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诚意何在
“各位皆是深受睿王殿下或西楚府器重的得力臣属,能力非等闲可比,我与摄政王殿下心生揽才之心,所以特地请诸位来饮杯好茶。”
言罢,她当真倒了四杯茶一一放到四人面前。
可四人手脚都被捆绑,凤举又没有为他们松绑的意思,乔寂悠然无畏的目光顿时冷了三分。
这时就听见慕容灼淡淡地说道:“阿举,你这是在供奉逝者。”
语气平静无波,可分明就是故意火上浇油!
隋奉只是小人物,听到这话只有一个念头:他在对方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小的无官无职,不过是在楚家跟着姐夫混口饭吃,不敢与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将军们相比,小的什么也没有做呀!”
隋奉哭得涕泪交加,身体被绑,他向前匍匐的动作就像一条虫子在笨拙地蠕动。
“哼!鼠辈!”左骁骑将军何焱鄙夷地冷哼。
凤举莞尔:“何将军乃是军中之人,当然会看不起这等人,但懂得第一时间保住自己的性命的人,谁又能说他蠢笨呢?”
“一个靠着诬陷忠臣良将夺取军权的人,比鼠辈高尚多少?”
何焱下意识便要发怒,可对上那双狼一样冰冷的蓝眸,到口边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咙。
此时,最年轻的商维也慢慢镇定了下来。
他目光在慕容灼和凤举脸上来回扫过,又偷偷瞄了眼四人中最有分量的乔寂。
“殿下,君侯,听两位之意,是有心招揽?”
直白一点,就是要他们反水倒戈,背叛睿王和楚家。
两人不置可否。
商维又试探着问:“那么敢问,是凤家招揽,还是摄政王殿下?”
前者,只是家族争权,而后者,却是要谋国。
凤举饮茶,宽袖遮挡了唇边的一抹冷笑。
好一个能屈能伸、狡猾机敏的商维,到了此时还能顺势而为,来设法套她的话。
乔寂那个老狐狸显然也察觉到了商维的用意,目光闪烁了一瞬。
慕容灼起身走到商维面前。
商维以为自己恭顺的态度取得了对方的信任,正暗自得意,不料慕容灼将他从地上拎起直接便丢向墙壁。
身体与墙壁猛烈撞击,待他整个人滑落到地上时,口吐血沫,浑身剧痛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了。
“灼郎,商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切莫伤了他。”
这不是已经伤了吗?
隋奉蜷缩着更加恐惧,商维一个青壮年,在慕容灼手中就像布偶一样。
乔寂与何焱对视了一眼,不明白慕容灼和凤举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是随口一说?
不,不可能如此简单。
“殿下……您这是……”
商维话未说完,衣领又被慕容灼抓住,嘴角的血沫因为商维的头凌空偏斜而滑向脸侧。
“别在本王面前自作聪明,那会让你死得更快。”
慕容灼漠然说罢,扯起商维身上的深色衣裳将他口角脸颊的血沫擦干净。
乔寂冷笑一声,睨向凤举:“我等不愿投诚,二位不满,现下有人乖乖听话,任君吩咐,还是会招致毒打,如此毫无诚意,岂非叫人为难?”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有恃无恐
凤举轻笑了一声:“乔大人真是风趣,听闻您与夫人皆是敬佛之人,焉能不知,种兰因,得善果?人先以诚待我,我方能以诚敬之。”
“凤举!”乔寂是脸色阴沉:“老夫乃当朝副相,便是你父亲凤瑾,也要敬老夫三分,你一女郎,安敢如此无礼?老夫倒要问问,凤瑾是如何训教女儿的!”
乔寂仿佛一座大山,让何焱等人找到了依靠。
何焱挺直了腰,冷哼道:“乔老所言极是,我等乃朝中重臣,便是你父亲凤家家主,他也不能毫无理由,轻易处置我等,你?哼!”
言谈间,尽是对凤举这个少女的鄙夷。
商维此时已经从疼痛中缓解过来,慕容灼那一下看着很重,开始时也的确很疼,可这会儿竟然就毫无感觉了,这也让他肯定了乔寂所言是对的。
他犹有畏惧地瞄了慕容灼一眼,转而对凤举露出一丝令人不舒服的笑意。
“贵女,您当下尚未回归凤氏一族,如此对待我等,所倚仗的也不过是北燕赐予您的爵位。如此说来,两位皆是北燕来使,若在大晋伤害晋臣,恐怕要破坏两国邦交,若两国交战,恐涂炭生灵。但若是两位能放了我们,与睿王殿下坐下来好好饮一杯茶,彼此另做商议,未尝不可创造另一番双方互利的新局面。”
“两国交战?本王怕吗?就凭南晋当下的局面,在生灵涂炭之前,战争便已结束了。”
慕容灼倚靠在凤举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上,双臂环胸,嘴角嘲讽地上扬。
凤举笑眯眯道:“是何人告诉你们,我要处置你们?”
恰在此时,碎玉雅庭悠缓的琴音陡然转至铿锵,四人心惊,不由自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何焱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恭定侯府。”
凤举直言不讳,反倒让乔寂心中更加不安。
如果一个人愿意将他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要么是因为信任,要么,便是能肯定你无法亦或没有机会将这秘密传出去。
“我们若出事,你凤家也决计难逃罪责!”何焱粗着嗓门大叫。
凤举却不再理会他们,对慕容灼道:“灼郎,有乐声相伴,陪我对完这盘残局如何?”
慕容灼垂眸,蓝眸中晃动着浅浅的温柔,他只是望着凤举,却不言语,稍过片刻之后,那模样越看越像是云团装可怜时的样子。
凤举脸颊微热,嘴角忍不住弯出弧度。
这人越来越擅长利用他的美貌了。
“慕容曜天何等骄傲,会希望别人让着他吗?”
