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君臣暗流
慕容灼嘴唇微勾,随即绷住。
梁太医这老头子可真会装腔作势,难怪皇祖父从前那般器重他。
“下官先为贺楼将军开一剂药方,将军若是信不过下官,可以自行请其他大夫验看。下官只是想提醒大将军一句,您这病可千万拖不得,否则,大将军如此叱咤风云的人物可就真是可惜了。”
梁太医说得义正辞严,连贺楼倏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病。
行了,你姑且拟个方子,让贺楼将军府上下人去抓药,回来吃上几剂看看效果便是。”
“啊?”梁太医眯着眼睛悄悄看向慕容灼。
殿下,还真让贺楼大将军吃药吗?
慕容灼冷笑。
他不是要装病吗?既然有病,那便吃药!多吃些!
从前殿下便是整个大燕最惹不起的主儿,如今加上这弯弯绕的肠子就真是坑死人不偿命了。
梁太医腹诽着,老老实实开了一剂调养身子的药方出门去交给管家。
“梁太医,事关贺楼大将军的身体,马虎不得,你亲自去看着人煎药。”
“……是!”
贺楼倏心中犹疑不定,拱手道:“臣多谢殿下厚爱。”
“贺楼将军身体抱恙,不宜站立,坐!”
“是!”贺楼倏坐下,眼珠子一转,说道:“自穆丞相回朝,朝中就实行新政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不知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慕容灼暗自冷笑。
贺楼倏一直都是老派燕臣权贵的中流砥柱,反对施行新政,现下这般问,不就是想问他是要继续,还是迫于这些人的压力终止吗?
慕容灼指尖不着痕迹地伸进袖子下,摸着里面的凤血坠,平稳着心绪。
若是从前的他,大概早就过去一剑砍了这老混蛋!
“本王打算先平燕南之患,砍下慕容烈的首级为皇祖父报仇!”
贺楼倏眼神一沉,这一幕被慕容灼尽收眼底。
“此事本王现在就只告诉了贺楼将军一人,过两日再在朝中宣布。本王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贺楼将军之意,将军认为此时收复燕南之地,是否可行?”
“这个嘛……燕南慕容烈确实是心腹大患。”
慕容灼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只不过,眼下除了燕南这个大患,在朝中内部可是还有一个人,殿下不得不防啊!”
这是在提醒他,朝中还有个拓跋昇虎视眈眈,不能拿慕容烈开刀。
果然,野狐狸说贺楼兰雅悄悄前往燕南,其中必有蹊跷。
慕容灼拍案而起,愤然道:“不行!拓跋昇归拓跋昇,至少他现在还归顺于朝廷,但慕容烈,在本王整顿内政之前,必须要先为皇祖父报仇,此事绝对不容商量!”
果然还是当初那个高傲自负的暴躁小儿,行事丝毫不会多做思考。
贺楼倏心下轻鄙。
“殿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臣自当竭力追随效忠于殿下,一切全凭殿下吩咐。”
“贺楼将军果真不愧为皇祖父最倚重的大将!”
老狐狸,本王等着你不打自招。
两人各怀心思,揶揄了许久之后,梁太医带着府上一个婢女回来。
“殿下,贺楼将军,药已然煎好了,请贺楼将军趁热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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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宫门御状
黑漆漆的汤药,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散发出闻着就觉得很苦的气味。
慕容灼情不自禁地咂了咂嘴。
贺楼倏苦大仇深地盯着那碗汤药,他倒不是怕苦,他是怕把自己给吃死了。
“梁太医,你确定你这是对症下药?”贺楼倏沉闷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震得梁太医耳朵里仿佛在嗡嗡作响。
梁太医胡子翘了一下,板着脸孔:“贺楼大将军,下官虽然品阶低微,但下官也是在宫中伺候先帝与陛下还有诸多殿下娘娘们数十载,您这是在质疑下官的能力?何况殿下还在此,您是怕下官毒害你不成?”
梁老头,回得好!
慕容灼暗暗拊掌。
“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贺楼倏看了慕容灼一眼,凑近梁太医小声警告:“你若是敢在汤药里做什么手脚,后果自己掂量!”
