我问问。”
“可要是问出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佃田的话全家都要饿死,叫他们怎么活呢,这不是两难嘛。”
“你们真可爱,要是问出来没有契约,全凭地主一张嘴说怎样就怎样,那不就正好让他们知道被地主坑了,让他们把仇视你们的目光转移出去。”
“我觉得他们反倒更会恨上我们。”
“你们打听过县境上的事吗?隔壁县发生流民暴动后,好好的良民全变成了失地流民,数万人聚集在我们这边的县境上,搞得柏家军不得不分兵出来守县境,不然他们进入东临县,跟蝗虫一样挨个村子扫荡过去,你们觉得我们这等贫困小县扛得住吗?”
“扛不住扛不住,这哪扛得住。”
“那你们想过没有,本村的佃农真到了为口粮食要跟人拼命的时候,他们是去地主家里,还是去你们家里?你们跟地主家比起来,哪边更好闯入?”
“唉,自然是我们家。”
男人们总算明白为什么要挑开从来不曾深思过的问题,人饿到眼睛冒绿光,失去理智的时候,首先肯定是他们这十五户最先倒霉,然后才是地主家。
“这几天正交税呢,我们把这事说破,合适吗?衙役和地主都脸上无光,不知道他们回过头来怎么收拾我们?”还是有人瞻前顾后。
“我就等着地主闹事呢,他们不闹起来,我方无法插手,军是军,民是民,要恪守规矩。否则你们倒是挺喜欢把兜里的钱全用来交税?”
“不不不!不不不!”
男人们连连摆手,搞清楚这是祁庄在找理由插手,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门口那些佃农家的妇孺两手空空跑来借钱,我们倒是想同情她们,可借钱不是这样借的,她们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我祁庄害的,根子都在那三姓地主的身上,堵我门口辱骂我们是何道理?”
男人们只有点头,不敢说情。
“都是一个村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当中还有你们的亲友,想必你们看着她们一天天走向绝路心里也不好受。”
第1637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三)
男人们被这拉感情的话说动,全村世代通婚,互相都是亲戚,只是远近的区别,看着他们一天天深陷泥潭难以自拔,而自己一家也同样在从岸边慢慢滑向泥潭,说不好哪天就一脚踩了下去再也上不来。
“我倒是有法子帮她们,可首先得把我刚才说的事做好,回去翻翻契约,白纸黑字都写了什么内容。”
“就是说,佃农吃大亏的话,反倒是好事?”刘大利不愧是脑子灵活的,一下子反应过来。
“对,你们是自耕农,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只要契约是佃农完全吃亏,得利的都是地主,那就放弃刚刚秋播的佃田,跟祁庄签卖身活契,做工还债,这样一来,除了每月工钱固定扣掉一笔以外,剩下的钱都能留着,还不用交税。”
“对啊!”男人们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喜色。
“但这法子你们先别说出去,我们总共才八百多亩地,收不了太多人,你们熟悉村民,为了自己顺心着想,不要挑些性子无赖爱占小便宜的那种人进来。”
“知道知道,我们会挑性子好的,老实肯干的。”男人们小鸡啄米似的大力点头,现在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对,还有嘴巴严的。”
“对,嘴巴要严,不然我们这有点好事就传得全村皆知,那些没被挑上的又得恨死我们。”
“这件事由你们出面,恩情也归你们,祁庄是军队背景,虽然我们很想军民鱼水情,但衙门不喜欢,衙门不喜就等于朝廷不喜,他们往京城送个奏疏,又得我们柏大将军挨骂。”
“啊?会这样啊?!”男人们头一回听说此等八卦,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耳朵也竖起来了。
“当大将军也不容易啊。”
“哪里容易呢,朝廷在京城都看着呢,地方官逮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往京城告状,想想为了我们的安危守在县境上的军队,为了大家都好,做事悠着点。”
“诶诶,那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怎么做。”
“诶,是,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大家慢走。还有,别忘了看住家里娘们和孩子,不要对外乱说,她们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做不成事了。”
“懂的懂的,一定看住她们,敢乱说就打死。”
“军队看重保密,我们知道的。”
“她们要是想拉娘家亲戚也可以,但人一定要挑好的,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做事,不要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犯军队的忌讳,懂吧?不团结打不了胜仗。”副管家当然不能支持男人们把嘴碎泄密的妇孺打死,顺着人性划条底线。
“懂的懂的懂的。”男人们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你们放心吧,绝不找惹是生非的。”
“行,回去吧,等你们的好消息。”
紧闭的大门打开,男人们鱼贯而入,唤回蹲在地上的家人,互相搀扶着往家去。
持弩女仆收弩走人,其余打架的妇孺抖着蹲麻木的双腿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还打着哆嗦着回家,在路过绑着自家男人的大树前哭两声骂两下,恨祁庄那么有钱见死不救。
