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线索尽断
穆岑鸿自责不已。
同一天内接连失去了一双子女,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凤凌上前检查穆觉霖的尸体,浑身是伤,虽然伤得不轻,但都是些皮肉之伤,不至于要了命。
但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那就只能是被人用不易察觉的手法攻击了要害。
凤凌接连检查了几处人体要害,忽然在穆觉霖颈侧发现一个边缘暗紫色的针眼。
凤凌起身道:“丞相无需自责,令郎之死并非身上的伤所致,而是被人用毒针刺中要穴,瞬间毙命。”
“毒针?”
穆岑鸿难以置信,迅速稳定心绪叫来了看守之人。
“可曾有何人进来过?”
“丞相,不必问了,凶手是悄悄潜进来的。”
凤凌仰头看了眼高处的窗户,这窗户太高,平日里一定鲜少有人去碰,周围结了不少尘网,但现在那些尘网明显被人碰到过,大面积撕扯开垂落下来。
“令郎身边的小厮何在?”
穆岑鸿立刻下令:“来人,去将二公子身边之人叫来。”
下人刚出门,晋安郡主便闻讯赶来,一进门便扑到了穆觉霖身边。
凤凌后退,默然看着这一步。这对母子固然可恨,落得这步田地皆是咎由自取,可母子之情终是世上最真的东西。
“霖儿,我的霖儿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母亲啊……”
“哎!”穆岑鸿叹息着,眼里依稀闪动着泪光,人仿佛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夫主!”晋安郡主跪到穆岑鸿面前,涕泪纵横,“我就这么一双儿女,都被人给害死了,夫主,你可要为我们的霖儿歆嫣报仇啊!”
“夫人,你先起来,此事我定会查清!”
“还要查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定是秦止音那个小贱人,她对霖儿和歆嫣怀恨在心,便狠心杀了他们。”
果然将脏水泼到了阿举身上!
凤凌不悦地压了压嘴角。
穆岑鸿道:“夫人,我知你伤心,我又何尝不是?但事情尚未查清楚,我们不能错冤无故。”
晋安郡主愤然瞪向穆岑鸿:“夫主,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她算什么东西?现在死的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就忍心看着他们被那个小贱人害死,还要纵容凶手?”
凤凌听不下去了。
“郡主!您痛失子女固然伤心,但事情尚未查清,请您管好您的嘴巴。”
一口一个“小贱人”,当他这个兄长是死的不成?
晋安郡主并不知道凤凌与凤举的关系,冷不防被训斥了一句,有些怔愣。
此时,先前离开的下人跌跌撞撞地回来。
“家主,二公子的贴身小厮葛二……上吊死了!”
“什么?”穆岑鸿大怒。
凤凌皱眉,这下线索全断了,
他最后看了眼穆觉霖,抱拳对穆岑鸿告辞。
“丞相,请您节哀,凤九先行告辞了。”
离开丞相府,凤凌直奔竹园,将消息告诉了一屋子等待的人。
桑梧道:“能在短时间内掐断所有线索,可见对方心思缜密,而且,铁了心要将你拉下水。”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为子报仇
衡澜之浅笑,望向凤举。
“卿卿心中可有眉目了?”
凤举将杯中茶饮尽,轻笑:“我反复思索,在这平城中有如此能耐,且又恨我入骨之人,还真是寥寥无几。”
为了将她拉下水,连丘穆陵家的嫡子嫡女都敢杀,这份魄力与狠辣,更是不多见了。
也许——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凤举神色陡然转冷。
一年前在华陵城外追杀她又凌辱玉辞的北燕杀手,究竟是何人派去的,她之前一直都想不出答案。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卿卿,如有了眉目,便好生思量,莫要性急。”
“嗯!”
她不会因为一时之怒影响自己的判断,但也不会轻纵凶手!
……
入夜。
凤举早早便安歇了。
可是当她被光线和人声惊醒,眼前所见却并非自己在竹园的寝卧,而是一间很陌生的房间。
屋中燃着灯烛,一男一女正站在她面前。
“哼,终于醒了。”
晋安郡主背对着光线,脸上冷笑看来十分阴森。
而在她身旁那名身材高大、一身夜行衣的男人,赫然是丞相府的官家,薛霈。
“我为何会在此处?”
“你说呢?你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的霖儿和歆嫣,我要将你剥皮抽筋,让你为我的儿女陪葬!”
晋安郡主用力捏住凤举的下巴,此刻的凤举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长发披散,自脸庞两边垂落,虽然未施粉黛,衣衫单素,可在那一身华贵气度的衬托下,竟如同枝头的白色牡丹,雍容清绝。
“瞧瞧,还真是长了一张狐媚的脸,难怪连穆岑鸿那个老东西也被你哄得迷了心窍,连亲生骨肉都被你害死了却还要为你开脱!贱人!”
晋安郡主气疯了,甩手便扇了过来,凤举双手被绑在身后,无奈只能身体后仰,让晋安郡主闪空。
“你居然还敢躲?”
在对方抓过来之前,凤举扬声开口:“穆老并非为我开脱,而是他知道我的确不是凶手。倒是你,若真想报仇,就该去寻找真凶,而不是死盯着我,将气撒在我身上。”
“你不是凶手?”晋安郡主气极反笑:“若不是你怀恨在心加害于他们,还会有谁?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呵,愚蠢!如你所言,你的子女也是穆老的亲生骨头,你会如此愤怒伤心,穆老又岂会毫无知觉?如果我真是凶手,你认为他会纵容我吗?”
“那个老东西心里只有叱罗氏和她那个贱种儿子,我的儿女他又岂会放在心上?既然他不肯为霖儿和歆嫣报仇,那便由我来亲手杀了你这个小贱人!”
晋安郡主拿起了一早备在一旁的长剑,眼看就要朝凤举刺下,薛霈却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薛霈道:“在你杀了她之前,我有些话要问你。”
晋安郡主想要甩开他:“有什么话等我杀了她再说!”
