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孤男寡女
“是,你说什么都是有理的。但我留在此处仅仅是为了你一人,其余那些,或有或无,我皆不在意。”
两人的对话分明只是蒙骗门外偷听之人,可最后这句话,衡澜之说得却格外认真。
四目相对,气氛悄然变化。
凤举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心绪翻腾,她避开了目光,将纸上的内容用火折子烧毁。
……
平城。
燕宫。
慕容灼正拿着一个纸卷查阅,自从他反手杀了拓跋昇一个措手不及后,贺楼倏那吃里扒外的老贼便安分了许多,这还是他战后第一次与慕容烈通信。
“作为弥补,盐矿收益可减少至三成……盐矿?”慕容灼冷笑着将纸卷重新装回竹筒:“看来这便是贺楼倏吃里扒外的原因了,燕南盐矿收益的三成,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说着,他将竹筒扔给了一旁的慕容洛。
“皇兄,看看吧,这便是你想让本王招揽的岳丈人选!如今还只是一介臣下,便如此勾结外贼,出卖本王,倘若将来真让贺楼家成了皇亲国戚,他岂非想要夺了我大燕的天下?”
慕容洛捏着竹筒,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本王也没料到他竟会……贺楼家追随皇祖父南征北战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会为了银子便……”
这让他简直难以置信。
慕容灼道:“皇兄难道不曾去过辅国大将军府吗?府邸修建皆是仿照南晋贵族的宅院。只怕他是羡慕那些南晋的世家大族,不仅仅是要拥有权力,还想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人心贪婪,岂有穷尽?”
慕容洛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认错道:“是是是,是为兄看走了眼。那曜天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趁热一道处置了贺楼倏吗?”
“不!本王才刚铲除拓跋昇,拓跋昇手下那些人虽然归顺了本王,但心还没有定下来,此时本王若再动七万辅国军,到时候两方人马同时躁动起来,慕容烈那边也不会无动于衷,我们便会受到三面围攻。所以我们当下要做的是,对内安抚,对外……剿杀!”
慕容洛浑身抖了一下,总感觉自家弟弟提起剿杀燕南时,格外的咬牙切齿。
曜天啊曜天,你选择先剿杀燕南,究竟是为了大业,还是为了那个凤举啊?
“殿下,属下有急件!”
一人从外面进来,将手中书信交给慕容灼。
慕容灼只大略扫了一眼,就当信笺揉成了团丢到地上。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凤氏阿举,你去燕南其实不是为了什么饥荒,而是为了会见故人吧?”
额……
慕容洛张了张嘴,猫着腰悄悄将纸团捡了起来,看过之后,他更无奈了。
“曜天啊,这信中提及之事如此重要,你……”
你难道就只看到人家孤男寡女这一点吗?
后半句慕容洛几乎是在心里吼出来的。
谁知下一刻,那双蓝眸便满覆着冰霜射了过来。
“皇兄觉得本王说的便是小事?”
“不!怎么可能?能让曜天你在意的,那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旧日梦魇
谁能来把他这个可怕的弟弟给拖走?
这个小狼崽子随时都会发狂啊!
“但是,你想想,他们这信中提及的里应外合,你若是能早做考虑,说不定就能更早收复燕南,那不就能提早结束他们孤男寡女的日子吗?”
慕容灼眼神犀利,将纸团一把夺了回去:“可以考虑!”
慕容洛暗暗舒了口气。
是夜,慕容灼命人将信送出,准备安歇时,刚一俯身,脖子上的凤血坠便掉了出来。
慕容灼盯着看了半晌,转身在屋中到处搜寻了起来。
他回到大燕之后就丢了两样东西,凤血坠是被皇兄收去,那么血书呢?
他房中没有,那就只能是一种可能。
贺楼兰雅……
如果真的是她,那个女人为何要在那时悄悄拿走血书?
是与皇兄一样,不想让他看到任何有关于凤举的东西吗?
皇兄是怕他看到旧物刺激记忆,那贺楼兰雅……莫非她那时也偷听到了皇兄与别人的对话,知道自己醒来便会忘了一切?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动他的东西。
贺楼兰雅,你究竟还背着本王做了多少事?
不抱丝毫希望,随手翻了翻手边的一本书,才刚翻到半面,他的手忽地一松,抱紧了头。
头又开始疼了。
自从与凤举再次相识,频繁接触后,头疼便越发强烈。
而近来得知凤举被困在燕南,还落入了慕容烈手中,疼痛就更加不受控制,从早到晚,间隔几乎不超过半个时辰。
每每头痛时,脑海中便有无数画面闪过,虽然混乱,可画面却一日比一日清晰。
此刻,他抱着头忍受着疼痛,笑声却是忍不住溢出了嘴角。
“快了!就快了!用不了多久,本王就能想起一切了!哈哈……”
疼痛难耐,笑声却是发自内心。
“野狐狸,你等着,等着本王!”
……
“玉……玉辞,啊——”
凤举大叫一声,猛地惊醒过来,拥着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后背、额头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衡澜之随意披了件外衫便赶了来。
“卿卿,怎么了?”
凤举抬头,双眼中惊恐犹未散尽。
衡澜之倏地一惊。
“做噩梦了?”
他用衣袖帮凤举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抓住了她攥得发白、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梦境都是假的,醒了便好,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
三个字从他口中一遍遍吐出,轻柔地拂过凤举耳畔。
凤举拉高被子,只觉得这房子很冷,尽管衡澜之早已命人在屋中加了火盆。
“不!不是假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没有流泪,只是紧紧地拧着眉,沉浸在梦魇中喃喃自语,充满了愧疚自责。
“好,是真的!那么,能否告诉我,你都梦见了什么?”