第1638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四)
那十五户人家各自回到家里,与老人媳妇和孩子都交待清楚,祁庄要的人数有限,先从自家亲戚中找可靠的,再把剩下的空位给别人,确保干活时大家都一心一意一起出力,不会有人偷懒耍滑。
但这些佃农愿不愿意放弃佃田,就得看他们当时签的契约上都有什么内容,依着地主们的德行,得利的肯定都归地主,佃农尽是吃亏的,那倒好办事了。
他们各家谈好后,十五户的男人们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待到次日开始行动。
昨天交不出税绑在树上的人一晚上都没放下来,家人端来食水一边哭一边喂,再不放下来胳臂就要废了,人就算活着也没用了。
许远山等十五户人家先由男人出面,去找与自家亲近的亲戚,聊起这收税的事,再聊聊昨天他们自己把家里的田租给祁庄的话题,租田就要说到契约,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亲戚的佃田契约上。
佃田契约是有的,一张纸都没写满,从头到尾只有几句话,但村民不识字,具体内容看不懂,于是就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跟亲戚讲好,偷偷藏了契约,在村里绕个大圈,溜去祁庄给她们看。
副管家一连收了五份契约,正好分别来自三个地主家,内容都是如出一辙,不知道谁抄谁的。
就那几句话,都是佃农的义务,地主的权利。
五成的地租和田亩税白纸黑字地写在契约里,这要是个正常的生意,拿地价格和税银比例这么高,根本不会有人租地,也就是欺负村民靠田吃饭,拿捏着他们的生存命脉。
看罢契约,副管家心中有数,让村民回家鼓动亲戚们来签卖身活契,签了就有钱去交税,免了绑在树上示众之苦。
这五个村民立刻回去报信,契约上没写放弃佃田的代价,趁现在秋粮刚种下,赶紧换个新东家,以后都不用交税了。
副管家将这边的动静传给照临和祁可,祁可提醒拿好三家地主家的账本,那是他们偷逃税的证据,要是在佃农们换新东家的过程中他们又使幺蛾子,就把证据亮出来,当着收税衙役们的面一起说道说道。
三姓地主在本村也是世居多年,就算祁庄没有他们三家的账本,也能从村民当中得知他们在村中拥有的土地数量,只要他们敢阻拦佃农跳槽,就让他们一起出笔血。
亲戚们得知祁庄真的有办法救他们,只需签个卖身活契就能借到一笔钱交税,然后给祁庄干活,还完了债卖身契就结束,恢复自由身,一个家庭里愿意签几个人都行,签的人越多借的钱越多,要还的年限就越长。
说给亲戚们听的话自然都是拣好的说,他们严格遵守昨天副管家提的要求,只要是性情好的,不论男女都鼓动他们去签活契,理由就是除了找笔钱交税,还能剩下一点应付眼下的生活,祁庄的工钱一月一结,这个大家都知道的。
第1639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五)
要交税的人都在外面排队,去签约的人没有耽搁时间,偷偷摸摸地在村里绕一大圈跑去祁庄,说一句是谁推荐来的,就能摁手印拿钱,然后混进交税的长队中等着。
祁庄门口时不时地还是有带着儿女来的佃农,想把孩子卖给祁庄换钱,这就与卖身做长工的村民撞上了,好在院里面谈事的时候其他人在大门外等着,所以那些卖儿鬻女的村民完全不知道细节。
等轮到这些村民进去,又是另一套应对。
自从祁可拿到泸西村的五百五十亩地后,就等于她插足这里好几年了,在设了祁庄派了女仆来打理农田后,这么长的时间,对每个村民的本性都有详细记录,哪些人是老实可靠的哪些人要敬而远之的都有表格分门别类地记着。
于是,眼下带孩子来卖的村民就有两种不同的结局。
人品不好的村民,他们送来的孩子是死契,年龄越小给的钱越多,因为小孩子懵懂无知好教育,年龄大的孩子身上难免就积累了从家长那里学来的恶习,有个矫正教育的成本在里面。
人品还过得去的村民,带了孩子来也不要,而是跟他们家青壮签活契。
祁庄名下的田地数量是不多,但签下的人不嫌多,用不完的还能送去别的地方干活,反正就是尽力挖地主家的墙角。
随着借到钱的村民越来越多,排队的气氛开始有点两极分化,前半支队伍是哭声和哀求声声声刺耳,后半支队伍还有说有笑地聊天,相当拉仇恨。
绑在树上示众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轮到了后面轻松排队的村民。
衙役们都不傻,对方这表情一看就是借到钱了,于是就开始跟昨天一样,找尽理由掏光他们的钱袋子。
这些村民同样吸取昨天的教训,只带够交税和加一点码的钱,当着衙役们的面掏光钱袋子。
但衙役们火眼金睛,从对方神态表情就判断出家里还有钱,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但肯定从祁庄借到了不少,于是要钱的名目张嘴就来,每日生火烧柴砍荒了山的柴税,吃了油盐都是从货郎手上买的货郎肯定逃税所以村民要补交,用的农具都是铁器要交铁器税。
总之都是些前所未闻的名目,看村民们的表情也知道他们以前没有交过这样的税,但衙役们张嘴就来很熟练的样子,显而易见,是在别的村子得逞过。
村民愤怒不已,排后面的人也跟着吵嚷起来,指责衙役胡说八道乱加税。
衙役的脾气也不好,见村民反抗,纷纷起身抄刀。
“干什么干什么?胆大包天,想抗税啊?老子告诉你们,抗税死罪,听见了没有?!”
“再敢吵吵,老子当场砍了你们!”
“差爷好大的威风!”副管家带着持弩女仆突然出现,交税现场乱哄哄的,都没一人发现祁庄的人是几时过来的。
“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不要乱来!”
衙役也就是冲着村民凶凶喝喝的胆量,看到祁庄的人,顿时想起被祁可的武力所支配的恐惧,脸色和声调立刻就不一样了。
第1640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六)
“看你们交税交了两天,实在热闹非凡,我光在庄子里听不过瘾,出来看看不行吗?这也犯法?”
