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狼的专情
“殿下——”
守在殿外的禁军眼见慕容灼疯了一样冲出去,不明所以,正不知该如何,便见慕容洛缓步而来。
“高陵王殿下!这……是否要追上去?”
“……不必了。”慕容洛看着那人消失在视线中,叹息道:“在再次看到那个人时,本王便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
皇祖父一直想要将曜天培养出狼的天性,凶猛,睿智,坚韧。
的确,这些曜天都已经具备了。
可是狼还有一种天性,专情。
这种高傲的动物,认定了一个伴侣,便不会再更改了。
……
慕容灼策马一路狂奔,漫无目的,等到停下时,早已出了城,人已经身在不知名的山野。
凌云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天之尽头,霞光似火。
慕容灼魂不守舍地下马,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山崖边,重重跪到了荒草上。
“阿举,阿举,本王终是负了你……”
她是那样的谨小慎微,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自己明明说过,会用行动让她相信自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终于让她信了一回,可是——
“慕容灼,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脑海中,旧日的画面仍在往外涌。
失而复得的狂喜,辛酸,重伤挚爱的愧疚,悔恨,百感交集,让他时而哭,时而笑,几近癫狂。
冰凉的感觉落在脸上,瞬间消融。
又是一年初雪降临。
去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因为他的离开,让阿举陷入了无助绝望的境地,死里求生。
“阿举,是本王负了你,是本王错了,本王错了……”
他将凤血坠捧在唇边轻吻,热泪滚落,悔恨几乎将自己淹没。
白虎走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
慕容灼抬起眼帘时,凌云却已经将视线移开,只见一只野兔从凌云眼前跑过,很快就跑远了,而在近处,还有一只。
凌云看了看那只跑远的,又看了看近处这只,果断扑了过去,将离自己最近的野兔按在虎爪下玩耍。
眼前所见,让慕容灼恍然顿悟,眼底悲痛悔恨瞬间消散,凝聚成两汪星河。
逝者难追。
已经错过一回,他堂堂丈夫,枉自在此悔恨嗟叹又有何用?
阿举还身陷燕南,等着自己去接她。
重新振作了精神,慕容灼将凤血坠塞回到衣领,起身抹掉满面狼狈。
“夜狼卫,即刻将楚云购买河东盐矿之事透露给贺楼倏。”
“是!”
雪云早已遮盖了霞光,天空暗沉了下来。
慕容灼望向燕南的方向,目光坚定。
“阿举,这一次,本王一定会去见你,决不再食言!”
……
燕南。
喜房中,婢女们眼巴巴地守着,为谨慎起见,凤举不愿贸然露出真容,便一直没有将头上的喜帕揭下来。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都先退下吧!”
其中一名婢女吱唔道:“女郎……啊不,夫人,厉王命奴婢们一定要好生服侍您,不得擅自离开。”
喜帕下传出一声轻笑:“厉王是命你们来服侍,而非监视,这是厉王赐给我家郎君的宅邸,我家郎君便是这里的主人,是你们的主子,身为奴婢,莫不是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大闹洞房
“这……可是……”
奴婢们正为难,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话说得没错,你们还不快退下?”
慕容烈?
凤举拢在袖子下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听着婢女们都退了出去,凤举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厉王就这样闯入喜房,是否不太妥当?”
“哼!”
慕容烈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喜榻靠近。
“本王好言与你说话,是给你脸面,就算是本王真的将你拖走,衡澜之又能奈本王如何?上回被衡澜之从中妨碍,这一次,呵,本王倒想看看,这下面究竟藏着怎样一张绝色之容,竟叫衡澜之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凤举浑身绷紧,一只脚悄悄分开,只等对方过来动手时便要逃开。
慕容烈是认得她的,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凤举看不见,只觉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人已经到了跟前。
就在慕容烈抬手之际,房门“哐”的一声开了,喜帕被一股风吹得贴到面颊,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
衡澜之抓住慕容烈的手腕:“厉王,入洞房、揭喜帕这些事便不由代劳了吧?”
他来了……
凤举浑身顿时软了下去,暗暗松了口气。
可这一次,慕容烈似乎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样轻易罢手。
“本王还以为衡郎忙于敬酒,早已记不清入洞房的路了。”
他明明已经示意手下人将衡澜之灌醉的。
“呵,厉王取笑了,澜之虽不济,但在这饮酒方面,倒还不算太差。”
喜帕下,凤举勾了勾唇。
北燕人的确个个酒量惊人,但殊不知,饮酒,同样也是大晋名士们所擅长的。
“衡郎能抱得美人归,也算是本王的功劳,本王总要看一看,衡郎的新夫人长得是何模样。”
慕容烈手腕一转,摆脱衡澜之的钳制,另外一只手再次向喜帕伸去。
不及凤举后仰闪避,慕容烈那只爪子便再次被衡澜之抓住。
同时,衡澜之扭着慕容烈向外一推,自己侧身将凤举完全挡在身后。
慕容烈被推得一个趔趄,回转身,满面愤懑。
他自认对衡澜之已经是百般忍让迁就,而这种迁就已经将至极限。
“虽然不是时候,但机会难得,本王倒像看看华陵衡澜之究竟是如何深藏不露!”