慕容灼坐到了她对面,道:“你也教过本王,审时度势,眼下本王的棋艺与你差距太大,硬碰硬只会一败涂地,在你面前示弱,何妨?”
嗯,脸皮又厚了一层,可嘉!
“让你七子。”
慕容灼闻言,开始落子。
一时间,屋中棋落声声,那边四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他们皆非寻常贱民,从天未暗时便被绑来,这在华陵城绝非小事,可这两个始作俑者却在他们面前安然对弈,完全有恃无恐,仿佛十分确信,又好像在等待什么。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万界各方
西楚府。
楚令月端了药给楚康。
自从长子楚云的坟冢被掘,楚康一气之下吐血后便一直卧榻,实在不得已才会强撑着上朝,最近才稍稍好转。
“令月,那凤家的女儿这两日可有什么动作?”
楚令月道:“并没有我们当初料想的大刀阔斧,只是在寻常的拜访故友,今夜鹤亭崔子洲借恭定侯府举办夜宴,凤举又以谢无音之身份携慕容灼一同参加了。”
楚康下意识冷笑:“她自以为以谢无音的身份招摇过市无人知晓,殊不知,不过是自作聪明。”
随后,他表情又恢复了忧虑。
“这华陵城中权贵遍布,笼络人心亦是制胜关键,这凤举与她父亲凤瑾同样,皆善于收服人心,尤其是以鹤亭为首的名士们,虽是白衣,但影响力不可小觑,身后又多有家族背景,即便她没有明显的大动作,你也还是要留心,不可轻忽大意。”
楚令月点头:“女儿已经让恭定侯夫人留意夜宴。”
那日于宫门口一瞥,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久闻其名的凤举。
虽然这只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可在过去凤楚两家的争锋中,其实已经对过招了。
无论是从面相,还是过往屡次过招的经历来看,凤举,都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更令她疑惑的是……
当时视线交接的一瞬,她莫名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师父所说的,乾坤万界,各有其方,一方为一世界,看似无为,实则于冥冥中互补星命缺漏,使星轨按照其应有的轨迹正常运行,而这互补缺漏的过程就是世人所言的转世重生论。
“令月?你可是在思虑什么?”
“父亲只管宽心养病,无论凤家在策划什么,我都不会给他们得逞之机。”
“嗯!另外,清儿的毒拖不了太久了,此时你可有谋划?”
楚令月漆黑的眸中沉静如幽井,透着阴冷的光。
“父亲多虑了,那两人本就是您的亲生子女,是我们西楚府的人。”
“你的意思是……”
正在此时,管家匆忙赶来。
“家主,大小姐,有人来报,尚书左仆射乔大人、左骁骑将军何将军,还有太子中庶子商维商大人,都不见了!”
楚康端在手中来不及饮下的汤药瞬间落地,溅出黑褐色的水花。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管家,你把话说清楚。”
楚令月的容颜在夜明珠光芒的映衬中,清雅绝伦,可是幽冷的语调却叫管家背脊发凉。
他一字一句道:“这三府的人都说,平日这个时候他们各家的郎主早该回去了,可是今日非但不见人,而且四处遍寻不得。”
楚令月道:“此事你在半刻之前已经报过了,讲重点。”
“是,大小姐让小人再派几个人去三府外悄悄盯着,方才消息说,三府大人虽然还未回去,可是派去的人看到,有人拿着三位大人的令牌将几箱金银珍宝悄悄送进了各家后门。”
楚康眉心深锁:“乔寂,何焱,商维,这三人都是睿王殿下的人,恭定侯府夜宴,凤举,慕容灼,难道……这三人是被他们悄悄请去?”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六俊归心
恭定侯府。
碎玉雅庭,便是恭定侯府花园中花园一角,水廊环绕,飞檐上镶嵌着碎玉。
夜晚的月光洒落庭院,飞檐上玉光与月光相互皎洁辉映,雅庭中玉霄花白中泛着淡淡的蓝色,恰似月色白。
满园夜景恰似其名,月华如玉。
今晚的夜宴多是名士,不拘俗礼,不似宫廷宴会井然有序,大家饮酒的、对弈的、交谈的、欣赏歌舞的……各自随行扎堆,更显得热闹酣畅。
主座之处,有六人风采各异围坐一团,中间摆放着一个碧玉棋盘,似乎正在认真钻研棋局,可是每一个好奇围过来观看的人都被他们广袖一挥赶蚊蝇一般撵走了。
“裴家。”一只手将手中酒杯放到了棋盘上,衣袖上一只白鹤翩然欲飞,此人正是鹤亭裴待鹤。
“楚氏东院。”楚秀也将自己的就被放了上去。
之后依次——
温伯玉:“温氏!”
卢亭溪:“卢氏!”
鹤亭六俊皆到齐了,可余下崔子洲、卫啸二人却是盯着那四个酒杯不知该如何。
那落杯的四人同时看向了他们,若是此刻还有其他人在,看到平日闲云野鹤、恬淡高雅的名士领袖竟是个个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两位挚友,一定会惊掉下巴。
崔子洲道:“我都将族兄的地方借了出来,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心意?”
卫啸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玉笙,捏紧酒杯,无奈:“我卫氏一门当下掌握最有力的便是我堂兄卫奔手上的禁军,但若非是卫家一向保持中立,只忠于皇帝,历代皇帝也不会将禁军交给卫家。你们知我,我一切全凭自己的脾气好恶,可我那拜禁军统领的堂兄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是绝对不可能像我辈这般率性而为的。”
其他几人也知道,要说服卫奔上他们这条贼船,确实难如登天。
“你卫家暂且搁置。”
裴待鹤一脸嫌弃地向他挥了挥袖子,转而看向崔子洲。
“子洲,你崔氏一族由恭定侯当家,他今夜既然肯将地方借予我们,为我们遮掩,这便说明,崔氏有望。”
其他人齐齐点头,那迫切的目光仿佛都在说:来吧,教唆着你的兄弟族人上我们这条贼船吧!