薛霈岿然不动:“不行,人是我抓来的,在你杀了她之前,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蒙在鼓里
“你要我回答你什么问题?”
晋安郡主不满地丢掉了剑。
薛霈将她拽到一旁,郑重其事。
“郡主,我问你,霖儿和歆嫣究竟是谁的骨肉?”
“什么?”晋安郡主甩开他的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是啊,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知道,所以我心甘情愿听命于你,为你做任何事情,保护他们两个,可是现在,我想认真再问你一次,霖儿和歆嫣……当真是我的骨肉,而不是你与别人的孽种?”
“你、你这是什么话?”
晋安郡主万万没料到对方竟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登时大怒。
“别人?哪来的别人?你说的是穆岑鸿?”
想到凤举还在,晋安郡主稍有顾及地停顿了一下,说道:“你非要在此时说这些吗?”
“你怕什么?反正这个人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你还怕她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你今日究竟是发什么疯?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能相信我?”
“信,我本来是信你的,信你是真心爱我,信你是想给你我两人的孩子一个更好的前程,所以才会嫁给穆岑鸿那个老东西。就是因为我一直都信你,才会一直甘心听你的话,眼睁睁看着你带着肚子的孩子下嫁给穆岑鸿,又跟着你一起来丘穆陵家做奴才,这些年我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所以我不是告诉你,等到叱罗氏和他那个孽子死了,我们的霖儿继承了爵位,我们这么多年的隐忍便不算白费,你我也才能苦尽甘来吗?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霖儿?”薛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丢到晋安郡主脸上,“你看看这个!你还敢说霖儿和歆嫣是你跟我的骨肉?”
“这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薛霈对她言听计从,还从未如此对过她。
但晋安郡主忍耐着脾气,将信捡了起来。
在她看信时,薛霈愤怒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止是穆岑鸿戴了绿帽子,我也一样被你蒙在鼓里,一直在为他人做嫁衣!”
晋安郡主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风韵仍在的脸被气得发白。
“这种话你也信?自我未出阁时你便一直在我身边,我究竟有没有别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我问你,你这封信是从何处得来的?究竟是谁要污蔑我?”
“是我!”凤举的声音同时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你?”晋安郡主看向凤举,诧异,愤怒,使其声音都变了调。
薛霈也顿时蒙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晋安郡主指着凤举,作势便要冲上去。
可就在她刚要抬脚时,一道玄色的身影破窗而入挡在她面前,一片青绿柳叶随着玄色的腰带飞舞。
旋即,慕容灼一袭雪色从屋顶跃下,为凤举解开束缚。
“你、你们……”
晋安郡主大惊之下后退一步。
此时,房门大开。
穆岑鸿与叱罗氏和穆觉舒先后进来。
“晋安,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竟一直都被你们蒙在鼓里!”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不敢原谅
“夫主?这……”晋安郡主瞬间明白了过来,愤怒地指向凤举:“是你?是你设局来害我?”
凤举揉了揉手腕:“是你害人,还是人要害你,你心中有数。”
慕容灼握住她的手腕,看着上面勒出的红印。
“疼吗?本王就不该答应你用这种方式。”
“不碍事。”
凤举看了眼穆岑鸿,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对穆老的打击太大了。
她拉了拉慕容灼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走吧!”
慕容灼理解,此事关乎穆老声誉,他们不便在场。
当下扶着凤举,道:“丞相,这是你的家事,本王便不逗留了。”
“恭送殿下。”
慕容灼和凤举、柳衿刚迈出门槛,薛霈便拉住了晋安郡主,捡起脚边的长剑。
“家主,看在郡主和小人服侍您多年的份上,请您放我们一条生路。这么多年您霸占着郡主,已经足够了!”
穆岑鸿怒笑,说他霸占晋安?
当年若非晋安指他酒后失德,后来又声称怀了他的骨肉,他也不会被迫无奈迎娶晋安过门,负了对夫人的誓言。
原来多年来一直都活在这两个人的骗局之中。
“我虽与人为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容忍他人欺我,来人,将这二人给我拿下!”
薛霈身手不差,但也敌不过府中人手众多,很快便被拿下。
“夫主,这都是他害我,我是清白的……你们放开,我乃堂堂郡主……”
人被押了下去,穆岑鸿扶着发胀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叱罗氏和穆觉舒扶住了他。
“夫主,保重身子要紧。”
“父亲……”
此时,一名内侍官被府中奴仆引了过来。
内侍官手中拖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两个玉杯。
“丞相大人,这壶鸩酒是摄政王殿下命奴才送来的。殿下说,您的家事他不干涉,丞相乃国之柱石,名声不宜受损,这壶酒只是怕您为难,用与不用,全在您自己。”
穆岑鸿立刻携着妻儿下跪:“老臣谢过殿下!”
……
送凤举回家的路上。
马车内,慕容灼从暗格内取出伤药涂在凤举的手腕上。
“本王就说不该答应你,都破皮了。”
“这不算什么,当初我几乎身无分文,从华陵冒着风雪不眠不休来到北燕,后来家回不得,又在北燕无依无靠,为了虎口,不得已自己爬上雪山采药,受伤挨冻都是家常便饭了。”
慕容灼手上动作停住,喉结艰难滑动。
“阿举,对不起。”
凤举收回手拢入袖子下,浅笑:“都过去了。”
“但你还在怨恨本王。”
“谈不上恨,怨更多一些。”
凤举抿了抿唇。
“灼郎……事已过去了,但过去的每一天都在阿举这里划下了血痕,结了疤。”
凤举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
“我体谅你心系故国,理解你是遭人设计,情非得已,我自己所受的苦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
往日画面浮上脑海,依旧痛得呼吸沉重。
“我眼睁睁看着玉辞为帮我脱困受人凌辱,看着她为了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我,自己落下悬崖。她说,我的命要留着来平城找你。你知道吗?在我找到她的尸骨之后,她已经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哦,对了,那副尸骨你应该见过,就是晋室君臣送来讨好你的那一副。在她摔下去的那座山下,我就是用这双手亲手把她给埋了。我想原谅你,可是我怕她怪我。前日夜里,我还梦到她浑身是血地来问我,是否忘了她受过的苦,忘了她是因何而亡……”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铲山填海
慕容灼想要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可是最终只是默默攥紧。
“玉辞已逝,本王无法再将她还给你。”
甜言蜜语他学得足够多了,可是此时此刻他无法用那些虚无缥缈的话去哄骗凤举,只能说出这句残忍却至真的事实。
玉辞那个忠义的婢女已经死了,这一点他永远也无法弥补。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本王也不能让这根刺永远楔在你我之间。”
慕容灼就着琉璃灯中橙黄的光束,凝视着凤举。
“阿举,本王不求你原谅,但本王认定了你,就算你我之间插着无数根针,本王也不管,针拔不掉,那你便扎进本王肉里。无论如何,此生此世,不,是永生永世,本王都要与你绑在一起!”