喜房瞬间变成了两人的比武场。
但在拳脚较量时,慕容烈仍频频趁机去触碰凤举的喜帕,回回都被衡澜之化解。
趁着两人过招,凤举悄悄挪到了床榻最里侧,双腿平放在榻上,背靠着墙壁。
本想着如此一来,慕容烈即便要伸手,腿也被床榻挡住一段距离,动手便会困难一点,不料,有些人根本不知“礼数”“廉耻”怎么写。
慕容烈竟然一条腿跪到榻上,另外一条腿眼看就要跨到凤举伸直的双腿上。
衡澜之眉头一紧,顺手从桌上拿了一根玉箸。(注:玉箸——玉做的筷子。)
他才刚赶到慕容烈身后举起手,就见凤举抬腿一脚踹到了慕容烈……下面。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情缘已误
慕容烈痛苦地跌到一边,面色铁青。
凤举却不解恨,再一脚踹过去,将人从榻上踹了下去。
衡澜之眼中笑意漾起,趁慕容烈不备,手中玉箸已经抵在了他颈部要害。
“厉王勇武过人,当熟知澜之是否能用这根玉箸取了您的性命。”
慕容烈强忍着身下钻心的疼,沉声道:“好,本王走!”
送走慕容烈,衡澜之关门转身,看到凤举已经自己揭下了喜帕。
真是,可惜。
转而想到凤举方才的举动,忍不住笑了起来。
“卿卿,你方才……”
“踹得太狠了吗?”
“……不,踹得好。”
凤举那点得意在看到衡澜之脸上笑意时,瞬间化作赧然,耳颊发热。
“外面的人还没有离开吗?”
衡澜之摇了摇头:“楚云虽与你约定互不透露彼此身份,但他一定是刻意暗示了慕容烈些什么,想必慕容烈坚持想要看你的容貌,也是因为对你的身份起疑,接下来你我需更加谨慎了。”
“嗯!”
衡澜之去前厅送客,凤举便将房门反锁,以防再有什么人忽然闯入。
夜色越来越浓,府宅中渐渐恢复了宁静,只是一直都不见衡澜之再回来。
看着屋中红烛高燃,一片艳色,凤举忽然觉得心中很是压抑,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冷风瞬间钻了进来。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冷。
“何处下雪了吗?”
蓦然,一缕琴音似有若无地飘来。
凤举凝神听了片刻,被寒风吹得破碎的琴音渐渐凝聚。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和着琴音,低声呢喃着曲词,凤举扶在窗棂上的手倏地颤了一下。
一曲《凤求凰》,弦音锵锵,情意款款。
澜之……
在她重生之初,是这个人引导着自己一步步成长,相借白鹿,引荐名流,涉足清谈会,闻知馆竞琴,横波楼书法扬名……
没有衡澜之,便没有今日的凤举。
君子猗猗,容止似玉。如何能叫人不动心?
听着耳边琴音,凤举仰头望向天边的冷月。
其实那时,自己最先倾慕之人,是他。
只是那时的他对自己而言实在犹如这天边皎月,高不可攀。湖上同舟,她隐晦地向对方念了那首《越人歌》,小心地试探,也是给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
可惜,对方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自那时起,她便彻底释然了。
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轻叹一声,凤举合上了窗扉。
当夜,凤举正准备休息了,房门被人叩响。
是府里一个年纪颇大的婆子,人称张氏。
张氏朝屋里看了一眼,笑道:“夫人要休息了?”
“何事?”凤举语气疏淡。
就多日观察,这个张氏是府里所有眼线中最刁钻放肆的一个。
“这今日不是衡郎与您的大喜之日吗?洞房花烛夜,怎么不见衡郎?这……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只是糊弄厉王殿下,蒙骗人的呢!”
“呵,厉王手下臣属众多,莫非每一个人的房中事他都要差人过问?”
说着,一巴掌甩在了张氏脸上。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一屏之隔
“老刁奴,分明是你自己刁钻无礼,多管闲事,居然敢拿厉王说事。真当自己是什么长脸的东西不成?”
“你、你竟敢……”
张氏冷不防被打蒙了,大约是跋扈惯了,想也不想就要还手。
手刚扬起,就被人紧紧攥住。
“这是要做什么?”
张氏抬眼看到衡澜之,忙要缩回手,但衡澜之用足了手劲,她根本挣脱不得。
“我的新夫人,便是你一个老奴想打便打的吗?你若是不懂主仆之别,那我只好教一教你了。”
凤举只看见他抓住张氏的手腕稍一用力,张氏顿时惨叫一声,那只手便软了下来,保持着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不知是脱臼了,还是断了。
“来人!”
衡澜之轻声开口,立刻便有一名影卫出现。
林氏死也没料到这两个被厉王看管在此的人竟还有自己的人手护卫。
“将这个刁奴拖到前院跪着,今夜便让她好好反省吧!”
这大冷的天,跪上一夜也不知会不会冻死了。
凤举看了衡澜之一眼,明白他这是要杀鸡儆猴,震慑府里那些下人。
林氏被影卫拖着,口中还在大喊:“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可是厉王安排来的人,我要去告诉厉王,你们偷偷藏着影卫,这是想要谋反……”
只可惜,她一路喊破了喉咙,只是将府里那些下人们都招来看她受罚,正合了衡澜之的本意。
至于影卫的存在……
大晋的世家子弟,尤其是衡澜之这样备受家族重视的,身边有几个影卫保护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慕容烈又岂会不知?
“她可有伤到你?”
凤举摇了摇头,看着他颇有些尴尬。
其实,对他此时前来的原因大概也了然了。
衡澜之站在门口,犹豫着出声:“我……”
凤举抿了抿唇,道:“先进来吧!”
屋中,两人多少有些局促。
免得对方因顾及自己而为难,凤举率先开口:“我明白的,为了应付慕容烈对我的疑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你我恪守礼仪,旁人如何想如何说,不必在意。”
衡澜之稍稍松了口气,他倒是从来不在意这些,只是需顾及凤举的想法。
“来日我会再向他说明。”
他转身到榻前将一床被褥铺到地上,与床榻之间用一道屏风隔开。
凤举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他口中的“他”是指慕容灼。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解释不解释根本不重要,那人若信她,便无需解释,若不信,解释了也没什么用处。
“忙了一整日,你也该累了,早些歇息吧!”
