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1章 真假灵器两迷离
猎风早就巴不得这一声,足尖点处,身子已飞纵而出,剑玉之器上犹带水珠,被那空中艳阳照来,色分七彩,光耀夺目。
不过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剑上的杀气!
高手心中若有杀机,则必生杀气,其气夺人魂魄,摄人肝胆,其气若盛,甚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猎风先前被这银龙的五彩光芒所困,早就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仗剑直刺,无拘无束,心中好不快意,只盼这一剑就能将铁冠修士格杀于当场。
铁冠修士原不擅长近身格斗,不过是仗着几件异器罢了,此刻见猎风的凌厉剑风,吓得掉头就跑,只可惜他的速度虽也不算慢了,可就怎及得猎风的剑器。
“嗤“的一声轻响,锋利无双的剑玉之器已划破了铁冠修士的法袍,只需再往前送出数寸,铁冠修士就得再寻肉身了。
猎风手腕急抖,剑玉之器再进一寸,然而剑尖分明刺到一件硬物,怎么也刺不下去,而铁冠修士也在此刻转过身来,嘿嘿冷笑道:“你也莫要小瞧于我。“将手中藏着的物事迎面洒了过来。
猎风瞧不见铁冠修士洒的是上物事,原承天却能瞧得清清楚楚,此物应是一把黄沙似的东西,正巧又是顺风,原承天闻到那黄沙之中传来阵阵腥臭之气,显然不是好物。
原承天忙喝道:“猎风小心了。“
他虽知铁冠修士手中的黄沙必是毒物,却也没怎么担心,这世间的诸般毒物,也脱不得草木之精,五行之变,猎风原就是鬼修之躯,又修成玉骨晶骼,对天下毒物,皆具克制之效。是以寻常的毒药根本伤不得猎风分毫。
不过就算不惧这黄沙扑面,猎风又怎能让这秽物近身,那黄沙的腥臭之气甚是强烈,在铁冠修士未必扬手洒来时,猎风早就警觉,于是剑玉之器便在胸前一横,同时吐气开声,大叫道:“去!“
此一喝已动用玉骨晶骼的威能,一道无形劲力鼓荡开来,将黄沙尽数逼了回去,那黄沙也不过离手半尺的距离,就尽数激荡了回来,洒了铁冠修士一身。
“嗤嗤“数声传来,黄沙洒到铁冠修士身上,竟透进铁冠修士的法袍,这黄沙蚀气有声,其毒性好不厉害!
铁冠修士一声惨叫,一股股青烟从他的法袍中窜了出来,而皮肉焦臭之味也随之而出。
猎风身子微微后仰,重心已变,于是立时倒纵而去,免得受这黄沙毒气所染,再侧耳听去,那铁冠修士的呼叫声已是惨不可言,到最后嘶叫不出,只剩下微弱的****之声了。
原承天见铁冠修士已是萎顿在地,七尺长的身躯也只剩下三尺了,**的大半已被那毒沙化去,法袍中犹冒青烟,势必要将铁冠修士的肉身化得一点不剩了。
他叹息道:“自做孽,不可活。“
铁冠修士肉身既损,其元魂必定遁体而出,只是原承天对铁冠修士的元魂却是无可奈何了,何况又瞧它不见,只能任其自去。
猎风复又转了过去,用剑玉之器在地上的法袍中挑了挑,将几件物事挑了出来,原承天赶了过来,见那几件物事中,除了一竹一金两只筒外,就是一个物藏了。
除了这三件东西以及铁冠修士的法袍外,其他物事恐怕都被那毒沙化去了,原承天见这竹筒能抗毒沙,心中好奇起来,将竹筒拿在手中,细细一瞧,才知道这竹筒竟是天南翠竹所制。
观这天南翠竹的颜色质地,应是已有千年之期了,天南翠竹年份越久,越是坚硬,千年以上,已堪大用,三千年以上,当可制成极锋利的剑器,可与天下剑器争衡,原承天既修剑道,于制剑的天材地宝自然留心,而若论顶级的制剑资材,天南翠制自然算得上了。
不过原承天要求极高,若非万年以上的天南翠竹,怕是难入他的法眼。
如今他在金塔之中,已用天外灵域之土培植了一根天南翠竹,翠竹在这种环境下生成,养足一月便等于世间一年,而屈指算来,这根翠竹的此刻灵气,足可抵得上自然生成的千年翠竹了。
只是此竹若想制成原承天心目中的剑器,恐怕还要再等上二十年。
原承天见这竹筒中青气犹存,看来这筒中异术还可再次使用,只是这异术的御使之法,还需回去慢慢研究不可。
至于那只黄金筒,因其筒中的金刀已被清水化去,已是不堪大用了。
黄金筒中的金刀,本来与银龙同炉而生,可因五龙之器先天不足,虽能影响禁制,却也有其致命弱点,这也是仙修制器的难处,制器时虽可诸多假借从权,可弱点也会十分明显,原承天制器时不肯稍有牵强,也正是因为此理了。
此刻再去瞧臂上的银龙,已等同于一件死物,此银龙先是被二彪的神力伤其外壳,又被清水浸入其中,哪里还有一点灵性。
原承天拿起银龙瞧了瞧,见其已是废品一件,随手丢在溪水之中,就在这时,岸上的二彪轻轻发出一声****来。
原承天与猎风忙赶了过去,二彪已挣扎着坐了起来,瞧着原承天与猎风二人,神情甚是迷芒,显然是不知身在何处了。
原承天见二彪已经醒转来,心中放心大半,又用两指搭上二彪的脉膊,见其心跳甚健,不由笑道:“二彪的身体,起码有九牛之力了,受此重创还能这么快醒来,也是一件奇事。“
二彪此时才慢慢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听了原承天的夸奖,不由愧道:“大修莫要夸我了,竟是被那银龙的反震之力震昏了过去,太也不济了。“
原承天道:“那银龙原是五龙之器的器魂,虽是所用材料略显不足,可也非同小可,总算你所习的凡间心法颇见威能,身子又生得健壮,这才保你无事。“
猎风道:“那银龙既然是五龙之器的器魂,器魂既毁,这件五龙之器也算是告破了吧。“
原承天道:“按理说应该如此。“
他再次回到水中,将水中的物事提了出来,水淋淋的放在地上。
此物形如炉鼎,原是严丝合缝,可此刻鼎盖上缺了一块,想来就是那件银龙了,银龙既去,溪水流进鼎中,这五龙之器的灵气已是丧失殆尽了。
原承天道:“可惜天一宗费尽心力,终是凑不齐上佳资材,这匆匆草就的五龙之器虽是中用,却也易破。“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猎风觉察到原承天的心境有异,何况她对今日之事也存狐疑,便道:“主人,此事倒也顺利,莫非有何不妥之处?“
原承天点了点头,道:“这也难说的很,五龙之器一事想必是那令无参主持,以此人才智,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被人识破才是,而这件五龙之器,炼制的也甚是粗糙……”
说到这里,眉头越发的拧结起来。
猎风道:“是啊,五龙之器既是能影响昊天禁制,自是非同小可,可如今那器魂却连二彪也伤不得,岂不是奇怪也哉?“
原承天道:“五龙之器所用资材不足,制器之时就不能不有所侧重,于其影响禁制的威能,或可多加考虑,但其他的弱处,恐怕就难以弥补了,不过虽是如此,我却总是心中不安。“
他再次动用灵识,向四周探去,此次倍加用心,可却是一无所获,看来起码在自己的灵识探查范围之中,不可能再存有其他灵器了。
就在这时,两名男子匆匆跑了过来,二彪认出此人是纳芥楼的两名凡间武士,忙叫道:“李五,小六,你等怎么也来了这里?“
二人抬头瞧见原承天三人,顿时露出喜色来,名叫小六的武士叫道:“原大修,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原承天沉声道:“却是怎样?“
小六一路行来,喘息甚剧,正想匀一口气再说话,李五抢着道:“那五龙之器已被找到了,刚才有人自称是月华宗的修士,提着一件炉鼎来到纳芥楼,经六转大修认定,那件物事,就是五龙之器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小六见李五抢了他的话头,甚是不满,忙又道:“六转大修让我等四处来寻原大修,请原大修速回纳芥楼,商议此事。“
原承天点了点头,他刚才既见五龙之器炼制的粗糙,心中已有所疑,再寻出一件来,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除了这两件五龙之器外,会不会还有第三件?或者这两件五龙之器干脆就是令无参故设迷局,那真正的五龙之器,反倒被掩饰其中?
李五小六见原承天听了这天大的好消息,脸上却无一丝喜色,都是神情一呆,面面相觑之后,便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忽见树林中又出现两个身影,瞧其服饰,也应是纳芥楼的武士了。
二彪喃喃道:“莫不是又发现了一件?“
话音未落,林中二人已瞧见河岸边的原承天诸人,喜的大叫道:“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五龙之器已发现两件了。“
而听到这接踵而至的天大好消息,原承天的心却沉了下去。
如果这三件五龙之器皆是令无参所设之局,那么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一开始就被引入岐途,那真正的五龙之器,莫非竟不在自己所测定之处?
那令无参的手段,竟是厉害如斯?
0452章 斯夜空手钓清溪
原承天平生后遇之敌,或可以万数,以修为境界论,令无参实在算不上什么,可若以才智而论,能胜过令无参者可谓屈指可数了。
这世间的等闲计谋,一经瞧破之后,就可以破竹之势,一举消除,可令无参之计,却是计中有计,谋中有谋,原以为已是柳明花明,唾手可破,不曾想却是山重水复,顿陷迷局。
在原承天想来,此次之所以寻不到真正的五龙之器,与自己在纳芥楼测量五行变化失手一事大有关系。
五人之中,少了自己的准确数据,或许便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了,如今自己的灵识有所增强,若是再测一次,当有六七成的把握了。
可惜百宗盟四修在这次测量中灵识消耗甚剧,若想再行此事,短时间内如何能够?
如今虽说是寻出了三件五龙之器来,可离那真正的五龙之器,反倒是越来越远,最可虑的是,因这三件伪器,却是耽搁了近一日时间,哪怕此刻再能测定真正的五龙之器所在方位,时间上也是来不及了。
众人见原承天听到那“天大的好消息“之后皱眉不展,面沉如水,哪里还敢说出话来,个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原承天缓过神来,见众人默然无语,噤若寒蝉之状,心中反倒过意不去起来,这四人兴冲冲跑来,向自己报告一个“天大的喜讯“,自己怎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状,
于是笑道:“多谢诸位兄台告知此讯,在下心中甚是欢喜,还请诸位速速回去禀告六转大修及一众前辈,就说原某尚有一件小事,等此事解决之后,定然回去复命。“
李五等人忙抱拳道:“谨遵大修法旨。“
原承天又转向二彪道:“二彪兄,你受此震动,心脉已见损伤,你也与他们回去吧,切不可再动拳脚,务必静养为上。“
顿了顿,又道:“你可向林黑虎讨要一粒养神丹,此丹我手中虽有,奈何却在物藏之中,无法取出来,想来黑虎兄那里,必是有的。“
原承天说一句,二彪就应一句,等原承天说完,便道:“原大修,二彪自知实力太弱,也帮不上大修什么忙,没的只是添乱罢了,还望大修忙完之后,速速回到纳芥楼,也免得二彪牵挂。“
原承天笑了笑,挥了挥手,众人不敢耽搁,再次施礼毕,匆匆的去了。
猎风知道原承天心中烦恼,这才打发了众人离去,也好静心思忖,奈何此事自己却是插不上手的,不免心中也郁郁起来。
原承天在河边择了块石头坐定,端详起手中的竹筒来,这竹筒上并无符文印记,实是瞧不出什么来,是以原承天虽是瞧着竹筒,可心思飘乎,也不知飞向哪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色已暮,那远处的太阳在楚山上挣扎着跳了跳,就沉进山中去了,天地灰蒙蒙一片,四野皆寂。
猎风一直立在原承天的身后,几个时辰之中,身子动也不曾一动,在她心中想来,就算这样再站上个千年万年,也没什么打紧,只是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常**,却不知这样静静的陪着主人,还能有多少岁月。
忽觉心中一动,凝神细辩,才知是原承天一直沉寂无声的心神中传来一丝愉悦之意,猎风不由大喜,原承天沉默良久,终于心怀有开,莫非是所思之事已现曙光?
连忙问道:“主人为何事开怀?“
原承天道:“其实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修行异术略有所获罢了。“声音虽是平静,可其中一丝得意欣喜之情,又怎能瞒得过猎风?
猎风又惊又喜,道:“主人竟在修行异术?并且有所小成,这可不得了。“
原承天叹道:“这也是不得不为罢了,想那令无参擅长隐身之术,此术在仙修之道中虽算不得什么,可在凡间异术里,就是极高明的了,此人竟擅此术,又怎能不用在五龙之器上?是以我若不能习得异术,只怕是破不了他的障眼法了。“
猎风道:“却不知主人的异术,修到何种境界。“
原承天笑道:“猎风莫要将我瞧的如神人一般,这数个时辰,哪里能有什么大长进,不过是想透了异术的一些基本手段罢了,至于是否灵验,还需试上一试。“
猎风更是好奇,道:“却不知主人如何试来?难不成是要将那竹筒中的飞刀放出去吗?
原承天道:“放出竹筒飞刀,此刻对我而言,怕是难度不小,不过此次试验若能成功,下一步倒是真个儿能试试这竹筒了。”
猎风道:“主人,我可是什么都瞧不见,你若想做什么,能不能说与我知道,也好让猎风替你欢喜。”
原承天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我只是想从这溪中里钓条鱼来罢了。”
猎风道:“可惜刚才那渔夫将钓杆带走了,否则倒可借他钓杆一用。”
“若是用了那钓杆,又算得什么异术?今日就让你瞧瞧,我赤手空拳,如何将那溪中鱼儿钓将上来。”
原承天此次修行异术,说来不算稀奇,那猎风一向认为主人无所不知,更是不觉稀罕,也只有原承天自己才知道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平生所积累的玄承之中,几乎毫无凡间异术的半点影子,这便是说,他若想修行此术,竟是毫无借重之处,完全是靠平生智慧,生生悟出此术的原理来。
仅以此举而论,原承天与天下诸多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已可等量齐观了。
就在刚才短短的数个时辰之中,原承天对异术力量之源魂力的运用,已经在理论上解决了诸多难题,而他的这套全新理论能否奏效,就看他的试验了。
他仍是端坐在河边不动,却将魂力激发出来,试图去影响水中的游鱼。
凡间异术,以控物为主,从无灵之物到有智之物,可谓包罗万有,但控制那无魂之物,总是要轻松许多,原承天一出手就挑中水中游鱼,岂不是好高骛远?
不过原承天的异术理论,自与他人不同,别人的异术,在于“御,控”二字,原承天的异术理论却是个“引”字。
若想“御,控”有灵之物,就需在魂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不可,而若只是用个“引”字,那么既可省些魂力,也未必就比“御,控”的效果逊色。
原承天初修异术,魂力自然弱小之极,也尚未悟出增强魂力之法,是以他只能以现有的能力,也只能是以四两而搏千斤,他这几个时辰之中,所思所想,都是在如何去充分利用魂力去“引”那有灵之物。
而以原承天此刻魂力,若是那无魂之物,只怕他反而是不知所措了,既然对方无魂,又如何引得?
却见原承天将魂力探出之后,溪中的鱼儿本来悠然而游,却忽的惊觉到什么似的,四散逃了去。
原承天不以为忧,反以为喜,这水中鱼儿既是惊觉有异,那便说明,自己的确是可动用魂力了,正因为感受到自己的魂力,那鱼儿才会四散逃走。
初试便已奏功,原承天信心更添一分,于是锁定住一条寸长的小小鱼儿,再用魂力去影响此鱼。
与那御控之术不同的是,御控之术是完全要控制对方的元魂,从而如臂使指,
令其成为自己的刀兵,原承天的引魂之术,却是要使对方产生幻觉罢了,让其错以为面前是食物或是对手,从而采用不同的攻击手段。
此术若能成功,不仅可在伽兰城中大放异彩,就算是日后出了此城,与仙修之士斗法,此术也必可有用武之地。
猎风听原承天说要空手钓鱼,怎不关切,好在那鱼儿是否上钓,是否能被钓出岸来,总是能听到动静,于是侧耳凝神,细细听了起来。
先是听到那鱼儿四散开去,过了不久,就有一只鱼儿向河边游了过来,初时还是小心翼翼,懒懒洋洋,只过了刹那间,就变得精神百倍,像是发现岸边有了极可口的食物一般。
忽听“哗”的一声,这只寸长的鱼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跳出了水面,而等不到此鱼重新落入水面之声,却传来原承天的大笑。
却又听到那鱼儿在原承天的掌中“扑腾腾”跳个不停了。
猎风先是听到鱼儿自动跃出水面,又听到原承天的笑声,心中怎能不喜,主人的异术,竟是终得小成了。
“恭喜主人自创奇术,另开异术之生面。“原承天的异术自与令无参等不同,猎风自是能觉察得出来的,她这句贺词,也算是恰如其分。
原承天笑道:“只是初试告捷罢了,是否真正派上用处,却也难知。“
就在这时,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琴声,此声像是隔了很远,所以听来若有若无,令人不难确信。
而琴声所来方向,仿佛就在那远处的楚山之中。
原承天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声琴声虽只是一声,又因隔得远了,听不出什么来,可在斯时斯地,传来如斯琴声,怎不让人心境动荡?