“你们要看就在边上看,不要出声乱说话!还有把武器收起来!”
副管家冲身后轻轻一挥手,持弩女仆们齐刷刷地将收拢手臂,将箭头冲地。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看得衙役们嘴角直抽抽。
真不愧是军队背景。
“没问题,除非我的人受欺负,否则我一定不出声。”
“什么叫你的人受欺负?你是说衙门收税还是欺负人了?”
“不然呢?你们刚才那么多收税的名目,告示在哪里?敢加税肯定身上带着告示,公门中人做事讲究以理服人,拿来看看呗,叫我们心服口服。”
“对!拿告示出来!”
排队的人群后头有人高声附和,顿时激起一片附和声。
“告示!告示!告示!告示……”
衙役们为了多捞钱信口开河编造的名目,哪里有什么告示,村民不懂反驳也怕扣个抗税杀头的罪名,祁庄的人无所畏惧,她们缺的是一个为民出头的理由。
贪婪的衙役们简直是将理由双手奉上。
村民们群情鼎沸地喊了几声,然后声音慢慢小了,衙役们咽咽口水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未料到旁边的副管家又说话了。
“差爷别傻站着啊,到底有没有告示?有告示就拿出来,没告示的话,凭什么胡乱收税?谁下的命令?县尊大人吗?那我们去县里问问有没有这回事?”
副管家可不会让他们蒙混过去。
“就是,凭什么乱收税?”
“县尊才不会乱下命令!”
“肯定是你们自己乱来!”
“以前加税都有告示!这次没有,肯定是骗我们的!”
“对!对前加税有告示,在村里要敲锣公告全村,这次全都没有,收多少税全凭他们一张嘴!”人群中有老人嘶哑的声音喊出来,一下子提醒了村民以前衙役公告加税是怎么做的。
“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一下犯了众怒,衙役们握紧了手里的刀,但不敢有任何攻击动作,只是架刀在身前做个戒备动作,眼珠子一会儿看看渐渐围过来的村民,一会儿看看边上看戏似的祁庄众女。
“几位差爷,把多收的税退给大家吧,不然你们走不出这个村子,不是我吓唬你们,想想四平县那些被流民冲了家的富户是什么下场,你们就这几个人,全村一人踩一脚就能直接送你们上山。”
副管家好言相劝,不然这事真过不去,明知这里有祁庄还肆意乱来,地方官喜欢告军队的状,军队哪里就不会告地方官的状了,地方官理政不当激起民愤,看看谁倒霉呢。
“退钱!退钱!退钱!”
见有人撑腰,村民的胆子立刻就大了,有些性子暴躁的年轻后生甚至冲到前排一副要打人的架式。
持弩女仆迅速举起手中的连发弩,同时飞奔到衙役们的身前,严严实实地挡在双方之间。
“退后!退后!退后!”
第1641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七)
女仆们简洁有力地呼喝,每喝一声就用力地往前大踏一步,闪亮的箭尖对着激动往前冲的人群。
连喝三声后,衙役和村民间的距离重新拉开,持弩女仆们站在中间划分双方,泾渭分明。
受到保护的衙役们满脸暴汗,手心里也湿漉漉的,尤其是握刀的手,他们当然知道若是被激动的村民围住自己是什么下场,此时就等于死里逃生。
“你们别傻站着了,回来干活,把树上的人都放了,咱们有理说理,不要打打杀杀,先收税,收完税把前面多收的退了,所有事到此为止,不然秋税的时候还得再来一次。”
副管家站出来做主,衙役们不敢不听,更不敢不服,持弩女仆还挡在前面呢,他们稍有点不配合,就得死在这里。
衙役们嘴里喏喏地点头,持弩女仆们也重新整理村民排队,先前交税的那个人排在前头,当场就收回了多收的税银,欢天喜地地与家人一同回家去了。
其他村民看到这人真的退了钱,一个个心头火热起来,被多收了钱的耐心地站在旁边,数着还有多少人没交税。
祁庄的人在这里坐镇,交税的速度都快了很多,主要是副管家代衙役算账,什么数字在她嘴里都是张口就来,她报出数来,衙役手下的盘算珠子连第一个数字都没拨完,等他算出来知道跟副管家算的一模一样。
连续几次都这样,旁观的村民一阵起哄,衙役只好把算盘往边上一放,让副管家参与算账,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文钱都不多收。
手上没钱的佃农们知道要交的税少了很多后心里也轻松了,凭着仅有的一点钱,再东家借一点西家借一点,总算是把税银都凑上了,不用再怕交不够被绑树上示众。
三家地主得知了消息后,知道事情不能如他们所愿了,心有不满也不敢吭声,祁庄的人会保衙役不受伤,但也是真的敢对他们射箭的。
在军队背景面前,他们地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民罢了。
村里收税进行得顺利,天黑了人群也没散,自动自发地打起火把,硬是连夜把税都交完了,明天开始给多收的退钱。
实实在在忙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一伙衙役累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招待他们在自家客房住宿的姜家送了好酒好菜也没能与他们多说两句上点眼药,最后只匆匆送上洗浴的热水就退下了。
次日一早,没睡够的衙役们强打精神起床,准时准点出现在村中心,摆上桌椅,趁他们在忙的工夫,要退钱的村民已经自发地排起了长队,祁庄的人也跟昨天一样现场监督。
衙役们不敢有半分拖延,有副管家在边上算账,谁应交多少、实际交了多少、应退多少,一笔笔都清清楚楚,记账的衙役翻账本都没她口述快。
仅凭这一手不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副管家还一脸淡定,觉得这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声称若是自己没这份本事凭什么领这个职事,祁老板又不会白养闲人。
村民和衙役们都觉得此话甚是在理。
第1642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八)
交税交了两天,退钱退了一天半,这还是有副管家全程从旁协助的结果,不然依着衙役们给钱时的心疼脸,她们要是不来,肯定又会私扣一点。
现在这么一搞,衙役们手上只有泸西村村民的应收税银,一文油水都没有。
拿回钱的村民有喜有忧,喜的人都是先前跟着祁庄干活挣到了钱的,拿回多收的,家里又有了节余,以前计划的事又能继续做。
忧的人自然是拿回了钱可还没有捂热就要先还债,倒来倒去摸摸兜,还是空空。
“几位差爷脸上不高兴,是因为税银没收满?”