“嗯!”
听着屏风那头凤举的动静,在她和衣躺下后,衡澜之才吹熄了烛火。
一道屏风之隔,凤举望着床榻顶端,轻声说道:“澜之,多谢你。”
除了一个“谢”字,她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衡澜之似乎轻笑了一下,醇厚的嗓音低柔道:“我早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言谢。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折腾了一日,心几乎没有松懈过,这一刻夜深人静,旁侧又有那么一个人守着,凤举很快便睡了过去。
衡澜之悄悄翻了个身,注视着屏风后那一道模糊的影子,良久,良久……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篡改书信
两日之后,夜狼卫将慕容灼的书信送到凤举手中,一张纸上写着接下来里应外合的计策,另外一张上便只有两行字——
望好自珍重;
吾必不负卿所望。
凤举浅笑着将信笺放在心口,胸臆间被温暖填满。
将书信烧毁,当天凤举便将慕容灼的计划一五一十告知衡澜之。
同一时间……
手下人将贺楼倏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竹筒交给楚云。
贺楼倏并不知道慕容烈将秘密渠道交给了楚云打理,所以信中除了说明慕容灼近况,便是告诉慕容烈楚云悄悄买下河东盐矿的秘密。
“这个贺楼倏早已被黄白之物蒙了心,慕容灼便是要了他的命,只怕他也浑然不觉。”
上次慕容灼声东击西铲除拓跋昇,贺楼倏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说明慕容灼早已对他起疑,可笑他自己明明已经知道了,却还是只想着贪财。
楚云轻鄙地勾了勾唇,直接将书信烧了,又自己模仿贺楼倏的笔迹写了一封新的放进竹筒。
……
贺楼倏的书信到了慕容烈你手中时,便只剩下了一个内容:慕容灼暗中整兵,不日将攻打燕南。
王府议事结束,慕容烈单独将衡澜之留下。
“方才议事,本王看你始终不以为然,可是另有想法?”
衡澜之啜了一口热茶,温热的杯盏在手中转动。
见他如此,慕容烈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衡郎,你我近来的确有些摩擦,但那些不过是些小事,误会一场而已。若非器重衡郎,本王也不会不顾一切将你留下。本王可以向你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本王夺得这天下,你们衡氏一族便是首屈一指的功臣,本王必不会亏待衡家。”
衡澜之浅笑道:“厉王成全了澜之与止音,这番美意澜之感念在心,只是近来我夫人因为受了惊讶,日日惴惴不安,令澜之甚是担忧。”
慕容烈咬了咬牙,当下便道:“稍后本王便命人准备些上等的补品送到府上,本王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人敢去惊扰尊夫人。”
“澜之相信厉王一言九鼎,那便在此谢过了。”
“小事一桩!”慕容烈话锋一转,道:“方才……”
衡澜之道:“我有一事不明,厉王与贺楼将军书信来往,都是要先经楚大公子之手吗?”
“不错,秘密渠道中关节众多,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足够的细致,本王便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交由楚云打理。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厉王似乎对楚大公子很是信任啊!”
衡澜之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让慕容烈突然想起了前段时日凤举说过的话。
“自从楚云来到本王身边辅佐,的确为本王解决了不少难题。”
他斜眼扫了眼衡澜之,见对方只是保持静默。
如果衡澜之直接告诉他楚云不可信,他或许还会怀疑对方是要从中挑拨,可当下衡澜之这般态度,反倒让慕容烈心中不踏实。
“衡郎有话不妨直言。”
衡澜之摆了摆手,起身道:“还是罢了,楚大公子深得厉王信任,澜之若有失言之处,岂非成了挑拨是非的小人?”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可信者半
慕容烈忙拦住了衡澜之的去路。
“衡郎与楚云同为本王幕宾,本王绝无偏颇之心。”
衡澜之无奈,叹了口气:“此时澜之空口无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秘密渠道来往信函全由一人经手,难免令人忧心。”
慕容烈狐疑地看着衡澜之:“你的意思是,慕容灼并无攻打燕南之意,这消息其实是楚云捏造的?”
“此时下定论为时尚早,若我是厉王,我便会另外派人悄悄去平城拜访贺楼将军,先确定书信内容的真伪。”
送走了衡澜之,慕容烈独自一人坐着,面露深思。
楚云他是不能再信了,但是衡澜之的话又能相信几分?
“来人……”
……
几日之后,派去见贺楼倏的人终于回来。
慕容烈大发雷霆,当即又将衡澜之叫来。
“你先看看这个!”
衡澜之接过书信,讶然:“楚云暗中购买河东盐矿?”
慕容烈气急败坏道:“不仅如此!据贺楼倏所言,慕容灼近期忙于实行新政,毫无调兵攻打燕南的动向,楚云却唆使本王劳民备战,他究竟居心何在?”
“其实……厉王随时备战,以防慕容灼忽然南下,这倒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无需如楚云的计策那般过度劳民伤财、流失民心便可。与此相较……”
在慕容烈不解的注视中,衡澜之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更在意楚云买下河东盐矿这件事。”
“不过是一个枯竭的盐矿而已,本王手中可是握着一个日进斗金的燕南盐矿。”
“厉王既然知晓盐矿可以日进斗金,那便该知道,盐矿对一国而言何其重要,譬如大晋,每年的盐税几乎便填充了半个国库,而军队、朝廷各方面的开支都要仰赖国库……”
衡澜之悄然注视着慕容烈的神情。
“河东盐矿眼下虽然枯竭,但谁也无法肯定来日不会再有卤水涌出,那么,楚云不惜花高价在北燕秘密购置盐矿,其目的究竟为何?如果他是为了辅佐厉王您,却为何一直隐瞒不报?”