他近乎耍赖一般,一把将凤举紧紧地搂住。
“本王就是要抱着你,不管什么都不能隔着本王!”
伤好不了,那便慢慢养。
针拔不掉,那便慢慢磨。
就算挚爱隔山海,他也要铲山填海,揽佳人入怀!
凤举被他紧紧勒着,一点空隙都不留,无奈,却也为之感动。
“慕容灼,你这无赖!”
她拳头打在慕容灼背上,却如同搔痒,绵软无力。
终于明白了一句话:烈女怕缠郎。
大约,这辈子真要被这只狼崽子缠着了。
……
当日夜里,晋安郡主与薛霈便被人灌下了鸩酒。
事关穆岑鸿声誉,真相不宜外扬,固然已知晋安郡主背叛,穆觉霖和穆歆嫣也并非他亲生骨肉,但人已亡故,最终仍以穆家人的身份葬了三人,只是没有葬入丘穆陵氏的祖坟。
葬礼是办给外人看的,但穆岑鸿这个当事之人心中的悲苦却鲜有人知。
而在穆家举办丧礼的几日,凤举终是撑不住,再次陷入昏睡。
“她近来一直在强打精神。”沐景弘为凤举施完针,默默叹息。
慕容灼对桑梧和柳衿道:“将她看好。”
说完,便与衡澜之、沐景弘三人出去。
“原以为近日便可着手,她这一倒,只能再等等看了。”衡澜之忧心道。
慕容灼直接看向沐景弘:“预计她这一次若醒来能否撑够时间?”
“近日我将嗜血香发作的时间段摸了个大概,等阿举醒来再将身体稍稍将养,最少要十日,我会设法让她撑过去,十日一过,立刻着手准备。”
“嗯!”
……
凤举醒来时,穆家的丧礼已经过了。
这日,叱罗氏身边的婢女送来了口信,凤举被请去了丞相府。
叱罗氏一见凤举,很是亲昵地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听说你前两日生病了,我本想去看你的,可是府中太忙,实在无暇分身,现在可好些了?”
“止音这是旧疾了,不碍事的,有劳夫人记挂。倒是夫人,您与觉舒兄长的毒可解了?”
“多亏殿下派来的梁太医,日日服药,梁太医说再服几剂药便都好了。此事还要多谢你,若非是你,莫说是我与舒儿性命难保,整个丘穆陵家都要被人祸害了。其实我今日请你来是因为……”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玉峦为裳
叱罗氏的脸上带着忧虑。
“虽然已知觉霖和歆嫣并非夫主的亲生骨肉,但毕竟这么多年了,如今夫主乍一失了一双儿女,心里总归不好受,自从事情发生之后,他便精神不济,日日感伤。”
俗话说,生不及养亲,不管穆歆嫣和穆觉霖如何为非作歹,这些年他们也都是在穆老膝下长大了,穆老伤心是必然的。
“你不要多心,我说这些绝非是责怪你,相反,我请你来是想让你闲暇时能来陪夫主说说话。我看得出他对你很是欣赏,他还总对我说,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真是求都求不得的福分。虽然身边还有一个舒儿,可儿子与女儿总是不同的,我想或许让你陪他说说话,可以帮他疏解心怀。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好勉强。”
凤举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说哪里话?小事一桩。有多少人想与穆老说上话都还不得机会,这是止音的荣幸。”
“如此,那便有劳了。”
辞别了叱罗氏,凤举不禁欣羡。
难怪人们都说穆老与夫人青梅竹马,夫妻情深,叱罗氏对穆老真是无微不至。
……
整个平城都在张灯结彩,为幼帝庆生。
这是幼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自然是要庆贺一番的,宫中一早便开始为生辰宴之事张罗。
原本这些热闹与云栖竹园没有多大干系,但是在宫中夜宴当日,叱罗氏专程将凤举叫到了丞相府。
“止音啊,你先试试这套衣裙是否合身。”
凤举刚进门,叱罗氏便命婢女将凤举带进内室。
凤举满心疑惑,婢女们却已经在她身上一通收拾,当她再次出来时,人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洁白如雪的广袖曳地长裙,领口袖口滚着白狐边。
两肩和腰上青绿色的丝带垂落,胸前和银白色的蔽膝上皆是以银线刺绣、银饰点缀,间或穿缀着翠绿的玉珠。
裙摆下,随着步履款摆,露出烟青色的裙纱。
自上而下,由青山绿意到淡淡青烟重叠,再到白雪霏霏,华丽但清雅,精美却又简洁,虽是大家闺秀的衣裙,但硬是被凤举穿出了一种山水名士的洒脱。
方才更衣时,婢女失手扯掉了凤举的面纱。这是叱罗氏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人与衣相称,惊为天人。
屋中之人久久方才回神,叱罗氏打量着凤举,由衷赞叹。
“真是上苍造化,这要废了老天多少心血才能有这样的玉人可儿?!这套玉峦裙也就只有你配得上了。”
她不是恭维,眼前这女郎,说是姑射神人、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也绝不为过。
“夫人真是要折煞止音了。”
玉峦裙,玉山为裙,确实很衬这衣裳,可是凤举不解。
“夫人今日特地唤我来,便是为了让我试这一身衣裳?”