“请贺楼大将军趁热服药。”
梁太医心想:殿下只是要老夫整你,灌你一肚子苦药,最多也就让你腹泻几日,老夫没事下毒干什么?
贺楼倏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虎目圆睁,恨不得将梁太医吞了。
这药也忒苦了!
慕容灼戴着狼王戒的手指抚了抚唇角:这梁老头也不知在里面下了多少斤黄连。
“殿下——”
禁军副统领匆忙赶来。
“殿下,宫门外出事了。泰州郡守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求见陛下?”
“是!姜大人扬言他要面见陛下,状告……”副统领瞥了贺楼倏一眼,继续道:“状告辅国大将军枉顾百姓生死,赚取不义之财。”
“什么?”
贺楼倏刚要厉喝质问,不料慕容灼反先他一步,大怒道:“这个泰州郡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辅国大将军是何人?岂是他说告便告的?”
贺楼倏琢磨着这话,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味儿,有种明褒实贬的意味。
只是当下他没有太多机会去研究慕容灼的话外之音。
慕容灼道:“贺楼将军,你只管安心在府上养伤,此事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安心养伤?
开什么玩笑?
慕容灼这先是带着梁太医来莫名其妙演了一出,他还尚未弄清楚对方的用意,现在一个小小郡守居然又冒了出来跑到宫门口告他的御状,他能安心待在家里就见鬼了!
难道……是为了兰雅在百里香的那桩案子?
“殿下,此事毕竟与臣有关,对方又闹到了宫门外,臣岂能袖手旁观?”
哼!
就怕你不去。
“好!那贺楼将军随本王一同前往吧!”
事态紧急,慕容灼几人只得骑马前往宫门。
“女郎?”管家看到精心装扮的贺楼兰雅,唤了一声。
贺楼兰雅看了一眼父亲的寝屋:“管家,殿下和父亲可还在里面叙话?”
“不在了,殿下和大将军前脚刚走。”
“什么?父亲他不是……”父亲不是在装病吗?怎么会突然出门了?
管家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女郎,好像是出大事了,小人听见,似乎是泰州郡守在宫门外扬言要告御状,状告咱们家大将军。”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自寻短见
“你说什么?泰、泰州郡守?”
贺楼兰雅猛地向后一跌,手脚瞬间冰凉。
泰州、泰州!
那个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泰州郡守莫不就是为了百里香之事?
父亲明明已经从刑部那里压下了案卷,那个姓姜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郎,此事非同小可,大将军出面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您不必担心。”
“那姓姜的都要将事情捅到殿下那里了,我如何能不担心?”
贺楼兰雅踟蹰片刻,转身大喊:“备车!”
……
燕宫,崇天门外。
慕容灼和贺楼倏策马赶到,远远就看见崇天门外一人身着官服跪得笔挺,手中捧着一卷状纸。
禁军整齐守在宫门外,周围围了不少人,场面蔚为热闹。
“叩见殿下!”
慕容灼下马,崇天门外瞬间跪倒一片。
“起!”
慕容灼来到姜廷微面前。
“你便是泰州郡守?”
姜廷微仰头看到慕容灼,首先看到了那双举世无双的蓝眸,立刻托着状纸下拜。
“微臣泰州郡守姜廷微见过摄政王殿下!”
“你先起来说话。”
姜廷微只是挺直了上身,高高捧起状纸。
“殿下,微臣特自泰州赶来,要状告当朝辅国大将军,贺楼倏!状纸在此,请殿下过目!”