“不!不是梦!”她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声音沉闷:“玉辞,是那时发生过的事情,一模一样。”
梦见玉辞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北燕的这一年里,她在梦里无数次重复着当初的情形。她还梦见,玉辞衣衫不整,浑身是血地抓着她的手,让自己为她报仇!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北燕凶手
玉辞?
是她身边那个颇有几分硬气的婢女?
“玉辞她发生了什么?”
衡澜之尽量将声音放轻,安抚凤举不安的心绪。
“玉辞……”
念着这个萦绕不去的名字,闭上眼睛的瞬间,眼前便浮现出玉辞砍断衣袖坠落山崖的那一幕。
凤举的手猛地伸出,紧紧抓住了衡澜之的手。
她本该没有多少力气,可衡澜之的手腕却被她抓得有些疼。
“卿卿,我就在这里,不走。”
凤举看向他时,眼神有些迷茫,待看清了眼前之人,凤举缓缓松开了手,说道:“那时我为了不牵累整个家族,与凤家断绝关系,逃离华陵,想要到北燕找到慕容灼,向他问清楚原委,可是玉辞一片忠心,一路追随着我。”
“我们出城之后接连遇到一拨又一拨的杀手,疲于奔命,她却始终不愿舍我而去,我便也向她允诺,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可是,她为了救我,被几个北燕杀手凌辱,后来在山崖又遇到一拨杀手,我与玉辞不慎坠崖,我……我不想放手,可是她为了不连累我,自己用匕首砍断了衣袖,摔了下去。等到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可那时,她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衡澜之心中不忍。
他那时尚在外游历,无意间听到人们议论,才知道凤举出事了,也听说事后发现了许多杀手的尸体,可想而知凤举那时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境地。
看来人们找到的那些尸骨应该便是婢女玉辞的,却被误以为是凤举,如此她才能侥幸渡过这一年。
“玉辞忠义,便是牺牲自己,她也想保全你,如此你更不该辜负她一番苦心。”
衡澜之温柔笑着,抚着凤举的发丝。
“好在你安然无恙,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你身上寄托着她全部的心意,只要你自己安好,便也是她的延续。离天亮还早些,再躺下休息休息吧!”
看到凤举眼底的惶然,他为凤举掖好被角,柔声道:“合眼,睡吧!我就在此处,看你睡着了我再离开。睡吧!”
在榻前凝视着凤举的睡颜,衡澜之只觉心间锥刺刀割似的疼,忍不住伸手抚平她的眉心。
卿卿,澜之来得晚了。
未能在你最无助时在你身边保护你,抱歉!
关上房门,冷风拂面而来。
衡澜之仰头望着璀璨繁星,想起了初见凤举之时,她的那双眼睛里也似洒满了星光。
“卿卿,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房门关上,身边空了,凤举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玉辞……
我不能让你白死!
便是你不来梦中寻我,你的仇,我也一定要报。
其他的杀手大多都是华陵城那些人背后派出的,待她来日重返华陵,该讨的账她一笔都不会放过。
但是,凌辱玉辞的是从北燕平城派去的杀手。
照当初的情势,最想让她消失的是慕容洛,但慕容洛如果真的想要她的命,在她来到平城那时便不该放她离开,更不可能在事后连一个杀手都不派。
可若不是慕容洛,那时北燕又有谁会想要她死?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厉王登门
慕容烈被慕容灼耍了一次之后,倍感颜面尽失,对于接下来的决策尤为慎重,甚至可以说,他为了防止再被慕容灼戏弄利用,变得有些优柔寡断、草木皆兵了。
在此之前,楚云反对他强征粮草备战,如今却建议他继续征粮。
而衡澜之则一反其道,建议慕容烈休养生息,缓解民怨。
慕容烈拿捏不定,事情便只能一拖再拖。
这一拖,转眼便是半月。
这日,凤举和衡澜之约好一同上街,可临出门凤举却感到一阵眩晕。
“来,把药喝了。”
凤举接过药碗,看房中无人,小声说道:“你不必管我了,先去吧!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下去便是遂了楚云的心意。”
衡澜之柔声道:“看你服了药我便走,可好?”
凤举无奈,只得闭着气将药一口干了。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衡澜之才刚出去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报——
“女郎,厉王来了。”
凤举合上手中书页,眉心微敛。
“去回了厉王,郎君不在,待郎君回来自会去见他。”
“可是……”婢女为难地抬头,透过屏风看了眼凤举,道:“厉王说,他是专程来探望女郎您的。”
想起昔日在平城慕容烈那点龌龊的心思,凤举心生反感。
“那你便去告诉厉王,我身体不适,郎君又不在府中,我一介女流不便见客,厉王好意,改日再谢过。”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
“何必麻烦?本王正是得知衡郎外出,替本王体察民情,怕女郎无人照料,才会来看一看。”
好不知礼数!
凤举将面纱蒙上,确定身上无一丝不妥才走出了屏风。
“止音见过厉王。”
“免礼吧!”
