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官府擒凶
京兆尹上官迁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冲进院子,就看到到处都是家奴的尸体,立刻猜想到是凤举提前帮他清除障碍。
到了内苑,他一脚踹开了门。
就在这时,楚清也刚刚喝够了,痛苦稍稍减轻,他从少年的脖颈处慢慢抬头,满脸都是喷溅上去的血滴。
而破门一刻,他正要抬手擦掉嘴角的血。
上官迁和他身后所有的衙役都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全部都惊呆了。
苍天!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堂堂华陵楚氏西楚府的四公子,居然喝人血?!
而当他们的视线环顾过四周,看到那一个个被放在水晶箱里的人,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太瘆人了!
一、二、三……十一!
正好是十一个,目前记录在案的失踪人口数目,就是十一!
楚清也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眼下这般情形,他愣住了。
“将罪犯拿下!”
上官迁已经一声令下,为首的几名衙役一拥而上。
可是他们尚未碰到楚清分毫,就已经面容泛黑地倒下,每一个人的心口都被掏出一个血洞。
上官迁大骇,随即就看到楚清站了起来,将手上一个血淋淋还在跳动的心脏随手抛到了地上。
他嘴角噙着阴鸷扭曲的笑意。
“小小的京兆尹,也敢到我面前来放肆,真当我们楚家没人了吗?哦,也对,大哥三哥都死了,父亲也就半条命了,啧啧啧,难怪你们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了。哈哈,想抓我呀?那就过来吧!”
说着,还将脚边一个心脏踢开,向前走了一步。
上官迁惊惧失色,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衙役们忙将他扶住,也吓得往后退。
这楚四小小年纪,没想到是个疯子!
可事已至此,上官迁想退也退不得了。
他伸手推了身边的衙役们一把:“你们还不快将这疯子拿下?”
衙役们磨磨蹭蹭,刚挪了两步,另一头,桑桐已经用一早藏好的刀片割断了绳子,第一个冲了上去。
楚清自恃身份高贵,他自己身上的毒也足够杀了这些衙役,可当他看到桑桐挣脱束缚向自己冲过来时,有恃无恐的神情瞬间消失。
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忘记了自己的尾指早就被切掉了,袖中毒雾对桑桐根本构不成任何影响。
桑桐就势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拽,才刚被接上的手臂又被卸掉了。
楚清惨嚎一声,倒退一步,身后的一排六个水晶箱接连倒了下去,里面的人全都倒了出来。
楚清一个一个拎起扔向桑桐,趁机想要用绣里的机关毒针射向桑桐,但桑桐的身手本就比他要好,这段时间更是得到慕容灼指点,岂是他能轻易伤到的?
楚清不由有些心慌,抬脚踹向桑桐,桑桐侧身一躲,跑到他身后,将他另一条胳膊反锁到后面,手指像莲花一般轻旋,迅速点在他肩头——
“啊!!”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起,上官迁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发现楚清那条胳膊自肩膀开始呲呲地冒起白烟,有什么液体从上面不断地滴落,一条好端端的手臂……转眼就腐蚀成了白骨,很快就连白骨都不见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仗义出手
“呕!”
“呕……”
受不了的衙役们纷纷呕了起来,上官迁也想,但他毕竟定力要比手下人好得多,他得维持自己的威严,只是默默吞了口口水,心想:这凤大小姐给他安排的都是什么差事?
那边,楚清方才压下的毒又被桑桐激了起来,顾不得抵挡桑桐,他跌撞着将又摔倒的一个毒人抓起,冲着脖子就咬,血瞬间喷溅了出来。
上官迁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直想喊娘。
今日这差事他是必须得办成的,可这个楚四疯子如果活着,是如论如何也无法带回去的,那就只能……
可这毕竟是楚氏一族的嫡系子弟啊!
不过,犯了这种罪过,又有凤家背后推波助澜,楚家嫡子?只怕也活不了了。
心中打定主意,上官迁终于稳了下来。
如果眼前这个叫桑桐的冷峻少年能直接杀了楚四,那最好,若杀不了——
上官迁对着身边一人耳语,那人离开之后不多时,院外便已经布下了弓箭手。
只要准备做得足,没有抓不了的犯人。
上官迁正安安稳稳地想着,突然瞪大眼睛,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他看见,就在楚清疯了一样大口大口喝血的时候,桑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那血就像泉水一样从地上那人的脖子上往出冒,楚清的浅色锦袍上斑斑点点全是鲜血。
这、这这……
疯了!全都疯了!
上官迁浑身都湿透了,他关注着那边两人打斗的情形,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
一条雪白的丝帕递到他面前。
“大人辛苦了。”
上官迁回头,就看见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琥珀色的凤眸里笑意浅浅,自信洒脱,淡定从容。
“贵女?”
他顺手便要接下丝帕,谁知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丝帕抢走,扔给他一块不知从何处扯下来的布条。
上官迁顺着那只手看向慕容灼清冷的俊容,讪讪地接过布条:“多谢摄政王!”
凤举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桑桐和楚清,楚清几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桑桐也发现凤举来了,与凤举对视的瞬间,凤举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桑桐眼中划过一道湛清的流光。
他屈膝顶在楚清的腹部,楚清整个人蜷缩回去,桑桐将不知何时划破的手指戳到楚清后背一个伤口上。
这个动作寻常人绝难察觉,但楚清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个他一手养出来的毒人,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是世间剧毒,连他——他现在的状况只有等死的份了。
这个时候,楚令月也终于赶来。
看到眼前情形,她的心重重地跌落。
她看也不看凤举一眼,而是眼神冷漠地看向上官迁,淡淡道:“上官大人,您身为京都父母官,在尚未正式开堂审清一切之前,如此任由他人在你面前伤人,是否不妥?”