“你来。”叱罗氏将凤举拉到妆台前,亲手为她挽发,俨然将凤举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怜爱。
转眼,一套青玉流苏的银制头面已被装扮在了凤举头上。
“真是天人之姿!衣裳和头面都是要的,不过,你这个人才是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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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阳上阴下
“不知夫人何意?”
“我今晚想带你入宫,参加皇帝陛下的生辰宴。”
“带我入宫?这只怕不太妥吧?”
这是在平城,不是华陵,她没有身份,如何能参加宫宴?
叱罗氏笑着将她扶起:“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殿下真是思虑周到,参加宴会原本该穿些色彩鲜艳的衣裳,只是你是跟着我去的,府上才刚办过丧,穿着鲜艳总归不妥。”
“殿下?”
“是啊,我自己原就想带你入宫,没曾想殿下竟也有此意,这玉峦裙和头面都是殿下为你准备的。一个男子肯为女子准备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殿下这等骄子,足可见他对你万般重视。”
灼郎这是打算正式帮她在北燕权贵中露脸了吗?
“夫人,都准备好了吗?”
门外传来穆岑鸿的声音,叱罗氏示意婢女开门。
穆岑鸿进门看到凤举已经换好了装束,不禁点头。
“好!好啊!哦,夫人,你也快快准备,稍后我们便入宫。”
“好,止音啊,你先随夫主去前厅等着,我很快便好。”
从叱罗氏的房间出来,穆岑鸿屏退了身后之人,说道:“看你仍轻纱遮面,是还不准备公开身份吗?老夫看得出,殿下很是珍视你,如今燕晋又交好,你完全不必再躲藏。”
“是啊,已经无需躲藏了。”凤举浅笑:“可是如果他不再帮我,单凭我自己,仍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
“世间女子,少见你这般骄傲自强者,看来你是打算凭自己的能力争得立足之地?”
“非是打算,而是已经开始了。”
灼郎现在护她,是因敬她爱她,但倘若日后再有何变化,譬如失忆,譬如色衰爱弛……
真正坚不可摧的情,不是我依靠你,你守护我,而是携手并肩,互相扶持,告诉对方——
弱水三千,唯有我,足以与你相配!
灼郎已经足够强大,而她,也该继续在自己的路上向更高处走。
穆岑鸿的笑意间有种老谋深算的味道:“恕老夫直言,阳上阴下,君子为天,但你,却是有制衡殿下的企图。老夫十分欣赏你,甚至视你为忘年之交,但身为人臣,忠于殿下,老夫不希望将来殿下荣登九五,立你为后。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后强势,必外戚专权,无论是你一人,还是你身后的凤氏一族,对至尊帝王而言都是威胁。”
穆老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便是凤举一直以来最大的顾虑。
灼郎势要为帝,无论他自己如何重情重义,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总要面临各种各样的无奈,即便他不做,他身边之人也会替他去做。
“昔日在华陵与众贤达清谈,道家玄学,凤举也略通一二,阴阳互生,阴阳共荣,阴阳协调……诸如此类阴阳之论,凤举倒是听了不少,但从未听过阳上阴下之说。阴盛阳衰,阳盛阴衰,皆会阴阳失调,乃大乱之兆。穆老高看凤举,认为凤举应了阴盛之兆,但难道穆老认为,灼郎也应了阳衰之兆?”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夜宴百态
穆岑鸿笑而不语。
凤举道:“灼郎之勇,天下无可匹敌者,灼郎之谋,如今也少有人能将他算计,凤举不认为他会是被自己的后妃压在头上、被外戚篡权的无能之辈。凤举与灼郎共进退,有凤举在一日,凤氏一族,只会成为灼郎君临天下的强翼。”
两人缓步而行,沉默良久。
穆岑鸿笑了:“但愿殿下有你,能走得更长远。”
“灼郎身侧亦不可缺穆老这样的贤臣。”
“哈哈哈哈,凤怀瑜有女如此,好福气啊!”
……
燕宫。
升平殿。
“哎,你们看,独孤明月居然也来了呢!”
“呵,她不是都好久不敢露面了吗?当初独孤家背叛殿下,她现在居然还有脸来?”
“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人家许久不敢露面的?人家明明与许多男人都来往密切得很。”
几个贵族女郎聚在一起,对角落处的独孤明月指指点点,最后都嘲笑了起来。
独孤明月冷眼睇了过来,毫不避讳道:“怎么?看我将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你们嫉妒?”
独孤家早已失势,朝不保夕,独孤明月为了保命,终日靠着自己的姿色在那些好.色的官员中游走,虽名为郡主,但她现在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了。
但她这露.骨的话却叫几个嘲笑的女郎黑着脸哑口无言。
因为被说中了心事,她们的确是嫉妒,就算独孤明月声名狼藉,但她还有一张脸,自打她出现,这大殿里贵族青年们的目光就都粘在她身上,叫人如何能不拈酸?
“辅国大将军携家眷到!”
一声唱喏,顿时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贺楼倏身着武将官服出现在了升平殿门口,在他身后是拄着玉头手杖的贺楼老夫人和贺楼兰雅。
官员们纷纷上前奉承贺楼倏,女眷们则围拱着老夫人和贺楼兰雅。
“老夫人身份贵重,一直在府中静养,今日怎会得空进宫来赴宴呢?”
“是啊,咱们平日聚会可是请都请不来的。”
贺楼老夫人的眼睛在大殿中扫了一眼:“怎么,丘穆陵家的人还没有到吗?”