元青城下春江水,楚山一笑奏八音?
0453章 前生万事恍如梦
饶是原承天心境如铁,在确定了此为琴声之后,心脏也扑通通剧烈跳将起来,那手心更是热气腾腾,将掌上的水珠蒸发了开去,只是这掌中的水气究竟是溪水还是流出的热汗,却又哪里分辩得出。
猎风在禁制中的耳力,可就胜过原承天许多了,何况她目盲之后,耳力代传目力,更是敏锐了。
二人哪敢说一个字,就像生怕这琴声如筝上丝线,只要轻咳一声就会断了一般,一时间二人皆是肃立不动,静心听琴。
好在那琴声遥遥传来,虽有顿挫之声,却无中绝之虞,原承天的眼睛越见清亮,他已有**成把握,断定此琴定是九珑轻抚了。
猎风听了半晌后,也喃喃道:“此琴声妙曼无双,于清幽处远胜清越,于高亢处胜云裳十倍,天下琴道,九珑果然独占六七,而云裳清越各得其一。“
原承天哪里还能耐得住,大步向楚山方向走去,猎风也急忙跟了过去,二人虽是用力奔跑,奈何二人纵有惊人仙法,却半点也施展不得,只靠步力前行,总觉得那楚山遥不可及,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九珑身边。
其实二人的速度已算得上惊世骇俗,虽及不上遁术的千百分之一,可二人皆是精力充沛,身子强壮,这般用力行去,那身边的树林山石如飞而过,猎风更是对那树木不闪不避,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了。
幸亏那楚山本是半入城廓,虽瞧上去高入云端,总是在城中范围,二人一番尽力奔走之后,竟是很快就来到山脚下,此刻那琴声越发的清亮起来,二人胸中激荡难休,恨不得一步登上去才好。
忽听一声温婉的歌声传来,伴那悠悠妙韵,让人无端觉得肋生清风,透体舒泰,可其中的凄伤之意,则是让人性中恻然了。
细辩那歌声,唱的是:“天灵一别后,隔世两别离……”
原承天听清此词,如雷轰顶,那九珑歌中所言之事,难道竟是暗指自己不曾?却不知对天灵宗之事,九珑又能忆得多少了。
歌声又唱道:“昨夜春风诉,忽忆昔日曲……”
原承天心中如煎如沸,暗自忖道:“是了,是了,那老天待我,毕竟不薄,总算让九珑记得前生往事,也不枉我数十年奔走。”
“前生万千事,觉来如点滴,胡不思君子,落花乱拂衣。“
原承天听到这后四句歌辞,脚步不由慢慢停了下来,猎风已是警觉,忽觉胸中传来一障凄凉之意,才知道是主人感极而伤,如此伤怀,却不知主人脸上可有清泪两行。
猎风却是禁受不得,眼泪早就哗哗流了下来,想来与九珑分离,虽只有十余年罢了,可之间所历艰难,屈指难数,却又向何人去诉?
原承天此刻,也是痴了,那九珑最后两句歌与说的分明,却是说因思念自己,竟是如痴,不知落花拂衣,于是那九珑俏立中庭,倚柱相思之状,便越然而入脑海。原承天心中叹息,自己这多年来奔波劳碌,这几日更是患得患失,如今得此二句,便觉得怎样艰辛也是不枉了。
正自想得如痴如醉,忽听琴声划然而止,九珑的声音悠然传来:“那山下君子,可是承天吗?“
此音听来平平如水,可说到“承天“二字时,却颤颤微微起来,好似那琴音忽转宫商,于清而转浊,足见九珑心中之激荡了。
更令原承天激动抑的是,九珑竟是直称自己的名字,那分明是忆起前世的许多事来。如此说来,这场相遇,果然是上天注定,再瞧空中明日,正高悬当空,屈指算来,正近子丑之交,九珑昔日所算,再也没有一点错失了。
原承天猛然发力,几个纵身之后,已身在半山坡一个平台之上,转目四顾,只见南方的一块青石上,坐着一名女子,上穿月白小袄,下系淡黄素裙,身披对襟白色鹤氅,虽是素素净净,却如月之明,如水之清,锦衣华服,更增其彩,粗服乱发,难掩国色。
凝神去瞧其相貌,原承天只觉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那分明就是九珑了,再无一丝疑问。可见老天垂怜,虽是转世重生,仍是不改其貌,丰匀纤秀,未曾增减一分。
却见九珑明眸下有两道泪痕,抬头瞧着原承天,两片香唇亦在微微颤抖,若不是身边还立着两名侍女,却不知会不会扑将过来。
原承天喃喃的道:“前生万千事,觉来如点滴。”
九珑点了点头,曼声轻吟道:“胡不思君子,落花乱拂衣。”
原承天叹道:“一别十余年,终得相见,承天今日无憾矣。”
九珑的明眸中又流出泪水去,羞得转过身去,轻轻伸手拭了,再转过来时,却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冲着原承天微微而笑。
原承天也不说话,只是那笑意怎能抑制得住,忽的想起九珑的那首遗命诗来,元青城下春江水,楚山一笑奏八音,此情此景,竟是无一不合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诗稿来,交到九珑手上,九珑只瞧了一眼,便惊呼道:“这字迹却不是我的吗,可这首诗,我怎的却无印像?
原承天道:“那是你转世前所做,仗你胸中的天课神算推测而出,你瞧这最后两句,分明道的是你我今日相见之景了。”
九珑点了点头道:“天谋神算,竟神妙如斯,只可惜我今世已具仙基,再也习不得这逆天之术了。”
原承天道:“这有何妨,在我瞧来,这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神算天课,毕竟是逆天之术,你若再习此术,只怕……”这煞风景的话今夜却是不便说出了。
九珑慧质天生,怎不知此话弦外之音,她在大氅下悄悄伸出手来,原承天一笑握住了,那只玉手原本冰冰凉凉,而经原承天掌中热意一暖,则分明是香软在握了。
二人只觉得有无数话要说,却更又觉得,既是彼此已然心照,便是再多说一个字也是多余,心中只盼得此情此景,就永远这般下去才好,那天地运转也最好就此停住,就让这一刻定格了才是。
猎风悄然立在山脚下,泪水怎有片刻止息,那原承天的心中欢喜之意,一点点从他的心神中透了过来,猎风原以为自己也该欢喜才是,哪知那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珍珠,再也禁止不住。
是了,那主人与九珑今日终得相遇,自己本该千喜万喜才是,是以这泪水怕是喜极而泣之故了,然而心中虽是如此想,却又隐隐觉得,这怕是违心之念了,更何况那胸中悲切之意,时时萦绕于心,又怎能漠然视之。
自己竟是不愿让主人与九珑相遇吗?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让猎风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这个念头分明是心中魔障了,自己不过是主人的侍将,那主人就该永远是自己的主人,哪怕他日后飞升了昊天,解决了侍将之约,也永远是自己心中的主人,如今多了一个九珑,便又是多出一个主人了。
自己本该欢喜才是,本该欢喜才是……
遥遥听见原承天道:“却不知我现在该叫你妙韵还是九珑?”
九珑轻声道:“在别人面前,我便是妙韵了,在原大哥面前,我便永远是那个九珑了。”
猎风暗暗点了点头,暗道:“九珑便是九珑,猎风便是猎风,生死原有命,机缘天注定,我此生得遇主人,已是侥天之幸,却又何必去想那劳什子的痴念。”
这般想来,倒觉得心境渐渐的平复了下去,抬起头来,正是明月在天,那水湖之中,也似映着一团明月,却是越发的明洁了。
猎风知道自己的心结,总算是安然渡过。
她拭去脸上泪痕,原想这就上见相见新主人,又恐泪痕犹在,怕是厮见了不雅,忙又再用衣袖细细的拭了拭,这才转过身来,抬足走上山坡平台。
心中度着原承天与九珑所立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道:“侍将猎风,拜见主人,九珑仙子。主人与九珑仙子今世重逢,万千之喜。”
九珑早就瞧见了猎风,却不敢认,这十余年来猎风玄肌生成,身上已瞧不出半点阴森鬼气,相貌大体上虽与前世相同,可细节处却是差了许多了。
如今猎风自承身份,那是再也不会错了,九珑连忙走上过来,将猎风扶起道:“姐姐快快请起,你虽是原大哥的侍将,九珑心中,却一直将你当成姐妹一般。”
猎风调皮的一笑,道:“前世你或可称我一声妹妹,今世你却要叫我一声姐姐了。”
九珑嫣然笑道:“可不是如此。”
正在这时,就听到远处传来“喀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踏断了树枝,猎风立时站了起来,喝道:“什么人敢在此偷窥!”
原承天与九珑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山脚下有一道黑影,正如闪电般急掠而去,其速虽比不得仙修遁术,可比起常人来,却又是快得多了。
原承天暗道:“瞧这个人的身影,却像是个熟人,却又是谁?“
转向九珑,却见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秀眉不禁皱了起来。
0454章 欢娱恨短不堪提
原承天见九珑这般神情,心中已是恍然,那人无疑就是令无参了,此人既是禅修之士,那么自是与九珑相熟,而以九珑的绝世姿容,令无参对九珑倾心有加,自不为奇。
九珑轻轻一叹道:“此人与我幼年相识,蒙他不弃,对我倒也恭敬有加,我也一向视他为手足一般……”却是欲言又止。
原承天怎能不了解她心中之意,此次自己与九珑楚山相会,无疑是将令无参的心中梦想打了个粉碎,只可惜令无参落花有意,九珑流水无情,令无参心中悲痛不想而知。
而九珑纵算才智无双,偏偏在这件事上却无计可施,其心中愧疚纠结却也难免了。
原承天不欲让九珑为此事烦恼,便笑道:“九珑,你城务缠身,为何今日却有闲情来此楚山抚琴,莫非真是天意昭昭,不忍我孤苦终身吗?“
九珑抿嘴一笑,却是羞不可抑,道:“九珑的心意,词中可见,原大哥何必再为难我,不过那却只是我来楚山的原因之一。“
原承天奇道:“莫非还有缘故?“
九珑神色渐肃,缓缓的道:“我来此伽兰城不过一年,可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梦到这个所在,而这个梦却是蹊跷,其中梦境离奇荒唐,真是不说也罢。“
九珑虽是说的轻描淡写,可她话中却带着忧郁之情,细细品味,甚至还有一丝恐怖之意,而以九珑心禅修心境,竟也如此,原承天又怎敢等闲视之。
自古以来,常言梦是心头想,寻来总是无因,实是认真不得,然而对仙修之士来说,梦境之来,却非无因可寻,常常便是上天垂兆之像,定是那梦境甚是恐怖,是以九珑才不便明言,这也是怕原承天过于担心之故了。
但原承天九世转生,玄承无双,何事不历,此一节却非九珑所知,于是他沉声道:“九珑,你既身为禅修之士,定知梦境示兆,必有缘由,而你本是昊天苏家子弟,同一梦境发复出现,更非寻常,你但讲无妨,大哥心中自有定数。“
九珑转向原承天,明眸之中泪花闪动,更将玉手反转过来,将原承天的手握得紧紧,似乎以此才能一解心中忧郁,原承天见此情景,又怎忍心再问,便叹道:“你不肯说也吧,生死聚散,皆由天定,只要你我心照,却又怕他什么。“
九珑肩头微微抽动,神情更显悲切,却又勉强一笑道:“原大哥说的是,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不管你我身在何处,都只是寻常。“
猎风却是越听越觉得心中不安,叫道:“主人,仙子,你二人好不容易相逢,却怎的说这种丧气话来,倒像是立时就要分离一般,主人,不是猎风说你,那哄女孩子的手段,你实不高明。“
原承天不由得哈哈大笑,九珑也是莞尔,她轻轻拍了拍猎风肩头,以示惩戒之意,道:“猎风,我刚才见令无参惊走,心中便想起一事来,却是和你有关。“
猎风道:“那令无参怎能与我有任何关系?仙子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
九珑叹道:“你的双目灵脉已断,这世间唯有令无参方可替你续脉,我却担心他少年心性……,以原大哥为仇,不肯替你续脉,似此该如何是好。“
猎风慨然道:“猎风就算盲上一辈子,也绝不肯求他的,他肯不肯替我续脉,却也没什么要紧。“
九珑也不争辩,只是道:“也不是这样说的。“
顿了顿,又道:“令无参争强好胜,于这些稀奇功法,涉猎颇多,我先前以为此术有逆天之嫌,便一直不曾起意修行,如今倒不妨拿来修行一番,却也不知是否来得及。“那声音就渐渐的低了下去。
猎风叫道:“那灵脉重续之术,大夺造化之功,自然是逆天之术,既是如此,天课神算殷鉴在前,猎风再也不肯因我之故,让仙子蹈此覆辄。就算仙子真个儿修成此术,猎风也是绝不肯俯就的,勿谓言之不预也。“
九珑抬起头来,冲着原承天笑道:“你这个侍将,是烈火之性,我是收服不得她了,只盼大哥发话才是。“
原承天却是好生为难,若是为救猎风,却让九珑重蹈复辄,别说猎风不肯,自己也是万万不答应了,可是听九珑话中深味,处处皆有诀别之意,莫非这与九珑的梦境却有关系?此一节让人更添忧愁。
既是决定难下,不妨且放置一边,他取出物藏来,道:“先前误伤承仙会执事,实是不安,好在她断臂已然接续,又在琅嬛金塔中调养多日,想来应已大愈了,今日九珑就将她请出来吧。“
九珑笑道:“当初尚未醒觉,不知前生之事,却仍是认定大哥是为正道君子,奇也不奇?倒是清执姐姐得此奇遇,也算福缘不小。“
她知道原承天在城中难施法术,就接过原承天的物藏,见其中有个小小的金塔甚是耀目,倒也熟悉的很,知道是自己前世的父亲荆道冲之物。睹物思人,那泪水又流将出来。
在昨夜之前,她对前生往事仍是模糊的很,却于昨夜霍然醒觉,前世种种经历,无不宛在眼前,这才有了梦山之行。刚才见到原承天拿出来的前世遗诗,方知此事果然是老天注定,而现在又瞧见琅嬛金塔,恍然觉得前世今世,已是浑然一体,倒像是做了个无比荒唐的梦一般。
只是这梦虽是荒唐,倒也甜蜜,可是那时时萦绕在心中的另一个梦境,却是真正恐怖的紧。
她稳了稳心神,好让心境平息,这才取出玉牌来,念动物藏法言。
却见人影一闪,却是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从塔中窜了出来,就觉面前一花,便出现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自是方清执了,另一人个子小小,宛如三四岁童子,却是挺胸腆肚,瞧来威风得紧。
这小小孩童,自然就是玄焰了,他一出金塔,就冲着九珑施了一礼,道:“九珑妹子,我也记不得我以前有没有见过你,我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你就原谅则个,只是今日你与我家主人相会,我老人家怎么也要来凑个热闹。“
九珑忍笑道:“那可就承你情了。“
猎风几日不曾与玄焰斗嘴,早觉百般不快,正想开口,却听方清执道:“臭小子,你在我家仙子面前也敢妄自称大,信不信我让仙子劝言你家主人,将你永销金塔!“
猎风笑得打跌,道:“该,该,该,仙子说话,主人无有不从,玄焰,只怕你是要倒大霉了。“
玄焰叫道:“这却是奇了,方清执,我明明对你有再造之恩,你怎的也与我作对!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猎风冷笑道:“你这话得罪了我与清执不要紧,偏又要另一个人得罪了,连主人也是救不了你了。“
玄焰这也发现自己竟是失言了,刚才那句,岂不把九珑仙子也包括了去,慌忙道:“仙子,仙子,你大人大量,千万莫要与我计较,哎呀,这里的气息诡异的紧,倒像是在哪里遇见过。”说罢转身四顾,神情已见惶恐。
猎风道:“少来这套,此次不定你欺主之罪,更待何时?”