上官迁偷瞄了凤举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贵女,非是本官坐视伤人,只是您看,凶手杀人掳人被当场发现,证据确凿,他却拒不受捕,本府的衙役都被他毒杀了,这位叫桑桐的小郎君也是仗义出手,在帮助本官制伏凶手而已。”
凤举柔声道:“桑桐,够了,你只需帮大人制伏凶手即可,其他的自会有大人按律处置。”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一命呜呼
听到凤举的话,桑桐毫不犹豫立刻收手,楚清被他丢在地上,像条死狗,一动不动。
“清儿。”
楚令月拍了拍楚清的脸,楚清抬眼看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其实此刻楚清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令月以为小弟只是伤重,便要命人将楚清带走。
就在这时,慕容灼淡淡地说道:“肆意杀害无辜百姓,被人当场捉住,却可以堂而皇之一走了之,难道,这便是南晋的律法之严?”
楚令月抬起眼帘,声音冷漠:“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这是大晋之事,长陵王一个外邦之人出言干涉便不觉不妥吗?”
“本王只是好奇而已,既然你不愿答,回头本王去向晋帝陛下请教便是,何须恼怒?”
这是明摆着在说:你不让我现在说,我就去晋帝那里告状。
楚令月的脸更加的平静,这是她的习惯,越是愤怒,越是情绪激动,就越要控制自己。
上官迁道:“楚大小姐,长陵王殿下所言确实没错,既然楚四公子犯了事,此事理应按律处置,否则本官无法向华陵城中的百姓们交代,更无法向陛下交代,所以还是请您将楚四公子交给本官吧!”
楚令月当即一记冷眼射向了上官迁,上官迁却梗着脖子不为所动。
此时,凤举展开了折扇,声音温和道:“上官大人,楚家乃是华陵城中的名门望族,总不至于会包庇凶手,或是私纵犯人,便是陛下在这里,也会对楚家法外施恩,我看不如就先让楚大小姐将楚四公子带回府中养伤,便是明日将人唤到府衙审讯也不迟。”
上官迁神情古怪地瞄了凤举一眼。
这凤家大小姐又在弄何玄虚?让自己来抓人的是她,如今要放人的也是她。
可是想到前几日凤举私下找到他,告诉他能帮他破案,结果今天果然就破了,他不敢怀疑,也没有再阻拦。
眼看着楚令月带着人离开,上官迁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贵女让楚家将人带走,难道就不怕他们设法犯案,或者,是偷偷将人送走?”
西楚府的确有这个能力。
凤举笑了:“上官大人放心,你只管等着领陛下的赏便是,西楚府翻不了案。但若是你强行将楚清拘回府衙,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上官迁当时不明白,可到了第二日之后,两个消息接踵而来,他就彻底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传来的消息是:楚清被带回楚家的当天夜里就一命呜呼了。
可是当日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楚清被他的亲姐姐带走时,虽然狼狈,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西楚府能把责任怪在谁头上?说不定就是你自家人照顾不当。
上官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倘若他强行将楚清拘回府衙,人就要死在他这里,楚家人能饶过他吗?
之后又是另外一个消息。
裴家家主即御史台大夫裴捷上书晋帝,弹劾忠睿侯楚康纵容儿子滥杀城中百姓,说不定乔寂等三位朝中官员之死也是其所为。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过继东府
乔寂三人不是楚清所杀,这楚家当然清楚,岂会有人砍断自己的拐杖?
乔寂三人被杀一事,楚家原是想引到凤家身上,可是如今楚清的事情暴露,突然就有人站出来指出,杀死乔寂三人的手法也是楚家死士惯用的。
两件事碰在了一起,更加令人对楚家心生怀疑。
楚康撑着病体站在朝堂上,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当即就一口血喷出,不省人事。
“给楚康诊病的太医说,楚康命不久矣,大概就在这一两日了。阿举,你要将人气死了。”
慕容灼刚练完剑,拄着剑立在一旁,看凤举调琴。
凤举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宽松长袍,一侧肩头袍服滑下少许,露出轻薄半透明的里衫,领口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松开,肌肤若隐若现。
她脚上只穿了一双木屐,双足在红色的衣摆下更显得雪白如玉。
凤举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笑容透着冷意:“灼郎此言差矣,要怪只能怪忠睿侯不够心宽,太想不开了。”
一连在同一个人手上折了三个儿子,只怕换谁都会想不开的。
凤举道:“倘若这死的是桑梧或者桑桐,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不过,桑梧和桑桐也不再需要这个狼心狗肺的父亲。前日我与师父提及此事,师父有意将桑梧桑桐姐弟过继到膝下。”
慕容灼一边拿了丝帕擦拭她鼻尖上的薄汗,一边道:“楚公膝下无子,以后桑梧桑桐便是东楚府的嫡女嫡子,身份高贵,再无人敢轻视欺辱他们,这确是一个好归宿。但此事若是西楚府插手呢?”
无论如何,桑梧桑桐都是西楚府的血脉,如果西楚府别有用心,不同意呢?
凤举将琴放下,浅浅一笑:“师父才是楚氏一族真正的嫡系,过继之事他会直接通过祖庙族人进行,以师父在家族中的威望,就算是楚康也无法反对。”
凤举拉下他的手,问道:“近来流民新城已经正式收归,项英也被召入华陵,你可见过他了?”
“早在三日之前,本王就已经与项英和卢六私下见过了。”
“三日之前?”