一看老夫人脸色不善,周围的贵夫人们都暗暗揣测。
虽然丘穆陵家族与贺楼家族向来不和,但也不至于让这位老夫人亲自出面与人抬杠吧?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回道:“老夫人,丞相府的人还没到呢!”
“哼!”
贺楼老夫人轻哼了一声。
“祖母,孙女扶您入座吧!”
“嗯,好!”
眼看祖孙二人向座位走去,跟在最后的几个贵夫人悄声私语。
“都说人老面善,可我看这贺楼家的老夫人可是不减当年啊!”
什么不减当年?当然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不减当年。
“贺楼家的人一向如此,谁叫人家儿子掌握着辅国军的大权呢?”
“可我听说殿下对贺楼家早已动了心思,看这老妇还能得意到几时!”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贺楼老夫人与贺楼兰雅身边却是仍旧有人围着阿谀奉承。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步入燕宫
“兰雅,你今晚真是太美了!我看哪,整个大燕也找不出比你更美的了。”
“我早就说过,兰雅你才是大燕的第一美人呢!独孤明月算什么?”
贺楼老夫人听别人羡慕夸赞自己的宝贝孙女,很是得意,但听到“独孤明月”的名字,便不乐意了。
“独孤明月不知检点,德行败坏,岂能与我的兰雅相提并论?”
也不顾独孤明月是否在场。
那人赶忙改口附和:“是是是,瞧我这张嘴,该罚!兰雅可是冠绝平城的才女,才学气质都是无双的。”
旁边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官家夫人看着贺楼兰雅身上的粉色裙裳,说道:“这件衣裙看着有些眼熟啊,难道是……”
经她一提,另有人也认了出来:“这不是当年贺楼太妃初进宫时,先帝特赐的那件‘粉黛’吗?当年贺楼太妃穿着这身粉黛可是艳冠后宫、得到了先帝专宠呢!”
贺楼兰雅道:“两位夫人好眼力,这的确是姑母当年所穿的粉黛,昨日姑母让它赐给了兰雅。”
远处,两个贵族女郎看着贺楼兰雅被众星拱月,小声议论。
“衣裳虽美,可惜早已过时了。”
“这你便不懂了吧?人家这是在昭告众人,贺楼兰雅将会成为殿下的宠妃呢!”
“宠妃?可惜,就算是当年的贺楼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妃而已,不是皇后!”
“噗嗤!你还敢说,小点声。不过,就算粉黛加身,贺楼兰雅的容貌想要自称第一,还是差了点,她嘛,最多也就做做第一才女尚可。与独孤明月争了这么多年,只要独孤明月还活着,她就做不了第一美人。”
“说起来,她父亲不愧是大将军,鞭子下得分毫不差,浑身都皮开肉绽了,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伤痕,不然可就不止是失了颜面,还要破相了。”
两女窃窃笑了起来。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地窃语时,大殿外又传来一声——
“丞相携家眷到!”
当穆岑鸿出现在升平殿门口,大殿中倏地静了下来。
半数以上官员全部起身相迎。
“丞相!”
“丞相!”
穆岑鸿笑着与人寒暄,带着叱罗氏、穆觉舒和凤举向坐席处一路走过。
自打他们到来,整个升平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为穆岑鸿的德高望重,也为……他身后青山远黛、风月相逐般淡雅疏阔的少女。
“好……好美的人!”
“此为何人?似乎从未见过啊!莫非是丘穆陵家的远亲女郎?”
“看这样子,我猜,或许是近来名动天下的秦止音吧?”
“便是那个大义散财的女郎商贾,城中那座云栖竹园的主人?”
“哦,在燕南与三位棋艺大师当街对战的也是她吧?都说此女棋艺已堪与南晋楚秀比肩。没想到竟还有着如此不世之姿!”
……
穆岑鸿贵为丞相,百官之首,又有侯爵在身,席位自是十分靠前的,与贺楼倏一文一武,各在首席两端。
在灼灼的瞩目中,穆岑鸿一行人入座。
贺楼老夫人握紧玉头手杖,脸色不善地盯着对面坐在叱罗氏身边的凤举。
“兰雅,害你被当众鞭笞的那个贱民,就是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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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啊,这个月作息时间一团乱麻,晚上写不出更新,就一直串剧情,串到早上七八点才睡,起来又头昏脑涨,然后晚上继续熬夜,恶性循环,还没效率,我尽量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抱歉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家教家规
贺楼兰雅攥住衣裙,瞪着对面那个夺尽了大殿所有瞩目的人。
“是,就是她!”
“不守妇德,一副狐媚嘴脸!”
贺楼老夫人起身,朝凤举走了过去。
“穆丞相,老身有礼了。”
其他官员都让到一旁。
穆岑鸿起身:“贺楼老夫人身体康泰!”
“老夫人!”叱罗氏在辈分上比贺楼老夫人低了一阶,见了礼后向凤举介绍:“止音,这位便是辅国大将军府的老夫人。”
凤举将眼前华衣老妇的神色看在眼底,淡淡一笑。
“秦止音有礼。”
却只是颔首示意,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眷们小声嘀咕。
“她居然就这样完事了?连丘穆陵夫人都不敢对贺楼老夫人如此无礼。”
“一个庶民商贾,你还能指望她多么识礼不成?”
“是吗?可我看她自从进来,举止气度都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
穆岑鸿和叱罗氏也都注意到了凤举此举,叱罗氏有些担忧,穆岑鸿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南晋名士之风,便是如此我行我素。
得遇知己,千杯还少,但对某些心思不正或是看不上眼的人,就是如此无视。
“好生傲慢无礼的丫头!这是何等场合,岂容得什么人都能来得?”