慕容烈攥紧了手中杯盏,神情越发阴鸷了。
购买一个盐矿要花费多少他不是不清楚,单凭楚云一人的财力是不可能办到的,说明这是整个华陵楚家的意思,更甚者……
这些银两或许还有萧鸾的参与。
南晋的一个亲王拿捏他们大燕的盐税命脉,其背后用意不言自明。
“澜之家中有事,便先告辞了。”
话说三分,点到即止,过了便显得刻意,容易引人猜忌。
衡澜之离开后,一直站在门外的谷将军进来。
“厉王,这个衡澜之的话您当真相信吗?”
慕容烈搓着手指,笑容阴郁:“该信的时候就要相信。”
顿了半晌,慕容烈又缓缓说道:“他与楚云的话,不能全信,但有一半还是值得考量的。”
衡澜之对楚云的分析,还有楚云对慕容灼攻打燕南的揣测。
“楚云那般小心留意,尤其是他与南晋的书信往来。另外,暗中派人去打探慕容灼私下里的军队调动情况。有一点楚云说的没错,平城里那只狼崽子,近日一定会有动作。”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北雪南移
等待,总是格外的漫长。
凤举站在院中的一树红梅下,望着枝头的白雪。
平城的雪终于到了燕南。
远处回廊传来阵阵琴音,弹奏得随意,却能勾动人心。
“夫人,这人说是您的朋友,要见您。”
婢女将戚老三带了进来。
凤举挥退婢女,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才开口:“戚三哥,事情可是已经妥当了?”
自得知凤举是个女子之后,戚老三总是觉得别扭。
看着眼前身姿婀娜、蒙着面纱站在红梅下的女子,他憨憨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已经成了,那个地方的确很邪门儿,不过……”
戚老三有些得意道:“老鼠洞已经找到了,直接通向城外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有劳戚三哥了,只是切记要小心。”
“明白,只是你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要不,我去找兄弟们商量商量,悄悄把你送出去?”
凤举笑了笑:“快了,很快便会有人来接我的。”
送走戚老三,凤举循着琴音找到了衡澜之,脚步踩在白雪上,格外轻快。
“看来今日心情不错。”衡澜之坐在廊下,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动。
“嗯!”凤举轻应了一声,靠坐在一旁的栏杆上,静静听着他抚琴。
枝头的积雪伴着琴音悄无声息地飘落……
……
楚云站在高处回廊,看着住宅四处那些多出的眼线,不屑地笑了笑。
“看来,慕容烈是被人说动了。”
影卫站在他身后,问道:“慕容烈为人凶狠,既然他已经对大公子起疑,那大公子可要趁早离开?”
“此时离开,岂不是不战而降?慕容烈对我起疑,未必就真的信得过衡澜之,这盘棋最多只能算是势均力敌,接下来就看谁能争到最后了。”
影卫道:“方才送回来的消息,慕容灼虽然仍在平城,终日忙于新政的施行,表面上看风平浪静,但其实他早在多日之前便将赫连信召入平城,如今赫连信已经离开平城,但不是返回幽州,而是往南。”
楚云弯腰从脚下掬起一捧雪,雪花在掌心渐渐消融,雪水滴落,他却似浑然不觉得冷。
“慕容灼自己要在平城混淆视听,顺便牵制贺楼倏,自然只能派手下人来攻打燕南。慕容烈虽然蠢笨,但上了战场确是好手,慕容灼手下悍将唯有赫连信或可与之争锋。”
“可是慕容烈眼下听信衡澜之,不肯积极备战,到时候只能是输。”
“听信衡澜之?”楚云轻笑着望向远处,幽幽说道:“慕容烈急功近利,生性好战,在征战一事上他未必会将衡澜之休养生息的那一套放在心上。更何况,就算慕容烈真能沉下性子,他手下那些空有蛮力的燕人将领却未必会听之任之。”
凤举,你想为慕容灼拖延时间,我偏不让你如愿。
……
正如楚云所料,慕容烈虽然对他有所怀疑,但对于备战一事毫不含糊,衡澜之几次想要劝止都被慕容烈驳回。
整个燕南才刚从饥荒中稍稍缓过来,便又陷入了战争的恐慌。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后路被绝
十月二十,大雪。
厉王慕容烈屯兵于北线六州,以防御赫连来袭。
不料就在大军与赫连信在前线缠斗之时,七万狼骑军宛如幽灵一般忽然出现,以昌州为中心插入燕南腹部。
慕容烈后方已失,前方强敌久攻不下,一时间腹背受敌,下属将领半数临阵倒戈。
北燕内乱,燕南之患,被慕容灼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清除。
听着传回的消息,楚云坐在棋盘前,哑然失笑。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和慕容烈都自以为窥探到了赫连信暗中调兵的秘密,将燕南主力军全部调到了北线六州,却没想到……
没想到啊,那是对手故意要让他们知道的,赫连信在北线六州的布防不过只是个缠住他们的幌子,真正致命的利刃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七万狼骑军。
就连衡澜之一直阻止慕容烈备战,也都是假的。
“看来,我是被骗了呀!”
楚云无奈地笑着叹息一声,眸中笑意陡然凝固,他抬手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刷拉拉溅了一地。
“咳咳,咳……”
盛怒之下,急火攻心,他猛地咳了起来,就连屋中的血腥味也无法让他平静了。
“大公子,形势紧迫,慕容灼马上就会带兵进入昌州,您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离开?”
楚云呢喃了一声,环顾屋中,眼神茫然。
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走到了门外,望着府宅中的一切。
他在北燕暗中布局了这么久,难道就这么毁了吗?