慕容烈伸手便要来扶,被凤举轻巧躲过。
“厉王大驾光临,可惜我家郎君出去了,止音一介女流,实在不便见客,待郎君回来,止音一定转告。”
慕容烈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凤举,目光中透着邪气。
“难怪世人都言,华陵衡十一郎阅美无数,身边环绕皆是罕见的佳人。”
面前这少女虽然做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脸上还蒙着面纱,可这份空山冷月的气质着实令人心痒难耐。单单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便叫人心生遐想。
“厉王抬举了,止音不过一介侍女,蒲柳之姿,能服侍在我家郎君身边,实是蒙郎君不弃。厉王若是要等我家郎君回来,便请前厅稍候。”
“不必了,本王不是说了吗?本王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这慕容烈枉为天家出身,真是毫无礼数,给脸不要脸!
“厉王,这是后院内宅,我家郎君不在,还望厉王莫要为难止音。”
“哼!”慕容烈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挥手屏退了下人。
眼看着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凤举的眼神更加冰冷。
“厉王,如此恐不合礼数!”
“什么礼数?”慕容烈一把攥住凤举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跟前,“这是在燕南,本王说了算!不过就是个侍女而已,本王想要,你的主子只会乖乖将你送给本王,你怕什么?”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离间之计
这慕容烈今日忽然前来,固然是本人心怀不轨,只怕也有楚云背后教唆的缘故。
若凭五十夜狼卫,将这个恶棍宰了也未必是难事。只是楚云既然敢这么做,必会摆出后招等着她,她不能顺了对方的心。
杀不得,又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就在慕容烈抓住凤举欲行不轨时,凤举突然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慕容烈困惑又警惕地瞪着她。
凤举道:“果然被我家郎君说中了。”
“你什么意思?”
凤举浅笑:“厉王今日前来,想必是听楚家大公子说了些什么。”
慕容烈一怔,手不由地松开了,表情惊疑不定。
他虽然一早就对衡澜之身边这个侍女动了心思,但碍于衡澜之一直未有动作,之所以今日前来,的确是因为听楚云说,衡澜之身边的女子个个绝色,才会按捺不住。
凤举揉了揉手腕,后退一步,不急不缓道:“我家郎君几次三番面对晋帝陛下与族中长辈威逼利诱,始终都不肯出仕为官,如今为何会答应厉王,厉王您心知肚明。”
衡澜之,他是被迫无奈。
慕容烈脸色阴沉。
凤举话锋一转,道:“可是楚家大公子呢?楚家同样在大晋权势滔天,如今又参与党争,支持四皇子睿王,深得睿王倚重,若是睿王夺得大位,楚家便是头号功臣。他又是为何要摒弃楚家的荣华来帮助厉王您?”
衡澜之是被迫无奈,但楚云是自动上门,论起可疑,后者更甚。
慕容烈神色虽有变化,但却微乎其微。
看来,楚云是给了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家郎君亦是出身世家望族,郎君说过,对于世家中人而言,首先是家族荣衰,其后才是忠君报国。想必楚家大公子效命于厉王,也是想为楚家另谋一条光明之路,这倒也无可厚非,谁能说我家郎君便没有这个心思?”
凤举一边说,一边悄悄留意着慕容烈的神情。
见他眼神晃动,便知自己说中了。
“许多人都想在两项选择之间谋一个两厢平衡,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厉王这般果敢坚决之人更通晓这个道理,平衡只是暂时的,迟早要在两方做个决断,楚家在大晋屹立不倒,这个道理他们又岂会不懂?燕与晋,厉王与睿王,您说,楚家会选择哪一方?”
“哼!当然是本王!就凭废晋那些弱不禁风的皇子,岂能与本王争锋?”
这一点,慕容烈倒是相当自信,他从来都看不起晋人。
凤举浅笑:“但楚家人却未必这样以为。厉王虎胆英雄,看不上晋人的软弱无能,但厉王又为何对我家郎君这般看重?这说明在晋人之中还是有个别人是值得厉王留心的。”
慕容烈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那个睿王萧鸾?”
“我家郎君才刚追随厉王,厉王身边又有一个楚家大公子时刻在侧,有些话我家郎君不便多言,但既然厉王今日上门来,四下无人,这倒也是个机会。止音身为我家郎君身边之人,理当为他分忧。”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剪除智囊
楚云,你自己将人送上门来,可莫怪我!
“你家郎君与你说了什么?”
凤举一口一个“我家郎君说”,慕容烈自然而然地认为凤举所说的一切都是从衡澜之那里听来的。
“我家郎君曾经分析过,睿王是大晋诸多皇子中最具野心谋略的一个。他出身不高,但懂得隐忍,蛰伏多年,忍辱负重,看似温雅无害,却在一年前不动声色一举翻身,竟让楚家家主舍弃昭王那个亲外甥,转而选择他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可见其心思深沉,野心勃勃,非常人能及。这样一个人,他的眼界岂止永江以南的半壁?”
慕容烈对南晋的了解不多,对于萧鸾也只是听身边人提起过,但外人对萧鸾的印象仍大多是一个温文尔雅、不争不抢的谦谦君子,慕容烈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但此刻听到衡澜之竟是这样的评价,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戒备。
慕容烈道:“正因为楚家与那个萧鸾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之间的维系并不牢固,所以楚家才会从本王这里另谋生路,本王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明明都已经动摇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慕容烈,你究竟是太过自负,还是舍不得楚云这个智囊?
可惜,你越是舍不得,我便越是得剪除他!
“没有血缘关系么?的确如此。但不知厉王可曾听说,楚家其实早已有意将掌上明珠、楚家唯一的嫡女许给睿王?”
“什么?”
凤举暗自冷笑。
萧鸾一直明面上维持与凤家的姻亲,却无人知晓他其实是楚家的东床快婿!
真是可笑!