贺楼老夫人将手杖重重击在了地板上。
贺楼兰雅站在她身边,勾唇冷笑。
叱罗氏上前说道:“贺楼老夫人,止音今日是以丘穆陵家义女的身份前来赴宴的。”
“义女?就算是没了嫡女,也不能随随便便将一个乡野丫头认作女儿,穆丞相与夫人也不怕辱没了你们丘穆陵家高贵的门楣。”
七旬老妇,说起话来丝毫不给人留颜面。
叱罗氏再是性情温和,也不由得有些生气。
丘穆陵家的事情何时轮到他贺楼家的人来指摘?
贺楼老夫人明显找茬般的态度让殿中气氛不知不觉冷寂了下来,但他们这边却仿佛有团无形的火在燃烧。
“哼!不知该如何对长者见礼,老身胸怀宽大,可以宽恕你,但不知如何对尊者行礼,便是坏了尊卑,无视法度!”
凤举挑了挑眉。
这老妇是在暗指她上回害得贺楼兰雅被鞭笞吗?
“大燕之礼,止音略懂,但辅国大将军的礼,止音一无所知。长者胸怀宽大,应不会见怪于止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卑不亢。
许多朝中官员都不由得对这个少女另眼相看。
“好一张伶牙利嘴,无视尊者,不思悔过,毫无教养,老身今日便替你的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贺楼老夫人,止音乃是本官的义女,便不劳您费心教导了。”穆岑鸿终于开口。
“穆丞相,认女此等大事,老身劝你还是三思,这种没家教的野丫头……”
“老夫人!”穆岑鸿沉声打断她的话。
众人愕然。
穆岑鸿很少会打断别人的话。
“据本官所知,止音家教极好,能认她做义女,本官很是欣慰。就此而论,老夫人与本官的认知似有出入。既如此,贺楼家的千金有贺楼家的行事规矩,丘穆陵家的子女有丘穆陵家的规矩,互不冲突,岂不更好?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折杖袒护
言下之意是,你家教你家的女儿,我家教我家的,别来多管闲事。
人们也都暗暗将贺楼兰雅与凤举做对比。
同样是做生意,贺楼兰雅为谋私利,不惜作假,不顾百姓死活,相反,秦止音在燕南的作为有目共睹。
贺楼老夫人也想到了,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家的宝贝孙女因为那件事挨了打!
“哼!就是因为你家教不好,老身才不得不替你们教训她!”
眼见贺楼老夫人扬起手杖便要朝凤举挥下去,一直不便出声的穆觉舒将凤举拉后。
几乎是同时,贺楼老夫人的手杖在半空就被人给牢牢抓住了。
“殿前无状,肆意伤人,贺楼家老夫人这是在倚老卖老吗?”
升平殿内所有人顿时肃然起身。
“参见殿下!”
“殿下!”贺楼老夫人向慕容灼行了礼,却毫无悔过之意,指着凤举道:“非是老身倚老卖老,实是此女目无尊卑,还无礼顶撞老身,听说她还不是我大燕之人,老身是想教教她我们大燕的规矩!”
自家的孙女可是很快就会成为殿下正妃的,殿下岂会不帮着她?
贺楼老夫人心中自得,只等着殿下将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打死了才好!
“哦?贺楼老夫人为了大燕的规矩很费心啊!”
慕容灼声音清冷,但他一向如此,贺楼老夫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辅国大将军府上下人人皆忠于大燕,忠于陛下,忠于殿下!”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根手杖打在她身上?”
贺楼老夫人故对着慕容灼手中的玉头手杖做了个恭敬的姿势,说道:“此玉头手杖乃是先帝所赐,老身不敢有负先帝,有人坏了大燕的国法规矩,老身自当以此杖严惩!”
一直远观的贺楼倏摸不定慕容灼对此是何态度,一时不知该如何。
众人也屏息望着慕容灼。
只听得他漠然冷哼一声:“那你可知,大燕的规矩由本王来定?”
“殿下?”贺楼老夫人一脸不解。
旋即,大殿中响起一声断裂之声,众人眼睁睁看着慕容灼徒手折断了手杖,扔到贺楼老夫人脚下。
贺楼兰雅率先跪倒:“殿下息怒!”
贺楼老夫人却有些愣住了。
慕容灼不看贺楼兰雅一眼,只冷眼俯视着贺楼老夫人。
“皇祖父只是敬你年迈,赏赐给你一根手杖让你拄着走路的,免得你老眼昏花摔了,但不是让你当做权杖倚老卖老、责打有功之臣的!”
“殿下!家母年迈,难免糊涂,请殿下宽恕她这一回。”
贺楼倏赶忙过来跪地求情。
直到看着自己手握兵权的儿子下跪,贺楼老夫人才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后背发凉。
“请殿下恕罪,是老身糊涂了,老身糊涂了!”
慕容灼向凤举伸出手:“阿止,过来。”
阿止?
凤举不禁莞尔,自己又多了一个名字。不过她表字为云止,这般称呼倒也不算胡编乱造。
凤举走到他面前,被他握住了手。
慕容灼对着群臣郑重道:“秦氏止音,拯救黎民于危难,有功于大燕社稷,陛下与本王会择日对其进行封赏,她虽无官阶,但仍是功臣,再让本王看到谁对她无礼,更甚者伤她毫发,便是不敬陛下,藐视本王!”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初见幼帝
朝臣和家眷们全都默默低头,却惊讶于一直以来都对贺楼家历经三分的殿下,今日竟会当众为了一个秦止音甩贺楼家如此重的一记耳光。
这究竟是看在丘穆陵一族的面子,还是……
为了秦止音本人?
“来人!贺楼老夫人年迈体弱,不胜宴会嘈杂,立刻将其好生送回府上。”
明显是在下驱逐令了。
但贺楼倏只好拜谢:“谢殿下体谅!兰雅,还不扶着祖母回府?”
贺楼兰雅稍作迟疑,她今夜原本是来亲近殿下的,难道就只能这么灰溜溜地出宫,将机会让给秦止音?
可看向凤举时,她暗暗咬牙,应声去搀扶祖母。
秦止音太惹眼了,自己继续留下非但讨不到好,反而对比之下自取其辱。
秦止音,我们来日方长!