副管家不管村民们有多高兴,她直接点破衙役们写在脸上的心事,没有从村民身上捞到一文钱的油水,又不敢跟祁庄对着干,可不就是满脸的不高兴。
“说笑了,哪有什么不高兴。”衙役们又跟有了牙痛似的,龇牙咧嘴地笑得难看。
“还差多少税银啊,说出来,大家一起给你们想想办法,千户所在县里天天受诸位关照,礼尚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副管家这话不知道是阴阳怪气还是真情实感,反正听得在场衙役们感觉更牙痛了。
“不用了不用了。”
“真的不用?村民没人逃税,可诸位却没收够税,缺的是哪一头不是很明显的事嘛?是不是难催税?要不要我们帮忙?祁老板在县里的生意日常也颇受诸位关照,帮你们是应该的,跟我们客气就生分了。”
副管家边说边挽袖子,看上去真想大干一场。
“付管家休要胡说,我们的税一早就交清了!”
隐在人群外围看戏的三家地主家的下人跳了出来大声反驳。
而且他们还把“副管家”喊成了“付管家”,不过主要也是祁可只设了副管家的职位却没有给人取名,让外人副付分不清也情有可原,也算是无意中解决了这个小小的遗留问题。
“交清税了?”副管家转身眺望山林的方向,“不应该呀,你们三家地主要是交清了税,衙役这边应该清账走人了,你们看他们有走的意思吗?差了哪头还用说?三家地主而已,是想威胁还是想贿赂啊?应该是贿赂吧,贿赂衙役转而跟村民收重税?把你们地主应交的税转嫁到村民身上,好不要脸啊。”
随着副管家的话音一落,持弩女仆手中的连发弩就转了方向,齐刷刷地对着这些地主家的下人,大有胆敢行差踏错就射他们满身窟窿的气势。
一旁热闹欢喜的村民们见这边对峙上了,不知不觉都安静下来,沉默围观。
衙役们不再为自己辩解,默默地向持弩女仆身后靠拢。
没人是傻子,关键时刻,还是知道哪头靠得住、并且应该靠哪一头的。
“付管家,我们三家跟你们祁庄一直以来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没错,说得对,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不是看了两天热闹嘛,又没管你们交税的事,上门要借钱的我也都借了。直到差爷拔刀向村民,那我祁庄自然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否则不就有违柏家军的军纪军规?柏家军能打胜仗,除了战场上勇猛无畏以外,离不开大后方百姓的鼎力支持,军民鱼水情啊,你们没听过不怪你们。”
第1644章 泸西村的夏收(二十)
“三大地主多年来强占土地山林偷税逃税,他们家中所拥有的田产山林和上报衙门的严重不符,不找真正的地主拿足税银反在村民身上榨尽油水,这是何道理,差爷要是不给个说法,那我们祁老板告到东安府也要辩个清楚。”
“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衙役们抖个激灵,再度想起祁可以前去衙门的情景,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给人一种衙门都能让她拆了的感觉,可不敢让她去。
“那就动手啊,别干站着,做点什么让我们对衙门有点信心,莫不成衙门也怕这三个小小地主?”
“那哪能呢!”衙役们大声驳斥,反倒彰显心虚,立马又闭上了嘴,表情讪讪。
他们不愿动也好理解,毕竟收了三个地主给的好处嘛,要是对方反咬出来,他们在县本面前可讨不到好处。
官场潜规则,可做不可说。
有事悄悄地做了,该打点的都打点了,什么事都没有,可要是被人说破了,闹得人尽皆知了,那就要找几个倒霉蛋了。
衙门的油水这么多,哪个衙役愿意当这个倒霉蛋呢。
“看得出来,差爷有差爷的难处,我们不强求,只是有句话不得不说,还请几位差爷转告县尊大人。”
“你说你说。”
“纵观历史已经证明,自耕农才是朝廷稳定的根基,土地大量聚集在大地主手里的后果就是加速王朝的灭亡,衙门不帮弱势的自耕农却帮欺男霸主侵吞土地的地主,身为朝廷命官却不为朝廷着想,明火执仗撬朝廷的根基,是想造反吗?”
“哇!”村民一阵哗然,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大有炸锅爆棚的气势。
世代为农,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很重要。
“!!!”衙役们大惊失色,手指遥遥指着副管家等人,“你!你……”
“天色不早了,差爷带着大笔税银还要赶路,麻烦来几个热心的村民送一送。”
“我来我来!”