崔子洲苦笑:“瑾琀为人确实并不固执迂腐,可你们也知,他的夫人与楚康的关系……”
此时,楚秀轻声笑道:“此事阿举自有主意,不必我等操心。”
他们都有济世之才,也绝非迂腐之人,他们愿意与凤家一起扶持慕容灼,如此也算是连成一线。
以凤家与他们当下手上掌握的力量,再加上北燕强悍的兵力,要夺取政权并不难,可古来为帝,若非名正言顺,或顺理成章,那纵使成功,也免不了天下兴兵。
他们想做的是扶立明君,开创盛世,而非祸及百姓,民不聊生。
突然,棋盘下传出一声金铃脆响。
六人眼神瞬间交汇,同时,杨心兰带着几个婢女端着各色果品菜肴来到了碎玉雅庭。
“六爷,我怕招待不周,特地让人又添了些东西送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但看今夜
杨心兰的目光在夜宴众人中接连扫过,折册上的人数加上崔子洲本人,共二十四人,眼下……
似乎只有二十二。
她笑着问道:“咦,那谢郎与他的同行友人怎的不在此?”
鹤亭六俊中五人各自饮酒,棋盘上是一副下到一半的棋局。
崔子洲道:“劳烦弟妹操持了,无音少年郎君,几杯便醉了,这会儿怕是由他那友人搀扶着躲在哪处呢!”
听他如此说,其他人都爽朗地哄笑了起来,附和着一同打趣谢无音的酒量。
杨心兰道:“原来如此,来者皆是贵客,恐怕谢郎与他的友人辨不清路,我还是亲自带人去看看吧!”
“哎,这……就不劳烦弟妹了,我自会派则夷去寻。”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退了,诸公尽兴。”
杨心兰从雅庭出来,可对崔子洲的话她根本不信,那一伙人分明神色有异。
雅庭内,卢亭溪拊掌笑道:“子洲啊子洲,你方才可真是一副心虚之态,莫说是那有心人,便是我都要信你三分了!”
卫啸故意嗤笑:“我从前便总说这厮惯会装模作样,你们还不信我,哈哈!”
崔子洲灌了一口冷酒,抬手抚去本就不存在的冷汗,指着那取笑自己的五人。
“有事不可对人言,我的心虚可是情真意切。眼下笑我,且看何时轮到你们。”
言罢,他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温伯玉转身抱起自己的万壑松风琴,抬手一拨,划出一阵疾风之音。
琴弦震颤,他仰首望月:“是否成事,全看今夜了。”
此时,在一墙之隔的房屋内——
“贵人,放了小人吧!他们三位都是朝廷官员,可小人不是啊!”
“殿下,贵女,你们要小人做什么小人都遵命……”
半个时辰过去了,只有隋奉一人在哭喊,喊到最后连嗓子都有些哑了,可那两人一直在对弈,完全将屋中其他人视若无物。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灼郎两翼用兵奇诡莫测,着实是高。”
慕容灼却双眉蹙起,视线紧盯着凤举葱根般的指尖。
“但本王还是要输了。”
“灼郎心智坚韧,岂会这片刻便缴械投降?”
屋中其他人,包括一直哭喊的隋奉在内,都非心思简单之人,他们分明能听得出这两人对弈时的言语似有深意,却无法彻底参悟。
乔寂冷哼一声:“若是你们以为这样便能使老夫屈服,未免太天真了,老夫忠于朝廷,忠于陛下,是绝不会顺从北燕,通敌卖国的!”
何焱声音浑厚,轻蔑地嚷道:“若是就这点伎俩,还是趁早放我等离开吧!”
“殿下!”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妥了?”慕容灼指间拈子沉思着。
门外人答:“是!”
凤举唤了一声,暗处的柳衿出现在屋内,径直过去为乔寂四人松绑。
左骁骑将军何焱第一个站了起来,见乔寂行动艰难,过去搀扶。
太子中庶子商维一面揉着手腕,一面狐疑地盯着凤举和慕容灼。
又在弄何玄虚?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正门送客
“重礼已经着人送到了各位府上,诸君不妨回去再做思量,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寻我。”凤举微笑着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乔寂却道:“礼?不可能!未经老夫同意,你们怎么可能将东西送入我府内?”
慕容灼轻蔑道:“看看你的符节。”
乔寂犹疑了一瞬,立刻低头,果然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符节不见了,那符节是他身份的证明,就如同玉玺是天子的象征,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怀疑。
何焱与商维也动手寻找自己的,同样也没有了。
他们心存怀疑,之前凤举和慕容灼还释放出要取他们性命的意思,此刻为何会如此轻易便要放了他们,还给他们府上送去财物?
可是慕容灼已经不耐了,寒眸斜睨:“不想走,可以留下。”
留下,就只有一死了。
乔寂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商维和何焱尾随。
隋奉却还瘫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凤举笑道:“你不走吗?”
隋奉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可身上却一阵阵发凉。
凤举的微笑让他头皮发麻,他不是不想走,可他浑身发软,挣扎了这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不知道,并非是因为久坐或是吓得腿脚发软,而是只有捆绑他的绳子上带有软筋散。
这半个时辰他一直在哭喊,呼吸之间软筋散大量吸入了身体。
“柳衿,送客人出去。”
隋奉道了声谢,可他心里发虚,总怕凤举说的送客是要送他升天,走得很是磨蹭。
“乔公,您说这慕容灼和凤举将我们抓来,又将我们放了,背后是否另有阴谋?”