这该怪谁?
怪慕容烈那个有勇无谋的蠢材?
怪敌人太狡诈?
还是怪自己……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倏地笑了:“是我大意轻敌了,终是轻敌了。”
“走吧!”
楚云在手下人的护卫下悄悄到了城外的一间寒隐寺。
寒隐寺一直都是七杀阁的一处分部据点,寺中的僧人在外人看来是诵经的佛者,但实则个个都是双手染血的杀手。
寺中住持将楚云带到了后院柴房,掀起了扑在地上的草垫,草垫下赫然是一个密道的入口。
住持将一个装着干粮和水囊的包袱交给影卫,目送影卫和楚云进入密道后,将草垫重新放下。
然而……
就在他要将柴垛压下去的时候,草垫突然被人顶了起来。
“怎么了?”住持不解。
只见影卫将楚云扶了上来,楚云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阴郁。
影卫沉声道:“里面被人给堵住了。”
“什么?”住持大惊,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却被影卫给揪住:“密道只有你们知道,被人填住你们会不知?”
影卫固然气势慑人,但住持本为杀手,也不甘示弱。
“你是在怀疑我等对阁主的忠心?”
“哼,你们是对你们阁主忠心,却不是对大公子……”
“够了!”楚云声音冷冽,打断了影卫的话:“与他们无关,怕是有人一早就窥探到了此处,悄悄绝了我们的后路。”
住持突然说道:“前阵子负责送果蔬粮食的人换了,难道是……”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红裳而至
“着火了!着火了……”
外面大叫声响起,一个僧人跑了进来。
“不好了,整座寺庙都被火海包围了。”
“什么?”住持大惊失色。
楚云敛眉深思,说道:“立刻召集所有人,从后门开一条路出来。”
“是!”
将近上百名僧人一路清理道路,终于突破火海包围,护送着楚云从寒隐寺后门逃出。
楚云正要上马——
“楚大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凤举和衡澜之从寺外的大树后缓步而出。
楚云看向两人,拂了拂衣摆。
“看来两位等候多时了。”
楚云笑着抬手,上百名僧人身着僧袍,一身杀气,作势便要将两人包围。
但随即就有大队的黑甲骑兵汹涌而来,先一步将僧人们全数包围。
北燕狼骑军,战场上浴血拼杀历练出的煞气瞬间盖过了杀手们的气焰。
楚云掩在袖子下的手倏地握紧。
“左七北十,右十南十四。”
凤举忽然报出两步棋路,其他人不明白,但楚云却登时睁大了眼睛。
当日他与凤举连战五日五夜,最终两人以和棋终局,但……只要继续下下去,只要凤举按照她此刻说出的棋路走下去,那结局便是……他败了!
凤举浅笑:“当日你便败局已定。”
楚云胸口的闷痛感再次涌了上来,他暗自强行压下,脸色苍白地与凤举遥遥相望。
“大公子,属下等为您断后,您快逃!”影卫凑在楚云身边悄声说道。
楚云嘴角牵动了一下,眼中浮光凝结成冰,又顷刻碎成了冰碴。
逃?
自他生来,便只有别人在他手下狼狈逃命的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沦落至此。
真是滑稽可笑!
他迟迟不语,影卫和杀手们只当他是默许了,立刻提刀。
疾如风的马蹄声再次传来,凤举疑惑回头,蓦然怔住。
慕容灼没有披战甲,却是一袭猎猎红裳策马而来。
灼灼风华,妖冶绝世,令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望着那渐渐靠近的人,凤举不由得抚上了心口,却压不住那擂鼓般的躁动。
他来了……
灼郎,终于来了!
马蹄落稳,慕容灼冷冽的目光射向楚云,薄唇轻启:“七杀阁孽众,一个不留,杀!”
“诺!”
整齐的应答声伴着长剑出鞘的声音,响彻上空。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疯狂的厮杀。
楚云的一名影卫想要趁乱挟持凤举,可是才刚靠近,就被衡澜之给抵挡住,随即,慕容灼也飞跃下马背赶到凤举身边。
“阿……野狐狸,本王来了!”
凤举呆呆地看着他那一身灼艳的红裳。
他为何会穿着红裳前来?
曾经,自己因为他穿红裳太过魅惑人心,怕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更加心生觊觎,禁止他再穿红裳。他那时许诺,只为她一人着红裳。
如今……
“你……可是记起了什么?”凤举仰头望着她。
慕容灼薄唇微抿,澄澈的蓝眸眨动两下,竟有种无辜纯真之感。
“记起什么?”
凤举黯然,垂下了眼睫:“没什么。”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得道多助
在凤举垂下眼帘的瞬间,慕容灼悄然握拳,眼底闪过暗光,心虚,亦愧疚。
阿举……
对不起!
衡澜之静立一旁,若有所思。
周遭一片混战,唯有凤举周围这尺寸之地无人敢来侵犯。
楚云步履从容,穿过混战的人群,来到凤举面前。
他看了看凤举身旁自动警戒的两个男人,笑了笑,道:“可否再对弈一局?”
凤举浅笑,从马背上拿来一早就备好的棋盘和棋子。
楚云见此,倏地笑了。
有时最了解自己的可能并非是身边亲友,而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他与凤举,说不定便是如此呢!