立刻就有好几个年轻后生跳出来,把衙役们一围,看着他们收拾东西,同时还有人跑去姜家讨要衙役来时用的马车。
至于那几个狗腿子早就趁乱跑回去了。
三家地主得了姜家小子的报信,又派了人在外围偷窥,没敢露面生怕也被箭尖对着,隔着远就听不清楚,狗腿子们跑回去后他们才得知了更多的细节。
他们能成为垄断全村的地主说明人也不傻,立刻意识到祁庄这是在替村民出头,自家要糟,毕竟捏着税银这事,光是从大义上说,衙门肯定和军队站一起,哪会在乎自家这种小地主的死活。
“糟了糟了,这次难关恐怕不好过了。”金姜二位族长聚在章族长家里商量对策,姜族长在屋子里团团转停不下来。
“祁庄那一群娘们到底想干什么?!”金族长拍案愤怒。
“还能想干什么?为朝廷追税呗,大义上好看,名声上好听,我们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章族长虽然坐着不动,但眉头紧锁,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第1643章 泸西村的夏收(十九)
村民们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男女老少互相手挽着手,沉默地站到了持弩女仆的身后,与衙役们隔着一段距离,但也算是坚定地站在一起。
狗腿子们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但是姜村长一家不在现场的人群中,他遣了自家机灵的小子跑姜家大宅报信去了。
“差爷把账本拿出来吧,我们来盘一盘,今年三家地主到底应该交多少夏税。”
已经见识过副管家算账有多厉害的众人,满心期待地看着衙役翻到账本中三家地主的页面,端端正正地递给副管家,并低声地说了还差多少税的数字。
这所差的税银,若是没有祁庄横插一手,十成十是要从村民身上收齐,并要多收一些作为自己一群人的油水。
去年交税的日子祁庄没插手是自己还没弄完收回房屋和土地的琐碎事,等到冬天正式开始好好经营了,自然不能允许今年交税的事影响布局。
副管家的手指在页面上轻轻滑过,慢条斯理的样子让人以为她正在心算。
三家地主的家下人有点腿发软,想赶紧回去报信又不敢动,冰凉的箭尖还对着他们呢,持弩女仆们看上去一个个杀气腾腾,狗腿子们也就欺负欺负村民的本事,真碰到这种硬茬子他们也是怕的。
副管家摆足了气势,这才说出三个数字,紧接着又条理清晰地挨个解释这三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
不光包含了账本上所记载的土地应交税银,还有隐瞒未报衙门的山林土地数量,加一起可不得了,衙役们要是能拿到钱,回去肯定受嘉奖。
“有这么多?!”
衙役们都傻眼了,虽然地主大户普遍都隐匿土地,可外人很难了解到实际详情,泸西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杂姓村子,三个地主竟然也能占到整个村子九成以上的土地,其中超过一半就是以地主的武力强占下来且并未上报衙门的。
若是以血缘关系聚居的同宗村子,势力强的大宗一脉拿了全村土地衙役们都不会这么惊讶。
“不可能!你胡说!”地主家的狗腿子们哇哇大叫,他们其实也不知详情,可这就是狗腿子的护主本能。
“差爷看啊,他们急了,这就说明我们说的是实情,踩到他们的痛脚了,这叫恼羞成怒。”副管家故意歪曲他们跳脚的缘由。
“这个……”
谁能想到,衙役们反倒为难起来,刚才的激动此时已经飞掉了,现在他们脸上毫无要追缴大笔税银的兴奋神情。
“差爷在为难什么?还怕地主打你们?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为朝廷办事,天经地义,三个地主怎么就吓到你们了呢?又不是家里出了一堆读书种子在县尊面前有体面的世族大宗,这几个都是没根基的土地主罢了。”
副管家看在眼里,她看到的就等于在凉水镇的祁可和照临也实时看到了,那是抓住机会趁胜追击,把该说的话赶紧都说了。
第1645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一)
“大意了啊,没想到一群娘们,悄无声息地竟然知道我们各家实际持有多少土地。”姜族长终于转回椅子边一屁股坐下。
“是啊,她们怎么办到的?偷了我们家账本?”金族长满腹不解。
“很有可能啊。”姜族长眼睛一亮。
“可能什么啊,那些老账本我们自己都不记得内容,她们要偷账本不得全部偷走再慢慢查?我们三家有谁失窃吗?”章族长觉得这猜测简直笑话。
“那是没有。”金姜二位族长顿时又消沉下来。
“先别管她们是怎么弄到我们账本的了,我们先想想怎么应付衙门收税吧,我们可不是那种手眼通天的人家。”脑子还能正常转动的也就剩下章族长了。
“要掏那么多钱交税,心疼啊。”姜族长捂着心口,他不久前才在东安府看上个解语花,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让家里婆娘都不满了。
“那不然呢?唯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先把夏税交上,祈祷衙门不要追缴往年欠税,不然我们三家卖光了家产都赔不上。”章族长大胆地做最坏打算。