三人一路同行,碍于身后四个凤家府兵跟着,商维的声音不好太大。
乔寂面色深沉,没有立刻答复,他在脑海中将今日的每一个情形、凤举和慕容灼说的每一句话都串联斟酌。
“这两人虽年纪尚轻,但就他们在北燕的作为来看,便绝不可等闲视之,只是……”
只是就连他这个浸淫官场多年的人,一时间也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三位大人,我等就送到此处,慢走。”
身后一府兵说完,便与同伴转身离开。
三人回头一看,竟还是将他们从恭定侯府的正门送出来的,还真是有恃无恐!
何焱浓眉阴郁,高高隆起:“一个胡人小儿,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如此放肆!乔公,今日之事绝不能就此善了!”
“不善了?呵!”乔寂冷笑一声,“那凤举尚未归入凤氏族谱,便无法借此针对凤家,难道你们要让陛下寻北燕的麻烦?”
陛下如今忌惮北燕,交好且来不及,怎会因这点事便开罪慕容灼?
“不过……”乔寂捋了捋须,话锋一转:“此事还需告知睿王殿下,好生思量。”
绕过拐角,三人已经行至街上,看不见恭定侯府的大门。
此处是重紫巷,不比清光门、隆泽街那般热闹,夜晚的街道上少见行人往来,只有柳树上蝉鸣声声。
恰在这一瞬,商维脑中亮光一现:“我等失踪的消息殿下一定已经得知,可凤举方才说,将重礼送到我们府上,如今又是将我们从正门送出,这……”
三人对上视线,瞬间瞪大了眼睛。
坏了!
然而——
茫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空忽然划过数道寒光!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诱敌自伤
“萧鸾多疑,如此一来,纵然他知道这三人忠心耿耿,也不敢再用。”凤举收走被自己吃掉的黑子。
慕容灼下意识就想拦住她,可落子无悔,愿赌服输,他不是输不起的人,指间默默拂过凤举的手背,缓缓收回。
“但是外面伏击猎物的猎手是西楚府,并非萧鸾。”慕容灼唇畔勾起一丝狡猾的笑意:“阿举,你猜,这是他们共同授意,还是西楚府心急,擅作主张?”
凤举眸中水光潋滟,嗔了他一眼,敛衣起身。
“我们刻意将时间掐算至此,就算萧鸾已经洞悉我们的用意,也来不及与楚令月当面协商,以楚令月杀伐果决、不甘落于人后的作风,这必是她擅自做主。”
慕容灼先一步到他身边扶起她,跪坐了半个时辰,腿可受不了。
“他们方才一眼便认出你,可见你谢无音的身份对许多人而言已不是秘密。”
不过就目前看来,似乎这只是在与楚家关系密切的人之间。
凤举理了理肩头的发丝:“此次回来,我本就不打算继续隐藏保留这个秘密,他们知或不知,对我皆无妨,但其他人若知道了,那对楚家可就不是好事了。”
“你从前段时日开始抚琴,便是为了此事?”
凤举浅笑,默认。
“大小姐,人带回来了。”
柳衿将去而复返的隋奉拖了回来,隋奉此刻的精神头比之方才离开时还要萎顿,双目圆睁,整个人就像傻了。
“那三个人呢?”凤举问。
柳衿将隋奉丢到地上,说道:“已经被西楚府埋伏在街上的人当场格杀了,对方又将尸体扔到了恭定侯府后巷一个偏僻处,但已经遵照大小姐的原意处理了。”
凤举挑了挑眉梢,想必稍后,睿王殿下收到礼物一定会激动难抑。
人心总是很微妙。
若是萧鸾与西楚府经过商议,也必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虽然回过头就会醒悟这决定其实是错的。
可眼下楚令月在没有征得他同意之前率先动手,等到他们都醒悟过来时,萧鸾就会将怒火撒在楚家头上。
就算他心里明白换做自己也会如此做,可他还是觉得是楚令月愚蠢,被人算计,杀了他三个肱骨。
凤举俯视着隋奉,声音和煦如春风:“既已放你离去,为何去而复返?”
隋奉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是,他是被柳衿带出去了,可就在街角处,他亲眼看到那走在他前面的三位大人被一伙黑衣人杀了。
那左骁骑将军是行伍中人,身手了得,可那些黑衣人还是像砍瓜切菜一样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若非柳衿及时将他带离,没有被那些人发现,只怕……只怕他也要像那三位大人一样横死当场。
他再蠢也明白,这是故意要让他看见那一幕,就算他们不倒戈,楚家也不可能继续留着他们了。
“贵人要小人做什么,小人都愿意效命,绝不敢有违。”
这话他之前那半个时辰内就已经说过了,可凤举那时不信他。
他能得到楚家重用,岂是庸碌之辈?那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可是这时与那时情况又是不同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六士同辅
“你的姐夫在西楚府做一府管家,很受家主器重,我听闻,西楚府与人财帛往来等事宜多是由你的姐夫承揽操持,而你又常年跟在他身边,是他的得力之助,那些往来巨细想必你也清楚。”
“是,小人都知道,贵人要问,小人必知无不言。”
“好!我看你往后就不必再回西楚府了,我自会安置你,保证你的安全。”
隔壁的喧闹声已经静了,夜宴散罢,崔子洲、楚秀六人还在等待。
凤举作揖:“要鹤亭名士为凤举做这一场戏,凤举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你若是真过意不去便不会怂恿你师父拉我等下水了!
五人腹诽。
裴待鹤气笑道:“你这丫头狡猾之甚,比你父亲和楚黑白这个师父还要过之,少拿这些虚词糊弄,事情可成了?”
“鹤亭空,天下安,得六士同辅,万事可成。此等区区小事,有六位相助,焉有不成之理?”