玄焰伸出小手,连连摆动,道:“老人家不开玩笑,这里的气息的确古怪的紧,恍然间犹入昊天之境,莫非这天罗界竟是被打穿了不曾?”
原承天神情一凛,道:“玄焰,果有此事?”
玄焰正色道:“主人,你身在禁制之中,灵识派不得用场,好在这昊天禁制,却是困不住我的,此处分明有天罗界力绽裂之兆,像是有昊天大修要返界一般。”
此言一出,众人自是惶恐之极,九珑更是脸色苍白如纸。
方清执啐道:“玄焰,你莫要胡说八道,昊天大修返界这种大事,也是开得玩笑的,你心中一动,上界已知,可莫要遭下天劫来。”脸色也是被吓白了。
玄焰叹道:“这种大事,我老人家再也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他抬起头来,凝视空中良久,神色越见严肃,众人心跳如鼓,皆不敢打扰,九珑的神情更是越见惊惶,那多年修得的禅修心境,也不知去了哪里了。
玄焰瞧了良久,点了点头道:“这空中的天罗界力,的确已现裂纹,好在就算是昊天大修返界,也非一日之功,此刻我等速离此地,或可避此大劫,在我算来,也就是这两三日的事了。”
原承天缓缓转过头来,凝视了九珑良久,九珑紧咬嘴唇,泪水却是止不住掉了下来,原承天见此情景,心如刀绞,他颤声道:“莫非九珑的梦境之中,预兆的就是此事?”
九珑无比艰难的点了点头,终于抑制不住,伏在原承天的肩头大哭起来。
原承天轻轻拍了拍九珑的肩头,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一声叹息。
玄焰叹道:“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仙子一直郁郁寡欢,想不到刚刚相会,仙子就要被昊天大修接回去了。”
众人早就怀疑是此事,只是不忍道破真相罢了,如今见玄焰口无摭拦的说了出来,无不将目光齐刷刷的瞧向玄焰,只盼这玄焰能闭上嘴巴。
0455章 世情推物理
九珑抬起头来,定定的瞧着原承天,却又闭上眼睛,像是欲将这张面孔牢牢记住一般。其实她自顿悟前世以来,这张面孔每日不要出现个七八遍,想来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有一时忘怀。
原承天也在瞧着九珑,目中爱怜横陈,似乎还有一丝雾气笼罩其眸,其中的苦楚之处,令人怎忍再视。众人皆是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哪里忍心去打扰二人。
楚山的半山坡上,一时针落可闻,就算是不知人世情感,没心没肺的玄焰,也深知此刻闭上嘴巴最妙,没得再受众人的怒视,那千夫所指的滋味倒也不怎么好受。
也不知过了多时,原承天与九珑的目中同时现出笑意来,二人原本如潮的心境竟在同时归于平静,也是一奇。原来二人同时想到,虽说是离别在即,可总有三两日的相聚,那老天待二人毕竟不算薄了,而世间离散,却是常情,修仙日长,又何必争这百八十年,只需二人彼此心照,就算散之天涯,隔之天罗,却又何妨。
九珑一字字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昔日听到这句话时,却是不懂,此刻总算能明悟一二,唯以此话,与大哥共勉。“
原承天点了点头道:“仙修无日月,红尘有情缘。“
九珑笑道:“天罗隔不断,百年弹指间。“
原承天也笑道:“虽说离别在即,尚有三两日光景,此刻言别,却也过早,那红尘中事,九珑也需尽速料理了,也免得日后挂怀。”
九珑道:“大哥此言,正合我意,伽兰季会就在后日了,想来那天罗绽裂,我族老祖返界,定会在三日之后,虽是巧合,却也是天意。大哥这几日奔波忙碌,想必是为了那五龙之器了,此事大哥不必再去理会,有九珑在此,定让它发作不得。”
此刻她的话语之中,再无伤情感怀之意,其声音于从容平淡之中,自有一份自信在,众人蓦的觉得,刚才那个柔情若水的女人竟是平空消失不见了,站在众人面前的,又是那个才智无双,总揽伽兰全局的承仙会总执事了。
既见九珑应承下此事,原承天自无异议,九珑有承仙会法牌在身,办起事比起自己可就便当多了,而以九珑的才智身份,也是最适合办理此事。
更何况,原承天深知,五龙之器一事,或因牵扯到令无参身上去,九珑毕竟与令无参亲厚,只怕其心中不忍令无参受到苛责,而若是自己出手,未必会有令无参的好处。
是以九珑揽过五龙之器一事,虽是藏了一点私心,却也是她的一片慈悲之意,且深合禅修之道中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宽恕之道,原承天若是执意为强,反为不美。
正思忖间,却见东方红日初升,大地如洒金屑,原来这一夜,就这般匆匆过去了。
这暮春初夏时节的朝阳,最是温和不过,光线照在身上,只是微微的带着些暖意,离那春寒料峭的光景自是去的远了,而夏日的烈阳之威,也远没到发作的时刻。
周方晴寻了把椅子坐在院中,让阳光直视在脸上,虽是仍是感受不到一丝光线,可那朝阳的暖意,似乎让这生冷的眼晴也变得活泼起来,整个人的心情也觉得渐渐晴朗。
却不知父母替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阳光。
好在令无参墨斗划线之时,特意绕了个圈子,没将这小院隔离了出去,这也是令无参的细心体贴之处。
被这墨斗圈在其中,其实周方晴倒没觉得有何不快,她一生下来就失去光明,岂不是一生都被划在这黑暗世界的圈子中?她自己的圈子原就极小极小,恐怕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影子罢了,再多一人,怕就觉得容不下了。
是以别人再怎样替她设个圈子,也总大过自己的黑暗世界。
想当初原承天也曾希望她跳出这个圈子去,可一个人若是习惯了黑暗,又怎能受得了光明,就如一个人习惯了生命的美好滋味,便去恐惧起死亡来。
自己的世界,别人总是不懂的,哪怕小哥哥也是如此。
周方晴握紧手掌,那便是盛着明目净水的玉瓶了,她知道将这净水一用,自己就可见到这个世界了,只是她早就决定,此生此世,绝不会动用此物。
在别人眼中,那世间就该是光明璀璨,可在周方晴心中,这世间却本就是黑暗的,别人的盲眼复明,那叫做失而复得,可对周方晴来说,既然不曾失去,也就无所谓得了。
当然,心中也曾有过一丝动摇,那不过是心中的一点痴念,想瞧瞧小哥哥生得什么样子罢了。
可惜小哥哥已经变成了大哥哥,而大哥哥的心中,只怕不会有我周方晴的位置了,既是如此,相见争如不见,不见也罢,不见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眼晴湿润了起来,那双冷硬的眼珠就更加活泛了,像是只要一睁开那沉重的眼皮,就能瞧见院里的阳光一般。这也是小哥哥带给她的另一份好处了。
原来只要心中念到他,就会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瞎子了,至于心中的忧伤,倒也不必去管它了。
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周方晴惊得跳了起来,这个小院虽在伽兰城的房屋密集之处,小院的门户也只是虚掩,似乎谁都可以闯得进来,可是这小院四周的卫护,却可称得上水泄不通了。
是以也只有令无参一人能走进此处。
那么这酒气又从何而来?
需知那禅修之道,其要意虽是为“自在不执”四字,但求心之所之,身便随去,而“不执”二字,更是道尽禅修玄奥之意,便是说,这世间万事万物,得之不喜,失之不悲,不可执一,遇恶自不可为,择善亦不可固执。
是以禅修在外人瞧来,分明清规戒律颇多,其实禅修之士,既与善恶之道皆不为执,哪里会有什么戒规,只是不肯为而不屑为而已。
便如饮酒一事,禅修之士,其实也不必禁酒,若是兴之所至,纵是饮它三百杯也是无妨,只是那饮酒之时,心中却该存有一个道理,那便是酒只可遣情,不可浇愁。
只因若是以酒浇愁,其性必乱,又何来自在?
而在闻到这浓烈酒气的同时,周方晴也同时感受到了令无参心中绝望之意。
却是遭遇何事,让令无参这位才华冠世的少年如此伤怀,竟视那禅修的大忌于不顾?
周方晴轻轻一笑,道:“俗世有言,酒为钓诗钩,又为扫愁帚,想来公子无诗可钓,却不知有何愁需扫?”
令无参踉踉跄跄走了过来,笑道:“这俗世间的话语,倒也有趣的紧,原来这饮酒一道,也有这许多名目。”
周方晴道:“万事皆有名目,公子怎能不知,那酒肇始之初,造酒人曾言,后世必有人因此亡国矣,此言倒也不虚,后世因酒误事,以至亡国者,可谓不可胜数。”
令无参摇了摇头,却是不信,涎笑道:“难道那酒就无半分好处,否则世人怎会趋之若骛?”
周方晴叹道:“酒的好处,倒也是有的,却是两个字,一个是遣,一个是遁。”
令无参深施一礼,却是差点跌倒,忙立直了身子,再次恭恭敬完了此礼,方道:“正要向姐姐请教,何谓‘遣’,何谓‘遁’。”
周方晴皱起眉头来,轻轻叹息一声,方道:“若是亲朋小聚,意兴遄飞,自是无酒不欢,以酒遣怀,更增其兴,此之为‘遣’字,等到那兴尽酒空,各自散去,未尝不是人生一快。”
令无参听得悠然神住,道:“原来俗世之人,也有这般好处。”
周方晴道:“至于那个‘遁’字,却是因事伤怀之时,借此酒而遁之于世罢了,或是怨人远离,或叹世道不公,或恨怀才不遇,不过是借些酒气,曛昏了头脑,就此想物我两忘,却不知酒入愁肠,其愁更胜,欲借酒而遁,实不可得了。”
令无参道:“如此说来,那酒其实只有一个好处罢了,若是借酒而遁,倒像是懦夫的行径了。”
周方晴顿然大喝道:“你借酒遁世,还有脸去说别人!”
令无参听得一怔,手中一物恍当落地,酒香四溢开来,原来是跌破了手中的酒壶。
周方晴道:“你自恃才高,视天下人为无物,可惜你心中终是有个魔障,怎也翻不过去,你现如今所作所为,只怕便是想越了这个魔障了,可惜你越是怕它,惧他,越是翻它不过,令无参,你聪明一世,又怎会糊添一时?”
令无参扑通跪倒在地,却将周方晴的双手捧在手中,周方晴微微一动,却也没有挣扎,就让他这般握着。
令无参喃喃的道:“姐姐,我什么事都都明白,却怎样也想不通,姐姐,姐,我心中好苦……”
此言说罢,周方晴忽觉那掌心之中,滴下数滴滚热的泪水来。
0456章 人生贵适意
二人就这般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院子更加暖和起来,而令无参身上的酒气,也渐渐淡了。
令无参慢慢抬起头来,将手一挥,这小院中的酒气也蓦的散去,他直起身来,冷冷的道:“原承天啊,原承天,我原本并不想杀你,而你处处逼我,就怨不得我无情了。姐姐,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我令无参绝不会再输了。”
周方晴收回手掌来,发现掌中的泪痕已是干了,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她刚才那番话
,原想是盼得令无参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令无参这样说来,却又让她的心重新拎了起来。
若是原承天因此受到任何损害,岂非是自己的过失?若是刚才就任由令无参****下去,对原承天自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与那令无参相处数日,却是没来由的对他怜惜起来,细究其中缘由,只怕不过一句“慈悲为怀”可以解释得了的,或许是因为同是伤心人吧。
然而不管怎样,也绝不能让令无参伤害到原承天,这是周方晴心里的底线,对令无参的怜惜之情,是怎样也代替不了对大哥哥的情义。
而趁令无参心旌动摇之际,也该探听些什么了。
于是道:“姐姐不知公子今日为何没来由的伤心起来,想来是与那原承天有关了,此人竟能让公子伤心若此,定是个厉害的角色,公子可得小心了,若是再用错了手段,只怕仍是会输了这局。”
令无参本是极厉害的人物,就算此刻心境不稳,可探听其心中秘密,也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令无参冷笑道:“原承天因是妙韵姐姐的前世相识,这才占了先机罢了,若论真实手段,我怎会惧他,等到伽兰季会那一天,姐姐定能见识到了,而除了原承天之外,百宗盟的那些老鬼,子弟,公子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院中虽是装满暖暖的阳光,周方晴仍是觉得周身都冷战起来。
“百宗盟?那不是天一宗的对头吗?公子,姐姐不是劝你,那百宗盟既能与天一宗相持千年,怎是轻易好对付的,你若只是对付原承天一个人也就罢了,既是连他们也算在其中,姐姐只担心你弄巧成拙,反为不美。”
见令无参果然是在激动之余,已是藏不住心中秘密,周方晴虽是欣喜,也更加的小心翼翼,而假以关心为名,行探听之实,总是不会错的。
令无参哈哈笑道:“姐姐是不知我的手段,自然心中担忧,我便实对你说了吧,我手中有五龙之器,随时都可让这城中的昊天禁制失效,原承天与百宗盟虽也知道此事,可他们却不知五龙之器何时发作,纵是想提防,也是无处可防,嘿嘿,只需我一声令下,此城禁制顿时消失,管他什么羽修玄修,在我眼中,也就如同凡人一般。”
周方晴这才知道令无参的计谋竟是恶毒如此,饶是她经历极多,可凡人心境,毕竟比不得仙修之士,不由的颤声道:“居然是……居然是这种手段。”
她此刻这种惊惧之情,原是因担心原承天的自然流露,好在瞧在令无参的心中,却是误以为周方晴担心的是自己了。毕竟百宗盟诸修,可不是好相与的。
周方晴暗吸了一口气,好让心境平复下来,然后道:“既然原承天与百宗盟都知道五龙之器的存在,以他们的手段,总也能寻得出来了,那岂不是,岂不是……”
她这次的惶急之态,倒是故意做伪了,女人本就是演戏的高手,周方晴灵慧天生,更是擅长此技了。
令无参笑道:“别说是原承天和百宗盟那帮老鬼,要受这禁制的制约,无从施展手段寻此法器,就算是妙韵姐姐,有承仙会的法牌为助,也是绝计寻不到此物的。“
说到这里时,他心中警惕起来,此话渐涉五龙之器的绝大秘密,不可大意了,偷眼去瞧周方晴的神情,只见她愁眉之中略生笑颜,似是担心略去,却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见周方晴在椅上伸了个懒腰,笑道:“公子,这阳光照得我懒洋洋的,却是有点渴了,劳烦你替我沏杯茶来。“
令无参心中甚奇,谈话正到了关键处,任谁也会好奇的追问下去,周方晴反倒撇开此话题了,这又是何故?
他也是能沉得住气的,果然回到屋中,亲手沏了茶来,旋即回到院子里,将茶杯递到周方晴的手中。
周方晴端起茶来,也不便饮,点头道:“这茶不凉不温,茶香恰好散开来,真正是沁人心脾,公子的泡茶手段,愈见不俗了。“她见令无参旋去旋去,可见心中定是迫切了,令无参定是好奇自己为何不追问下去,看来自己别开话头的手段,已见成效。
令无参少年心性,心中有事,总也弹压不住,只是仗着十余年的禅修工夫,勉强抑制住罢了。
周方晴轻呷一口香茗,又坐回椅子中去,再也不肯说话了。
令无参越想越奇,终于忍不住道:“姐姐就不想知道,我将那五龙之器藏在何处?“
周方晴抿嘴一笑,道:“公子既是自信连妙韵仙子都寻不着,姐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何况此为机密大事,也是公子最终的底牌,多一人知道,就多一份泄密的可能,姐姐不知也罢。“
令无参笑道:“姐姐忒也小心了些,无参若是连姐姐都信不过,却又能相信谁去?“说到这里,心中一阵凄凉,这世间最信得过的,原本是妙韵姐姐才是,只可惜此事原本就是想让妙韵姐姐瞧瞧自己的手段,让她日后再不能以视自己为孩童,正是与妙韵姐姐做对了。
至于周方晴,令无参倒是毫不担心她会泄露此事,只因周方晴不过是名区区凡人,只要出了这院子,又怎能瞒得过他?