楚云好整以暇地将一块丝帕铺到地上,席地而坐。冬日的地面很凉,可此刻他早已不在意这些。
凤举正要坐下,只听慕容灼吹了个响哨,白虎便从林中跃了出来。
慕容灼走到凤举身边,对白虎勾了勾手指:“凌云,过来。”
凌云乖乖走到凤举身边,慕容灼又道:“趴下。”
凌云伸了个懒腰,趴到了楚云对面。
慕容灼将凤举按着,让她坐到了凌云身上。
凤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长陵王对别人的妻子竟也如此关照。”
楚云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幽幽开口。
凤举兀自拈了一枚白子,丝毫不为所动。
慕容灼眼神骤冷,眼尾掠过一旁的衡澜之,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本王从不受他人挑唆,你还是专心于棋盘之上吧,也许,这是你下的最后一盘棋了。”
楚云的笑容略微僵硬,捏着棋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失了血色。
衡澜之侧眸看着慕容灼,微微扬起了嘴角。
卿卿,有此人在你身侧,我或可安心了。
周围的杀伐似乎对棋盘两端的人没有构成任何影响,那片由黑子与白子交织成的天地,才是他们的战场,惨烈丝毫不亚于当场。
“你是从何时得知寒隐寺的秘密?”楚云落下一子,问道。
凤举道:“很早。”
楚云定定看着她,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凤举又说道:“在我借花献佛,用你林氏粮铺的粮食赈济灾民时,机缘之下遇见了释虚老禅师,后来,你教唆慕容烈寻我,又想强抢我的存粮,我只好找老禅师帮忙,经由寺庙之手施粮。恰巧老禅师来过寒隐寺,是他告知我这间寺庙内有乾坤,所以我便多留了一点心。”
寒隐寺内毕竟都是七杀阁的杀手,要想入内查探并不容易,好在她有桑梧,桑梧是七杀阁最顶尖的杀手,足以逃过寒隐寺这些人的眼睛。
“你说,这算不算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佛祖都在帮我引路。”
道?
楚云蔑笑,眼神阴冷:“我不信什么道,也不信什么佛,只能说,你运气比我好了些。”
凤举也不刻意与他争辩,落下一子,堵住了楚云方才悉心排布出的一条路。
“也许吧!但你楚云是何人?傲气冲天,将天道踩在脚下,你只信自己,我也一样,所以这样的你也一定明白,在运气之外,终须人为,不是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知己知彼
楚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看向凤举。
凤举此刻的笑容让他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像是精准掐算好了时间,在凤举说完这句话后,那些与狼骑军对抗的杀手们忽然开始面露异色,看上去十分痛苦,战力瞬间削减。
“你做了什么?”楚云声音低哑。
凤举嘴角微微扬起,手下意识动了动,才想起自己的檀香扇还留在华陵的家中。
她悠然说道:“难道你没听手下人说吗?给寺庙里送果蔬粮食的人换了。”
“你在食物里掺了毒?”
凤举笑而不语,眼尾扫了眼旁边的衡澜之,忽然倾身附到楚云耳边,悄声说道:“你不也对我下了毒吗?”
说完,侧目,与楚云近距离对视。
慕容灼的眼睛给人的感觉也很冷,但却不是如楚云这般,冰冷,漠然,几乎看不到丝毫属于人的情感。
“下棋便下棋,离这么近做什么?”
慕容灼不悦地压着嘴角,将凤举拽回。
凌云才刚想起身,就被慕容灼重新压了下去,随之,凤举也被压回到凌云温暖的背上。
一人一虎,两双眼睛望着慕容灼,泛着同样琥珀偏金的色泽,晶莹璀璨。
“看什么?哼!”
慕容灼郁卒地别开了脸。
这个凤氏阿举,无论何时总是这么没自觉,当着他的面与别的男人附耳贴面,算什么?
虽然时值初冬,四下几乎没有绿意,但慕容灼却觉得自己头顶的绿光都要冲天了。
楚云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忽然笑着对凤举说道:“我忽然发现,若是早些时候我向凤家提亲,也别有趣味。你不觉得其实你我很相配吗?”
衡澜之淡然扫了过来。
慕容灼磨了磨牙,冷然瞪着楚云:“你说什么?”
他在心底吼了一句:为什么本王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在觊觎本王的女人?为什么?
凤举淡然含笑,说道:“你我倒是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各补长短方能相配,如你我这般,只会是针尖麦芒,同山双虎,注定不能共存。起风了,当心哟!”
寒风乍起,不知从何处卷来了一些积雪碎屑,落在棋盘上。
同时,凤举手起棋落,楚云的黑子瞬间被征了大半。
而此时,周围的战况也已经接近尾声,毒性发作,随着杀手们动手抵抗,毒性更是迅速蔓延。
杀手讲求速战速决,而狼骑军则是在持久战中愈战愈勇。
楚云指间拈着棋子,怔怔地盯着棋盘上的局势,嘴唇抿成一线,中间隐隐有血丝渗出。
黑子,败局已定。
凤举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上回你我对弈,本无需耗费五日五夜。”
楚云赫然抬头。
凤举继续说道:“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之所以用五天的时间一直与楚云周.旋,就是想通过对方的棋风摸清楚这个人。正因为那一此的透彻了解,今日这盘棋才能如此迅速取胜。
“楚云,我还要多谢你费心劝谏慕容烈出兵北线六州,若非你的功劳,今次攻打燕南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沦为棋子
听着凤举轻柔的声音,楚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始终保持着拈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凤举说道:“昔日你为构陷沐风医馆,害死崔家幼子,那时你对我说过,大争之世,弱肉强食,渺小柔弱之物注定只能沦为少数强者手中的棋子,今日……未知楚大公子从操棋者沦为棋子,感想如何?”
楚云缓缓抬眸望向凤举,胸臆间的闷痛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喷到了棋盘上,拈在指间的棋子终于落地。
他终究,输了吗?
输给了凤举?
输给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荒唐!何其荒唐!