前句在当今天下广为流传,意思是:如果隐居于西山待鹤亭的六俊都入世匡扶社稷,那天下必能安定,而谁若能得到这六位当代名士一同归心,那无论图谋何事皆可成功。
“如此说来,那乔寂已然……”卫啸犹豫地问道。
他们这些人出身望族,那三人中也唯有乔寂勉强能让他们留意。
慕容灼道:“尚书左仆射、左骁骑将军、太子中庶子,三个官位皆已悬空,诸公要多操心了。”
官位空悬,就要及时补漏,好不容易将敌方的人拉下马,自然不能再让对方安排人补上去。
既然拉了六俊入伙,这好处自然不能凤家独占。
恭定侯崔钰亲自送他们出。
再次见到这位温文尔雅的恭定侯,凤举张了张口,但看到门后张望的恭定侯夫人,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那件事情……
以恭定侯当下的境况,就算是揭开了又能如何?与其平添伤心,不如暂时蒙在鼓里。
“为何犹豫?那妇人不该留。”
马车行驶开来,慕容灼见她若有所思,问了一句。
他口中的“妇人”,指的便是那躲在门后窥探的恭定侯夫人。
凤举的眼睛在昏暗的马车中格外幽深。
“我并非是对她留情,灼郎,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与楚云在华陵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那件事?”
那时慕容灼人在北关带兵,但后来也听凤举提过。
当初崔钰的堂弟崔铭之子,被正妻王氏下毒加害,借此来构陷沐风医馆庸医害人,后来那王氏以有孕之身畏罪自尽,一尸两命。
凤举那时只知道此事是楚云背后设计,却不知道楚云是让何人教唆王氏的。
“记得,怎么,你怀疑那件事与她相干?”
凤举道:“当初王氏之所以加害那个年幼的庶子,是为了将孩子过继到恭定侯府一事,她想让自己腹中的孩子过继到恭定侯膝下。如今想来,能在背后利用此事影响王氏的人……或许正是恭定侯夫人。”
就因为那件事,楚云对她说“弱肉强食”,崔小郎之死让她耿耿于怀,如果此事与杨心兰脱不了干系,那么……
慕容灼明白了她的心思。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情真长暖
“作孽之人,终不可活。此时的确不宜揭开崔钰那件往事,耐心等待便是。”
等到恭定侯夫人自食恶果,那时,才是最佳的时机。
车厢内,凤举轻轻的叹息飘散开。
“岁月蹉跎,能冲淡许多事情。灼郎,你也是男子,你说,恭定侯心中是否还牵挂着故人?”
“情若真,便不会忘。他人本王不知,但本王此生就在你身边,故人也好,新人也罢,就只有你一人。”
慕容灼感受到了她低落的心绪,将她揽入怀中。
“何必去管他人?他人的情皆是他们杯中的水,暖也好,冷也罢,自有他们自己去体会,你只需体会本王这杯水的温暖便可。”
凤举勾唇,倚在他胸口,掌心覆在他心房的位置。
“岁月若久,这杯水也不会冷吗?”
慕容灼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在,便不会冷。”
甜言蜜语,好听缱绻,可是凤举觉得不能相信。
她只相信,灼郎的心正在她掌心下有力地跳动,仿佛在肯定地告诉她,君之情,似磐石。
这一夜,有人注定要无眠。
睿王府的大门被人叩响,当府中家奴打开门,看到三人直挺挺地站着。
“乔大人?”
家奴刚开口,乔寂便向他倒了下来,家奴惊讶,赶忙伸手相扶,只以为对方是喝醉了。
可就在他扶住乔寂的瞬间,另外两人也同时歪倒,其中一个,头竟然像花熟蒂落一般轻易地滚了下去。
家奴惊得肝胆俱裂。
“啊——”
萧鸾尚未就寝,正等着楚令月来一同商议今晚之事,闻讯很快赶了出来。
“可知是何人送来的?”
家奴双腿发软,强打精神道:“不知,小人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就看到这三位大人,站在门外,可是……”
可是,三个竟然都是死人。
那敲门的究竟是谁?
萧鸾拨开人群,检查三人尸体,发现凶手下手十分狠辣凶残,身上的伤口血肉外翻,像是被带着倒刺的武器翻搅过,切口处很不均匀,肉都被搅碎了,还滴着毒血,落在土里发出呲呲的声音。
李荀嘉一惊:“殿下,这个手法不是……”
是楚家死士的杀人手法,如此凶残的死状,无人能模仿。
楚令月那女人真是自大到目中无人!
这三人对他十分重要,对方连问都不问一句,说杀便杀。
李荀嘉悄悄看着萧鸾脸上的不悦,道:“楚家大小姐应该不会将尸体送到殿下府外,也许这一切都是凤家做出来的假象,要故意离间殿下与西楚府的关系。”
萧鸾隐忍地冷哼了一声:“将尸体送到这里,或许的确是凤家所为,但杀人的,除了那个自恃聪明的女人,不会有别人。”
只是……
李荀嘉看着地上三具尸体沉思道:“若我是楚家大小姐,便会将这三具尸体放在恭定侯府门外,如此便可将杀害朝明官员的罪责间接引到凤家身上,可是为何现在……”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女子一袭淡紫色衣裙,风姿清雅从马车上下来,正是楚令月。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自断羽翼
当楚令月看到睿王府门口那三具尸体时,也愣了一下。
她命人将尸体扔在恭定侯府后门的隐蔽处,明日再让京兆府衙将尸体搜出来,到时候便可从恭定侯府查起。
“怎会……”
楚令月刚下马车,还未来得及上前,另外一个方向,两队衙役举着火把冲过来。
京兆尹上官迁看了眼三具尸体,向萧鸾行礼,脸色冷峻。
“下臣见过睿王殿下。”
看到京兆尹气势汹汹的模样,萧鸾瞬间想通了一切。
楚令月这女子是聪明出众,但也狠毒自负,一个优点,一个缺点,凤举正是捏准了她这两点。
先是诱导楚令月,让她为了防止背叛,提前动手杀了乔寂三人,自断羽翼。
而后,楚令月为了将杀人之罪牵连到凤家身上,又将尸体扔到恭定侯府外,但没料到凤举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反而将尸体丢到了睿王府。
眼下这正是被上官迁当场抓了个人赃并获。
“睿王殿下,深夜打扰,请恕下臣无礼,只是方才本官收到有人匿名报案,说是看到睿王府门口发生命案,并且被害之人还是当朝官员,兹事体大,本官不得不亲自来查看。”
萧鸾冰冷地扫楚令月一眼,对上官迁道:“上官大人来得正好,本王也正要命人去请。也不知是何人加害朝廷命官,还将三位大人遗体扔在本王门口,事有蹊跷,大人确实要仔细调查,明日本王也会将此事上报父皇。”
上官迁几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当即命人将尸体带走。
楚令月目光倏地沉落。
“上官大人且慢!”