周方晴悠悠的道:“其实公子便是不说,姐姐也能猜到七八分了,若说这世间最安全的所在,就只能是自己身上了,一个人总不可能连自己也信不过的,而除此之外,无论藏在何处,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了,姐姐猜的是也不是。“
令无参心中虽惊,却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周方晴又道:“这十余年来,我与仙修之士也算打过不少交道,这五龙之器的名字也听到过几次,姐姐知道此物若想有效,就需测定方位,差一丝也是不行的,若果真如此,那么一旦有心人想寻此法器,只要此人的玄承厉害些,自然可以按五行之变,寻到此物了。”
令无参叹道:“姐姐身无仙基,实是可惜了。”
周方晴也不理他,继续道:“若姐姐刚才推测的不错,那么此物定然是在公子身上了,公子想来早就测出此法器的安放位置,却又不立刻放下,自然是想等到关键时刻,再去偷偷放下了,不过此事若由我来做,或可胡乱制几件伪器来,择一二处放置了,以迷惑对手之心。”
令无参忽然长揖到地,赞叹道:“姐姐的才智,无参佩服的五体投地,果如姐姐所料,无参的心中所想,就如姐姐推测的一般,万幸姐姐不是我的对手,否则无参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周方晴起茶盏,仰着脸来对着令无参,格格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你的对头,若是我竟是你的对头派来,来你这里伏着,你却又如何?若是日后姐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又如何?”
令无参哈哈大笑道:“若是如此,令无参能死在姐姐手中,也不枉了此生。就算姐姐日后反过来对付我,那又有何奇,这世间之事,原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瞧在这几日与姐姐的情份上,无参自是绝不会伤到姐姐一根毫毛。”
周方晴一时间也是迷惑了,不知令无参此言究竟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不过比起担心自身的安危来,她更为难处,却是如何处理今日探得的这桩秘密了。
若将此秘密泄了出去,令无参恐怕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若是谨守此秘,原承天又该如何?
周方晴心乱如麻,就觉得手中的茶盏轻轻的颤动起来,杯盖与茶杯一阵乱撞,发出叮叮的声音。
令无参疑道:“姐姐怎么了?”
周方晴知道令无参极是细心,又兼多疑,自己因心情激动而振响茶盏,怎能令他不疑?
她淡淡一笑,道:“只怕是姐姐有些累了。”却知道这个借口未必能瞒得过令无参,接着便轻轻一叹,道:“也不知姐姐还能再陪你几日,凡人身具逆天之术,实是不该。”
令无参惊道:“是了,姐姐身怀测天之术,竟是要遭天……”那个“谴”不忍说了出来,顿了一顿道:“姐姐,你只需撑过了这几日,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亲自去万泽谷中,再去替你捉几只续命虫来,哪怕这虫每只能续得姐姐一年的寿命,多捉几只,又有什么难处?”
周方晴听他说的郑重,心中难免一动,道:“你真肯替姐姐去捉续命虫?姐姐听说万泽谷中,可是凶险之极,十人进去,也只有一人能逃得出来罢了。”
令无参笑道:“万泽谷虽是凶险,可与姐姐的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令无参在此发誓,日后若捉不得续命虫,替姐姐续命,就让我死于万虫之口。“
周方晴忙伸出手来,将令无参的嘴巴掩住了,急急道:“你等仙修之士,这誓言怎能轻易说得出来,此言一出,必达天听,却是小瞧不得的。“
便觉得心中万分为难起来,心中不时晃过两个身影,一个是大哥哥,一个就是令无参了,可孰轻孰重,哪里能轻易掂量得出。
0457章 人间造物搬与废
离伽兰季会只剩下一日,主持此次盛会的九云堂所在的东南大街,却是已热闹了半月了。
伽兰盛会虽要办上一年,可最重要的不过是四个季会罢了,便是初会,春会,秋会与尾会了。
初会之时,天下诸修未必能尽数赶来,是以虽也算得上热闹,那会中出现的宝贝成色,总是难免不足。
更何况那仙修中人的高士,有一种恶俗的脾气,觉得来得早了,大**份体面,总要群修毕集之后,才会姗姗来迟,天下诸宝,自然都在高士手中,这些人不来,仙集哪里能热闹起来。
而到了春会时,有意参与此会的诸位大修大多已经赶来,会上出现的宝物可谓争奇斗艳,无奇不有,实是伽兰盛会最热闹的时刻了。
而这份热闹,差不多要一直持续到秋会开始,通常情况下,那秋会虽比不得春会的繁华热闹,却也仍算是一场胜景了。
至于到了尾会之时,随着大修大多已纷纷散去,诸种奇珍异宝也皆有了下家,纵是还有些交易,却也极难出现什么惊人之物了,那伽兰盛会也就渐渐沉寂下去。
那春会与秋会二会,虽是极为重要,可按照伽兰盛会的传统,其历来的主持者,却非天一宗与百宗盟,这个约定,倒是清清楚楚写在伽兰之约上,其目的自然是怕两家操纵大会,而有不利于对方处。
要知道春秋两会之上,所出现的奇珍异宝不可胜数,若是两家之一暗施手段,尽揽其中的天材地宝,其后果实难预测,说不定就能对双方的实力产生巨大的影响。
所以在伽兰之约草签之时,这约定就首先提了出来,春秋两大盛会,两家皆是不能插手的,那么主持春秋两季会的商家,自然就只能选择那些既要实力出众,财力雄厚,又要双方都信得过的人选了。
这样的商家虽然难寻些,好在仙修界中,奇人异士在所多有,伽兰城中的数万商家中,竟是有七八家能合此要求,九云堂就是其中之一了。
以百珍堂,纳芥楼为首,再加上九云堂等七家仙商,就是伽兰城著名的九大仙商了。
九大仙商之中,若去了百珍堂与纳芥楼,那么自然就是以九云堂的实力最为强大。而九云堂之所以威名在外,其唯一的原因,就是九云堂当今执事龙九云,竟是个玄修之士。
以玄修境界之身,不去追求长生大道,却来理此商贾俗事,没得让人惊掉了下巴,众修不免纷纷猜测,究竟是何原因让龙九云断了这长生的念头。
有那好事者说,龙九云此生恋上一名绝色女修,可那女修终因仙基有限,难有飞升可能,于是龙九云为明其志,干脆弃修从商,以便与爱妻双栖双飞,同生共死。
此说固是香艳动人,不过那传说中的绝世美貌女修,却从不曾在龙九云身边出现,虽说可以解释为龙大修或将此女深藏香闺,等闲让人见不着,然而毕竟是见不到真人,这说法却是立不住脚的。
不过世间的女修,却是宁愿这传说为真,纵有破绽,也是不肯去管的,要知道世间的修士为求长生,绝大多数都是不择手段,越是境界高了,越是更生侥幸之心,总觉得只需再努力一把,就可突破玄关,终成大道。
于是长年清修之下,难免冷落双修爱侣,而若是见到了天材地宝,身边又苦无长物,说不定就会上演献妻换宝的勾当来,令天下女修齿冷。
如今龙九云为伴爱侣,甘弃长生之道的说法传来,自然是让诸女修兴奋不已,平时拿此事来谈讲,也可聊以自慰。
又有人说龙九云因昔年修行之时用错了功法,致使仙基受损,此生再难有所成就,故而自暴自弃,在这伽兰城中设立九云堂,以遣余生。
这说法自两百年前九云堂初设之时,就已经流传了开来,如今更是甚嚣其上,俨然就是事实一般。
不过龙九云对这纷纭说法,皆是不置一词,只管埋头经营他的九云堂,他本是丹器双修,再加上玄修的玄承眼力,世间诸宝哪里能瞒过他的眼睛,这二百年来,九云堂好不兴旺,若非纳芥,百珍二堂实在是背景庞大,实力雄厚,否则真要被九云堂比了下去。
是以今年的春会,由九云堂来主持,自是再合适不过了,亦是对九云堂二百年苦心经营的至高肯定。
龙九云本也想着今年大干一场,将九云堂在伽兰城的名声大大发扬开来,然后让他想不到他的是,自从真龙之血要在会场现身的说法传开来,他的麻烦也就接踵而至了。
那每日里来九云堂打听宝物的修士,十个之中,总有六七个要问起真龙之血来,而这六七个之中,也定有两三人施尽手段,便是想亲眼瞧一瞧这件天下奇珍。
既是敢打真龙之血的主意,自然都玄修级以上的修士,龙九云虽也是玄修的境界,却是不肯轻易得罪这些同道的。可他又怎敢真的将真龙之血拿出来,于是这每日待客,便成上天下第一苦差了。
只可惜身为仙修之士,百病不生,就算是想托病也是找不到借口,而在伽兰禁制之中,也不可能借修行避客,龙九云心中的苦楚自是可想而知了。
好在这几日随着会期接近,龙九云倒可以打着理货的名目高挂免客
牌,虽犹有那些不死心的修士上门,也都推给他的弟子推搪应付了。
此时他手中正持着一只玉瓶把玩,不时还是伸出鼻子去,嗅那瓶中的丹香之气。
这瓶中装着三粒大化丹,原是厉幻真所托之物,专门托他放在会中出售的,前日厉幻真找上门来,威逼利诱,死活要见一见真龙之血,龙九云使尽手段,总算哄了此人回去,可也不得不答应,将此人所制的大化丹接手,力图买个好价钱来。
其实大化丹倒也的确算得上是奇珍了,是为天下三化丹之一,三化丹中,专供顶级真修冲击玄修境界之用,是为大化,专供顶级玄修冲击羽修境界之用,是为玄化,专供顶级羽修冲击仙修境界之用,则是造化丹了。
三化丹中,玄化丹与造化丹几乎难以在凡间制成,倒也罢了,大化丹所需资材虽可在凡界凑齐,可若无百八十年光景,再加上机缘巧合,也实难制出此丹来。
顶级真修之士若能得到此丹,依其仙基高低,或可省下十到二十年的修行时间来,实为丹中极品了。此丹若是放出,那真修之士怎能不趋之若骛,本也不用担心出手的。
奈何厉幻真开口就是一粒百万仙币,这可难倒了龙九云了,试想此丹唯有真修之士用得着,而世间的真修之士,哪里能有百万仙币的身家?
可是此丹若不能出手,厉幻真必是不依,说不定最终这三粒大化,就着落在自己头上了。
想起此事来,也是一苦。
就听门上银铃轻响,龙九云那本来就苦得不能再苦的脸,顿时又拉将下来,却也只能暂忍胸口之气,道:“进来!“只是这声音中的怨气却是掩饰不了的。
雅文吧
进门的弟子原是龙九云的族中子侄,是为九云堂执事,初级真修境界,却已是八十多岁的一名老者了,以此人的仙基,初级真修就是顶了天了,再也不可能有丝毫进步。在这伽兰城中藏身经营,也算是此人的唯一出路了。
“东家。“老执事先施了礼,再小心翼翼的道:”外面又来了七八名修士,都是不见东家都不肯走的。“
龙九云沉声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我目今正是整理法器法宝,以备明日之需,哪里有空去见他们?“
“东家,弟子也是这般说了,奈何他们坚不肯信的,偏说只需见一眼真龙之血就走,这几人中,在弟子看来,怕是有两三名玄修之士……”
“不见便是不见,就连那玄修之士也来欺我?“龙九云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将桌子拍的山响。
只是他虽怒气冲天,老执事倒是见怪不怪了,等龙九云怒气稍抑,才开口道:“那几人不见也罢,弟子好说歹说,定会哄了他们去,只倒后院中也来了位客人,东家还是见一见的好。“
龙九云这怒气才下眉峰,又上心头,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没我的法旨,就敢私放客人进我后院,那后院是我修行之地,存物之所,是寻常人就可以进去的吗?“
老执事低着头承他叱骂,便是龙九云的口沫飞上脸来,也不去抹,从从容容等龙九云说罢,这才道:“此人就是承仙会的总执事妙韵仙子了,东家先前说过……”
这话还没说话,龙九云就大叫道:“既是妙韵仙子,你怎不早说,那后院乱糟糟的,怎能容得贵客?你怎就没个心眼,不直接将仙子领到这静室来,啊,是了,仙子光降,自该我去见她才是,哪里能大喇喇的坐在这里,却不是失礼。“
一边数落唠叨不休,一边大步向后院走去,那老执事跟在身后,脸上只是笑。
龙九云听到妙韵来访,心中虽是欢喜,也是疑惑,明日季会之上,要借力承仙会处虽是极多,但那也是承仙会职责所在,实不足让妙韵亲自来走一遭。
而若无天大的事体,妙韵怎会玉趾亲临?
龙九云几步来到后院,就见那后院的池塘垂柳边上,有女娉娉婷婷,如花照水,不是妙韵尔何?