凤举怔住,项英不是昨日才刚进城吗?
她很快就明白了:“他悄悄提前进城了?”
慕容灼点了点头,忽然颇为神秘地说道:“阿举,你可猜得到晋帝会将新城的管辖权分派给何人?”
几座新城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都已经十分壮大,此次项英上报情况时,按照曾经的计划,刻意隐瞒了一部分,当然这都是卢六郎的功劳。
凤举沉思道:“虽然隐藏了人口与实力,就算不是我们这一派的官员前去,短时间内也不会发现端倪,但此事还是要尽人事。”
晋帝是绝对不会将新城的管辖权交给凤家这一派系的,但,凡事不到最后关头,就还有争取的希望。
凤举似有所思,看了慕容灼一眼。
其实,新城之事若无意外一定会落在萧鸾手上,其实晋帝如此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扶持萧鸾。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所爱唯君
如果晋帝知道了萧鸾其实并非是他的儿子呢?
他是否还会将权力交到萧鸾手上?
答案,当然是否定,但如此一来,难保不会牵连出灼郎的身世。
灼郎他,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身份。
“灼郎。”凤举尽量柔声问道:“近来陛下可曾找过你?”
自从慕容灼回来,晋帝见过他很多回,但慕容灼知道凤举问的是什么?
她指的是私下召见,指的,是提到有关于身世的事情。
慕容灼沉默了许久,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几乎失了血色。就在他沉浸在满心的复杂情绪中时,唇上突然传来一阵轻软的触感。
他睁大眼睛看着凤举。
“阿举……”
凤举的唇从他唇上退开,因为惊讶,慕容灼嘴唇微张,血色重新充盈唇瓣。
“既然自己也无法做出选择,那便顺其自然吧!只要你心中悦然,无论是什么选择都好。”
慕容灼望着她,不知是为了什么,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情绪是连凤举都看不懂的复杂。
“灼郎,你心中有事。”
慕容灼呼吸沉重,仍然不语,甚至连眼神都带了一丝躲闪。
凤举道:“灼郎,再亲密的人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我尊重你,所以不会强求逼迫于你,只是,凤举惟愿能为君分忧。”
“阿举,你曾经说过,你恨萧氏皇族,如果、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想的,本王也是……”
他说不下去,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凤举这才明白他为何面对自己目光躲闪,为何惆怅。
凤举没有说话,只是抓起自己一缕发丝,又抓起慕容灼一缕,将两股头发编织在一起。
“灼郎,这便是凤举的答案。”
他们二人从相识时的相互利用,横眉冷对,到如今的相知相守,早已是不分彼此的关系,又岂会被一些无谓之事影响?
“凤举心甚悦之的是慕容灼,不是燕皇子,也不会是其他,心之所系,唯君尔。”
我喜欢的人只是你,与你是何身份无关。
凤举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是北燕长陵王,我愿倾尽全力助你拿下整座江山,如果你是大晋皇子,那……”
当她说到这里,慕容灼紧张地看着她。
半晌,凤举笑容明媚,道:“那凤举还是会伴君左右,只要君子不弃。”
瞬间,慕容灼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如春花秋月,美好动人。
他哈哈地大笑着,将凤举抱起:“不弃,当然不弃。慕容灼对凤氏阿举,永不相弃!”
霎时,在院中的所有婢仆都看呆了。
北燕慕容灼,皎皎如云天之月,皑皑若北山白雪,俊美清冷,不苟言笑,似乎从未有人见过他这样开怀的大笑。
凤举的木屐都被他甩进了池塘里,水花在阳光下捡起宝石一样的光芒。
被这个人称战神的男子抱在怀里,凤举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看着他傻愣愣只管高兴的模样,也不由得心情大好,悠悠然半是吟,半是歌——
“绝色兮美人,琼瑰以为琢。朗朗兮风华,冰雪以为魂。丽质天成兮,惑惑于我心,我心悸悸不可绝兮,无奈相问于美人,美人美人兮,吾当奈何?”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互不妨碍
美人绝色,是用美玉雕琢而成,风华清朗,是用冰雪做了魂魄。丽质天成,迷惑我的心,我的心无法停止跳动,无可奈何,只好来问美人:美人啊美人,我该怎么办?
慕容灼听着她信口胡言乱语调戏自己,不知道该气,还是该高兴,抱着她,将她悬空于池塘上方。
凤举下意识便伸手抱紧他的脖子。
怀中美人,双颊绯绯,美人身后是粼粼的碧波。
凤举的话是信口胡诌,慕容灼却想起了一句诗经里的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只要有一人相伴,江山权力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不到,那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
……
第二日,结果就出来了。
楚清虽死,尸体仍被挂在了隆泽街上,任由那些失去亲人或因害怕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对着尸体谩骂、吐口水,甚至有人拿着荆条、马鞭打在楚清身上,臭不可闻的馊水泼过去。
阳光暴晒,没有遮挡,更不可能有什么香料保存尸体,很快,楚清的尸体就在街上腐烂生蛆,结果有人只是不慎碰到了那些脱落的毛发和蛆虫,竟然就中毒了,好在去沐风医馆,才算保住性命。
此后,百姓更是将楚清视为怪物毒物,退避三舍,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只是经过时,躲得远远的啐上一口。
尸体腐烂后的第二日,凤举去看了一眼,还远远看到了楚令月,当时谁也没有近前说话。
不过翌日,楚令月便亲自上门了。
“楚大小姐登门,真是稀客。”
楚令月的笑容十分冷漠,她坐在凤举对面,幽深的眼眸一直盯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看穿。
“是我棋差一招,败给了你,但这天下之事,不到最后一刻,输赢难定,今日胜者,难保他日不会沦为俎上鱼肉,为了来日着想,做人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
凤举抿了口冰镇的西瓜汁,清甜凉爽,心情甚佳。
她微微一笑:“此言甚合我意。”
若非前世的你们将事情做得太绝,又何至于会有今日?