“自古两国相交,常以和亲为手段,可见姻亲之盟还是很可靠的。别的不论,有一件事厉王一定知晓,华陵凤家对唯一的一个嫡女可是宠爱至甚,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如今的长陵王。”
听她提及此事,慕容烈的脸色相当难看。
世人皆言,如果没有凤家之女的包庇,如果没有凤家对女儿的纵容,慕容灼如今只怕还是南晋的一个战俘,任人羞辱。
而他慕容烈,也不至于屈居燕南这一隅之地。
“这些话可能会惹得厉王不悦,但止音只是想说,楚家对独女的宠爱可是丝毫不亚于凤家,楚家能将这个女儿许给睿王,其心究竟向着何处,厉王岂能不明白?”
慕容烈神色变幻不定,狐疑地看向凤举。
如果楚家真正要支持的是萧鸾,而萧鸾又是个极富野心之辈,那楚云主动来他这里,就只有一个可能——
为萧鸾将来统一南北做内应。
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一举翻身,萧鸾做了多少年的铺垫可想而知,那么他现在便为统一南北做铺垫丝毫不足为奇,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
凤举低垂着眼帘,藏住眼底深深的盘算。
她并不指望慕容烈能因自己这三言两语便彻底疏远楚云,但从今往后,楚云所说的每一句话,献出的每一条计策,都将在慕容烈心里大打折扣!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卿卿莫怕
慕容烈狐疑地打量着凤举。
“这些话……是你主子衡十一让你转告给本王的?”
凤举颔首浅笑:“我家郎君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坦坦荡荡,背后论人是非这等事,他根本不屑为之。郎君是被迫无奈才留在此处,但厉王若是敬重他,他必也会投桃报李。至于今日这番话,全是止音背着郎君说与厉王的,郎君不争,止音却不能看他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从背后算计。厉王睿智,当能明辨忠奸。”
忠奸?
慕容烈心中不屑。
衡澜之也好,楚云也罢,都是晋人,非我族类,他谁也不信。
但非要选择一个……
的确,衡十一风评甚佳,是个磊落君子,从未在他面前说过楚云的是非。
相比之下,楚云那个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慕容烈看向眼前之人,眼神渐渐变了味道。
“真不愧是衡十一调教出来的人,本王现在越看你,越觉得你真是个珍宝。”
说着,忽然向凤举走近。
凤举警惕地后退:“厉王一心倚重我家郎君,难道这便是您礼贤下士的态度?”
“本王只是要一个侍女,你家主子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让本王满足,那他对本王的忠心,本王也要重新斟酌了。”
慕容烈长臂伸出,向着凤举的衣领抓去。
凤举心中一沉,闪身避开,可领口还是被对方的手指勾开一道口子,她急忙拢住。
这一扑一避的动作之间,一股难闻的气味从慕容烈身上飘了过来。
凤举嫌恶地皱眉:“厉王,请您自重!”
“自什么重?本王是这燕南的王,将来更会成为大燕乃至整个天下的王,你既然站在本王的地盘上,那还有什么是本王碰不得的?”
慕容烈似乎很享受这你追我逐的过程,仿佛凤举便是他追逐的猎物。
在猎场之上,还没几个人能胜得过他。
转眼,凤举已经被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死角。
“本王可警告你,别不识时务,等到将来本王登基称帝,封你个贵妃做做,不比你给衡十一做侍女强吗?本王可是听说,你们晋人讲究什么士庶不婚,门当户对,你这样的侍女,他恐怕给不了你什么名分吧?你何苦呢?”
凤举一手扶着身后的花架,一手伸到了腰后。
慕容烈,你若敢过来,我便是不能杀你,也定要脱你一层皮!
“美人儿,过来吧!”
眼看着慕容烈淫.笑着扑了过来,凤举眸光一沉。
突然,门外一阵极其短暂的嘈杂过后,房门大开,湖水蓝的身影风一般卷到凤举身边,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慕容烈的掌控范围。
“澜之?”凤举呆呆地望着衡澜之。
这一刻,凤举和慕容烈同时愣住了。
他们都没有看清楚衡澜之是如何行动的。
一直都知道他深藏着功夫,却没料到竟会这样高深。
衡澜之薄唇微压,默不作声地将凤举的衣领整好,又帮她理好几缕乱发。
“卿卿莫怕,没事了。”
他这句话有多温柔,转头看向慕容烈的眼神便有多冷。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雨过天晴
“厉王,您忘了你我的约定了吗?澜之说过,如果您违背了约定,那澜之要走,谁也拦不住。”
慕容烈自认从未怕过谁,可此刻竟被眼前这文雅青年的气势给慑住了。
“衡郎何必如此较真?不过是个侍女而已,本王看她不错,不知你能否割爱?”
衡澜之将凤举挡在了身后:“厉王,卿卿是澜之放在心尖上之人,澜之珍之重之,恕不能割舍。”
慕容烈的脸色沉了沉。
“厉王!”一个下属忽然冲了进来:“厉王,不好了,霍则忽然反叛,带着手下冲出了城门,连带着城中大量百姓也都涌了出去。”
“什么?霍则?”
慕容烈大喝一声,也顾不得衡澜之和凤举,大步离开。
刚跨出房门,就看到门外自己的随行护卫早已被衡澜之打得东倒西歪。
“一群废物!还躺着干什么?起来!”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衡澜之将凤举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澜之,你与慕容烈做过什么约定?”
“我与他约定,他敬我,我便真心辅佐他。”
仅此而已吗?
凤举压下心中狐疑,俏皮地笑道:“那看来这个约定也做不得数了。你怎会这么快便赶回来?”