0458章 吉藏凶,凶藏吉
龙九云不及走近,就双手抱拳行礼不迭,以他的玄修境界,却以同辈之礼与妙韵仙子相见,也是他做人的圆滑老道之处。
在这伽兰城中,境界修为真是不说也罢,而妙韵既然执掌伽兰城务,隐然是这城中的王者,九龙云在此城住了二百家年,怎能不知轻重,对承仙会的总执事,无论怎样敬重,都不为过的。
妙韵慌忙迎了过来,连称不敢,更是双膝略弯,竟有行跪拜大礼的意思,只是龙九云怎敢让她真个跪下,自是牢牢的搀住妙韵的手臂,同时叫道:“仙子若是行此大礼,岂不是让老夫无地自容了。“
妙韵道:“前辈修为境界,皆高于晚辈甚多,纵行大礼,亦是当然。“奈何被龙九云牵绊住了,又知道龙九云绝不敢让自己行此大礼,只能直起膝弯来。
仙修界中,戒律森严,长幼见面,更是礼数繁琐,龙九云这份你推我让,瞧来毫无意义,可在推拒之间,却可将二人的身份理个清清楚楚,龙九云对妙韵自是十分尊重,妙韵也要谦让自躬,又不能失了承仙会总执事的体面,如此方称合宜。
而仙修之所以异于魔修,鬼修,也在于这个“礼“字,仙修界正因为有个这个”礼“字,才使得上下合顺,长幼有序,强弱各居其位,而若无这个”礼“字,则真个是弱肉强食,天下大乱了。
在伽兰城中,这个“礼“字更是要被着重彰显得出来,只因在伽兰城中,大家虽都是同样的凡躯,可毕竟修为境界只是被禁制住了,却并非并不存在,若是长辈受人轻慢,自会生出怒气,晚辈不拘礼数,则生轻慢之心,这无疑是为自己招灾惹祸了。
而承仙会既然执掌伽兰城务,自然不会让城中修士皆生出怨气来,否则一旦出了此城,就杀个血流成海,又岂是建此伽兰仙集的本意。
龙九云含笑道:“仙子光降,实令寒舍生辉,想必仙子拨冗前来,定然有教有我了。“
妙韵仙子亦微笑道:“前辈幽居伽兰,本该时时上门请益,不想城务繁忙,至今不曾前来聆训,心中想来,不免郁郁。今日恰好有空,自是急急来拜见前辈了。“
龙九云大笑道:“仙子太客气了,老夫一介散懒废人,不过是困坐此处,坐以待毙罢了,又有何能,敢有益于仙子。“
忙请妙韵坐下说话,那边厢早有店中伙计备下桌椅来,就在池塘边坐下了。至于桌上奉客之物,也不过是一壶茶罢了。
妙韵仙子坐了下来,先品了桌上香茗,九云堂既为伽兰第三仙商,用来待客的茶自是极品,妙韵微呷一口,先赞了此茶,方才道:“前辈幽居此处,怕有二百年了吧。“
龙九云原以为妙韵会提及明日的季会,不想妙韵却说起这闲事来,心中微微一怔,道:“仙子说的不错,老夫在此城,的确呆住了二百年了。“
妙韵仙子道:“我听人说,前辈初来此城时,不过一屋一铺罢了,想不到只过了区区二百年,龙云堂就做出这偌大的事业来,竟可与百珍堂,纳芥楼鼎足而立,前辈的经营之道,想来自有妙处了。“
龙九云哈哈笑道:“老夫这二百年来,不过遵了个‘诚’字罢了,以诚待人,自然生意兴隆,哪里有什么经营妙法?“
妙韵仙子点了点头,道:“以诚待人,果是商家经营不二良方,妙韵受教。“
却住了口,端起桌上茶盏来,吹去杯中浮叶之后,又抬起头来道:“前辈此次执掌伽兰季会,想来是第一次了。“
龙九云见妙韵一直王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早就警惕起来,妙韵的厉害,全城皆知,他又怎敢不小心应对,便道:“亏得承仙会瞧得起老夫,不以老夫无能,将此次承办季会的任务交办下去,老夫每日里茶饭不思,就怕哪里办得不周全,以失雅望。“
妙韵道:“敝会既将此次季会交托前辈,自是知道前辈的大能,何况这次季会既是前辈首次承办,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前辈又怎能不用心?“
龙九云面色微沉,道:“仙子此言,老夫着实堪他不透,若说老夫办事不周,可此次季会尚未开始,如何就去了老夫下次承办会务的资格,唐突之言,还请仙子见谅。“
妙韵笑道:“前辈玄关将近,想来不日就是羽修之士了,那时这伽兰小城,又怎能容得下前辈大才,是以此次季会,自然就是前辈最后一次了,妙韵的话莫非说错了吗?“
若非面前说话的是妙韵仙子,龙九云只怕早就发作了,可此刻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干笑两声道:“妙韵仙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城中的大事小情,再也瞒仙子不过的。“
心中对妙韵仙子更增了几分惶恐之心。
妙韵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的瞧着龙九云,道:“前辈所修的心法,想必是叫做遁世元空心法,此法于玄修至高境界时,必生红尘魔障,若解此障,非要遁入红尘,经历凡世人情,方可实破玄关,虽然对仙修之士而言,从真修到玄修,从玄修到羽修,皆需遍历红尘,方可明悟大道,不过,遁世元空心法对红尘俗事的历练,更要着重一些,前辈在此城潜修百年,正是印证此说了,却不知晚辈说的是否正确。“
龙九云心里早就叫了**遍“吓人“了,这妙韵仙子真正厉害,竟连自己的所修心法也瞧得明白,正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自知若在妙韵面前说谎,没得自讨没趣,倒不如待之以诚,反有无穷好处。
于是长叹一声道:“仙子玄承无双,才智冠世,既被你瞧破了,老夫也不瞒你,老夫当初选择心法修行时,贪此心法进境神速,就毅然投身其中,哪知道这心法每到跨境冲玄时,必要在红尘中历练多年,方有进益,现在想来,实是苦不堪言。“
妙韵笑道:“前辈莫要叫苦了,能修这遁世元空心法,可不是天下的福缘,此心法虽然要屡历红尘,却比那寻常心法扎实许多,世间修此心法而最终得以飞升昊天者,怕有三十余人之多了,世间无数种心法之中,修此心法的飞升机率,总也在前三之列了吧。“
龙九云哈哈大笑道:“老夫不过是和仙子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这遁世元空心法的好处,老夫怎不省得?是了,仙子,明日就是季会之期,却不知仙子有何指教,老夫毕竟是初次承办,难免有不周之处。“
妙韵仙子嫣然一笑,道:“前辈莫要折杀晚辈了,那仙集的经营之法,晚辈却是一窍不通的,前辈却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吗?“
她忽的抬起头来,瞧了瞧这院中景色,赞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此园深幽之处,竟是不亚于百珍堂了,而这院中的奇花异草,瞧来更令人赏心悦目,尤其那株紫花,却不知见什么名目?“说罢将手一指。
龙九云顺着妙韵的纤指方向望过去,见是一株丈高的紫色花树,忙道:“此花名叫紫柛木,是天一幻域异种名花,仙子若是喜欢,只管移去便是。“
妙韵连连摇头道:“此院繁花处处,明日又是季会良期,紫柛木植在此处,正可供人把玩欣赏,我若移了去,却是辜负了名花,前辈只需给我一株,只是供在净水瓶中清赏罢了。“
龙九云忙一迭声吩咐下去,叫人去剪一株紫柛花来,更是再三吩咐,那剪花之人,务必洗手熏香,换衣整妆,方可执剪,这也是对妙韵极其尊重之意。
片刻间,那株紫柛花已然送到妙韵手中,妙韵轻声谢过了,便起身告辞,龙九云也不敢留,亲自将妙韵送出门去,才回到静室之中。
老执事一直跟在龙九云身后,满脸尽是疑惑之色,却见龙九云落座之后,久久不语。
老执事小心翼翼的道:“东家,弟子有一事不明,不知东家可肯解惑。“
龙九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老执事道:“仙子此次前来,莫非只是剪了这株紫柛花去,那承仙会近日为了禁制失效一事,忙得不亦乐乎,却怎有这般闲工夫?“
龙九云连连摇头,道:“蠢材,蠢材,那妙韵日理万机,怎只是为了求一株紫柛木来此,这紫柛木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她若真想要,打发一名侍女来取就罢了,何必亲自前来?“
老执事道:“便是不懂了。“
龙九云道:“她既点出我所修功法,又如何不明白,我如今既将冲玄成功,此会之后,就该离开此城了,她分明是怕我将这季会的宝物尽数席卷一空了,如今既被她点破,此事再也不成了。“言罢甚是颓然。
却说妙韵离了九云堂后,来到街上,纤月聆风忙迎了过来,见到妙韵手中紫花,纤月笑道:“小姐巴巴的来到九云堂,就只要了这株花?这种小事,打发聆风来取就是了。“
妙韵只是微微而笑,忽的抬起头来,原来是风中吹来一张纸片,这纸片远远飞来,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只冲着妙韵而来。
0459章 常恨此心柔如水
妙韵心知有异,将玉掌摊开,那纸片就飞进掌中,妙韵也不去瞧,立时就手掌握紧了。
纤月聆风更是机灵,也不去问,只当没事人一般,二人拥着妙韵就往人群里去了。
妙韵于人群中打开手掌,见那纸片略具人形,却是剪的仓促,纸上写着四字蝇头小楷,从字迹上看应是出自女子手笔,与上次那个“今“字无疑是出自同一人了。
而那四个字却是句俗语“吾日三省“。
妙韵微微点头,玉掌再次合拢,那纸片立时化成飞灰,再一扬,就散落在空中去了。
妙韵停了下来,右手于衣襟里握住了法牌,灵识就无声无息的探了出去,不过片刻工夫,这四周的五行变化,已尽数了然于胸,甚至整个伽兰城的五行微妙变化,也无不如掌上观纹了。
纤月与聆风知道妙韵此刻正在干办大事,也不靠前,只在后侧等候,却见妙韵抬起头来,遥遥的向某个方向瞧了一眼。
而顺着妙韵的目光瞧去,却又被几座高楼摭住了,想必妙韵心中所系,必在这几座高楼之后了。
就在妙韵于街上遥望之时,那几座高楼之后的一座小院中,周方晴手中正握着一管笔,在纸上写字,忽觉心中一动,随后脸上就露出笑意来。也只是略略一停,又重新写了下去。
就听得脚步声响,令无参来到她的身后,从肩头露出脑袋来,笑道:“姐姐定是有诗了,却不知写的是什么。“
瞧见纸上字迹,念道:“吾日三省。这可不是凡间的一句俗话吗?姐姐写他作甚?“
周方晴笑道:“说这话的人,在凡间可算是一个圣人了,我平生也没怎么念过书,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这句,觉得好,就随手写了。“
令无参笑道:“不过姐姐这话可只写了一大半,还有两字怕是你忘了吧。“
周方晴道:“这又有何奇,姐姐生来目盲,也只能听别人说说罢了,若这人话只说了一半,却从哪里学去?“
令无参听周方晴话中略有愠意,忙笑道:“姐姐,是我的不是了。弟弟这遇事逞强的性子,怎么也是改不过来的。“
周方晴笑道:“只是玩笑话而已,你又当真,这句后两字到底是什么?“
令无参道:“吾日三省吾身,这才是原话了,说这话的人虽非仙修之士,胸中却是自有玄机,真是难得了,那凡间俗人,若是真的能做到‘吾日三省吾身’,就算难入大道,也可静心养身,得享天年了。“
周方晴喃喃道:“原来是‘吾身’二字,若不是公子提点,我今生怕也是不知道了。“
令无参轻咳一声,道:“姐姐,明日就是伽兰春会了,弟弟有件要事,想托付姐姐,姐姐若是不肯,那弟弟实在是,实在是……”声音已有伤感之意。
周方晴笑道:“弟弟,你何必激我,你知道不管是怎样事体,姐姐总是会替你做的,就只怕姐姐愚笨,办不好你交托的事。“
令无参神情变得极快,闻言大喜道:“姐姐才智无双,或可与妙韵比肩了,又怎有做不好的事情?“
周方晴道:“你且别忙着欢喜,若你说的事极难办得,我可不会应你。“
令无参笑道:“哪里有什么难处,不过是想请姐姐替我保管一件东西罢了,从今日起,你只管将此物藏在身上便罢。“
说罢取出一个方形的檀木盒来,递到周方晴的手中。
周方晴用手摸索了,发现此盒只有三寸见方,倒是适合藏在身上,此物盒盖与盒身浑然一体,再寻不着一丝缝隙。
周方晴吃吃笑道:“此盒中莫不是公子日后聘订谁家女子的定情信物,若是如此,姐姐可不敢藏着。“
令无参苦笑道:“姐姐也来开我的玩笑,此物不过是我祖传的一件物事罢了,只是一个念想,却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姐姐只管帮我收着,等过了明日,我再取回就是。“
周方晴道:“是了,你自是要去参加伽兰春会的,万一瞧中了什么宝贝,这身上可没地存放,城中可是用不得物藏的。“
令无参道:“正是此说了。其实伽兰仙集中换得的物事,是可托承仙会寄放的,等出城时去承仙会取来便是,只是那样未免麻烦了些,若是大件物事也就罢了,若是小件宝贝,还是放在身上妥当些。“
周方晴道:“这种小事,何足挂齿,姐姐替你收着就是,好在这小院闲杂人等也是进不来的,想必也没甚不妥之处。“
令无参拍手笑道:“这么说,姐姐就是应了,不过此物毕竟是仙家法宝,姐姐身为凡人,无事还是不要理会它的好。“
周方晴嗔道:“你既信我不过,还托我寄放此物作甚,快快拿回去罢了,我也不稀罕。“
令无参忙涎着脸笑道:“不过开个小小玩笑,姐姐怎么就急赤白脸起来,也不与你多说了,明日季会,定是奇珍异宝云集,我也要准备一二,好不致于空手而归。“急急的出门去了。
周方晴听到令无参的脚步远去了,手中摸着檀木盒,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断定此盒之中,就是那真正的五龙之器了,而目前所住的小院,分明就是安放五龙之器的所在,前些日子令无参一直将其藏在身上,又故意丢些伪器胡乱放了,他人自是寻不着的。
如今明日就是伽兰春会,令无参这才放下此物,想来他自有办法启动此物机关,而他刚才话中,也是叮嘱自己不可轻启此物,既是如此,其事已明,再也不必怀疑了。
只是这令无参虽是高明,却是瞒自己不过,周方晴心中暗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来。
她虽对令无参有怜惜关爱之心,却怎能敌得过对原大哥的关切之情,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也只有原哥哥罢了,若是原哥哥有何不测,她的黑暗人生又怎再有丝毫意义。便是自己死了,也好歹要保原大哥的周全。
是以她刚才便以才会以纸战异术,将信息透露给了妙韵仙子,这小院外的墨斗异术固然能困得住自己的身子,却禁不住这纸战异术。
她给妙韵所书的四字是‘吾日三省“,正好少写了”吾身“二字,就是想指明五龙之器在令无参身上,以妙韵之慧,怎能瞧不出她是故意少写了两字?只需在“吾身”二字上推敲,倒知端底了。
刚才妙韵顺着这纸战之局的踪迹溯源而来,以用传音术告知“多谢”二字,想来妙韵果然是洞悉其谋了,这让周方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如今令无参恰恰又将此物交给自己,这“吾身”二字更是贴切不过了。
想到那纸战异术,亦是令无参所授,自己也是仗着此术才将讯息告诉了妙韵,周方晴脸上笑意更浓,令无参种种行径,可不是正合着“作茧自缚”四字?
只是令无参若是事败,会不会伤及性命?那妙韵虽与他情厚,只怕也护不得他了,毕竟令无参此谋所指,是为了诛杀百宗盟四修与原承天,想那百宗盟四修又怎能饶得过他?
想到此处,周方晴的心情复又灰暗了起来。
令无参一意孤行,其实心里只是存了一个单纯的念头,要向妙韵仙子证明自己的强大罢了,这种孩童的想法,再也没什么奇处,小孩子总是迫不及待的希望才大,更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同。
只是令无参毕竟不是寻常的孩童,他能力极强,若是做起恶来,当然也是后果极劣,而凭他自以为是的性子,若不是吃些苦头,又怎能幅然悔悟。
周方晴心中正自天人交战,忽听院外有人喝道:“此处是私人宅院,不可乱闯。”
周方晴听到院外喧哗,也不在意,这城中修士极多,那不受规矩,喜欢乱逛的修士想必也是在所多有。
正做没理会处,忽听一人道:“管你是什么私人宅地,就算是大内皇宫,天一宗府,在下也要闯上一闯。”
周方晴听到此人的声音,心脏突突突的剧烈跳动起来,那不是李三非又是谁?他又是怎的寻到这里?
就听有人冷笑道:“哪里来的莽夫,只管打出去便是,与他废话什么。”
周方晴心中大急,这小院四周有令无参安排下的十余名凡界武士,个个皆是好手,李三非纵是仙修之士,在这城中也发挥不得,势必要大大吃亏了。
正自惊惶,院外传来了一声闷哼,正是李三非的声音,看来果然是吃了亏。
周方晴知道自己就算冲出院去,也济不得事,急的手掌在桌上一抹,正抹到桌上字纸。心中突的生出一个念头来。
若是用纸战之术,定可助李三非脱困了,可这纸战异术好不厉害,自己一个御控不灵,就会伤了那几名凡界武士的性命,这也就罢了,若是让令无参知道此事,却不是坏了大事?
周方晴心中暗暗叫苦道:“三非,三非,为何你偏偏在此时闯到这里?”手中捏着字纸,哪里能下得了决心。
0460章 不惧强横刚且直
手中的纸团几经揉捏,已是破损了,周方晴的心也如这纸团一般,纠结万分。
若是动用纸战异术,院外的凡界武士怎堪一击,可这也会暴露出自己与李三非的关系来。
李三非原是与原大哥在一处的,以令无参的心机,对原承天左右的人,怎会不加留意?若是坐定自己与李三非的关系,自己在这小院里可就呆不住了。
自己的生死暂且不论,最怕的是令无参将那件五龙之器拿去,此物若不在已手,又如何掌控?明日的伽兰春会岂不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周方晴虽是想清此中关键,可手中纸团怎么也放不下来,李三非对自己痴情一片,这十余年来便是铁石人也会动心,若按常情论,李三非以仙修之身,恋上自己这位凡间的普通女人,岂不是天大的福分,然而李三非虽好,却是来迟了。
“三非,三非,我不管你是怎样寻到这里,你就快快出去。“周方晴几乎要嘶喊出声,只可惜自己并非仙修之士,怎能传出音去。
侧耳听去,院外打斗更剧,仙修之士若是斗起法来,既可惊天动地,又可悄然无声,可这凡界武士的打斗,却尽是皮肉撞击之声,平时听来,倒也没觉得什么,此刻听来,犹觉惊心动魄,那“怦怦”的声响,就如同利刃一般,声声刺入心窝。
却恨自己耳力极佳,李三非的闷哼惨呼之声,就算是和对手的呼喊声杂在一处,周方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却让此情何堪。
李三非哪里修行过凡间的格斗之术,只是凭着胸中的一股强横之气,就这般一步步向小院走来,身边虽有七八名凡间武士,又怎能拦他得住?
周方晴听得李三非越走越近,心中更是焦急,那院外可是都划着墨线,一旦越过此线,令无参必可知晓,若是让令无参瞧见了李三非,凭令无参的阴狠手段,李三非怎有命在?
那几名凡间武士见李三非渐渐靠近小院,心中无不大急,他们可是得了令无参的严令,绝不许任何人进入小院,而令无参惩罚的手段,那是连想都不敢去想,若是任由李三非冲了进去,这些武士又怎有命在?