凤举话锋一转,淡淡道:“不过我想,如若今日换做你胜我败,我的下场一定会比令弟更加凄惨,不是吗?”
对此,楚令月无话可说。
是,如果败的是凤举,如果是她落在自己手上,她一定会让凤举明白,何为痛不欲生?何为绝望!
楚令月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成王败寇,舍弟落得如此下场无可怨尤。但人已死,昨日你也已经看到了你的杰作,你报了仇,也该让我们将尸体带回去安葬。”
她淡漠地抬起眼帘看了眼凤举,凤举正倚靠在寒玉座上,手中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好不惬意。
楚令月眉心一蹙,又舒展开:“家父会上书恳请陛下允许楚家将尸体带回安葬,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从中阻挠,对等的条件你可以开。”
凤举的手微微一顿,羽睫低垂,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
“太子被你们逼到如今的地步,不过两个结局,一是赐死,二是贬谪。你要令弟的遗体,我嘛,要保太子殿下一条命,我们互不妨碍。”
“可以。”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门楣不衰
隔日,楚清的尸体便被楚家人带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之后,传,楚康病故。
鼎盛之家的东楚府,叱咤朝野的忠睿侯,竟是父子同丧。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有言楚康早已重病多时,这一日是迟早的,也有人言,他是被幺子的恶行气死的,又或者是连失三子,伤心过度。
但是只有一点毋庸置疑,华陵楚氏的支柱,倒塌了。
五月初二,东楚府设灵堂,办丧礼,城中世族显贵悉数过府吊唁。
当然,凤家有凤瑾、凤恒、凤修三人,慕容灼与凤举则是以北燕来使的身份上门。
到了灵堂前,凤举看到主持大局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长者,那是楚家祖庙的守护人。
楚劲秋。
楚康与师父楚秀都要唤此人一声五叔公,在楚家德高望重,外人则尊称其为楚五公。
东楚府只剩下了次子楚阔,但楚阔远在青州戍边,不能回来,府中只有忠睿侯夫人和楚令月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也只能请楚五公出面主持。
凤瑾行晚辈礼,说道:“灵甫兄突然病故,怀瑜与他相识多年,心中实在悲痛。府中一切皆要倚仗楚五公主持,也请五公节哀。”
面对这个持重谦和的后辈,楚劲秋真可谓百位陈杂。
东楚府一脉落得这般地步,与他凤家有脱不了干系,可他又着实不能开口责怪人家,真是难受。
“哎!老夫知你自从辞官之后,便少有出门之时,今日能亲自前来,怀瑜你有心了。”
楚劲秋是个真正的敦厚长者,见他如此,凤瑾反而心中有些愧疚。
楚劲秋看出他的心思,便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俊美青年,岔开话题。
“这两个可是你凤家后辈?”
凤家子弟众多,但能被凤瑾带到这种场合,从前就只有凤逸,莫非凤家未来的少主会从这两个后辈中选出?
不仅是楚劲秋,其他的世族官员们也都在暗中观察。
凤瑾对身后两人道:“晚阳,郁离,上前见过楚五公。楚五公,这两子是我凤家洛河郡与平川的分支子弟,各自排行第二,第七。”
楚劲秋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然而这么仔细一看,这两个对他行礼的青年竟是一个比一个俊美,虽然只是庶支,但修养风度绝不输京中世家嫡系,甚至还要出挑。
凤恒两年来一直在城中走动,人们对他并不陌生,但对凤修却是陌生的。
楚劲秋感慨道:“凤家俊才良多,门楣必会繁盛不衰。”
凤举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淡淡一笑。
从前对于凤家,人们只知道一个凤逸,但在背后都言凤逸不堪大任,凤氏必衰,反倒是对楚家嫡系四个儿子赞不绝口,可是如今,像是反过来了。
最近各分支的族人都已经陆续到了,很快就是确定少主人选的时候了。
“凤家贵女,我家夫人有请。”
一个婢女来到凤举身边,看样子是东楚府的婢女。
这婢女口中的夫人,就是那位西秦来的嘉定公主,楚康嫡妻。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妩媚绝色
慕容灼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婢女。
“你家夫人要在何处见凤云侯?”
婢女被他气势所慑,低下头道:“夫人有病在身,不便出门,所以,就想在内苑与贵……君侯见一面。”
慕容灼不放心,西楚府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位当家主母却从未露过面,这样沉得住气,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婢女抬头悄悄瞄了凤举一眼,说道:“夫人说,素闻北燕长陵王对君侯十分珍视,若是长陵王不放心,可以一同来,只是妇人内宅,不便请长陵王进入,只好委屈长陵王在院外等候了。”
“哦?夫人还真是有心。”
凤举挑眉,借着收扇之时转眸与慕容灼对视一眼。
敢让灼郎跟着去,是有恃无恐,还是,另有所图?