“将你一人留下,我不放心,便命几个影卫在暗中保护你,是他们来通知我的。”
凤举点了点头,望向慕容烈离开的方向。
“那个霍则,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我早年曾与霍家有些旧交。”
“原来如此!你说这一剂猛药下去,楚云是否还能拖得住?”
“燕南终究是慕容烈做主的。”
凤举挑眉看向他,忽地笑了。
是啊,燕南是慕容烈做主的,便是楚云想拖,也拖不住了。
凤举问道:“你不跟去添一把火吗?”
衡澜之的笑意淡了三分:“添火之人我早已安排好了,我方才惹怒了慕容烈,我若去了反而会起反作用。”
……
霍则带兵反叛,城中百姓大量向外流失,这还仅仅只是个开端。
昌州之乱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在此之后,燕南各州县接连有类似事件频频发生。
慕容烈可以不在意百姓是否流失,但他不能不在意那些反叛的将士,以及因横征暴敛和百姓流失而导致的赋税骤降。
没有赋税,军资和官员俸禄等等皆是空谈。
平城。
燕宫。
慕容洛一进入御书房,便看到幼帝慕容珣和白虎凌云各自守着一堆美食大快朵颐,慕容灼坐在书案后看着刚送来的消息,也是和颜悦色。
“哟,小曜天今日为何如此大赦天下啊?”
前阵子因为那凤举被困燕南之事,几乎整个平城的人都活在某人愤怒的阴影之下,日日过得提心吊胆,这是终于雨过天晴了吗?
慕容灼淡淡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本王高兴。”
好吧!你高兴,我们也过得轻松些。
慕容洛腹诽,拿过那些书信大致看过。
“如此说来,慕容烈那边情况很是糟糕啊!他休养生息,便是我们动手的时机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冲冠一怒
慕容灼狭长的蓝眸微微眯起:“不,在动手之前本王必须除掉他身边那条狡猾的毒蛇,否则,那个人会让整盘棋都生出变数。”
“你指的是那个华陵楚家的大公子,楚云?可是此人诡计多端,只怕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
“楚云狡猾,但慕容烈却不难掌握,只要让慕容烈对他起疑,自然无需我们动手。”
“嗯!”慕容洛连连咋舌:“啧啧啧,小曜天,你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就在这时,一人赶到。
“属下见过陛下,两位殿下。”
来人是专门负责传送燕南消息的。
“这前脚才刚送来,又有了?”慕容洛愕然。
就见慕容灼已经急不可耐地将那人手中的竹筒夺了过去。
“曜……天……”眼看着慕容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慕容洛最后一个字几乎已经消声,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随即,就见慕容灼神色阴鸷,缓缓伸出手,将一个青花瓷瓶推到地上,摔得粉碎。
御书房内瞬间静得可怕。
“咳咳,曜天,你这是……干什么?”
慕容灼阴冷的目光投了过来,面无表情:“本王不高兴,你看不出来吗?”
看、看出来了!
这连瞎子都能感觉到你身上那股寒气了!
不是没见过自家弟弟耍脾气,但是可怕到如此地步,这还真是头一回!
“来人,把赫连信、凤凌给本王叫来。”
最可怕的不是危险爆发,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而是等待危险和死亡来临的那段时间。
御书房内,悄无声息。
慕容洛和送信之人都迫切地期待着赫连信和凤凌赶紧来。
慕容珣小小的身体早已悄悄躲到了凌云身后。
慕容洛冒着风险,悄悄将那张几乎被慕容灼揉碎的纸条捡了起来,瞬间就明白了一切,默默哀叹。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慕容烈啊慕容烈,虽然你我也是叔侄一场,但你非要招惹某人,急不可耐地找死,真是谁也救不了你!
想到自己也曾犯下大错,慕容洛浑身一个哆嗦。
若是……
若是有朝一日曜天想起了一切,那自己的下场……
慕容洛幽幽地看向了那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瓶。
很快,赫连信便和凤凌赶到。
“殿下!”
“殿……”
“虚礼免了,本王问你们,军中整顿得如何?若是现在便动身去燕南,可有把握?”慕容灼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整片海域都结成了冰。
赫连信与凤凌对视一眼,又悄悄环顾四周,也发觉了气氛不对。
殿下虽然着急,可之前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今日为何忽然如此?
赫连信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何事?”
慕容灼不理他,直接看向凤凌。
“慕容烈对阿举欲行不轨,你说,该如何?”
看到凤凌瞬间满面怒火,慕容洛在一旁讪讪扯动嘴角。
曜天这小子真是太贼了!
不问赫连信,偏偏去问自己未来的国舅,凤举的兄长!
凤凌咬牙切齿道:“回殿下,军中大致已经修整完毕,随时听从殿下旨令!”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新仇旧恨
赫连信瞠目结舌,瞪着凤凌。
这小子才来他手下多久?就敢如此无视他擅作主张?
“殿下,这半月修整军中确实已经逐渐恢复元气,但您应当清楚,只是半月并不能达到殿下当初的要求。殿下用兵不是向来要求精准无误吗?”
赫连信,你是真有胆量啊!
慕容洛暗暗赞叹。
慕容灼缓缓起身,道:“兵力调往燕南只能秘密行之,如此便会不可避免要耗费时日,这段时日,足够本王拿到十足的把握了。”
慕容烈,很快,新仇旧恨,本王与你一道清算!