他们三家以往偷逃的税银大部分都花在了吃喝玩乐上面,不知道多少次去东安府享受销金的快乐,钱花掉就花掉了,除了一些金银珠宝,没有化成更多看得见的东西保存下来,衙门一旦动真格的,可就轮到他们三家家破人亡了。
“都别在这里了,赶紧回家找一找能拿出多少钱来,先把衙门这关过了,再找找朋友,看能不能到此为止,要不然一年两回这么收税,我们纵使有金山银山都不够收的。”章族长现在看什么都惹他心烦。
金姜二位族长也知道在这里不好久扰,唉声叹气地告辞归家。
村民们此时已经将衙役们送上了返程的路途,大家四散离去,不少人心里还在琢磨着副管家先前说的那一番话。
自耕农是国家根基,但现在却连当官的都不保护他们,这是要造反。
这话说得太吓人了,没读过书的村民们却本能地觉得这话是对的。
这一天泸西村看似一切正常,但夜里多少人辗转反侧就天知道了。
呆在凉水镇的祁可也连夜悄悄地出现在了县里妇婴堂,假装自己来了好几天,随时准备着给泸西村撑腰。
如此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知晓泸西村情况打掩护,不然她坐在凉水镇收消息,这边有什么动静传到她手上,黄花菜都凉了。
夏季的天色黑得晚,从泸西村出来的衙役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回到了衙门,带回了这次的税银,并紧急跟县尊如实禀告了详情,没有拖到第二天。
一年两次收税的时刻,地方官都会办公到深夜,除了要算账以外,还是要从收税回来的衙役口中了解底下的情况。
泸西村的情况让县尊大为头疼,只要跟祁可牵扯上的事情都让他头疼,可祁庄又确实指明了一桩好事,把三家地主的税银拿齐,泸西村的税银就够了,要是能追回往年欠税,对他的政绩又是增光添彩的一笔。
第1646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二)
这么一想还挺美的,但是想到县里还有几个同宗聚居形成的世族大村,那里的税银年年收不全,人人都知道那里的宗族长隐匿了土地可就是的找不到,而且这种世族人口多,族里有读书种子,每一代都不间断地有子弟读书入仕,普普通通的宗族村子就成了傲视地方的乡贤。
这种世族以本县沈家为首。
曾经说一不二的大族,在祁可手里栽过跟头。
县尊有把握从泸西村搞来税银,可是面对这种世族他还是无能为力,要是朝廷看他成功了一次进而指定这种艰巨任务,可怎么办。
头疼,头疼死了。
果然跟祁可有牵扯的事情都让人头疼。
但是为了税银,为了自己的政绩,明知这是个大坑,县尊还真是不得不跳。
去泸西村的这几个衙役禀告完毕后就回家了,他们得了一天休息,紧接着就要再度出发去另一个村子收税,累也是怪累的,但那里没有祁可的祁庄,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捞油水,这么一想又充满了干劲。
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祁可故意放出小雕有余在县内上空飞了两圈,依然是假装从泸西村收到了最新消息。
之后,等到天色完全大亮,县里军驿也开门做事了,她手下的女仆拿着她的亲笔信去了一趟,代为转交给柏擎柏千户。
信里,祁可把副管家说过的话原样写了下来,先站了一个道德至高点,大义凛然的指责三个地主为富不仁,接着笔锋一换,提了个小小的建议,请柏千户示下。
没到中午,这封信就摆在了柏擎的案头。
主要是祁可踩的时间准,她太熟悉军驿的每日日常,头天傍晚会有驿兵将积攒一天的书信情报等军文送去城外大营,次日一早,营里有人出来往军驿送信,祁可的信就赶在这个时候也到军驿,送完信要返程的士兵正好一并带回去。
柏擎看完信琢磨片刻后哈哈大笑,召来手下众将领商议更详细的细节,猜测衙门里会有怎样的动作,他们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另外还要跟东安府大营说一声,让柏大将军知晓,毕竟东临县隶属东安府,县里要是有什么动作,府城不可能不知道,军队这边知道前情也好有话说。
这个就只是告知一声,并不需要得到东安府大营的许可再做事,这会导致贻误时机,这就好比战场上打仗,兵贵神速,先做好准备,然后等对手出招,再见招拆招。
于是当天傍晚,妇婴堂就收到了县里军驿转交的回信。
信里自然是对祁可的建议一应准许,只提出一个要求,让她动作悠着点,别伤了军政双方的和气。
对这个要求祁可不难理解,毕竟双方的上头都是朝廷,要给大老板面子。
祁可与照临继续做预演,推算了衙门采取行动后会发展出几种可能性,每种可能性应该如何应对,都有预案。
接下来,就静等衙门出招了。
第1647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三)
千户所那边紧跟着做了一点小小的帮忙,柏擎亲笔去信给衙门,询问县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县尊收到信后直挠头。
还能怎么办?