到了内苑,凤举随着婢女入内,慕容合作就在外面的花亭内等候,这院子并不大,慕容灼在花亭里便能依稀看到屋内的情形。
凤举来到廊下,屋中对话的声音从撑起的纱窗口传出。
“夫人,客人似乎到了。”
“快请进来。”
后面的一道声音,悦耳动听,宛若黄莺,非但没有凤举预想中的强势凌厉,反而妩媚温柔,缓慢的语调将每一个字拉长,尾音拂过人心,无论男女皆会为之所惑。
凤举被引入屋内,碧绿如水的珠帘被掀起,只见里面的席上跪坐着一个女子,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碧玉钗,碧绿的水滴状玉石串成流苏,在鬓间摇曳,衬得鸦鬓雪腮,明丽清新。
在凤举目前为止见过的女子当中,楚令月可算得上最美,但楚令月的容貌与眼前女子比起来,还是稍逊了一筹。
女子娥眉不扫而黛,红唇不点而朱,目光温柔地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碧波江水幻化的仙灵,堪称绝色。
女子也将凤举打量了一番,柔声道:“云止,过来坐吧!”
直接唤字,就像一个慈和的长辈。
凤举笑了笑,也屈膝行女子之礼:“凤举见过夫人。”
嘉定公主道:“早就听说过,凤家的女儿聪慧标致,出类拔萃,果然是不同凡响。我其实一早就想见一见你了,只可惜我先天身体便不好,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极少抛头露面,纵使有心也无力。”
这话倒是不假,凤举看她皮肤虽然白皙,但脸上的白还是多了一丝病色,这种情况与楚云倒是有些相似。
以前就听说,楚云的病有一部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嘉定公主摆了摆手,对屋中婢女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云止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
在婢女们纷纷退下时,凤举看到了站在角落阴影处的一个人,头面都被黑纱包覆,只露出一双黑森森的眼睛,却一动不动。
嘉定公主主动解释:“她是我从西秦带来的陪嫁婢女,叫绛罗,皇兄要她保护我,她便总是寸步不离,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云止,你莫要介怀。”
绛罗,不就是在北燕为贺楼兰雅提供毒虫的那个人吗?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盲目溺爱
嘉定公主,楚夫人,您究竟是想闲话家常,还是警告威胁?
凤举笑道:“夫人客气了,不过都是为了保护自身而已。”
就如同我将你三子送入无间地狱,同样也是为了自保。
嘉定公主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是啊,都是为了自保,只不过用的方式不同而已,最终结果如何,谁都无可怨尤。”
凤举发现了,这嘉定公主言语神态中自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看来楚康为了讨夫人欢心,对亲生的庶出子女置若罔闻,也并非全无道理。
“三子风儿死在你手上,是他冲动无脑,长子云儿败在你手上,是他棋差一招,他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我想他是死得其所,会含笑九泉,幺子清儿,这孩子自小沉迷玩乐,心计、武功皆不如他的兄姐,能有今日,我也毫不意外,此回也是我的女儿令月骄傲不慎,败了给你。”
也许是家中有丧的缘故,嘉定公主这里的茶水竟然只是白水。
凤举刚抿了一口,便不小心吐回了杯子,她抱歉地擦了擦嘴角,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凤举听到夫人所言,便忍不住失态了。”
她分明是想笑,而且还是故意的。
嘉定公主眉目温软地看着她:“哦?可是我哪一句说错了吗?”
“凤举曾听家母说过一句话,世间父母爱其子女,有一些则对子女近乎溺爱,哪怕子女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无恶不作、人人恨不得抽其骨,剥其皮,饮其血,啖其肉,可在这父母看来,他们的子女却只是年少不懂事,一时玩闹罢了。当然,凤举这绝对不是在说夫人您,只是方才听到您的那句话,便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凤举是真的忍不住想笑,冷笑,嘲笑。
如果楚清的所作所为只是沉迷玩乐,没有心计,那地狱岂非也是极乐世界?
院子之外,慕容灼仔细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见屋内两人只是说话,再没有过多的动作,皱了皱眉头。
谁都不会相信嘉定公主会对凤举毫无怨恨。
他全神贯注,根本不会理会周围的情形。
此时,不远处,一个女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侍婢衣裙,身体瘦弱,艰难地提着一桶水要往后院走,满头大汗。
可就在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浑身是伤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了出来,差点撞翻女子提来的水。
“小初,你……”
“绿珠姐姐?你病还没好,他们居然又让你干活?!”
两人根本来不及再说话,便有两个腰肥手粗的妇人和一个家奴追了上来,凶神恶煞地瞪着绿珠身后的少年。
“小兔崽子,让你干活,你居然敢偷东西?还不快滚过来?”其中一个妇人你撸起袖子喊道。
绿珠明明自己都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却还将少年牢牢护在身后,冷声道:“小初是我的弟弟,我是蒙管家照顾,卖身进府来干活,可小初是自由身,不是楚家的奴仆,你们没有权利让他干活。”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容颜似故
“权利?哈哈!”
另外一个妇人笑了起来,面目着实可憎。
“你是楚家的奴婢,这个小兔崽子在楚家白吃白喝白住,让他干活有什么不对?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吗?整日里清高厉害,给谁看?”
争吵声太大,慕容灼不悦地蹙眉,他此刻只恨不得将耳朵长到屋内,好听听里面在说什么,这伙人真是可恼!
就在扭头看过去时,少年因为维护绿珠,出言顶撞那三人,被家奴一把推到地上。
家奴上前在少年身上狠踹,绿珠阻拦,头发被两个妇人抓乱,额头磕到水桶上,辛苦提来的水全都洒了。
“绿珠姐姐!”
一个彪悍妇人的脚眼看就要踩到绿珠的肚子上,少年立刻扑了过去,那脚便狠狠踩在了他肩上,少年顿时疼得大叫了起来。
“小初!”绿珠匆忙撩起遮在颊边的乱发,将少年扶进怀里。
这下,慕容灼看清了那张脸,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云珠姐?”