……
慕容洛抱着慕容珣躲在城楼高处看戏。
“哎呀,看来这下子皇叔要劝止你曜天哥哥就更难了,你说这贺楼倏是不是有毛病?非要想不开自寻短见,往狼嘴里送。”
“洛皇叔在说什么?珣儿不懂。”
“不懂就不用懂了,这些事情本就是你曜天哥哥的事,与咱们无关。”
……
在慕容灼阅览状纸时,贺楼倏脚步稳健地走到他身后,锐利的目光阴沉沉地瞪视着姜廷微,充满了威慑力。
若是旁人被他这般盯着,早该发软了,可姜廷微却视若无睹。
“殿下,辅国大将军贺楼倏在泰州开设香粉铺,名为百里香,为谋取暴利,百里香不惜在货品内加入大量有毒物,百里香掌柜俱已招认,人证物证确凿。但此案牵涉朝中重臣,超过微臣管辖范围,微臣也得于日前上报刑部,请求示下,然时至今日一直未曾得到回复。”
贺楼倏幽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本将军乃是朝中重臣,一心忙于军中事务,岂会有闲暇管什么商铺之事?”
姜廷微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呈上:“辅国大将军腰牌在此,当日百里香为与云香榭竞争,恶意构陷,反致自身罪行暴露,事后那管事带着这枚腰牌找到微臣,要微臣徇私枉法,网开一面,但臣接受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效力,故不曾从命,孰料事后竟然有人恶意在证人王掌柜饭菜中下毒,企图杀人灭口,毁灭人证。”
姜廷微的字字锋利如刀锋,言辞高亢,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分明。
他不避不闪望向贺楼倏:“敢问辅国大将军,您将军府的腰牌莫不是人人随手皆可得?”
慕容灼将铸着“辅”字的腰牌递予贺楼倏。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一概不知
“贺楼将军,你看看这可是你府中之物?”
贺楼倏脸色阴沉,双手接过,随意看了一眼。
这还用看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府上出去的。
兰雅一直聪慧谨慎,怎么近来总是出这些差错?
贺楼倏迟迟不语,这叫他如何能承认?承认了,颜面何存?
他迟迟不说话,慕容灼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随即,看向姜廷微。
“此案既已上交刑部,便与你无关了,刑部自会有审理结案。”
“殿下,微臣本也是这样认为,但眼下此事已经不单单是一桩案件。自从百里香事发之后,泰州不计其数的人前来府衙投状,那些人皆是曾经购买过百里香的香料,身体出现疾患。府衙告状之人日日人满为患,刑部审理结果迟迟不下,微臣实是无可奈何,不得已才来平城,亲自为我辖下百姓讨要一个公理!”
霎时,周围人因为姜廷微这些话都炸开了锅。
朝中为官之人,尤其是手握大权之人,有几个是真正干干净净的?但如贺楼倏这样被人当众捅出来,实在是……
太丢颜面了!
姜廷微字字掷地有声,证据确凿,贺楼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分辨。
“姜廷微,辅国大将军乃是我大燕的国之柱石,若是被本王得知你是在冤枉他,那本王绝不姑息。”
姜廷微忽然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微臣与辅国大将军无冤无仇,今日前来只愿为民请愿,字字为真,断无虚假!”
“这……”慕容灼捏着状纸,和不知何时从贺楼倏手上拿回的腰牌,为难道:“贺楼将军,此事你可何话要说?若是你有冤屈,尽管直言。”
“父亲。”
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贺楼兰雅一袭晋裳长裙,妆容精致,缓步而来。
“你来干什么?”贺楼倏低声斥责。
贺楼兰雅向慕容灼施了一礼,扫了眼姜廷微,说道:“启禀殿下,那泰州的百里香的确是属于贺楼家的产业,但是自从开设以来,一直都是交由一名姓王的掌柜打理,至于他是如何打理,我们府上一概不知。”
“哦?是这样吗?”慕容灼意味深长看向姜廷微。
贺楼兰雅软语:“自然是真的,家父身为辅国大将军,统帅七万辅国军,岂会有闲暇顾及一间小小的店铺?定是有人见家父深受殿下倚重,才会使出这样的毒计来陷害父亲,也许那王掌柜也是有人一早便安排好的。”
姜廷微冷哼一声:“辅国大将军也许是无闲暇理会这些俗事,但所有证人证词中所指的主谋皆是女郎你,女郎身为辅国大将军之女,你犯的事自当由令尊承担。”
“证人?谁?王掌柜吗?姜大人,兰雅方才已经说了,那王掌柜意图不明,也许是受人指使呢?”