都指着鼻子骂出那样的词了,不想被扣上一顶造反黑锅的衙门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当天,衙门调派人手,让钱谷师爷拿着衙门里存档的土地册子,带上一队衙役去泸西村清算田产,责令三大家族补足历年所逃的税款,否则全家下狱绝不姑息。
泸西村里,章金姜三位地主丝毫不知衙门的动作,还在想办法联络往日朋友,可一群酒肉朋友能出什么好主意,甚至在风声传开后,皆都躲着泸西村的这三家,生怕走近了,牵连自家也被追讨欠税。
再说了,县里这么大,祁可动作又那么快,根本没给章金姜三位地主太多联络朋友的时间,他们先找的都是就近邻村认得的地主,平时一块儿吃吃喝喝还行,遇事谁不是躲得飞快。
路远的朋友,能不能帮上忙不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这道理地主们还是懂的。
他们只是普通地主,家族里孩子一堆却没几个读书种子,启蒙都念得够呛,更别说进一步了,没有子侄做底气,又没有通天的本事,他们就算想削尖了脑袋钻营都没门路,不知道该找谁才是能在县尊面前说得上话的。
也是章金姜三个地主失算了,完全没料到这次衙门动作这么快,钱谷师爷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村里时,那三位还在一边喝酒一边痛骂朋友不靠谱太让他们失望,家里子侄不争气读书都读不来连个能扛事的都找不出来。
钱谷师爷一到,带来的健壮衙役就送进三家地主家中,将章金姜三位族长全给摁住了,反剪了双臂押在章家正堂里。
双臂反剪的剧痛让这三个族长醒了酒,跪在钱谷师爷面前汗如雨下,一个劲地喊饶命。
钱谷师爷知道前情,否则领不了这个任务,看着他们三个人大失人色的样子,心里不禁冷笑。
祁庄是祁可的祁庄,有祁庄在的地方,地主还敢作乱,上赶着往祁可手里撞,不死他们死谁?
只要把差事办漂亮了,县尊得政绩,自己至少能拿个嘉奖。
干劲十足的钱谷师爷冲们三家的土地册子,这就是要实地验证了,本村除了祁庄和另十五户自耕农以外的所有山林河流土地是不是都归这三家拥有。
捞这么多土地,家里却不了读书人,暴发户终究是暴发户。
钱谷师爷在内心里鄙视了一番后,开始认真做事。
上面问,
不怕这三个人说的和实际有差,他们手下的大管家和管事们也被逮住了,这些人才是实际打理田产的人手,当主子的不了解自己有多少财产,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
就这么连夜审,哪怕钱谷师爷短暂休息一下,吃饭喝水解个手,那三个地主和手下一群管家管事都得饿着渴着煎熬着。
第1648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四)
拿到了全部的供词,钱谷师爷才在打扫好的客房睡了一觉,地主和手下们只给一点水,然后关在院子里不管他们的死活。
等清算出来到底隐匿了多少土地,还有他们三家的罪受,就算死罪可免,那也是活罪难逃。
既知下场不好,自然是不用客气,要是折腾两天就死了反倒是有福。
当家的男人都只有这待遇,家眷自然也没一个好的,同样是三家的女眷去了衣饰,关在一个大院子里,只给一点食水,然后就看她们女人互相乱斗。
不管曾经是养尊处优,此时都毫无地主太太的作派,手脚齐上争抢那点救命的东西,什么年纪什么辈分通通不管用,小孩子哇哇哭当娘的也顾不上,不先抢到一口两口哪有孩子吃的份。
地主家里乱得不可开交,这都跟祁庄没关系,钱谷师爷要重新丈量土地,亲自上门来找副管家帮忙,副管家特别会算账这事衙役们自然也都如实禀告了。
副管家大方地出手相助,跟着钱谷师爷和衙役们上山下地,在毫无标记的土地上别人转多了难免有点头晕方向混乱,副管家全程无事,什么数字都难不倒她。
花了三天多的时间,泸西村每寸土地都走遍了,鞋底都磨薄了两分,最终,重新清点土地这事除了费时和费眼费腿之外,毫无难度地结束了。
各家分别占有多少土地,上报给衙门的是多少,隐匿的是多少,清清楚楚地写在一本账册上,实际该交多少税也有数了。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那是个天文数字,能让这三家地主一起破产,连宅基地都留不住。
祁可看到那个总数心脏都好似漏跳了一下,换她一次要交这么多钱不光心痛也肉痛。
但是,秋天快到了,这三家地主赶紧破产吧,别耽误农时。
衙役们将三家地主的大宅子贴上封条,三家人包括姜村长一起押上,回了衙门。
县尊很快审理了此案,三案并审,偷逃这么多税银,不杀头都说不过去,但法外容情,允许他们拿钱换命,底下做事的仆佣只要交出一笔赎身银子就能当场释放,实际参与偷逃税的那些人,那就看家产折算下来能抵多少,再算其他。
祁可闻讯后,惊喜事情竟然按照最理想的路线发展,马上给柏擎去信,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柏擎收到祁可的信时,正好东安府大营的回信也到了,随信来的还有一匣子银票。
那边自然也是一应准许,只要求事情办得漂亮些,现在朝堂局势越来越不稳,别给人抓到攻讦的理由。
这种为朝廷追缴欠税的事情若是也让成为朝堂上攻讦柏家军的理由,柏擎觉得这样的朝廷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虽然大不敬,可柏擎就是这么坦然。
带兵打仗的将领,不认清形势布置好战术的话,是会死在战场上的。
手里捏着两封信,柏擎召来手下商讨,该谈的上次基本上都谈过了,他们也很意外事情的发展竟然是按祁可提出来的最理想路线进行的。
但看到那三家地主所占土地和所欠税银,又觉得不奇怪了,这么贪心,就莫怪别人趁机伸手喽。