有两名武士身形急晃,并肩拦在李三非的面前,其中一人取出一把剑来,指着李三非的胸口道:“兀那疯子,你若敢再上前一步,莫要怪我出手无情了。“
周方晴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忍得住,李三非的性子,是最刚烈不过的,何况他既怀疑自己就在小院之中,别说身上被刺上几剑,就算是粉身碎骨,又怎能吓得住他。
她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心中大事,急急将身子探出窗去,叫道:“楼下发生了何事,只管这般吵闹?“
几名武士在厮斗之余,见周方晴现身,也不敢失礼了,此女连令无参也是恭敬有加,自己区区凡人,哪里敢有半点得罪,忙齐齐抱拳道:“仙子见谅,都是小人等无能,竟让这疯子冲撞了仙子,死罪,死罪。“
李三非钟见院中之人竟真个是周方晴,这可不是万千之喜?也顾不得身上伤痛,正想开口道出身份,却听周方晴急急道:“你们打人也就罢了,怎的让他发出声音来,甚是嘶哑难听,却是扰我清楚,速速将此人扯了去。“于那‘声音”二字,说的分外响亮。
李三非听到周方晴如此说来,心中便觉苦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寻遍了全城,终于在此处发现了百珍堂一众武士的踪影,在他想来,方晴失踪,与天一宗定是撇不清关系,此处小院既有百珍堂的武士出没,那小院之中,说不定就关着周方晴了,这也是他寻不着周方晴时,心中惶急无助时的无端之念,倒也没甚根据。
不想天可怜见,居然真的让他瞧见了方晴,其心中欢喜,早将身上的皮开肉之痛冲洗的干干净净,哪知周方晴却说出这无情的话来。
他由不得心中有气,正想开口,心中却是一凝,周方晴天生目盲,自是耳力极佳,自己刚才的呼痛惨呼之声,被她听在耳中,又怎能分辩不出?
再想到刚才方晴此话之中,将那“声音”二字格外点明,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她早将自己认出了。
既是认出,却又说此无情之语,那便是不便相认了,想必周方晴呆在此处,必是有所为而来,而以周方晴之智,既是与令无参在一处,又怎会让令无参计谋得逞?
李三非想到这里,硬生生就将肚中的话吞了出去,嘿嘿冷笑道:“我原以为这里是金屋藏娇,不想却是个盲女子,真真晦气,晦气。”
他这话既是要与周方晴撇清关系,又是在编个擅闯小院的理由,虽是牵强,也算勉强能应付得过了。
那几名凡间武士思及刚才李三非的奋勇强悍,哪里像是个好色之徒,这世间哪有登徒子没见到美人相貌,就不顾生死的,不过这些武士,也巴不得李三非快点离去了,那李三非虽是不擅格斗之术,可那股悍勇之气,思来也是心悸。
持剑武士喝道:“快走,快走。”一推李三非的肩头,就将他推出数尺远去。
李三非也不敢回头,生怕让人瞧出自己与周方晴有任何关系,既知周方晴在此处,那心中的一块大石也可放下了,虽是挨了一顿拳脚,倒是划得来的。
口中道:“不要来,不要来,看我聚齐人手,定要讨回这个公道。”紧走几步,就准备转身而去。
就在这时,从街角转过三个人来,其中二人身穿法袍,修士打扮,第三人则是个年轻公子,手中持着一把折扇,身穿金边束腰白袍,
袍角上绣着数朵芍药,静立时却不显见,行动时红色隐现,那芍药绣工极精,被这清晨的阳光一照,更显艳光四射,却又艳而不俗,此份心思,实是难得了。
李三非并不识得令无参,见有人阻路,他怕节外生枝牵连到方晴,也不去争辩,将身一侧就想转了过去。
令无参忽将折扇一指,道:“刚才此处喧哗,却是何故?”折扇指向李三非,话则是对那几名凡间武士说的。
持剑武士忙道:“公子容禀,不过是一名狂徒在此胡闹罢了,如今已打发他去了。”
他心中也不愿过多纠缠此事,若是说破了去,大家都没个好处。其他几名武士,也是一般的心思。
令无参神色一凛,道:“竟有此事?”一双冷电般的目光就向李三非扫去,李三非怎肯示弱,也停住脚步,将一双碧眼直直的望了过去。
令无参冷笑道:“道友生就一双碧目,看来是修行过奇功了,嘿嘿,可惜在这伽兰城中,却也奈何不得几名凡人,说的真是可笑。”
李三非昂然不惧,道:“道友与我,总是一般,你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等我约齐人众,再来领教。”
他见这年轻公子气宇轩昂,眉间皆是桀傲之气,心知不是好相与的,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却也难说,于是干脆道出狠话来,以激将之法应对,以常情而论,此人或大有可能放自己一马,以便约人再斗,而自己若是能离了此处,又怎肯回来,坏了周方晴的好事?
令无参笑道:“好,好,好,公子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狠角色,公子就在这里等着你就是,看你能约来怎样的高人来。”
李三非道:“既是如此,就此别过。”
正想寻路而走,却见令无参身子一转,拦住了他的去路,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道友既是仙修之士,为何擅闯寒舍,还请道友说个明白才是,我那帮奴才是怕事的,自是不肯说的。”
李三非听到此话,大觉头皮发麻,这公子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刚才那番言语,只怕瞒他不过。而楼上的周方晴听到令无参的这句话,那刚才放下的一颗心,也是悬了起来。
李三非淡淡的道:“有甚么好说,总是我输了这场架,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令无参哈哈大笑道:“你自是不肯说的,只因在公子面前,无论你编出什么谎话来,也会被我轻轻识破了,李三非,是也不是。”
听到令无参道破李三非的身份,李三非不由得大吃一惊,而楼上的周方晴,却是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了。
天一宗在伽兰城势力超然,对出入纳芥楼的修士又怎能不严加监督,李三非的身份,实是瞒不住令无参的。
李三非在乍听到令无参道出自己名字时,脸上惊疑之色虽是一闪而没,可令无参的目力何等厉害,自是瞧得清清楚楚,等李三非沉静下来,再复从容之时,却已是迟了。
他哈哈一笑道:“公子不要认错人了,在下可不是什么李三非,李四非。”然而瞧见令无参冷冷的眼神,心情陡然沉了下去,自己的身份,终是瞒不过了。
令无参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来,道:“三非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所为而来,好在这帮奴才还算尽职,三非兄怕是要失望了吧。不过你既然来了,还是留下罢。”
手中折扇刷的打开,李三非头顶的一株大树上,就冉冉落下几片树叶来,这树叶轻轻落在李三非的头顶,肩上,却忽的一旋,就见几股鲜血同时飞溅了出来。
0461章 春风不解宿敌怨
四月五日,本日宜开市,立匾,交易,天一大元历判词云:财星修造起门庭,开门纳户进斗金,家和人兴万事谐,儿孙代代登青云。
清晨卯时未到,九云堂外已是人头攒动,略略瞧去,怕没有三四千人?好在来者皆是仙修之士,纵是聚在一起,也只是低声笑语,再不会有喧哗吵闹之虞。
九云堂外的长街虽是宽阔,如今拥来这三四千人,也是挤得满满当当了,那贪睡来迟的,就不免要被挤出门前去,只能在人后仰脖张望了。
只是那九云堂的大门仍是紧紧闭着,众人也不着急,知道大门定是要在卯时方能开启的。
今日的九云堂不同往日气像,门前的立柱都是新刷的红漆,右首书的是:天下奇珍半入此处,左首书的是:世间高士皆来此庭,门上的蓝底金匾也是焕然一新,蓝是新蔟蔟的蓝,金是明晃晃的金,两块大红绸两边悬挂了,显得甚是喜庆。
众修只觉得这时间过的忒也慢来,往日清修之时,一年只当一日来过,如今竟是一秒也觉得漫长了。
正在焦燥,就听到九云堂内响起礼炮声来,“轰轰轰”响个不停,恰恰到了九声方才止住了,炮声已毕,九云堂的大门才吱吱呀呀向两边拉开。
就见十八名青衣小厮分做两排,齐齐在门侧站定了,却是神情肃然,众人也不敢拥上去,仍是耐心等候,只过了片刻,龙九云着一身紫金长袍,被一群身着蓝袍的执事拥着来到门前。
龙九云在伽兰城中蛰居二百年,谁个不识?众诸一见到龙九云现身,就嚷了起来:“龙前辈,龙前辈。”虽不齐整,倒也热闹。
龙九云在门前立定了,自左至右,向众修一一抱拳。诸修也忙着回礼不迭,只是碍于人潮拥挤,不便行得大礼,否则这里九成的修士,都该跪拜才是。
原来伽兰春会一共要举办三日,第一日专为真修之士所设,到了第二日,就是玄修专场了,第三日来的自然都是羽修高士。
虽是有这样的安排,其实也没人真个检点诸修的修为境界,不过每日会场所陈列出示的物事,都是恰合着修士的境界,玄修会场所出示的物品虽奇,真修却是用不着的,而羽修专场中,玄修之士也是寻不着可用的法宝。
拿今日的专场来说,或有玄修之士打着替弟子亲朋寻宝的念头与会,可到了明日,那些真修之士,又怎敢去玄修专场厮混?同理可知,玄修之士,也没脸去羽修专场凑热闹了。
所以别瞧着今日热闹,到了明日,也只有二三百余人与会罢了,到了后日,更是只有十余人了。
然而别瞧着真修专场人数众多,其一日利润所得,也抵不过玄修专场的十分之一。至于羽修专场,则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此次春会的招牌宝物真龙之血,若是真个标出价来,怕不是个惊人数字?就算全城的修士将仙币聚到一处,也未必能达到其数目的十分之一。
是以到了羽修专场,那仙币几乎就是用不着了,各位羽修大士若是瞧中了某件法物,只能用自身的宝物去换,至于是否公平,则端看宝贝的持有者自己衡量,九云堂于这种大交易是分不得半点便宜的,不过那入会之人,却按人头计数,每入一人,便是三十万仙币。
由此可知,伽兰春会的羽修专场,其利润所得有限,就算招来二十名羽修之士,也不过六百万仙币。
不过羽修专场虽是收入不显,却是极为重要,只因招来的羽修之士越多,主办者就越有面子,所吸引来的玄修真修之士也就越多了,何况能交结到羽修之士,自有无穷好处,这又岂是财物所能衡量的。
别说办这羽修专场还有些蝇头小利,就算倒贴钱财,满城仙商也是要打破头去举办的。
龙九云行礼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敝人龙九云,忝为九云堂主人,今日蒙伽兰城承仙会抬举,准龙某人举办此次伽兰季会,敝人受此德宠,着实不安,自该用足了心思,将这次春会办得妥当,也自然要竭尽全力,招待诸位道友。”
诸修不敢搭话,皆屏息以待,纵有不耐,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此刻诸修云集,若有轻薄处,没的让人瞧得轻的,何况龙九云本身就是玄修之士,这里的修士绝大多数都是他的晚辈,更不能失了礼数。
龙九云抬头瞧了瞧堂外的人众,脸上露出笑容来,又道:“今日与会之士,怕也有三四千人之多了,诸位道友实是给足了龙某人的面子,龙某人先这里谢过了。”
他再次行起礼来,诸修也只能纷纷回礼,就连那被挤到街角上去的,根本瞧不见龙九云身影的修士,也都或抱拳拱手,或恭身裣衽,种种礼数,不一而足。
闹了一阵,龙九云等人众稍平,这才道:“闲话少叙,此次春会的会场,就在敝堂的院中了,我这会场也无特别的规矩,大家进了院子,一见便知。”
再顿了顿,才提高声音道:“伽兰春会,开始了。”双手一摆,做了个“请”字的手势。
诸修哄然叫了一声,却不着急,仍是缓步前行,徐徐进了大院。
龙九云立在九云堂门口,自有相熟的修士过来打恭问讯,龙九云也要一一抱拳寒喧,这数千之众,只怕有一大半要过来问安的,龙九云暗道:“这却何时是个头?”
正想抽空返回院中,就见人群中走来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竟是纳芥楼的林黑虎。其身边的一对男女,却是不识。
既见了林黑虎,龙九云怎敢回避,忙主动迎了上来道:“不想黑虎兄玉趾亲临,龙某人着实惶恐。”
林黑虎哈哈大笑道:“龙道友今日第一次举办春会,同为伽兰仙商一脉,怎能不来贺喜。”却不向龙九云介绍身边的男女。
龙九云见林黑虎不说,他老于事故,自然也故作不提,二人一边寒喧,一边并肩走进大堂,偷眼瞧向那对男女,只见男的约有二三十岁上下,气度沉稳内敛,一时也瞧不出端底,那女子虽生得俏丽,可脸上双目光华黯淡,竟是个盲人,不过看她举止,倒也行动如风,是不是真个盲了,却又存疑。
进了九云堂的大门,前方就是一个青玉照壁,此玉虽不入仙修之士法眼,难得的是偌大一块青玉,竟是整个儿雕出来的,并无拼凑的痕迹,这也显示九云堂的财力来。
拐出照壁,触目所及,则是一个七进的大院,比之纳芥楼的规模,倒也不相上下。
却见沿路上设有围幛,虽是摭住了大院风光,可也不会让人迷失了道路,沿着这围幛围成的大路,自可一路走进九云堂的后院了。
林黑虎道:“龙道友,今日春会既开,你怕没有万千事务要处理,你我兄弟多年,也不争在这一刻叙话,只管忙你的去。”
龙九云忙道:“龙某人初次办此盛会,着实有些焦头烂额了,也只有黑虎兄心疼我了,也罢,等此会结束,自该请黑虎兄过来叙话喝茶。”
虽是要告辞而去,可还是寒喧了数句,这才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林黑虎一直等到龙九云的身影不见了,这才转过头来,对身边的男子道:“原兄,在下就不明白了,今日不过是真修之集,你来此作甚?这满院的物事,只怕没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吧。”
他身边这对男女,就是原承天和猎风了,原承天道:“伽兰盛会百年一届,既是来了,又怎能错过,何况猎风目前亦是真修境界,说不定有些物事,她是用得着的。黑虎兄若是有事缠身,也一必陪我。”
林黑虎将眼睛一瞪,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来,我这几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原兄了,别说这伽兰春会,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走一遭。”
原承天笑道:“今日之会,倒还算不上刀山火海,可到了后日,可就难说了。”
林黑虎怎不会意,压低声音道:“是了,原兄来此,原来是……”声音更加低了下去,就连猎风也不得与闻。
原承天也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此刻三人已走进九云堂的后院了,就见满院花树扑面而来,让人不禁觉得,那伽兰城满城的****,尽被赶到了这里一般,让人精神一震。
原承天既到了此处,又怎有心欨赏这满园****,略略瞧去,只见院中处处立有玉牌,与城外的那处仙集相同,只是此处玉牌更大更多,毕竟两个会场的规模,实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了上次仙集的经验,原承天也不必向林黑虎讨教,他负手而行,缓缓的于这些玉牌一个个瞧过去,连看了四块玉牌,那牌上的物事,也没甚扎眼的。
到了第五块玉牌面前时,只见这块玉牌边只站着一名女子,想来这玉牌上应该是冷僻之物,诸多修士都不感兴趣了。
原承天抬头只瞧了一眼,身体就是微微一怔,玉牌前的女子纤腰一束,云裳华服,又兼生得齐整,足以让人眼睛一亮,但更令原承惊讶的是,此人身负一架瑶架,竟是云裳。
原承天不由转向身边的猎风,猎风先前对清越所说的话言犹在耳,既见了云裳,猎风又该如何?