贺楼老夫人祖孙二人刚走,大殿外便传来一声高唱。
“陛下驾到!”
幼帝慕容珣在内侍官和宫女们的跟随下,缓步进入大殿。
群臣皆跪地相迎。
凤举觉得自己也当跪迎,对贺楼老妇怠慢是因心中不喜,但这回面对的毕竟是北燕皇帝。
但她刚要屈膝,就被慕容灼拉到自己身后挡住。
其他人全都你俯首下跪,再加上他高大的身形一挡,倒也没人留意到凤举这个“一枝独秀”。
“你随本王,不必了。”
慕容灼的悄语传来。
凤举挣扎了一下,回道:“不妥。”
“你连晋帝都不屑跪拜,如今却要拜皇侄?”
皇侄?
凤举乍一有些发蒙,但看到那双蓝眸中的戏谑,登时窘迫。
“是你的皇侄,不是我的。”
“你是本王的,本王的就是你的。”
慕容灼捏了捏她的手指,松开她兀自走向幼帝。
凤举知道他是让自己继续站在这里就好,但终究不合规矩,便象征性地低下了身子。
慕容灼牵着幼帝一路踏上御座的台阶。
这是凤举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幼帝,三四岁的男童,小小的身子裹在袖珍的小龙袍内,台阶对他来说太高了,小短腿还要靠慕容灼拉着才能慢慢上去,那模样煞是娇憨可爱。
不得不感慨,慕容氏皇族的长相真是出类拔萃,得天眷顾。
幼帝小脸鼓鼓的,粉嘟嘟的,水汪汪的黑眼珠没有被权势欲.望熏染,纯净而清澈。
慕容灼低头看着他爬了半天都没能爬到御座上,嘴角无奈地抽搐了一下,自己一掀衣摆坐下,一只手便将幼帝小皇侄拎到了自己腿上。
这一幕着实有些……温馨逗趣,凤举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让灼郎带孩子,确实有些为难了他。
“平身!”幼帝稚嫩的声音传出。
慕容灼下令,众人入座。
“今日是陛下年满三岁的生辰宴,也是自陛下登基以来首次举办宫中盛宴,虽必须重之又重,但诸卿也不必太过拘谨,以免惊扰陛下。”
就是说,陛下年幼,你们太拘谨古板,会让他害怕。
望着抱着幼帝、坐在高处一呼百应的慕容灼,凤举突然有种“此乃挟天子令诸侯的奸臣”的感觉。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狼亦黠矣
凤举忍不住笑了笑,但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想法虽然逗趣,但也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在幼帝天真懵懂、不知权欲为何之前,北燕的帝位必须尽早确定下来。这种事情稍有处理不当,后患无穷。
按理,朝臣们当一一上前敬贺,但慕容灼做主免了这一步,只命人将所有的贺礼都收了回来堆到幼帝身边。
乐舞一起,觥筹交错,没有了寂静地被人盯着的感觉,幼帝明显放松了下来。
慕容灼摸了摸他的脑袋:“珣儿,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以随心所欲。”
慕容珣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嗯!”
在慕容灼哄着小皇帝时,有不少贵族青年跑到凤举座前敬酒打招呼。
凤举进宫本就是为拓宽人脉而来,除非一看便是心术不正的,自己看不上眼的那些,其余的几乎来者不拒,一应回敬。
但当慕容灼分出闲暇注意到这边,立刻心中不悦了。
和着大殿中的乐声,慕容灼发出一声哨声,与乐声融为一体,无人察觉。
但没过一会儿,一只白虎一只雪豹便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舞姬们率先花容失色,后是那些官员女眷,朝臣们虽然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却仍不由得心底发怵,那毕竟是猛兽啊!
“是凌云和云团!”慕容珣兴奋地伸着手指,糯糯地说道:“这些人真是胆小!咦?”
慕容珣惊奇地眨巴着眼睛,与殿中其他人一样,看着那两头漂亮却吓人的猛兽冲向凤举。
有人惊恐,有人幸灾乐祸。
情急之下,叱罗氏想也不想抓住了凤举的手,穆觉舒挡在两人面前。
至于那些围上来的贵族青年,早已吓得鸟散。
但,结局并非如众人所料的那般血腥。
那两头猛兽十分亲昵地在凤举身上蹭着。
凤举安抚住叱罗氏,在云团脑袋上拍了拍,嗔怪:“见色忘义,从前总跟着我,自从被人用凌云勾着,你便将我忘了。”
云团甩了甩尾巴,随后,和凌云一左一右,宛如两尊神守在凤举身边,让人再也不敢靠近。
慕容灼摆手示意乐舞继续,自己走到凤举身边,叱罗氏主动让了座。
“别有用心之徒,你少理会。”慕容灼无视周围的目光,与凤举悄声低语。
“听说,穆觉霖的坟冢被野狼给刨了,尸体也被拖走了。”凤举借着举杯掩袖的动作,悄声道。
慕容灼眸光一晃:“本王说到做到。”
说了会将那个混账喂狼,就一定会。
“你如此便不担心穆老介怀?”
“阿举,本王从前就说,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你当穆丞相当家丘穆陵家族多年,只是凭着他的好脾气?”
“哦?”
慕容灼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如果晋安郡主和那个管家所做之事是他的耻辱,那穆觉霖和穆歆嫣的存在就是更大的耻辱,尤其人还是葬在丘穆陵家祖坟之外,逢年祭祖经过坟前,他岂能舒怀?就算本王不将尸体喂狼,他迟早也会迁移,野狼出没,正好给了他一个迁坟的理由,他心里是感谢本王的。”
好吧!
将做坏事都说得这般心安理得,乐于助人,慕容灼,当真不是曾经那个率真单纯的慕容灼了。
狼亦黠矣!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何撩我心
“帮本王一个忙。”慕容灼凑近凤举。
“我是商贾,以物易物,但不知摄政王殿下以何为报?”