楚云神色变幻,一手压在棋盘上,一手捂着胸口,嘴角仍有鲜血淌下。
忽然,他轻笑了起来,看向凤举的眼神透着一股偏激和疯狂。
“你我之间的棋局,我还不算输,不是吗?”
楚云牙关一咬,登时口中的鲜血变成了乌黑。
“我还不算输,呵呵……”
权谋算计,生死一线,他一直都在自己槽牙中藏着剧毒,便是为了提醒自己,同时也为了——
“我的命,除了我自己,无人能夺,但是你……”
楚云跌在地上,笑得意味深长。
慕容灼不由皱眉,这个疯子此话是何意?
然而不等他思索追问,凤举已经上前一步提住楚云的衣领,含笑说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人生来固有一死,死亡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也不足为惧,但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先血洗你们西楚府。”
楚云赫然睁大了眼睛,然而,大限已至,只能在倒地绝气的最后一刻,留下一个不甘愤怒的眼神。
凤举蹲在楚云面前,看着那双眼睛,默默在心中说道:对,你便睁眼看着吧,看着我将你们曾经加诸在凤家身上的灾难,一并还给你们楚家!
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尽是血腥的味道。
“我要将楚云的尸体送给楚家。”
“本王会派人去办。”
凤举拧眉将手压在胸口,强压着不适,缓缓起身。
衡澜之留意到了她的举动,深深地担忧,悄然走近。
但因凤举是背对着慕容灼的,慕容灼并未看到,只是担心地追问:“这个疯子方才的话是何意?你的命怎么……”
他还未说完——
凤举刚起身站定,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卿卿!”
衡澜之第一时间将凤举扶住。
“怎……”慕容灼看着凤举昏倒在衡澜之怀中,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衡澜之默然搂紧凤举,眉心深深地隆起。
……
慕容灼是自己悄悄来的燕南,为蒙蔽贺楼倏,慕容洛被逼无奈,在宫中假扮作慕容灼的样子,混淆视听。
所以燕南之事一了,慕容灼便加紧赶回了平城,回平城第一件事便是由桑梧领着将凤举送回刚买的新宅,又借穆丞相之名将梁太医悄悄叫来为凤举诊治。
转眼,回到平城已有五日,但凤举一直都卧床未醒。
宅院内的修建仍在进行中,好在凤举住的地方已经修建了出来,外面的杂音不会影响到这里。
园中,竹桥畔。
两个风华各异的男子相对而立,俱是表情凝重。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君子之交
“你相信楚云那个疯子的话?”
慕容灼紧紧抓着竹栏杆,眉目深敛。
倘若楚云还活着,他一定会将那个疯子扔进毒蛇窝,让他也尝尝剧毒折磨的滋味。
衡澜之温润的眉眼间尽是忧色:“我自然知道,他的话信不得,但在我依他所言照做之后,卿卿确实醒了过来。当时若我不信他,卿卿只怕永远都不会醒了。”
慕容灼冷睨着他:“你就不能换个称呼吗?”
卿卿、卿卿……
交心挚友、知己良朋,用“卿卿”互称固然没什么不妥,可显然这个衡澜之如此称呼阿举不是单纯抱着“友人”的心态。
听来真是……让人不悦!
衡澜之看他一眼,转眸望着园中清雅幽静的景致,笑意清浅。
“情之一物,来去如丝,莫名缠绕,从来不由人自主。卿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如天边明月,引众人仰慕。长陵王钟情于她,澜之亦然。但我知她心属何处,所以我不做他求,只愿能默默思慕,只愿她能诸事顺遂,得偿所愿。所以,长陵王大可不必如此心怀戒备。”
他越是如此坦荡直言,慕容灼越是郁卒。
“若是换做他人,本王自无需戒备,但是你……”
慕容灼停顿了须臾,坦然道:“本王不得不承认,衡澜之,你相当优秀!”
正因为对方太优秀,所以才让他有种危机感。
“若只论胆识谋略,萧鸾也很优秀,但他是个令本王不屑的伪君子,你不同,你让本王真心钦佩。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世事皆看得通透,在这些方面本王不如你。最关键的在于,你待阿举之心不亚于本王。你一直引导教授阿举,襄助她良多,如今更能为她涉险,不惜性命。这些萧鸾做不到,所以本王不将萧鸾放在眼里。但对你……”
慕容灼正视着眼前之人,真心实意,坦荡直言。
“衡澜之,只有你配被本王视为劲敌。本王戒备你,但绝不会小人之心,容不下你。有你这样的人思慕阿举,守护着她,是阿举之幸,本王也要谢你。不过,这是你对她的心,你大概也不需要本王感谢。”
清澈如水,坦坦荡荡,方为君子之交。
互为情敌,却未必需要你死我活。
慕容灼,衡澜之,这两个男儿恰恰俱是胸襟磊落的真君子。
正因如此,楚云费心使出的“夺妻之恨”的毒计方才毫无用处。
“长陵王。”衡澜之含笑,坦言道:“你可知,澜之亦一直在想,若阿举身边之人是睿王萧鸾,那我或许会与他争上一争,便是用上一些手段俘获佳人也未尝不可,但是你,呵,卿卿的眼光很好,你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慕容灼眉梢轻挑:“如此说来,本王还要谢你没有使用手段,趁人之危?”