不,不是!
云珠姐早已被宇文羲害死了,是他亲自收的尸。
眼前这叫绿珠的女子细细看来只是相貌与云珠姐有七八分的相似,可就是这七八分,也足矣让他难以忽视对方的存在。
此刻,绿珠起身将小初护在自己身后,明明自己已经狼狈不堪,身体都在打晃,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十分坚定执拗。
“我早已经说过,小初的吃住皆算在我的例银内,他与楚家并非主仆关系,他是自由的,你们没有权利驱使他,更不能欺凌他。同为人奴婢,我们本无冤仇,可如果你们非要如此咄咄逼人,那我也只好去夫人和大小姐那里,请他们为我做主。”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种于困境之中凭借柔弱之躯据理力争、不屈于人的个性以及神情,让慕容灼想起了初次见到凤举时的情形。
“小蹄子居然敢威胁我们?你以为夫人和大小姐会理会你这种下人?”
“还不快将这小兔崽子给我抓起来扔到柴房?”
就在三人要扑向绿珠和小初时,一个个腿一软,全都扑倒了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绿珠疑惑地看着三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四处张望,可此刻这附近只有前方花亭内的人,白衣堆雪,气质清冽。
此时的屋内,气氛已经沉默良久。
凤举率先开口:“凤举今日前来是为吊唁亡者,就不在此久留了。”
就在她作势要起身时,嘉定公主又语气平静地说道:“世人皆知我是西秦皇室公主,但却鲜少有人知晓,我在十七岁之前,一直长在民间。”
这件事凤举倒是从未听过,但她此刻对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生母出身贫贱,在我四岁那年,西秦宫中发生叛乱,皇后却趁乱铲除后宫中的敌人,母妃带着我混入人群逃出宫外,自己却不幸受伤惨死,临终她将我托付给身边的宫女。那宫女身无长物,为了活命只好投身楚馆。
“我虽为公主之尊,却过着乞丐一般的日子,在那种下作之地,看遍了世间的残酷。从小到大,我一无所有,从那个肮脏之地走到如今,皆是凭借我自己的能力。”
(作者提醒: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们都要相信慕容,相信他!)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贵不可犯
的确,在当年秦晋和亲之前,据说从未有人听说过宫中有这样一位公主。
想必七杀阁也是她在那些年间建立起来的。
这的确令人叹服。
凤举问:“夫人与凤举说这些,不知所为何意?”
嘉定公主抚了抚鬓间的碧绿流苏,眼神柔媚,却隐隐带着刺。
“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不去做,并非是其没有能力,而是不屑为之。女郎你还年幼,不知这世间残酷,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莫因为既得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失了分寸。”
凤举可算是明白了人家请自己来此的用意,这是想敲打她。
纤细的手指抚过扇柄,扇子敲在掌心。
两个绝色的女子,目光如水地互相注视着对方,却似有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凤举像是故意学着嘉定公主的动作,抚了抚自己眉心垂落的红色水晶。
她浅笑道:“夫人也说,凤举尚且年幼,又怎知这分寸该如何把握?夫人既然聪慧又有能力,想必令嫒在您身边一定能够获益匪浅,比我会知晓分寸。”
我自有我的母亲教导,你想要教我?
何不一早教一教你的子女?也不至于让他们个个为非作歹,欺人太甚。
嘉定公主的眼神稍稍冷淡:“听你此言,是非要与我的女儿为难?”
“夫人错了。”凤举动作潇洒地起身,拂着衣袖:“非是我要与您的女儿为难,而是她不肯放过我。又或者用您的话来说,都是为了自保,偏偏令嫒喜欢杀人利己的方式,凤举实在是被逼无奈呀!”
嘉定公主也起身走到她身边:“你的脾气真是与谢蕴如出一辙。”
一样的令人讨厌!
凤举笑容明媚:“凤举是家母的女儿,母亲要强,不愿被人欺凌,我自然也不敢给她丢脸。同样的,令嫒似乎也是得您真传,要求别人善良以待,自己却待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说话便说话,拿我的母亲说事,那就别怪我不懂得尊重长辈。
“放肆!你真是太无礼了!”
嘉定公主柳眉倒竖,抬手竟然想要对凤举动手,那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凤举心如波澜,抬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夫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您身为长辈恐吓后辈,您先失了长辈之德,岂能怪凤举无礼?再者,就算凤举德言有失,那也自有家中双亲教导,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说着,将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嘉定公主差点跌坐到地上。
凤举轻哼一声,俯视着她,凤眸凌厉,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夫人,您是西秦公主之尊,但莫要忘了,凤举也绝非那等可以任由您生杀予夺的无名之辈!望您阖家好自珍重!”
桑梧和桑桐的亲娘被这个女人狠毒折磨,那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毫无倚仗,身份卑微。
难道,今日这嘉定公主以为她凤举也是?
简直天真可笑!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慕容抱憾
凤举从院子里出来,轻轻舒了口气,神色已恢复如常。
纵使修养再好,遇到这种人,也真是忍不住想要动气。
随后她就看到慕容灼站在前方花亭,台阶下站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年,不远处两个妇人一个家奴正在畏畏缩缩地张望。
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举,你再不出来,本王便要闯进去了。”
他方才看到那个女人要对阿举动手,幸好他的阿举彪悍。
凤举笑了笑,看向那两人:“你这又是……”
慕容灼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阿举,我们走吧!”