“以身相许。”
“你早已许了人家,再以身相许便毫无价值了。”
哼!
要许也是许了你!
慕容灼不满腹诽,向着一个方向的几个武将举起酒觞,眼底藏笑,低声道:“看那边。”
凤举顺势向那几个武将看了过去。
今日宫宴要求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看来,这几个人就是慕容灼今夜的主要目标了。
“只要你肯为本王办成这件事,那么,施粮笼络大燕民心,谋划开设银号,大肆拓展商业王国,还有,暗中购买盐矿,你这些举动背后的‘险恶’用心,本王都可以与你好好商量。”
狼崽子,果然很敏锐。
凤举举杯敬他:“小民冤枉,小民行商循规蹈矩,并未触犯王法,更无什么险恶用心,殿下要用这些威胁小民,只恐没有威慑力。”
“哼!”慕容灼修长的手指在酒觞边缘轻轻抚过:“既然你觉得本王是在威胁你,那便说明你心虚。这是本王的地界,你是否循规蹈矩,本王说了算。”
哼!亏得堂堂摄政王,竟然说出这等流氓匪寇的言辞来!
“说吧!”
慕容灼勾唇:“拓跋昇和慕容烈之患已平,眼下威胁就只剩下了一个。”
凤举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辅”字。
慕容灼悄然攥住她那只手:“大燕已经接连经历了几场内战,内耗严重,死伤无数,军心民心皆有颓丧,大燕的江山再也经不起血腥冲刷。”
“你想兵不血刃,尽量将伤亡降到最低?”
“阿举知我。”
凤举回握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扫视那几人。
慕容灼道:“那边几人皆是贺楼倏手下强将。”
“这应该已经是你剔除之后剩下的吧?”
灼郎与自己一样,定是先靠自己设法,实在做不到了才会求助于人。
“本王已经暗中说服了三员辅国军强将,余下的这些,只可后方迂回,不可正面强攻。”
凤举忍不住莞尔:“枕边风吗?”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那你呢?”
慕容灼一愣,侧眸凝视凤举,若有所思。
凤举被他那种莫名灼热的目光看得心底发烫,眸光闪烁。
真后悔不该问他这样羞臊的问题。
“阿举……”
气息带着清冽的酒香,温柔的轻唤,缠绵入骨。
不知是否酒水作祟,凤举的身体忽然软了半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彻底摄了魂魄。
“你变了。”
变了?
凤举不解。
只见他一手举杯自饮,一手与自己手指相扣。
大殿中宫灯摇曳,彩袖纷飞,可任何盛世光华都不及他眼中潋滟,唇畔浅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出自:《诗经·国风·陈风·月出》)
那年初识,伊人十四,豆蔻梢头,青杏含露。
而今花期正好,云鬓正茂,娇娇红颜,绰绰风姿,何撩我心!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妖媚风骨
阿举,你确实变了。
冰雪消融,当初埋藏在冰雪下的花骨朵终于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本王希望天下人都能看到你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让那些曾经轻视你、伤害你的人,都只能如蝼蚁般仰视你。
但,你只能属于本王。
凤举侧眸,望着他完美无瑕仿若美玉雕琢成的侧颜。
当九天战神卸下戎装,用挥舞刀戟、横扫天下的手轻抚娇嫩的花朵;当凶猛的野兽收起利爪和獠牙,卧在树下仰望着月光,那种直击心扉的温柔便如同此刻她听着身边之人念着诗经,表达爱意。
凤举的头有些晕眩。
她想,自己大概是真的醉了。
慕容灼滚烫的视线似有若无地从凤举高耸的胸前移到不盈一握的腰肢,再到,裙摆服帖在腿上,勾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慌乱地移开视线,抿着杯中温酒。
“阿举,你如今身姿妖姣,令人望而心躁,燎如火焚,偏偏本王心中爱你之甚,每每见你,总怕把持不住,你往后还是……穿些宽松的衣裳吧!”
凤举呼吸一窒,望着他俊美的脸泛着绯红,自己也不由得两颊生热。
初初与他相识时,自己不过十三四岁,身体尚未长开,可如今这副身体确实是有些妖媚风骨了。
凤举在桌几下踢了他一脚,红着脸咕哝:“这衣裳不是你备的吗?”
慕容灼眼神迷离,含糊道:“是啊,是啊,是本王疏忽大意了。”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专挑了一件素淡清雅的衣裙,怎么就被这个女郎穿成了这般玲珑妖媚的风韵?
这若是……
慕容灼撑着下巴回首凝视凤举,想着,这若是让她穿回从前的一袭红裳,岂非更是不可收拾?
“阿举,阿举,你若是个男儿郎该多好。”
那样,至少应该不会这般勾人遐思,情难自控。
凤举木然看他:“原来灼郎更爱与少年龙阳。”
慕容灼清冷的眼底化开一抹笑意:“管他是什么,你是女郎,本王娶你爱你,你是男儿郎,本王也娶你爱你,只要是你,与你一起便是本王毕生最爱。”
他说得顺畅熟练,一如万花丛中过的情中圣手。
凤举心中怦然狂跳,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什么临危不惧、从容不迫?
总能在这个人面前溃不成军。
凤举挣扎着抽回手,低声道:“你又看那些不正经的禁书了?”
“本王字字皆是腹诽之言,何须看那些东西?”
观望着眼前歌舞升平的盛景,再看身边如花美眷,慕容灼心中一热,蓦然抓紧了凤举的手。
“阿举,等一等,再等一等。本王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拿下这天下,然后娶你。”
娶你,爱你,珍视你一辈子。
不,一辈子不够,远远不够。
“好,我便帮你拿下这天下。”
然后……
然后,等你来娶我。
前方的光忽然暗了下来,凤举疑惑地扭头,就见小皇帝慕容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桌前。
圆圆的小团子,晶亮的眼睛,让凤举的心瞬间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