她刻意命人在恭定侯府附近杀人,一是为了针对凤家,二也是为了洗清楚家的嫌疑,毕竟那伤口特征很明显。
可现在恭定侯府外的凶杀痕迹一定已经被人处理了,上官迁将人带走必会查验伤口,到时就算少有人知道楚家死士的杀人手法,可她猜测凤举后续一定会提供相关证据。
楚令月上前道:“大人,被杀之人乃是京中高官,此案按规矩是否该交由大理寺负责?”
一般,京兆府衙负责寻常案件,京都高官乃至公卿皇室案件则由大理寺负责。
上官迁有点不高兴,这楚家大小姐就是看不起他官职卑微。
可他若非有应对之策,也不敢大半夜带人跑到睿王府门口来。
上官迁胡须抖动,笑得恭顺谦卑:“贵女说得极是,此案重大,本官无权擅自审理,不过,本官来此是得到了刑部尚书石大人的手令。”
说着,他已经拿出了刑部尚书石繇的手令。
大理寺廷尉乃三品官衔,刑部尚书为二品,虽说寻常两司各司其职,并无什么从属关系,可在某些时候,大理寺廷尉也要听从刑部尚书的指示。
楚令月看了一眼,笑容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浮现在她美丽的脸上。
“石繇,此间事情才刚发生,他的耳目倒是十分灵敏。”
“石尚书德高望重,能力自然过人,若是殿下与贵女没有其他的吩咐,下臣便先告辞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貌合心离
楚令月但笑不语。
这上官迁从前一直保持中立,左右逢源,如今投靠了凤家,真是胆子都大了。
上官迁转过身,脸上谦恭的笑容立刻消失。
这楚家大小姐容貌美丽清雅,像个隐居山水的仙子,可他分明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种阴冷,诡异得让他心里都在发寒。
可是想到此刻这个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今夜还是彻底被凤家大小姐坑了一把,心里的畏惧悄悄淡了几分。
一山更比一山高,他投靠的是更高的那座山,怕什么?
“上官大人请稍等!”李荀嘉眼见尸体要被人抬走,想要阻止。
“荀嘉。”萧鸾淡淡出声,阻止了他。
上官迁道:“尸体终究是在睿王殿下府门外发现的,后续案件难免需要殿下出面,到时还要劳烦殿下了。”
“这个自然。”
睿王府书房。
萧鸾一直沉默着,李荀嘉知道,殿下此刻十分愤怒,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殿下可是在责怪令月先斩后奏?”
楚令月此刻声音温柔动听,脉脉含情,与方才面对上官迁时判若两人。
萧鸾只是冷淡地说道:“对方既然能及时将尸体送到本王这里,必是早已算准你会下手。乔寂、何焱、商维,若是这三人今日当真收受钱财,背叛了本王,凤家便没有必要杀了他们,还会设法阻止你杀人。”
凤举也知道这三人无法收买,但继续让他们存在又会构成威胁,三人官职重要,若是凤家自己杀人,必有后续麻烦,所以便设了这个局,引导楚令月自己砍断自己的臂膀,这伤口后续还会发炎化脓。
不,严格来说,她是砍掉了萧鸾的臂膀。
“殿下可想过,人心最是微妙难测,殿下认为那三人不可能背叛您,可世人皆有其弱点,从鹤亭六俊都为凤举做掩护一事便知,凤举此人很善于攻心揽才,倘若这三人被凤举抓住了弱点攻破心防,令月当时若不及时出手,后果难料。”
她很清楚,这些睿王自己也明白,不过是她抢先一步将错事做了,睿王才会将怨气撒在她身上。
错已铸成,若再揪着此事不放,只会加深睿王的不满。
楚令月将声音放得更轻软:“错已铸成,是令月大意了,可当下我们该向后看,譬如,京兆尹将尸体带走这件事,再有,我们共同的敌人之后还会有何举动,殿下以为呢?”
她走到萧鸾身边,手轻轻覆在萧鸾手背上。
“殿下,您该知道,无论令月做了什么,楚家如何行事,最终目的都只是为了辅佐您成就大业。”
这女人阴狠毒辣得就像魔鬼,本就是不可一世、冷漠无情的人,偏偏还要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每每看见她如此,萧鸾便觉得恶心厌恶,仿佛自己在面对一个浑身滴着恶臭毒液盘桓的毒蛇。
同样是表里不一的虚伪,同样是一双素手翻弄污秽的阴谋,可是为何,只有凤举的一颦一笑能令他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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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难以割舍
萧鸾神色稍缓,握住了楚令月的手。
“本王知道,你如此决定也是为了大业着想,只是日后再遇类似事情,要先与本王商议,免得再落入他人圈套。至于京兆尹那边,本王会设法,就算案件上传至刑部,若大理寺提出异议,刑部也无法一意孤行,本王决不会让此事牵连到楚家便是。至于凤家接下来的举动……”
他莫名停住的话语,似乎在走神。
楚令月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从方才开始,萧鸾便总是说凤家,而不是凤举,好似他不愿意接受凤举是他的敌人这个事实。
萧鸾道:“大晋终归是萧氏的天下,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专心彻底将太子一党斩草除根,等到本王将大晋牢牢握在手中,凤家终究是臣,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除非,凤家想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去勾结慕容灼!