是夜,寒风扫荡着燕宫每一个角落。
宫门,窗扉,在猎猎风声中阵阵作响。
饶是如此,慕容灼寝殿内传出的声响仍是惊得殿外守夜的宫人们心头狂跳。
时而,是痛极的低吼声,时而,是东西被拂落到地上的巨响。
慕容洛悄悄赶到。
宫人们见到他连忙行礼。
“高陵王殿下!”
慕容洛示意他们小声,问道:“曜天近来可是日日都是如此?”
“回高陵王,确实如此,可是殿下总是将奴婢等人赶出来,还不准召太医前来。高陵王,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洛听着里面隐忍的痛呼声,攥紧了拳头。
曜天,既然已经平安回到大燕,在南晋那段记忆对你而言真的就如此重要吗?值得你承受这种痛苦,也非要去想起?
“高陵王,要不还是您进去看看吧?”
“……不必了。”
他进去又能如何?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能替曜天做决定,包括皇祖父。
自己已经犯过一次曜天的忌讳,险些酿成大错,若是再去阻止,只怕曜天会彻底地恨他。
“你们好生看顾,里面消停了就把药端进去。”
“是!”
……
燕南。
“自从这两日张榜宣布停止征粮,并且接连发放了几次粮食之后,各处百姓都较之先前安分了一些,没有暴民做掩护,各处守军也都不敢擅自行动了。”
听着属下的禀报,慕容烈连日焦灼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看来这个衡澜之确实并非浪得虚名。”
纵然慕容烈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对衡澜之心怀不满,但此刻也不得不赞叹。
旁边一个追随慕容烈多年的燕臣道:“是啊,这一个办法施行下去,才短短几日就见到了效果。只是,这些晋人一向狡猾,王上还是要慎重。我看那楚云的顾虑王上也不得不考虑,假设衡澜之与平城暗中勾结,那王上的处境可就危矣。”
“那依你之见呢?”
“那个楚云不是说,不管衡澜之与平城是否有勾结,我们先断绝他们来往的一切来往,就可免除后顾之忧吗?”
“怕只怕楚云其人也未必可信,本王现在几乎都可以断定,楚云就是南晋睿王萧鸾提早楔在本王这里的……一把致命钢刀!”
“这有何惧?楚云再足智多谋,现在他的小命至少还握在厉王您的手中,料他暂时还不敢兴出什么风浪。我们不妨先将他叫来,听听他的打算,到时在做考量也不迟。”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夺妻之恨
慕容烈起身,在房中反复踱了几步,扬声道:“去把楚幕宾叫来!”
楚云赶到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厉王终于改变主意了吗?”
慕容烈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随时都被人掌握在手心。
“你之前说过,有办法断绝衡澜之与慕容灼暗中勾结的一切可能,是什么办法?”
楚云浅笑:“厉王近来相比也看清楚了,衡澜之对他身边那个侍女十分珍视。”
提及这一点,慕容烈被戳中了痛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这与那个侍女又有何关系?”
楚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厉王有所不知,据我所知,慕容灼对那个侍女也颇为上心。厉王可听过一个词,夺妻之恨?”
“妻?那个侍女不过就是……”
不等他说完,楚云便接道:“是,她不过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卑贱侍女,但厉王您不是看到了吗?能令衡澜之如此爱重的女子,得到长陵王慕容灼垂青也不足为奇。”
慕容烈眼窝深邃。
呵!
好一个侍女,居然还跟那个该杀的狼崽子有牵扯!
“你直接说,你有什么办法?”
楚云看似温和的笑意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
翌日。
一队人一大早便来到了衡澜之的宅邸,抬来的礼盒上全部系着红绸。
衡澜之刚监督着凤举服完药,从后宅出来便看到满院子的红绸。
“谷将军,不知今日厉王这是又要闹哪般啊?”
“衡郎可千万别误会,是喜事,喜事!”
“哦?”
衡澜之淡然睨向谷将军,分明是温润如玉的隽秀青年,可这一眼却让谷将军莫名感到一股威慑,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些彩礼都是厉王命我等送来的,厉王说了,他知道衡郎对身边那位叫止音的侍女很是爱重,但他也是一片真心,若是衡郎能答应将止音姑娘送给……额,不,准确来说是许给厉王,那这些就权当是厉王送的聘礼。”
敏锐地察觉到衡澜之周遭的气息都变了,谷将军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讪讪地咳了两声。
看来,这个衡澜之真不是个好惹的主。
“当然,厉王也说了,如果衡郎实在不舍得割爱,那他也愿意成人之美,为衡郎与止音姑娘举办一场大婚,院子里这些就当做是他送给二位的贺礼。不知您意下如何?”
衡澜之扫了眼那些礼物,最后将视线落在谷将军身上。
谷将军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顿时有种被人从外到里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
“澜之身份特殊,婚姻大事自有族中长辈们做主,实在不敢妄自成婚。劳谷将军回禀厉王,厉王的一番美意澜之在此心领了,此事便不劳他费心了。”
谷将军硬着头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止音姑娘即刻收拾收拾,准备入王府吧!”
“看来将军是要强人所难了?”
“这便是您误会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您有两个选择,全凭您自己决定,怎能说是强人所难呢?”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清醒余生
衡澜之淡淡一笑:“倘若这二者我都不选择呢?”
谷将军冷笑:“那就是衡郎您强人所难了。其实您对身边那位止音姑娘的钟爱我等也都理解,您若实在不愿意将她拱手让人,那便给她一个名分便是,虽说让华陵衡氏的子弟娶一个侍女是有些失了您的身份,但您既然甘愿为了她涉险,那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个吧?”