0462章 相逢一笑正当时
自从在河边之战中窥破云裳的心事,原承天对此女的恶感无形中消除不少。
此女虽处处与他为敌,那也只是双方所处立场恰好不同罢了,仙修之士,其实本就敌我不定,更何况细细想来,云裳对自己也未造成多大的伤害,既无伤害,也就谈不上仇怨。
更何况他此时修为高出往昔太多,其心境自是不同,于恩怨二字越来越瞧得淡了。
可是猎风就不同了,身为侍将,猎风自会将所有与自己为敌者视为仇雠,而女修比之男修,也更易记仇一些,兼之猎风所修的七情心法,是要快意恩仇方得其妙,若强自压抑,于修为精进,反倒有损。
若是猎风执意履行与清越之约,去夺云裳的七灵琴,原承天的立场也就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云裳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缓缓转过身来,等瞧见了竟是原承天和猎风,那脸上的神情,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轻轻一点螓首,嘴色露出一丝微笑来。
原承天甚感惊讶,这云裳独自一人,与宿敌狭路相逢,却能这般淡定从容,可见其所修心法,自有其独到之处。
原承天也不说话,略一点头之后,就抬眼瞧向云裳所看的玉牌,其实他不肯说话的目的,也是存了一点心思,就是怕猎风认出云裳来,至于他为何会生出维护云裳之意,想来除了河边之战的缘故外,亦和近年所悟有关了。
修士的境界每修行到一定高度,就需要到红尘中历练一番,此种历练,不求修为有增,只求经历世间悲欢,人心善恶,以便从中得悟天道玄机。
人本来就是最近道体,可也远非十全十美,如自私贪欲之念,众人皆备,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正因为此,若想求长生之道,就需斩断七情六欲,以近天道,而七情之中,怒,哀,恶三字,岂非就与仇恨有关,既属七情,正该设法斩去才是。
如今原承天面对云裳这位昔日对手,却能不生怒,恶之念,也可证他近年来的心境修行大有进步了。
至于猎风所修的七情心法,表面瞧来大违天道,其实创此心法者却是用心良苦。所谓龙分九种,人各有异,这世人之中,偏是有人性如烈火,若让他修心定性,压抑心中七情六欲,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
若是这般性情的人,于仙修之时,自然诸多障碍,要是没了七情心法这种无上法诀,只怕再无翻身之日了。
而修行七情心法之后,却是情绪越得激发,修为进境越速,可谓是天下至情至性者的福祉了。
而要其玄奥,则在于世人逞情快意之后,往往会内生空虚之感,觉得****得逞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浑没有事先想到的那般愉悦,由此方可躬身自警,自反而缩,最终可与仙修诸多主流心法殊路同归。
却见那玉牌上约列有三四十种物品的名称,这与其他玉牌动辄百项千项相比,可谓廖廖无几了。
细瞧这些物品的名字,原承天却是暗暗吃惊,那玉牌上分明列着“七分四,乱云蒿,照山白屈……”皆是剧毒之物。
原承天既是吃惊又是狐疑,要知道世间的剧毒之物凡人虽是沾不得的,仙修之士却是不怎么惧怕,哪怕是极毒极纯之物,也只是灵修之士会多些担心罢了。
这世间真个儿被毒药毒死的修士,虽不能说绝无仅有,可也是屈指可数了。
因此这世间的毒药,仙修之士用得着的实是不多,唯一的用处,只能是在炼丹时用为辅料,调合阴阳君臣罢了。既然毒药在仙修之士所用不多,这块玉牌自然观者廖廖。
那么云裳观此玉牌,却是何意?若说她想调合一种毒药来害人,倒是件笑话了。她手中的瑶琴,分明就是一件杀人的利器,哪里用得着毒药。
云裳瞧了瞧玉牌,又瞧了瞧原承天,一副欲言又止之状,而瞧其神情,似乎有一种悲不自抑之态,原承天虽不能完全猜透,心中大致也明白了一些。
只是恪于他与云裳昔日的仇怨,又要照顾到猎风的情绪,他也不便主动开口,不过他于神情之中,自然将敌意尽去,想那云裳亦是极知机的聪慧女子,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了。
云裳凝神片刻之后,果然鼓起勇气,道:“不敢动问……”
这四字一出,原承天原以为猎风定然会有所表示,却不想猎风直若听而不闻,仍是抱臂立于原承天身后,只是其两道细眉,却微微拧了起来。
“……原道友,云裳是想请教,这世间可有一种毒药,能使人容貌变得丑些?最好是那种服用之后,就再也无计化解的毒药才好。“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可话中的悲切之态,却是毕露无疑了。
原承天皱起眉头来,道:“莫非是有人逼迫于你?“他侧过身来,瞧了猎风一眼,见她仍是不动声色,心中倒觉得纳罕起来,猎风今日怎么像是改了性一般?
云裳苦笑道:“原道友举一反三,实在是聪慧的可怕了,云裳只说了一句,原道友就猜出端倪来。不错,若非是有人相逼,云裳怎肯舍去天一宗这个天大的后台,去投靠清虚宗去了。“
原承天点头道:“以你的相貌,也难免让人生出歹心来,却不是何等人物,竟做出这等下流的勾当。“
云裳叹道:“左不过是云裳命苦罢了,至于那是何人,倒也不必提起,这世间的好色之徒大有人在,纵逃得了一个,也难免不遇到另一个。云裳只恨这具臭皮囊,被父母生得略齐整了些。“
云裳既不敢提及此人名姓,可见其人必是天一宗的有力人士,于是道:“清虚宗既能收留了你,莫非也无能力化解此事吗?“
云裳道:“清虚宗为天下宗的藩宗,我此次来到清虚宗,也算是一桩公务了,这还是多亏了凌云仙子一力成全,可是不管如何,我此身终究还是天一宗的人,哪怕在清虚宗借住个十年八年,最终也是要回去的。“
她目中盈盈有泪,与昔日的骄横冷骛可谓天壤之别了,而瞧其此刻的神情相貌,怕是只有“楚楚可怜“方可形容。
原承天道:“这世间的毒药,的确是有不少能改变相貌的,可对你有心之人必是仙修高士,你这些手段,又怎能骗得过他?且不谈他必有方法能还你相貌,单是你自毁相貌之举,就是大大得罪了他,以你此刻的修为,哪里能逃出他的魔爪。“
云裳泫然欲泣,却坚忍着不在原承天掉下泪来,勉强笑了笑道:“多承原道友指点,想来这也是我的命数,又怎能改得,也罢,此人妻妾成群,就算是图我相貌,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苦捱个两三年也就是了。“
对原承天裣衽为礼,转身便走。
猎风忽的向前一步,拦住了云裳的去路,道:“云裳,那人究竟是谁?你何不说个明白,猎风不信天一宗尽是无耻之徒,就无人敢与你做主?就算如此,遇到这种事情,主人也要袖手旁观吗?“
原承天不由笑道:“猎风,你今日表现,我有些瞧不明白了。“
猎风道:“主人有何瞧不明白?猎风虽恨云裳入骨,却不是落井下石之徒,云裳这女子已被人欺凌到这种地步,猎风又不是铁石心肠,自是看不过去的,我虽对清越说过,有朝一日必要夺琴相赠,可也没说必在今日。“
原承天叹道:“猎风,你可知你今日心生慈悲之念,却是何故
?“
猎风低头寻思了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原承天见猎风这么快就领悟过来,心中大是欣喜,其实主侍二人这番对答,其话中要旨,就在于昔日玄焰谷的巨禽说的那番话了。
昔日原承天与猎风的修为弱过云裳不少,既与云裳对敌,不免是苦苦挣扎,仇怨于之深种,也就不言而喻。
如今再度相逢,双方的修为对比恰好翻转了过来,以原承天此刻修为,对云裳自是举手可杀,而猎风若想诛杀云裳,也不会费多少手脚。
但不想这强弱易势之后,二人对云裳的仇怨反倒减轻了不少,如今又听闻云裳遭遇,二人心中的恻隐之心,也就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这岂不正合了昔日巨禽所言的“唯强者方能慈悲”的本意?
这红尘历练的妙处,就在于时时可悟玄机,主侍二人至此也不得不赞叹,这番历练,实是得益不少。
这主侍二人打的哑谜,云裳自然是听不明白,不过原承天与猎风一番好意,她却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的。
可是她低头寻思一番,却摇了摇头,她所得罪之人,其修为可比原承天强得多了,更兼有天一宗为后台,哪里是能轻易搬倒的,实不必因己之故,将二人牵连在内。
正想开口告辞,忽听一人笑道:“云裳,果然是你。”
却见繁花丛中走出一人,身穿淡青法袍,头戴方巾,一副儒生打扮,瞧来也算潇洒风流,只是此人身高不足五尺,虽是面带笑容,可神情阴骛,便是于大白天见到,也让人生出寒意来。
而云裳瞧见此人,脸色刹那间就苍白如雪了。
0463章 最恨世间轻薄儿
侏儒瞧了原承天一眼,神情更是阴沉了,及瞧见原承天身边的猎风,那脸上又快要堆出花来,其神情变化之快,也算一绝。不过他很快就发明猎风目光黯淡,便又叹道:“可惜,可惜。”
猎风不知来人是何来历,又幸好她目不能视,没瞧到侏儒目光盯着自己时的猥琐之意,否则怎能不当场反作。
而原承天却第一时间就瞧出云裳所说的好色之徒,定是这个侏儒了。
虽然世间男人不以相貌为重,然而这侏儒****若此,就算修为通天,想来也不是良配,更何况云裳又说过此人妻妾如云,此人的为人,不问可知了。
其实仙修之士若是境界高了,很少会有人以**为念,否则若连这“**”都堪他不破,又怎能有大成就?
是以世间的双修之士,固然在所多有,其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修行能更进一步的缘故。
而双修之道,一般而言男子受益不多,于女修却是极大的好处,那修行低浅的女子若能得到前辈高士青目,结成双修,本是天大的喜事,很少有拒绝的。
而男子若行双修,或是对女修有意,或是寻得了一项上佳的双修功法,自己亦能从中得到好处,否则仙修高士,又怎肯花费时间精力馈赠她人?
如今这侏儒修士,瞧来其情形又是不同了。
只因他若真正想修行双修功法,自然会严加择选配偶,而不是一味滥情,遍收天下美色。毕竟不管任何一种双修功法,对配对之人都有一定的要求,这世间只有双修功法,而绝无多修之道。
在原承天想来,这侏儒之所以****滥情,或是因为他所修功法遇到瓶颈,自身又是道心不坚,觉得此生难以突破,于是干脆肆意放纵,只图今生快活了。
或是因仙基有限,到达一定的高度后,自知无论怎样努力也难有一丝成就,也就自暴自弃了。
以上不管是哪种情形,都会使人性大变,要知道仙修之道首在于斩断心魔,断却七情,只是不管你的心法修得如何高明,那七情六欲也只是被压制住罢了,并非消失无踪。
太上忘情的境界,在凡世间几乎不可能达到。更何况就算到达太上忘情之境,那“情”字也是被忘却罢了,也不是就此消除。天道之难,也就难在此处了。
而被压抑的七情六欲一旦泛滥开来,就会如江河日下,一发而不可收拾,比起常人来更为过分。
以云裳之智,若是此人真心求道,唯以双修之法增进修为,哪怕他相貌不堪,形容猥琐,云裳也未必不能承受。
可是云裳既已瞧出此人不过是放纵滥情,消极度日,云裳又怎肯俯就?毕竟云裳之志,亦在于日后飞升昊天,去报秋扇见弃之仇。若是跟随了此人,岂不是大道尽废?
侏儒转向云裳,笑道:“我原是听说你会来参加伽兰盛会,这才巴巴的赶来,今日之会,我料你定会前来,于是又巴巴的赶到这里,就连那步仙子邀我喝茶讲经,我也极力推脱了,如今你见到了我,心中可是欢喜?”
云裳挤出笑容来,道:“自是欢喜的。”
侏儒道:“我也知你必是欢喜,只是今番却把步仙子给得罪了,这‘见色忘友’之名,怕是脱不去了,回去定要惹他们取笑。”言罢格格大笑起来,听其音色,其实也不易分出男女来,想来此人所修功法,定是近于阴柔之功了。
云裳道:“原来步仙子也来了。”
侏儒又瞧了原承天一眼,此次目光更是阴狠,转过脸来,则又堆上笑容道:“此处若无高士坐镇,宗门哪里能放心得下,那小子毕竟年幼识浅,纵是机灵,也让人心里老大的打个问号。”
原承天听到这里,对这侏儒的修为已经心中有数。他所说的步仙子,想必就是天一宗十大长老之一的步遥环,侏儒既与步遥环平起平坐,纵然不是长老的身份,也定是羽修之士。
若是在伽兰城外,原承天既知此人是羽修境界,还不转身就逃,如今在伽兰城中,却也不必如何惧他。只是瞧侏儒的神情,分明是把自己瞧成情敌一般,无形中这梁子也就结下了,好在原承天债多不愁,也没往心里去。
侏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就去抓云裳的玉手,云裳皱着眉头,那眼圈里的泪水只是打转,却不敢掉将下来,身子更是不敢闪避开去,任由侏儒将她的手抓住了。
只听侏儒道:“云裳,这玉牌上不过是些寻常毒药,又甚好瞧,且随我四处转转,你只要瞧中了什么法宝奇珍,只管向我开口就是。”
云裳委委屈屈的道一声:“是。”
身不由已,就被侏儒拉动了数步,目光虽是瞧着原承天,可又怎敢开口求助。
侏儒正大步走开,忽见面前人影一晃,就多出一个人来,正是刚才那个美貌瞎子。
侏儒笑嘻嘻的道:“盲美人,你拦住我作甚,你虽是美貌,可惜却是个瞎子,我怕是收你不得,你要知这美人没了一对明眸,风情减却不少。”
猎风怒道:“兀自在那里胡说。”玉臂一长,“啪”的一声,就打了侏儒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这一式动作快如闪电,就连原承天也没得瞧得清楚,看来猎风近日连番经历大战,对其玉骨晶骼的运用大有心得,这式挥掌击人,竟是连羽修之士避不开来了。
不过她这次出手,别说云裳了,就连原承天也是大吃一惊,这也足见得猎风对侏儒已是忍不可忍,毕竟同一件事,男女的观点大不相同,原承天对侏儒滥收美姬之举,只是认为实不应该,可在猎风瞧来,怕是罪该万死了。
侏儒也是被打得懵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想来他自得道以来,这肉身除了一众美姬,就没被他人染指过,这被人掌掴的滋味,却也没甚体会过。
猎风既已出手,怎肯容情,袖中白光一现,就将剑玉之器从后背取在手中,玉腕轻振之下,那剑玉之器就如一道白芒,疾刺侏儒的咽喉。
侏儒此刻方悟,这猎风竟是要取他的性命,他虽不懂凡间格斗之术,可到了羽修境界,这肉身功法不修也得修了,将手掌在喉间一竖,就听得“当”的一声,这剑掌相触,竟发出金铁之声来。
原承天沉声道:“猎风,他修的是大金刚身,可得小心了。”
大金刚身是为肉身功法中较为常见的一种,天下修士修此法者极多,原承天既道出了此肉身功法的名字,猎风已然是心中有数了。
此法若能修成,一旦运起此功,肉身则化成铜铁之性,触之有声,击之难破,虽算不得顶尖功法,最要命的是周身再无一处弱点,剑玉之器虽以锋利见长,可剑玉是为玉属之物,是破不得金铁之器的。
猎风既知出剑无功,怎肯再自费力气,随手将剑玉之器收了,同时手掌再次击了出去,像是又想再打侏儒一个耳光。
侏儒虽是瞧其她的本意来,可猎风的动作实在太快,侏儒仗着大金刚身护体,又怎会惧他,“啪”的一声,这一掌又再次击实了,可侏儒却痛的跳将起来,叫道:“是何暗宝,也敢伤我。”
忙用才去护住脸颊,却见一缕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虽是浅浅一道,原承天与云裳也是吃惊不小。
猎风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有大金刚身护体,我就奈何不得吗?”
侏儒被这一刺整个脸都火辣辣的痛了起来,虽是修成肉身之后,不惧这肌肤之痛,可心中惊惧却是难当,这世间的暗宝无数,谁知这一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至于猎风所用之物,正是百宗盟诸修送她的四件宝物之一,逍遥针了。
百宗盟四修送给猎风的宝物皆非凡品,以功效而论,当成九转童子赠送的神元丹为第一,
可猎风最喜欢的,就是这根逍遥针与冰火双锋了。
只是冰火双锋是锈在锦帕之上,此刻动用不得,而另一件宝物定魂钗是为护身定魂之物,此刻也派不上用场,逍遥针倒是可以拿来就用的。
这逍遥针原来藏于另一界域,哪怕是面对大能修士,也可出其不意祭出此针来,定让对手防不胜防。
如今在伽兰城中,这逍遥针最大的用处虽是被禁制住了,可此针质地之坚,远逾金铁之器,更不必论大金刚身修成的伪金铁之身了。
刚才一击之下,果然奏效,虽不能给侏儒造成多大的伤势,可也令其受惊不小,其傲娇之气,也由此大为收敛,再也不敢小瞧了对手。
侏儒见势不妙,哪里还管得身边的美人,将云裳的手一丢,就欲夺路而跳,口中更大呼道:“承仙会执事何在,快来救命,救命。”竟是不顾身份,一路大喝了下去。
猎风正愁院中人声鼎沸,一旦让他逃进人群,就寻不到他的踪影,现在他一路大呼,正合其意,将身子微微一纵,已斜斜的插到侏儒面前,掌中银针怎肯容情,直向侏儒的眼睛刺去。
0464章 恨到极处心如铁
侏儒身形既小,动作自然也是灵活,脑袋微微一晃,这银针就刺偏了数寸,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针孔来,此人的脸皮也算厚得可以,那针孔也算深了,却没能刺出鲜血来。
而就这么缓了一缓,侏儒身形一转,已冲进了人群之中。
这九云堂的花园虽是极大,可一时挤进了数千多人,也就显得没那么空旷了,那些列有热门物事的玉牌前,更是人头攒动,侏儒一旦挤进这些人群中,猎风可就很难寻了。
原承天今日入园,除了是想替猎风寻几件法器外,亦是为了后天的羽修专场查看地势而来,浑没想过会在此地遇到天一宗的羽修之士。
猎风既然已与此人交手,那就绝不能轻易放过了,否则一旦容这人出了城,自己与猎风的处境可就极其险恶起来。
此刻他最担心的,是这院中承仙会的诸多执事会来阻止此战,这些修士身怀法牌,可以自由动用仙修之术,绝非自己与猎风所能抗衡。
就见有两名青衣人正向这边匆匆赶来,瞧来正是承仙会的执事了,这二人的相貌衣着虽是平平,也空着手,没甚醒目的标记,可既有法牌在身,自是灵气盈身,那气质风度便与一众凡人大不相同,哪怕是相貌猥琐,粗头乱发,也如鹤立鸡群一般。
原承天心中叹了口气,这承仙会的人既然来了,那么这场战事无论如何也无法进行了。
侏儒见这两名青衣人赶来,也舒了口气,他再也顾不得云裳,挤进人群之中,就匆匆离去,猎风瞧不见此人身在何处,又怎能造赶,茫然的站在原地,脸上尽是愤愤之色。
两名青衣人速度瞧来也不算快,可却在瞬间就到了面前,一名面孔清秀,尤带稚气的青衣人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何事?”眼睛已盯向猎风。
猎风洋洋不理,云裳忙道:“这位道友,刚才实是有人欲轻薄贱妾,这位姐姐路见不平,出手教训了他一番。”
青衣人打量了云裳一眼,点了点头道:“这院中人多,不肖之徒在所多有,仙子孤身一人,又生得这般美貌,少不得有人会起轻薄之念,不过有我等在此卫护,仙子不必惧怕。却是不可私自斗殴。”
云裳笑道:“既有承仙会的大修在此坐镇,贱妾自是安心。”
忽听得远处又有人呼叫起来,细辩其声,像是有二人同时瞧中一件物事,又不肯相让,结果一言不合,就厮打起来。
这相貌清秀的年轻人叹道:“今日之会刚刚开场,便这般多事。”
他的同伴相貌略老成些,瞧上去也大了数岁,笑道:“今日之会来的大多是真修之士,心境修行不足,又因在禁制之下,失去了心法抑制,难免会生出闲气来,到了明日的玄修专场,就会好得多了。”
年轻人道:“若是到了后日的羽修大会,我等岂不是更加清闲了?”