“不止是他,还有百里香内所有调香师、账房、伙计,他们口供一致指向女郎你,女郎莫不是想说,他们所有人都是旁人安排,诬陷你这位堂堂辅国大将军府的千金?”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遗落证物
贺楼兰雅冷淡地俯视着姜廷微。
“姜大人,我不知您为何如此针对家父,针对我一介女流,但是我一向深居简出,这是平城人人皆知的,又怎会前往泰州掺和什么商铺经营?您可如此坏我名声。”
“姜廷微,身为朝廷命官,当众下跪岂非辱我大燕国威?你先起来再说话。”
慕容灼忽然出声,长眉微敛。
当下的情形就像姜廷微给贺楼兰雅下跪。
“是!”
姜廷微站了起来,跪得久了,站起时身体打晃,险些又狼狈地跪下去,慕容灼伸出一只手稳稳将他扶住。
那只手稳如山岳,晃都没晃一下,让姜廷微瞬间寻到了更足的底气。
君强,臣强,国强!
“谢殿下!”
慕容灼漠然道:“身为大燕朝臣,莫要给大燕丢了脸面。”
“是!”姜廷微眸光坚定。
贺楼倏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殿下这些话究竟是无心,还是在暗指什么?
“女郎方才说,您一直在平城,近期不曾去过泰州?”
“是!”贺楼兰雅言之凿凿。
她去泰州一直不曾明着露面,单凭一块腰牌,大不了在府中寻个替死鬼,谁能确定那便是她送去的?
“既然女郎抵死不认,那就恕本官无礼,顾不得女郎你的颜面了。”
难道他还有什么证据?
贺楼倏和贺楼兰雅同时屏息注视着姜廷微。
只见姜廷微高声吶喝:“来人!将那个包袱带过来。”
旁边停靠着的一辆马车旁,一名仆从从车上取下一个包袱恭恭敬敬送了过来。
贺楼兰雅和她身边的智奴几乎同时呼吸一滞,秋日的寒风干燥凛冽,刺得喉咙一阵疼痛。
当时事发突然,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落下了。
“哼!”
姜廷微冷哼一声,将包袱打开丢到地上。
“女郎可看清楚了,这些东西可是女子的贴身之物,都是在事发之后在百里香的后院厢房中发现的。那间厢房里悬着一尺百两的锦绣飞流纱,立着金丝双面绣屏风,挂着传世名画,燃着南晋华陵九品香榭的九品袖里香,就连熏香的香炉用的都是纯金的,布置得极为奢华讲究。”
此话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姜廷微刻意环顾四周,围观之人中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不少权贵。
“此乃天子脚下,京都平城,整个大燕最繁华富庶之地,但饶是如此,又有几人敢说自己能将随随便便一个暂住的小院布置得如此奢华?如此讲究?还有这些……”
姜廷微指着包袱中的东西,除了女子的贴身衣物,还有几套首饰,样样精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慕容灼从中拿起一支金钗,钗头是丁香花的式样,清一色的紫宝石镶嵌而成。
“这个是宫中之物吧?兰雅,本王似乎见你戴过?”
“殿、殿下……”
慕容灼又看向其中一件淡紫色的裙裳,唇角微微压下,默不作声。
贺楼兰雅随之看过去,后背发凉,那件衣裳倒是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衣裳所用的布料是每年只往宫中送的贡品,只有二十匹。
“女郎,您是否还要说这些东西都是被人偷去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秋意冷冽
贴身衣物被人当众丢出来,这就足够丢尽脸面了,还被指证谋利害人,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关键是殿下还在一旁。
贺楼兰雅有生之年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有一次,被秦绝杀光了身边之人,丢到半路那次。
秦绝!
你害我两次了!
“姜廷微,你如此便有些过了,依本王看,此事未必就与贺楼家有关,还是……”
突然,一声破空之声响起。
随即便是马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啊——”
贺楼兰雅一声惨叫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捂着手臂望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
手臂上衣衫被抽破,肌肤上火辣辣地疼痛。
“你还说!你用人不慎,酿成如此大祸,丢尽了我们贺楼家的颜面,还因为这种事惊扰殿下!今日我便在此给泰州百姓一个交代!”