“上无高堂,旁无亲朋,婚姻之事,在阁下看来便是如此草率?你们当衡澜之是何等苟且之辈?”
谷将军搓了搓手掌,拔出腰侧长刀,随后,他身后的一众人也全部亮出了兵刃。
“衡郎是厉王诚心请来的贵客,我等也都对您敬重有加,所以,还是请您莫要令我等为难了。”
对方明摆着就是强人所难,与这些人讲什么道理根本无异于对牛弹琴。
凤举站在一扇门后,看着衡澜之的侧影。
衡澜之侧眸之际,两人的目光便如两泓涓涓溪流,无声交汇。
比起屈从于慕容烈,当然是另外一个要求更容易些,只是他们岂会不明白,对方为他们留下这样一个选择,为的是什么?
“兹事体大,将军总要给澜之时间考虑。”
“当然,我等就在此候着,衡郎何时做好了决定,我等何时回去向厉王复命。”
“将军自便!”
凤举和衡澜之前后进屋,同时开口。
“你可愿意?”
“你可愿……”
四目相对,各自讪讪避开。
沉默须臾,衡澜之道:“无三媒六聘,只是被迫,纵是成婚也做不得数,我们便这样告知长陵王,他若能理解,慕容烈与楚云这条计策便毫无用处了,你……”
你愿意吗?
你相信慕容灼他会将你的性命看得比你的清白更重吗?
这些话太直白,不便问出口,但两人彼此都明白。
凤举偏头看向窗格上的雕花,良久,轻声说道:“我相信他。”
已经误解了那个人一次,她想,也许自己真的该学会去相信了,否则,相对于那人的全心相待,自己对他一味的不信任,只会成为对他的伤害。
灼郎,阿举选择相信你。
所以,请你也相信我,相信我!
衡澜之脸上绽出柔和的笑容:“卿卿,你终于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既然选择相信,那便一直坚持下去,相信他!”
说罢,便要转身出去。
“澜之!”
凤举脱口叫住了他。
“……澜之,虽只是做戏,但,你会介意吗?你若觉不妥,我们另想办法。”
多日相处,这个男人对她体贴入微,即使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误将他人毫无杂质关怀当做别有心思,可……
有些东西再是细微,也不可能毫无知觉。
察觉到了便无法再装作不知,更不能你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一场被迫无奈的婚事,于自己而言可能只是一场戏,可对澜之呢?是否……会是一种伤害?
“澜之,还是算了吧!”
衡澜之凝视着她,笑意温柔。
“卿卿,澜之半生混沌,唯这余生,最是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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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从未想过
“将此地情况传回平城去吧,告诉慕容灼,凤举相信他,所以在燕南等着他来。”
“是!”
夜狼卫悄然离去。
凤举看着桌上空了的药碗,默默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慕容烈便派了人来府上筹备婚事,因为要遵守约定,不能暴露衡澜之的身份,这场婚事操办得并非十分盛大,但有些人总会有办法将这件事传到慕容灼耳中。
第三日,府宅内外被红绸妆点得一片喜色,笙箫齐奏,锣鼓喧天。
这一场人人心知肚明的闹剧,掺杂着阴谋算计,可看起来倒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凤举一袭喜服跪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在她身边折腾。
“女郎,发髻都梳好了,该上妆了,您看您……”
几个婢女为难地看着凤举的面纱。
“就这样吧,不必弄了。”
“可是……”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媒婆的声音——
“郎君,虽说是在同一个府上,可这没拜堂之前见面不吉利,您还是止步吧!”
不得不说,慕容烈手下人真是细心负责,还特地找来这么一个媒婆充数。
衡澜之冲媒婆笑了笑:“不碍事,你先下去吧!”
媒婆瞬间被这一个笑容摄了魂魄。
年过半百,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俊俏的郎君。
“哎,是,郎君随意。”
衡澜之一袭绯红色的喜服推门而入。
淡雅如水墨画般的眉目染上喜服的艳色,仿佛画中开了千树万树的红梅,瞬间的惊艳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都下去吧!”
衡澜之的声音惊醒了几个怔愣中的婢女,婢女们一步三回头,留恋地走了出去。
眼见人已到了跟前,凤举骤然回神,自失地笑了。
“从未想过,你我竟会有这么一日。”
在她说话时,衡澜之摘下了她的面纱,眸光幽幽。
“是啊,从未想过……”
目光交接,衡澜之眼帘微微垂落,说道:“许久不见你穿一身红裳了,果然,还是红裳最衬你。”
说着,顺手拿起妆台上的黛笔。
“来。”
“不……”
凤举下意识便想拒绝,可对方已经托起她的下巴,认真地开始为她描眉。
“澜之,武安公主已经远嫁西秦了。”
鬼使神差,一句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衡澜之疑惑地垂眸看向她:“武安公主?”
“没什么。”凤举随意笑了笑。
衡澜之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浅笑着继续描眉。
“倘若武安公主并非远嫁西秦,倘若衡家没有发生那些变故,或许,她便有可能会下嫁于我。”
凤举倏地怔住,随即又了然了,局势看似变化无常,可很多事其实一直都在某些人的掌握之中,并不难猜想。
只是自己的出现……
“卿卿,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许多事。”
凤举不禁哑然失笑,这个人总是如此心思玲珑。
可他既然一切都看得透彻,那……
她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好奇的一个问题。
“澜之,假若……武安公主没有远嫁西秦,而是被赐婚给了你,你会如何?”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世间芳华,皆不及你
你……
还是会如前世那般默然应允吗?