“我只担心,凤家会趁着殿下专心针对太子的这段时间,黄雀在后。所以,令月打算接下来这段时日除了铲除太子,还要暗中留心凤家。”
萧鸾点了点头。
可事实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彻底铲除一个储君,他们已经用上了至少七成的力量,要两边兼顾,实在有些勉强。
从睿王府出来,楚令月再次恢复了漠然。
要她在萧鸾面前装作一副女儿娇态,她也觉得难受,可母亲说的没错,女子太过狠辣,便会被男人视为蛇蝎。
虽一时可以凭着能力让男人高看一眼,可男人与女人,除却阴谋利用,终究免不了感情这一层,一个手腕再高明的皇后,也未必敌得过只会娇柔奉承却能抓住帝王心的宠姬。
问题是现在,就算她为睿王出力,并且委屈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装得柔顺,可他心中念着的仍然是另外一个人。
要对付凤举这种人,还需从她重情这个弱点上下手。
“殿下,今夜之事明显是要离间您与西楚府的关系,此事虽然楚大小姐处理失当,可当下还是需维持好与那边的关系才好。”
李荀嘉望着站在窗边的人,默默叹息。
人人皆是得陇望蜀,得到了娇艳的海棠,看到被自己舍弃的牡丹绽放得国色天香,心中难免不平。
可握在手中的终是比永远得不到的实在,不是吗?
“荀嘉,你可会想念你的妻子吗?”萧鸾突然问了他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李荀嘉愣了愣。
他本是寒门出身,父母妻儿皆在偏远的家乡,而在华陵,睿王赏了他许多美妾。
美妾虽风情万种,娇艳温柔,可从心而论,妻子为他照料父母幼儿,真正被他挂念的还是那也许上不得厅堂的发妻。
“自然是想念的,殿下何故有此一问?”
萧鸾望着皎月,垂下了眼帘。
他也说不出缘由,荀嘉以为他放不下阿举是因为她的美貌才华,可是,阿举给他一种相识偌久的感觉,仿佛自己与她朝夕相伴了许多年,想起时觉得温存安心,想要忘记,又割舍不下。
“无他。”萧鸾转过身时,已经恢复如初,说道:“荀嘉,凤家拉拢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若凤瑾真要为了家族私利勾结北燕,我们防不胜防,必须及早获取更多资源,北边那些流民建立的新城收回一事也该正式完成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你可信我
太子之案尚未盖棺定论,就又出了三位官员一同被杀之事,而且睿王还牵连其中,向来都不乏谈资的华陵城,仿佛在凤家嫡女归来之后突然就变得更加热闹了。
可细细究来,这些热闹又似乎根本与凤举无关,谁也无法真凭实据地将脏水泼到她的衣裙上。
热闹,不止于此。
这日晌午,天气十分的炎热。
凤举和桑梧一起去沐风医馆接桑桐回家。
最近凤举每日都会派人送桑桐去医馆找沐景弘,经过一段时日的治疗,桑桐身上的毒素已经确定不会再对他自身有任何伤害,他自己也能完全控制自如。
至于言语和心性……
凤举看着坐在马车对面的冷峻少年,将一包刚买来的点心捧到他面前。
“桑桐,先吃一点这个,稍后我们便能回家吃饭了。”
桑桐耸了耸高挺的鼻子,俊美的脸瞬间变得柔和,他默不作声地拿了两块,一块递给身边的姐姐桑梧,一块递给凤举。
“谢谢!”
凤举接过,对桑梧道:“你可以放心了,桑桐只是自幼少与人接触才会如此,他的心智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往后他只会越来越开朗,至于性格……”
桑桐看起来并非是那种心智不全的痴傻模样,只不过是看着太冷,不愿意与人接触,时刻都在防备。
任何人看到他都只会觉得他是个性格冷峻不苟言笑的俊美少年,那种气质很有威慑力。
凤举淡淡一笑:“如此性格也没什么不好,警戒心强,又让人不敢轻视他,他日再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成家立业,你这个做长姐的总能彻底宽心了。”
桑梧擦了擦弟弟额头上的汗,有些忧虑。
“桑桐的身体状况我已经没什么可担忧的,只是……按照沐先生所说,楚清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楚令月近期一定会有所行动,我担心对方诡计防不胜防。”
若是桑桐再有什么闪失,她一定会与那家人同归于尽。
凤举拍去手上的点心碎屑,用茶水漱了口,笑着展开扇子。
“你可信我?”
“当然信!”
桑梧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现在最信任的便是凤举。
“那就放下你的担心。”
凤举的语气格外平静,桑梧注视着她,只看到她那双漂亮的凤眸恬淡如水。
“既如此,那就不提此事了。你可有发现,你身边那个婢女未晞看沐先生的眼神很不对劲?”
自从回来,凤举就发现未晞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总是魂不守舍,经常往沐风医馆跑。
“沐先生还年轻,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女子知冷知暖,如果两人皆由心,我没有道理阻拦。”
桑梧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是妾有情,郎无意。”
凤举这人在别人的事情上明明很透彻,可到了她自己身上,就迷糊了,沐先生的眼睛可不在未晞那丫头身上。
“发生了何事?怎么那边如此热闹?”
“不知道啊……”
“是燕郎慕容氏,你不知道……”
马车外一伙人疾步经过,交谈声依稀传入凤举耳中。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自施家法
燕郎,便是燕国来的郎君。
这时能在华陵城弄出这么大动静的燕国慕容氏,也就只有慕容灼一人了。
这人自从父亲送了他那个搓衣板之后,就整日里盯着那块木板发呆,眉头拧着,好似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难以抉择,连晋帝几次召见也不肯搭理。
可是每回当凤举问他时,又是一副打死不肯松口的模样。
今日一早就不见了人影,不知又在弄什么玄虚?