那女子和少年也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躬身行礼。
凤举总觉得那女子的眼神有些熟悉,每一次对镜自照,看到的似乎就是这样的眼神。
当她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之人,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灼郎露出这样的神情,伤感,不忍,纠结。
之后,凤举便没有再问。
直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发现慕容灼仍旧心不在焉,凤举才开口询问。
“灼郎,在西楚府的那名女子,你可是认得?”
慕容灼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大概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举动有些怪异,稍作犹豫,方才开口。
“那个女子,容貌酷似云珠姐。”
“云珠?莫非就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位乌善将军的妹妹,乌云珠?”
喜爱女扮男装,却落入西秦废太子、也就是武安公主的夫婿宇文羲的手中,被人凌辱,又挂在军营外,灼郎因此一怒之下让宇文羲成为废人。
后来乌善将军只身闯入敌营为妹报仇,也被杀害。
灼郎对这兄妹之死耿耿于怀。
慕容灼道:“早年在军营中,本王受伤病重,多亏了云珠姐照料,她于本王如姐如母。今日看到那个女子被人欺凌,本王便无法无动于衷。”
还有一点,那绿珠的坚韧与阿举很像。
无论是乌云珠的容貌,还是凤举的个性,都足以让慕容灼对其爱屋及乌,难以坐视。
凤举默默回忆着那个女子的容貌和眼神,问道:“灼郎,你想帮助她?”
“你放心,就算再像,她也不是,此事本王不会去管。”
这个女子的出现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去怀疑,谁又能保证她不是嘉定公主或者楚令月刻意安排的?
干涉此事岂非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凤举握住他的手。
慕容灼终究不再是从前的他,从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感情为先,但如今他更加理智。
可是,乌善与乌云珠之死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想必他也会为之愧疚,如今若是对绿珠视若无睹,他心中岂能真的释然?
栖凤楼外。
玉辞正在等候着,未晞在身边扶着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容貌正是于重安。
玉辞的腿经过沐先生重新接合诊治,才刚养了几日,而于重安,则是包着头,脸上也全是伤,一条胳膊还吊着。
凤举加快脚步上前,玉辞见到她回来就要下跪,被凤举一把扶住。
“你二人伤还未好,出来做什么?”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仁义之仆
“大小姐疼惜奴婢和重安,可奴婢不能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定要来给大小姐磕头的。”
这丫头执拗起来连凤举都无可奈何,让人将她和于重安扶进屋内。
凤举道:“昨日我听沐先生说,你们两人的伤势都没有大碍了,只需悉心养上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是,沐先生也已经叮嘱过奴婢了。”
凤举发觉玉辞在留意周围的人,言语似有保留,当下心领神会,挥退众人,就连慕容灼都自觉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了凤举、玉辞和于重安。
玉辞眼眶一红,瞪了于重安一眼,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刻跪下叩头请罪。
“大小姐,小人做错了,请您责罚。”
他并非凤家之人,只是随着玉辞喊一声大小姐。
凤举不明其意。
玉辞道:“大小姐,玉辞在与您失散半年之后就已经醒了,玉辞是凤家的奴婢,却没有保护好大小姐,本应该一早就回到凤家告罪,可是奴婢已非、已非清白之身,恐怕回来玷污了凤家和大小姐的声誉,就想着,从此做个已死之人,再也不敢回来。”
凤举心下戚然,叹息道:“所以,固然你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也不肯回来?”
玉辞再也忍不住,泪珠滚落。
“大小姐,是奴婢不忠。”
世家千金身边的婢女身体不洁,被他人知道了,就连主子本人的清白都会受到非议诟病。
在玉辞看来,她虽然是顾及凤家和凤举的声誉,可她既是凤家的奴婢,却想私自逗留在外,永远不回来,这也是罪过。
可在凤举心里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只知道,奴仆多言为主尽忠,可主人家一旦遭难,大多时候都是树倒猢狲散。
玉辞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尽忠,而是本性仁义。
玉辞低着头,眼泪凝结在下巴上,最后又落到地上。
“那些人突然跑来要抓奴婢,奴婢已经叮嘱过重安,让他千万不要来劳烦大小姐,可是他还是来了,是奴婢的错。”
这些事凤举早在第一次见到于重安时,就已经听他说过了。
于重安当初救下玉辞,又日日悉心照顾她,两日便日久生情。玉辞不愿连累主人,可于重安却不能不顾心爱之人的安危。
在于重安打算悄悄来找凤举求救时,途中被楚令月派出去的人发现了,于重安被对方重伤后滚落山坡,那些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便没有再管,却没料到他不仅活着,还找到了凤举。
其实最初凤举并不能确定他所言是真是假,直到后来假的于重安出现,被凤举看到了破绽,这才肯定。
至于后来慕容灼的人找到假的于重安,那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凤举审视着于重安,对此人已经观察了几日了。
“你知道玉辞当初救我之事?”当然是包括玉辞受辱那件事。
于重安道:“是,玉辞早就与小人说过。”
“那……”
凤举上身微微前倾,一股压迫的气势迎面袭向于重安。
“你不介意?”
凤举的目光在玉辞和他脸上反复扫过,玉辞只是伤心,于重安却很是坚定。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自愿去留
于重安道:“小人自从救下玉辞,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天起,便只想娶她为妻,一直照顾她,对她好,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管。”
情深似海的话,凤举听多了。
“玉辞,我有意将你释放出府,还你自由,此后你便无需再为人奴婢,既然你与于重安两情相悦,便与他好生过日子吧!”
玉辞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大小姐,奴婢……”
她不想走,她对凤举有着超越主仆关系的情分,凤举看得出来。
但玉辞想到自己的不洁,“不想走”这三个字便说不出口,沉默的同时,泪落涟涟。
凤举看向于重安:“你既是玉辞认定的良人,你如何想?”