衡澜之放下黛笔,拿起了胭脂盒。
“卿卿,你知道,生于世家,看似风光,实则许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但你是衡澜之。”
衡澜之只是浅笑着,定定地看着她。
凤举坚定道:“我所识得的衡澜之,心如崖壁松柏,寒暑风霜皆不能改其志。”
衡澜之凝视着她,半晌后,忽地笑了。
“知我者,卿卿也!是,有时候有些事确实并非我所愿,但有些人替我做了决定,我却没有反抗,非是我不能,而是……无所谓。”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所以,懒于理会。
凤举皱眉,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便是如此,懒于世俗。
“可是如果你默许那些人替你做下的那些决定,有可能会害了你呢?哪怕是他们最后会要了你的性命,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卿卿,能取我性命的,一是我自己,二是上天。”
“何意?”
衡澜之只是随意一笑:“也许将来某一日,你会明白的。”
凤举不明白,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前世他被武安公主和衡永之害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
在凤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衡澜之已经为她上好了妆,取过喜帕。
“卿卿,这世间芳华,皆不及你。”
絮絮低语落,喜帕自凤举眼前垂落,遮断了两人的视线。
红绸一丈,将一端放到凤举手中,一端握在了自己手心。
卿卿——
倘若那年春日,你不曾出现在我眼中,倘若我还是曾经的我,一切都不曾变过,我或许会顺了那些人的心意,娶了武安。
余生短暂,繁华纷扰皆是转眼即逝的云烟,这世间原本就没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更没什么值得我去争夺,或是守护。
可你现在问我,我的答案是什么呢?
我的答案……
心中有了牵挂,眼中已容不下其他,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我也不愿再与其他的女子共牵一丈红绸,做这样的戏。
“一拜天地!”
在司礼官洪亮的赞词中,衡澜之看着眼前飘扬飞落的红雨,目光恍惚落在红绸另一端。
造化弄人,这荒诞的一幕,竟或许……
会是他此生最美的回忆了!
……
燕宫。
“王,凤家女郎说,她相信您,所以会在燕南等着您前去。”
等,等他去掀了燕南,等他去活剥了慕容烈的皮,等到那时,野狐狸与别的男人的婚礼早就结束了,说不定,野狐狸肚子里连儿女都有了。
慕容灼缓缓抬起眼帘:“你说,凤氏阿举要与别人成亲?”
夜狼卫再是铁打的心志也被这一眼凝成了寒冰。
“那只是被迫之下的权宜之计,只是做戏,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你以为慕容烈费心使出这样的计策,仅仅是一场表面的仪式便算完了吗?那个老东西一定会让人看着他们,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也叫当不得真?”
“……共处一室又如何?王,恕属下直言,凤家女郎说她相信您,应当便是相信,您不会因此便认为她与别人不清不白。据属下等人多日来观察,那衡澜之亦是坦荡君子。”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慕容灼看向夜狼卫的眼神就像一头暴怒的狼。
“下去!”
“王……”
慕容灼低沉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本王知道了,你下去!”
“是!”
头痛,又开始发作了。
慕容灼痛苦地抱着头弓起了身体,牙齿几乎要被咬碎了。
知道了、知道了——
可这世间总有太多事情,即便是知道其中原委,可要接受,总是打心底里不愿意。
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与别人拜堂成亲?哪怕,哪怕只是做戏!
长臂一伸,书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扫到地上,墨汁溅了满地。
拳头一下接着一下锤在自己头上。
为何?
为何今日会这样疼痛难忍?
“慕容烈,本王要把你撕碎!啊……”
低吼一声,他爬了起来想要往外走,不慎踩到了脚下的砚台,身体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了桌角,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看着滴落在地上的鲜血,他仿佛看到了满堂喜绸。
“慕容灼……你真是无能!你算什么男人?”
咬牙切齿,一拳击在那摊血迹上,拳头上瞬间一片血红,却不知是染上的血,还是手背上的磕出来的。
他不是怪凤举,不是怪衡澜之,他们只是迫于无奈。
他甚至感激衡澜之,感激那个男人能在凤举身陷险境时守护在凤举身边。
他是怪他自己!
明知心爱的女子正被人欺凌逼迫,可他却不能、不能率性妄为,不能立刻赶去她身边!
这算什么?
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到底算什么?
……
“你们晋人书中有句话,‘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本王珍视你,便不能委屈你。阿举,待本王夺得天下之日,本王会用整座如画江山作聘,以你们晋人之礼,三媒六聘,百里红妆,娶你为妻。到那时,你才真正属于本王,而本王也才真正配为你夫!”
……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帮助本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两个同样穷途末路的人,并肩杀出一条血路又有何妨?”
……
“从某一刻起,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凤氏阿举,你不相信任何人,可是,本王信你!”
……
“灼郎,我们去平城,你的故土平城。”
“男宠?本王终有一日会成为你凤氏阿举的男、人!”
“本王此生只认定了她!”
“阿举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也唯有她,值得本王倾心相待。”
……
“灼郎,阿举甚是想念你,你不想念阿举吗?”
“君可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
钻心的痛,就像一把剑化作的钥匙,打开了封存在深处的记忆。
过往种种,喜也好,忧也罢,一幅幅画面自脑海深处纷至沓来,混乱,繁多,却不再模糊。
“阿举、阿举……”
慕容灼痛苦地呢喃着,随着脑海被不计其数的画面填充,心底也仿佛有一泓泉水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流迅速将整颗心都填满,每一滴泉水中都包裹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这些、这些……
“阿、阿举……阿举!!!”
慕容灼大吼一声,冲出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