“大小姐,前面太拥挤了,可要改道?”车夫在外面询问。
凤举合拢扇子,想了片刻道:“七哥前日说他在这条街开了一间云来酒楼,我们在此处下车,你绕到后门去吧!”
桑梧犹豫地看了眼桑桐:“我们?可是桑桐他……”
她担心桑桐不适应人群,万一错手伤了人更是不好。
凤举却不以为然:“你应该相信桑桐,他最近每日不都是自己去医馆,又自己回家吗?”
也许这样喧闹的世界对他而言确实还陌生,可唯有主动接受这个新的世界,桑桐才能摆脱过去那个已经被他习惯了的黑暗环境。
凤举面对着紫衣锦衫的少年,说道:“桑桐,我们现在下车去走走看看,你可愿意?”
少年扭头看向窗外,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桑梧不放心,一下车便只注视着桑桐,柳衿跟在凤举身后。
越往前走,就发现这些拥挤凑热闹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说明不是坏事。
结果……
“阿举,本王再也不敢了!”
一声呐喊传来,熟悉至极的声音。
凤举脚步忽然一顿,嘴唇不由得抿了抿,这是……什么?
谁知就在她怔愣这片刻,那声音再次传来。
“阿举,本王再也不敢了!阿举,本王再也不会背叛你,再也不敢了……”
连桑梧都忍不住哭笑不得:“长陵王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在施行家法。”
凤举似笑非笑地说着,想起了前段时日父亲送给灼郎的那份夫诫七条和五种家法。
当时他还信誓旦旦视死如归地说,他一定会做到。
说实话,凤举到了如今可以相信他任何事,唯独当时听他说出那番话,她其实是当做一阵风刮过了。
这可是慕容灼啊!
这样一个视傲气与脸面如命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这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凤举握着扇子的手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僵硬了。
“快看,这不就是凤家大小姐吗?”
“哟,正主来了,这下可更有趣了!”
周围人自动在凤举与慕容灼之间让开一条路,个个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个恨不得打洞钻了的娇羞女郎,然而那一袭红衣的少女平静淡然地缓步走过人群,倾城的面容,冰肌玉骨。
只见她在离慕容灼不远处停下,展开手中精致的檀香扇,眉梢含春。
“阿举,本王再也不……”
再一声尚未落下,慕容灼看到了她,差点呛住。
周围别人议论长陵王魄力十足,视死如归,但凤举最了解他,看着泰然从容,可那耳根明明都红透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豁地出去
“灼郎,你真是令阿举出乎意料。”
在慕容灼身后,几个高大威武的北燕侍卫扛着大旗,旗面上写满了文字,凤举定睛看去,那不正是《夫诫七条》的内容吗?
想必,这些侍卫此刻一定很后悔跟着他们的殿下来到大晋。
殿下,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慕容灼清了清嗓子,他已经绕着华陵城的大街喊了近两个时辰了,这大热天,嗓子都要冒烟了。
“阿举,你不能不相信本王,本王说过绝对不会再对你食言,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
凤举悠然点了点头,真诚道:“嗯,我相信你。”
为了兑现自己的话,这种事你都能豁出去实践,还有什么不信你的?
灼郎啊灼郎,你真是……
凤举看到他鬓角、脖子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前襟湿了一片,笑容更加温柔。
她上前帮他擦了擦汗珠。
“灼郎,你不是傲骨嶙峋,不为任何事折损自己的颜面吗?”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让其他人听见。
既然有人能为她舍下视之如命的傲气,那她自然也会珍视对方。
慕容灼略低头,方便她抬手,低声道:“宠自己心爱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凤举一怔,垂眸嫣然一笑,看得慕容灼目光陡然暗沉。
若非他没有被人围观的癖好,一定立刻将这女子揽入怀中。
“喊了多少多少遍了?”
慕容灼想了想,想不起来,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一名侍卫。
侍卫张口便道:“一万一千两百三十五遍。”
显然是一直在后面专门负责数数的。
凤举忍俊不禁:“灼郎,你这都多了一千多次了。”
父亲那家法上规定是一万遍。
慕容灼愣住,瞪了那侍卫一眼。
侍卫也是暗暗叫苦,他宁愿跟着殿下上阵厮杀,也不愿干这种丢脸之事,光顾着低头躲避那些围观的灼灼视线了。
“罢了,多就多了!”
慕容灼很爽快,他做都做了,还计较这种小事做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戏谑地喊道:“噫!皎皎燕郎,当世英杰,竟也畏妻惧内,真不愧为玉宰娇婿!”
“大丈夫能屈能伸,况有女如凤家女,七尺须眉为之折腰又何妨?实为佳儿佳妇,此生之幸事!”
这些人真是胆子够大了!
不过这些声音全无恶意,是笑闹,也是祝福。
“哼!”
当时不觉什么,此刻却是有些面子挂不住了,慕容灼轻哼一声,扬起脖子视线冷飕飕地扫过那些人。
那些人却知他不会为此真的生气,更加哄笑起来。
“阿举,这下你可原谅本王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凤举笑着点头:“嗯,我是原谅你了,不过……”
她突然凑近慕容灼,压低声音道:“父亲只怕要恼你了。”
未来岳丈?
慕容灼兀自疑惑,这不正是按照岳丈给的家法实行的吗?
但当他转头刹那看到那招展的大旗上一排排夫诫,心中立马咯噔一跳。
这是他这段时间亲手抄写的,也是家法中的一种,为了表达诚意还特地做成了旗子,可却忽视了,这夫诫七条是未来岳丈见不得人的秘密啊!
就这么,被他给公之于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