于重安怜惜地看了眼玉辞,犹豫再三,说道:“请贵女莫怪,小人不愿意玉辞一辈子给人为奴为婢,也许她跟着小人,没有跟着您富贵,但她若为小人的妻子,小人愿意一心照顾她,不让她跟着我受苦。但小人也明白,玉辞她对贵女您的感情极深,她定然舍不得您。”
他说着,用自己的袖子帮玉辞擦了擦眼泪。
“这是玉辞自己的事情,无论她想如何,小人都不会强迫她。”
凤举目光转向玉辞:“玉辞,你呢?你是愿意获得自由之身,还是留下?”
玉辞纠结着,终于,流着泪说:“大小姐,奴婢愿意离开。”
这一刻,凤举真正看的却不是玉辞,而是于重安,于重安在听到玉辞这句话后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凤举肃然的面孔终于重新浮上笑容。
她最担心的是于重安对玉辞的好,只是为了借助玉辞的关系向凤家示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在听到玉辞决定离开之后,一定会设法阻止,而不是为她着想,就算没有激烈的阻止,起码这一刻,但凡他有丝毫异样都瞒不过凤举。
于重安,这个人,值得托付。
“于重安,你先出去。”
于重安看了玉辞一眼,退了出去,合上门扉刚一转身,就看到那白衣如雪的人站在门口,神态悠闲。
他忙低下头避到一旁,随即,听到一声清冷如空山清泉的声音淡淡传了过来。
“好生宠爱你的女人,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于重安疑惑地抬头看向那俊美如神裔的青年,却见他合眸靠在廊柱上,好似方才说话的不是他。
慕容灼并非是在吓唬于重安,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阿举珍视玉辞这个义仆,更痛恨负心薄幸的男人。
屋内。
凤举轻叹一声,将丝帕递给玉辞。
“擦掉眼泪。”
她屈膝半蹲在玉辞面前,抚着她的发丝。
“傻丫头,我这梧桐院中奴仆无数,可在我走投无路时,毫不犹豫跟着我犯险、甘愿为我舍命的,却只有你一人,我岂会舍得让你走?”
“大小姐?”玉辞惊讶地抬眸,眼眶里水盈盈的。
“我方才只是想看看,你看上的这个男人是否配得上你,是否值得让我放心地将你交给他,现在看来,我身边的人眼光不差。”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南海为王
玉辞脸一红,嗫嚅道:“他确实待我很好,我卧榻的那些日子,他照顾我无微不至,从未有过嫌弃之心。”
凤举笑道:“是啊,他当日跑来求我救你,浑然不顾自己一身的伤,所以我会择日为你们主持婚事。如果他愿意,我会给他安排一份差事,至于你,你若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那便留下,若是不愿,你可以跟着他,照样可以来看我。”
“奴婢愿意,愿意!”
“好!”凤举用指腹抹去她最后一点泪痕,浅笑:“我会为你置办一套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绝不会让人看轻了你。”
“奴婢……多谢大小姐!”
看着玉辞高高兴兴地离开,凤举莞尔,不由得在想,二哥凤恒与裴明雪的婚事也该办了,回头须问过父亲母亲,还有洛河郡七族伯的意思。
慕容灼走进来,说道:“同为男人,本王觉得于重安是一片真心,你可以放心了。”
“但愿玉辞能够幸福。”
这辈子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亏待玉辞。
屋中静寂,凤举看向慕容灼,他……又心不在焉了。
这天下午,便有消息说,晋帝下旨,忠睿侯的爵位由楚康仅剩的儿子、征西大将军楚阔继承。
这本也是理所应当的,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而在两日之后——
衡皇后在凤朝宫中服毒自尽!
据说衡皇后留下一封信,最后恳求晋帝宽恕太子,留太子一命。
多年来,晋帝因为柔真公主之事,对衡皇后十分憎恶,可毕竟夫妻一场,晋帝看到遗信时,也不由得动容。
隔日,晋帝下诏,废黜太子萧隽储君之位,降为南海王,不经诏令,永不得擅自入京。
相对于死亡,或者贬为庶民,这可以说已是万幸,从此安享富贵,逍遥自在。
只是,伴随着太子被废,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晋帝紧接着便会再下一道诏书,封睿王为太子,然而,这道诏书迟迟都没有动静。
霎时,华陵城中各大豪门世家,人人都在谨慎地观望风云走向。
同时,城中另外一件事情也开始传入人们耳中,引来无数关注……
凤家召集所有分支族人尤其是年轻一辈入京,似有正式确定少主之意。
所有人都知道,凤家明为沉潜,实则势力仍然居于四大世家之首,甚至较之从前更加壮大,如此一来,凤家少主的人选就更加令人好奇。
……
东海王萧隽离京这日,凤举亲自到城门口送行。
慕容灼并没有一同来,他一大早就被晋帝召入宫中了。
凤举赶到城门口时,发现萧鸾也在,当然,萧鸾如此做绝对不是兄弟情深,不过是维持他的贤德之名。
看到凤举从缓缓行来,萧鸾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萧隽看着凤举来到自己面前,俊美的脸上笑容温和,释然。
“阿举,我没想到你会来。”
凤举道:“殿下要远行,凤举当然要来为您送行。小皇孙殿下呢?”
萧隽立刻让乳娘将孩子抱来,算起来,这孩子约莫也有两岁了,眉清目秀,生得很漂亮,尤其一双清澈的眼睛肖似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