第1649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五)
柏擎于是按照商量好的说法,给衙门去信,提出由柏家军出钱来给这三个地主平账,但又要让他们三家吃到教训,所以用他们的家产充作罚金。
信中明言,就是看中了泸西村的田产,三家地主倒台后,村民肯定会为了争田产而打架,继而又闹也人命案子来,那不如统一归为柏家军的公田财产,衙门在税银上的损失从别的方面补,比如凉水镇祁老板私人名下产业的税银肯定会越来越多。
凉水镇属于军队公产的那部分工场农田等产业自然是一文钱的税都不交的,好在还有祁可私人产业的税收,以她挣钱的本事,税银逐年增长是可预见的,她添补的商税可不是比一个村子的农税要多得多了。
县尊收到信后,与手下师爷们讨论了两天,要不要接受这个建议他们也很犹豫和头痛。
不接受吧,案子已经判了,他最终的政绩有多少就看追回多少税银。
接受吧,好好的民籍村子的土地,变成了军队公产,以后这村子的农税就只有那十五户村民交,虽说日后会有祁可的商税来添补,可想想失去了一个村子的农税,对他的政绩来说也是一个污点。
这不就两难了嘛。
讨论来讨论去,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县尊一咬牙一跺脚,选择了接受。
当官的政绩最重要,把近在眼前的先拿到,其他的以后再说,再说了,自己的任期快到了,正好往上面使使力松动松动,让接替的新县尊头疼去吧。
收到衙门的回信后,柏擎开始行动起来,没等他通知祁可,就先收到了她通过军驿转送来的一匣子银票。
有钱好办事,千户所出面忙上忙下,花了三五天的工夫,终于把章金姜三个地主所占土地全部转到了东临县千户所名下成了柏家军的公产。
这钱从衙门的角度上看是柏擎掏钱。
柏擎心知里面还有祁可和她合伙人的钱。
祁可在这件事上只主动占个出主意的功劳,出钱她就不往前争了,她为了掏出的那沓子银票还打上了两个合伙人的幌子,拉上贾记船行和木造坊来共同出资,再加上柏擎的那一份,这才把三大地主的账给平了。
但平账也不是往年欠税都补上了,出钱的“四方”都没这么富裕,也就是算上今年夏税,再往前补了两年的夏秋两税而已。
衙门收到这笔钱后,县尊夜里睡觉都频频笑醒,他的政绩是稳了。
明面上这么一操作后,泸西村的公田有了四个股东。
但农作物的分配上却是出钱最多的柏家军与祁可对半分,因为祁可负责经营,她必须掌握说了算的权力,另两个股东的份额从她那份里出,柏家军则作为公田的地主,而泸西村的新村长由祁可的副管家担任。
消息在村里传开,人人都知道这新村长是祁可发号施令的传令人,但人人都很高兴。
泸西村的绝大部分土地成了公田后,祁庄做事就更顺利了,直接采用四柳村种田的办法,不收佃农,只是发布任务,让失地村民领任务做事,按任务完成度算工分,一月统计一次结算工钱。
第1650章 泸西村的夏收(廿六)
愿意在公田里做事的,登记后会有一个工分本子和一个存折,孩子只收七岁以上的,同样有写有他们名字的存折,保护他们的钱财安全不会被家长强行拿走。
不少村民对不能直接拿到孩子或女人的钱感到不满,但也就嘀咕两句不敢大声抱怨,没看祁庄把世代定居的三家地主都干倒了么,自己吃饱了撑的找倒霉,自家人挣到钱了还怕不拿出来一起用么。
祁可不收佃农,主要是不信任他们落后的种植技术,还是公田好,一切行动听指挥,该怎么种她说了算,村民就好比工场里干活拿钱的工人一样。
在公田里做事,保证失地村民们有钱挣有饭吃,也就不会闹事,同时柏家军等于额外有了一大片田产,每年又会多不少粮食。
皆大欢喜。
在衙门被剥了一层皮的三家地主被放回来了,耗尽家产才保了全家人的性命,逃了死罪和活罪,但也落得个一无所有,除了空空如也的大宅子和宅基地,厨房里连水缸都被衙门搬走抵罚金了。
章金姜三家没了田产也就不再是地主,一家人要吃饭只有一条路,去祁庄登记,领任务下田干活,这让他们更加难以接受,耗尽家产就得个如此结果,谁都受不了。
养尊处优好几代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少奶奶们早就脱离了生产,十指不沾阳春水,在监牢里受了些苦,人是憔悴了很多,可要下地的话,要不了三五天就能更加憔悴,看看村民的样子就知道了,种地不是轻松的事,他们从小养得身娇肉嫩的,干不了。
要说他们真挤不出钱来了那也未必,把大宅子分出几间偏房卖了,换来的钱就能买几亩田继续做地主。
三个族长为了自家人的生计,还真去村里问了问,得到的都是失望的答复。
泸西村已经没有多余的田地可以买了,除了公田,就是自耕农手里的那一点私田,那是要传给后代的,一分地都不会卖。
没钱没田没了生计,卖偏房倒是挺多人想要,村民家家户户都住房紧张,本身家穷就盖不了大房子,又讲究多子多福,孩子生得多死得多活下来的依然多,小夫妻跟老两口一个屋的都不鲜见。
三家地主家想卖几间偏房确实挺招人心动的,但也就心动而已,没人行动,村民都有自知之明,好不容易挣点钱有别的用处,眼下不是买房子的时机。
于是地主们也卖不了房子换钱生活。
眼看着孩子都饿得没力气哭了,三位族长只得硬着头皮找上祁庄。
副管家非常好说话,还贴心地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让他们三家卖了大宅和宅基地去外地生活。
不然的话,村里没了营生,总不能在卖了几间偏房后,就用这点钱天天买米买菜吃饭,在村里过着城里人的生活。
与其过得这样憋屈,那不如把大宅子连同宅基地一并卖了,换来的钱去别处再买百十亩地继续做地主也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