衡澜之微笑摇头:“不,你该谢你自己,待她一片真心。”
因为我知道,她的心已全在你身上。
我亦知道,你能守护她,给她依靠。
所以,我甘心将她搀起,再将她的手交予你。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秋后算账
“慕容灼,她已为你一无所有,有家难归,但若你再背弃她,让她陷入绝境,无论是你自愿,还是身不由己,我都会将她从你身边带离,不计代价,不惜用任何手段。有一点你应当看出来了,她的心太脆弱,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你惊她一次,她仍对你念念不忘,你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这一次,你当好自为之。”
慕容灼的心异常沉重。
衡澜之说得没错,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身不由己,他都已经惊了阿举一次。
阿举曾经说过——
灼郎,你若负我,我绝不谅你。
可是如今,阿举食言了,她仍是对自己心存留恋,这大概是她能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若自己再伤她一次,那便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
“本王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衡澜之叹息道:“留着你的命,守护她。至于那件事,等她这次清醒过来,修养一段时日再考虑吧!”
“你还能受得住吗?”慕容灼不由担忧。
衡澜之笑道:“与其担忧我,倒不如你自己好生思虑清楚,我受一时,你却是时日无度的。”
“哼,你放心,便是受一辈子,本王也不会将她拱手让给你!”
“如此最好。”
……
竹桥一端,茂密的竹枝后,一角淡青色的衣袖悄然离开,徒劳竹枝轻轻颤动。
竹桥上的两人却各自深陷忧虑,浑然不知。
……
两人回到屋中,看到凤举正靠在榻上,腿上放着前几日各处送来的账本,不由大喜。
“卿卿?”
又喊?!
慕容灼郁闷地瞅了衡澜之一眼,大步上前抓住凤举的手:“你终于醒了。”
凤举点点头:“方才听桑梧说,我已经昏睡了七八日了。”
她将目光从两人身上逐一扫过。
“你们可知我这究竟是何状况?”
慕容灼面不改色,平静道:“本王已经找太医来为你诊断过了,你是长期疲累,心力交瘁,又在楚云那里吸了些乱七八糟的香料,受了些影响,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要长期调养。”
说着,他将凤举腿上那些账本全都推到一边。
“所以这些你就搁置一旁吧!你若想要银子,要多少本王都给你搬来。”
凤举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慕容灼的说法与之前澜之在燕南对她说的几乎无差。
可是,她接二连三的昏睡,原因难道怎就如他们所说的如此简单吗?
这两个人,都当她是傻子吗?哎……
凤举漠然抽回手,重新将账册整理好抱到腿上拍了拍。
“摄政王殿下,我方才大致算了一下,此番在燕南我损失惨重,这一年来我辛苦打拼挣来的家资几乎散去了七八成。”
慕容灼道:“你当初不等本王去找你解释,跑得比兔子还快。”
衡澜之眼底含笑,摇了摇头。
长陵王啊长陵王,你还真是不善言辞!你珍重!
凤举眼神一冷,举起厚摞账册砸进慕容灼怀里。
“是,摄政王殿下所言不错,是我心急如焚,不等您解释,跑得比兔子还快,擅自去了燕南,我大肆割肉放粮也并非是您逼迫我,全是我自愿。”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何苦相瞒
慕容灼冷不防被砸得胸口发疼,脑袋发蒙。
但凤举这番话,他细细咂摸了一下,渐渐品出了一股怪味道。
坏了!说错话了!
“本王不是……不是说……”
他心虚咕哝,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凤举道:“虽然放粮是我自愿,但燕南百姓都是你的子民,而我也已让人散播消息,说放粮是你摄政王殿下授意,将所有的功德都记在你头上,所有民心拥戴皆是你所得,但……我乃区区一介商贾,不能平白为人做嫁衣,既然摄政王殿下领受了好处,是否也该给出补偿?”
衡澜之深感赞同:“嗯,卿卿所言甚是,卿卿在燕南之举既是个人善举,亦是利国利民之功绩,殿下执掌朝政,理当对此有所表示,以激励民心。依澜之看,不仅是要补偿卿卿所有的损失,还当给予嘉奖,让天下人人皆知卿卿之大功。”
慕容灼眼神清冷扫了他一眼。
方才还敬佩此人为君子,现在便在这里给他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他手指在账册封皮上刮过,思虑片刻,扬唇一笑:“本王知道,你素来不会让自己吃亏,你想要什么本王也都明白了。”
他将账册叠好,端端正正放到凤举床榻一旁。
“你放心,你想要的,本王都会给你。”
凤举略带狐疑地看着他。
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这次再见到这个人,他好似与之前略有不同了。
但是哪里不同,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
这个狼崽子,又在给她耍什么猫腻?
“你看什么?本王脸上没开花!”
慕容灼心虚地别开脸。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时,衡澜之已不知何时出去了。
半晌之后,他端了一碗药进来。
“卿卿,来,把药喝了。”
凤举接过,又是那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里面……还是鸿雁血吗?”
慕容灼眸光闪动了一下,侧脸眼神复杂地看向衡澜之。
衡澜之却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地说道:“是啊,还是与之前同样的药方,你放心,我没有伤那些鸿雁的性命,只是取少量血便将其放生了。”
“现已入冬,北方还能找到鸿雁吗?”
这个狡诈的女郎总是如此多疑,忒多问题了。
“你只管……”
慕容灼刚开口,脚背就被衡澜之悄悄踩住,他倏地噤声。
衡澜之面不改色道:“鸿雁南飞,要在平城或是附近找到鸿雁确实不易,所以在回来时,我便请长陵王命人从燕南南界捉了一些带回来,着专人养在宫中暖房,这些你不必担心,只管好生修养便是。你若再问,药要凉了,还是,你就是害怕服药才会故意在这里盘问?亦或者,你不肯信我?”
凤举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
澜之啊澜之,不过是服药而已,你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既然你们要瞒我,那我只好自己窥寻答案了。
这一次,凤举没有再闭着气服药,尽管苦涩,尽管药味难闻得让她几欲作呕,但她还是默默地将那股血腥味记下了。
鸿雁血,鸿雁血。
若真的只是鸿雁血,你们何苦如此费心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