他的同伴笑道:“岂止是清闲,只怕还要受些拘束。”
年轻人奇道:“这是为何?又要受怎样的拘束?”
他的同伴道:“如今全城的羽修之士加在一起,未必能超过十人,当然,明日之会不可能只有羽修大士与会,总有些相关人士以及那些胆大包天,想来开开眼界的闲人到场,可就算如此,也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年轻人点头道:“人数既少,又皆是仙修高士,自然不会轻易争斗起来。只是为何我等却要受到拘束?”
“你细想便知。”同伴道:“那些仙修大士交易的物品,哪一件不是世间奇珍,又怎肯轻泄于人,比如那真龙之血的最终得主,又怎会嚷嚷的让众人皆知?他在城中,还有我等保护,一旦出了城,万一又泄了秘,就不怕众修打他的主意?是以交易之时,我等皆是要回避的。”
年轻人道:“此一节我也想过,可是承仙会的职责便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怎会连我等也要回避?”
同伴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等虽主持伽兰城务,一心为公,可那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嫌为妙,若是那交易的内幕传了出去,我等也是少不了干系的,是以每次季会的羽修专场,承仙会的职事都只能在外间执守,却是不能踏进会场半步的。”
年轻人道:“若不是师兄指点,小可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向纠纷之处走去,那边的两位当事人虽是争执不休,好在身边劝说的人甚多,一时间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两位承仙会执事也是不着急赶过去的。
云裳见此间事已了,却是被侏儒一闹,再也没心绪在此待下去了,向原承天与猎风盈盈一礼,道:“云裳就此别过了。”
猎风也不还礼,冷笑道:“云裳,我今日帮你,不过是瞧在同是女子的情份上,可你我之间的恩怨,总有一日要清算了,你那架七灵琴可要替我好好收着,我总是要来取的。”
云裳不以为忤。掩唇一笑道:“今日若无姐姐相助,云裳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说不定就会被那人扯了去,这救命大恩,怎能不报,姐姐既是瞧中了这七灵琴,拿去便是,云裳绝不是积财吝物之辈。”
说罢将身后瑶琴拿在手中,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
猎风没想到云裳此招,竟是呆了,瑶琴虽在面前,却不知该不该去接,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承天心中忍笑不已,猎风的脾气,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你若是强横霸道,她只会比你更狠十分,你若是客客气气,她反倒不知所措了。
云裳不知是真个大方,还是感激猎风的相救之恩,或是也与原承天一般,料中的猎风的脾气,如今她这一手,也算是漂亮,就连原承天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云裳却收了笑意,诚恳的道:“云裳此番心情,绝无半分做伪,我瞧那清越的心性,断不能再用栖梧,非此七灵琴难成大道,只是清虚月华两宗势不两立,我也不便上门去和她换来,也只好恳请两位,替我做这桩交易了。”
猎风奇道:“那栖梧琴对清越又有何碍?”
云裳道:“栖梧琴所用之木,原本是火凤栖过的,因那时火凤与朱雀斗法失败,又与爱侣分离,故而每日伤心,而像这种大能灵禽,一举一动,皆关天象,更会无形中改易天地法则,是以用这栖凤之木制成的瑶琴,就带有凄清之意,用得久了,不免心灰意冷,不复有向道之心。”
猎风道:“栖梧琴既是不详之物,你若用来,岂不是也要被其所染?”
云裳凄然一笑道:“那火凤的哀伤之情,痛在与爱侣离别,清越年龄尚幼,不知风情,极易为其所动,而云裳此心,早如死灰,栖梧琴岂能动我分毫?此中玄奥,想来原大修必是深知了。”
原承天虽于琴道不甚了然,可云裳此言,倒也言之成理,那栖梧琴的典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与清越相会之时,他的心思全在九珑身上,哪里去辩清越手中的瑶琴是何来历?
如今云裳既出此言,且不论其真心与否,可是这换琴一事若能成功,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当下便道:“云裳既有此心,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与猎风,就与你做个担保,此去定会与清越换得琴来就是,却不知云裳何时来取琴。”
云裳道:“也不争这一日,等这伽兰春会结束之后,云裳再来找原大修取琴就是。”
她昔日虽与原承天为敌,可对原承天的心性,反倒比他人更加了解,知道只要原承天应了此事,必定是万无一失。
原承天点头道:“你既肯信我,我又怎能失信于你,伽兰春会之后,你来纳芥楼寻我便是。”
云裳这时重又将瑶琴举起,猎风这才将琴接过了,云裳回首冲原承天微微一笑,道了声“告辞“,便飘然而去。
猎风捧着七灵琴,连声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原承天笑道:“你有甚不解处?“
猎风道:“主人常说仙修界中敌我难定,此刻为友,他日为敌,猎风原先也不怎么相信,如今瞧来,果然是这般了。“
原承天道:“世间至难之事,莫过于人心,而人心近乎天道,而世间诸修,殊路同归,所以我等仙修之士,若想与天地同寿,又怎能不洞悉这世道人心?“
猎风深深一揖,道:“猎风受教了。“
原承天点了点头,他抬头瞧了瞧这园中景致,心中沉吟片刻,走到一株桃花树前,从怀中取出一粒石子,“嗖“的一声弹了出去。
那石子被原承天的指力所激,深深陷进泥土之中,这地上本就是花草蔟蔟,此石既入土中,谁又能瞧得见?
离了株桃花树了,原承天东行七行,又来到一株树前,同样是取出石子,将其弹进树下泥土中。
如此且行且弹,片刻之间,已有十几株树下被埋下了石子。而若是有心人将这十几株树单独列出来细细观看,就可知这些树木排列的疏落有致,隐然成阵。
0465章 仙修界中多异士
在原承天弹石入土之时,猎风与林黑虎就护在原承天左右,就算有人偶尔向这边瞧上一眼,也不可能瞧见原承天的动作。
至于原承天弹石入土所为何事,林黑虎心中虽隐隐明白几分,可其中玄奥,也难尽知,不过原承天此举必是为后天的羽修专场而备,则是不言自明之事。
说起来林黑虎是为玄修境界,按仙修界的长幼排序,完全可称之为原承天的前辈了,可是自遇原承天以来,原承天所做的哪一件事,又岂是林黑虎所能望其项背?
仙修界本也是天才辈出,可林黑虎却可断定,当世之中,且不论真修境界,便是那玄修之士,能胜过原承天者也是屈指可数了。
他心中唯有感叹,幸好天假其变,让他与原承天有了这番际遇,若是不小心惹下原承天这样的对手,那可是让人头痛万分了。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差不多围着这院子转了一圈,原承天此刻抬起头来,冲着林黑虎微微点了点头,林黑虎也不细问,只是笑道:“转了一圈,也没曾去瞧瞧玉牌上的物事,可不是白来了,何不这就去瞧瞧。“
原承天欣然道:“今日难得有黑虎兄相陪,若不趁机请教一二,岂不是如入宝山而空气回?“
林黑虎苦笑道:“原兄这番话说的林某好不汗颜,林某原也以为于世间诸物纵算不得略知一二,也不弱于人,可自遇到原兄,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原承天哈哈大笑道:“我等若再这般你谦我让下去,只怕等到日暮,也是说不尽的。“将林黑虎手臂揽住,就走到一块玉牌前。
这块玉牌前围观者甚多,而此玉牌也与其他玉牌不同,其质明光四射,其上饰有金边,在诸多玉牌中颇为醒目。
玉牌边既是人多,二人也挤不进去,就在外围凝神去瞧了,好在二人目力极佳,玉牌上的字迹再小,也是能瞧得清楚的。
原承天原以为这块玉牌上所列的或是上佳法器,可细细瞧去,却发现其上所书,竟是各种奇异资材,其中有一小半资材的名字,竟是闻所未闻了。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原承天虽有五千年玄承,可以天地之大,所产物品无疑是恒河沙数,一名修士就算活上万年,所知所闻,也不过是天地之物的百分之一罢了。
更何况天地孕育万物,无休无止,那每年中新生的物事,也是数以亿计,这便是人力之有穷,而天地之力无穷了。
而正因为天地灵气时时孕生万物,这世间的后进修士,方得有机会得证大道,飞升昊天,否则那世间的天资地宝,尽被前辈修士采掘殆尽了。
这玉牌上的事物,大约有七八百种之多,可谓蔚然大观,却又分为两部,上部以黑字标出,其计有物品六百余种,下部以红字标明,则只有一二百种。
原承天观之不明,便问道:“黑虎兄,这玉牌分为上下,各以黑红字体标明,却是何意?“
林黑虎道:“那以黑字标出的,是有人持有此物,依季会的规矩,有人若想出售物事,都要寄放于季会的主办方处,并且都要标明价钱或想换购的物事,原兄若对此物有意,就可去黑衣执事处细问端详。或以仙币购了,或以对方所需物品换来,甚是方便。“
用手向左侧一指,只见那里排了几张长桌,桌后坐着十余名黑衣执事,桌前围着数百名修士,正自询问个不休。
原承天点了点头,林黑虎又道:“至于这些以红字标明的物事,则是有人要求购此物,而主办方遍查寄卖的物品,却是并无此物,于是就以醒目红字标明了,原兄若有此物,并且也有意拿出换币换物的,也可去那处询问。”
又向右侧一指,那里的花树之下,也排了几张长桌,有几名红衣执事端坐其后,只是桌边询问的修士却是少了许多。
原承天道:“如此说来,季会的承办方也算想的周全了,不过是若是有种物事,持有者也是不识,却该如何?”
林黑虎知道原承天说的是那件异形奇根了,那件物事他也曾见过,可也不知此物来历如何,而此事若是连自己与原承天都不识得,只怕世间能识得之人也必是屈指可数了。
他沉吟片刻,道:“原兄此话若是指的是那件异形奇根,林黑倒也有个去处可以去试试运气的。”
原承天眼睛一亮,道:“还请黑虎兄成全。”
他自得了那件异状奇根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以他的玄承,已瞧出此物的来历大非寻常,必定是有大用的,若是能得高人指点,自是最好不过的。
林黑虎道:“这伽兰城中有位奇士,此人丹器双修,见识极博,奈何此人仙基不佳,虽修行了近五百年,也不过是勉强突破了玄修大关,至今也不过是初级玄修罢了。”
原承天道:“如此说来,此人的寿限已是将近了,那玄修之士,也不过是五六百年的寿命而已。”
林黑虎道:“的确如此,此人于百年前突破了玄修境界之后,就此止步不前,他屡经冲玄失败之后,也是心灰意冷,于修行上再不存有非份之想,倒是留心起世间诸般奇珍异宝起来,我观他的目的,大概也是想从中寻求突破,只可惜至今仍无福缘。不过他的博物之学,在伽兰城却是不做第二人想的。”
原承天知道修士若是修行无望,必然托物寄情,比如刚才那位侏儒羽修,就是寄情于色了,而林黑虎所说的这位奇士,想必是寄情于物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原承天道:“此人既然博知天下之物,为何季会之中不请此人前来签定奇珍?“
林黑虎笑道:“谁说不请此人?伽兰城无论是季会月会,大会小集,那第一份聘单,定是会送交此人手中的,可此人的脾气甚是古怪,或来或不来,全看此人的兴致,别人也是勉强不得的。我原也是想请得此人来,品定一下那根奇根,可此人最是不好相与,若请不得此人,倒不如不必提起。“说罢摇头不止。
原承天笑道:“这么说,黑虎兄定也是刚刚碰过钉子了。“
林黑虎笑道:“可不是,我前几日已托人去请,奈何至今不回回音,想必是请不来了。“
原承天道:“既是如此,那也不必提他了。“
林黑虎却笑道:“也不必灰心丧气,今日之会,说不定他便来了,那也是说不准的。“
原承天被林黑虎打压下去的念想又死灰复燃起来,道:“那该去何处找他?“
林黑虎转目四顾,忽的向院边一排厢房一指,道:“若今日此人来了,定会在那排屋子了。“
原承天甚感好奇,循着林黑虎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排厢房,前不挨屋,后不靠殿,只是孤零零的一排,约有四五间房子,房前用竹篱隔开来,立着木门,小院中植着数株梅花,瞧来倒也清幽。
此小院虽在大院之中,却是另立格局,像是与大院隔了有千里之远。而院外立着一块竹牌,上面的字迹年代久远,甚是模糊,细细看去,才知道“伽兰第一品鉴散介生”九字。
林黑虎道:“但凡大会小会,那承办之人,定会建起一座小院来,立上这块竹牌,专候此人前来,至于此人是否会大驾光临,就看承办方的运气了。你瞧此人的名号就可尽知,散介生,岂不是又是懒散,又是清介?“
原承天道:“这竹牌上的字迹瞧来已有年头了,难不成每次仙集,用的都是同一块竹牌吗?“
林黑虎嘿嘿笑道:“却是让原兄猜着了,这块竹牌也算是颇有来历,在散介生名声不彰之时,伽兰城原有一名品鉴大师,此人曾与散介生论道,比拼博古之学,此事也曾轰动一时。”
原承天笑道:“这世间有斗法的,有斗智的,可是博古论道之说,却是首次听闻了。”
林黑虎道:“可不是?却说那二人论道三年,终是让散介生胜了,于是那品鉴大师就手书这块竹牌相赠,以示认输,从此就离开伽兰,云游天下去了。“
原承天听得咋舌,道:“却是要怎样的博古知今,才能比上三年,这二人的胸中学识,着实惊人了。“
林黑虎道:“听说这三年之中,二人所论及之物,怕要有数十万件之多,真正是吓煞人了,原兄那件物事,若是此人也不识得,恐怕天下无人可识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走到那竹篱小院前,到了此处,几不见修士的身影了,那大院中的喧哗之声,也像是远在天边,反倒显得这竹篱小院更是清幽了。
林黑虎道:“若不是十分罕见的物事,也没人敢拿来品鉴,没得让这人骂个狗血喷头,这个人的脾气,却是十分的不好。“说话时,眉头已皱将起来,已有惴惴不安之色。”
原承天道:“世间的奇异之士,自然皆是清介执拗的脾气,倒也不奇。”
林黑虎走到木门前,沉声抱拳道:“纳芥楼林黑虎,斗胆前来有要事相询,却不知散前辈可否拔冗一见。”
说了一遍之后,那院中毫无动静。
林黑虎也不着急,又将这番话连说两遍,可小院仍是寂寂无声,莫非此次季会,此人又不得与会?
二人正在心灰,忽见院中厢房的小窗支了开来,一人道:“进来。”却没说个“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