贺楼倏拿着马鞭抽在你贺楼兰雅身上,声音尤为响亮,听得人心都跟着揪扯起来。
“父亲,女儿知错了!求您不要再打了,啊……”
贺楼倏看着女儿眼泪汪汪,心疼不已。
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女儿又自小聪颖,为他赚足了脸面,他从来捧在手心里,舍不得打骂,可现在,为了贺楼家的声誉,为了保住女儿一条命,他不得不这么做。
原本只是想做做样子,但慕容灼竟然装模作样地看着手上的状纸,没有出声阻拦。
这是什么意思?
渐渐的,周围许多人都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这贺楼倏固然一鞭子一鞭子打得清脆响亮,但最多只是抽破了衣裳,那衣裳还是最容易破的丝绸,丝绸破口处最深的也不过是几道红印子,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此案涉及人数众多,本王还是要去与陛下商议一下,姜大人,你在此稍候。”
慕容灼说罢,便带着状纸离开,往城楼方向而去。
幼帝三四岁的年纪,一切朝政全由慕容灼一人把持,他与幼帝有什么可商量的?
众人悄悄腹诽慕容灼这个借口,他这摆明就是故意要气死人。
但同时,望着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渐渐朝城楼而去,人们都不由得心头一阵寒凉。
是秋风太冷,还是那人……令人不寒而栗?
贺楼倏暗暗咬牙,没有人上来相劝给他个台阶下,他就只能一直打下去。
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慕容灼今日的用意,他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泰州这件事仅仅只是个由头而已。
“父亲,您真的要将女儿打死吗?还有殿下他……”
贺楼兰雅泪眼盈盈,珠钗发髻全都乱了,形容狼狈。
贺楼倏靠近女儿,悄声道:“兰雅,此事不怪你,殿下他是冲着父亲来的,只是要委屈你受些皮肉之苦了。”
冲着父亲?
如此说来,殿下不是为了给那个秦绝出气才如此对她?
贺楼兰雅正走神,马鞭再次抽打在身上,但这一次的疼痛让她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肩头,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衣衫。
贺楼倏知道,慕容灼的工夫远在自己之上,自己下手是轻是重对方一看便知。
今日倘若他不下重手,慕容灼是不会松口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杖责二十
凌厉的鞭声在空旷的崇天门外格外响亮。
“珣儿,记住,那个拿鞭子的人是坏人,日后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是,摄政皇叔。”
慕容洛嗤笑一声:“哎,你若是想要敲打贺楼倏一下,如此可是有些过了,他究竟何处得罪了你?”
“挨打的不是另有其人吗?”慕容灼的蓝眸在浓浓秋意中透出一种萧索的冷意。
慕容洛略一琢磨,愕然:“你的意思是,贺楼兰雅得罪了你?她……怎么可能……”
慕容洛深感怀疑,那贺楼兰雅对自家这个弟弟痴迷不已,取悦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得罪他?
就算是得罪了,这报复得也忒狠了。
正一头雾水,慕容洛扭头不经意瞥到自家弟弟嘴角那丝笑意,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看来,贺楼兰雅将他得罪得不轻。
……
“再打下去可就真要打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洛小声提醒。
“你心疼?赐予你做王妃如何?”
慕容洛:“……”
惹不起,躲着点。
“哼!”慕容灼悠悠然转身离去。
“呼……”慕容洛长吁了一口气。
望着走下城楼的身影,他叹息道:“珣儿,这天下大约只有两个人能管束你曜天哥哥,一个是你过世的太祖父,一个便是……那个人!”
……
贺楼兰雅浑身都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块完好之处,整个人早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贺楼倏沉闷地喘着气。
当他又要忍痛落下鞭子时,手腕被人握住。
“本王才走开片刻工夫,人这是怎么了?贺楼将军,兰雅她纵有过错你也不该当众对她下如此重手,她只是个弱女子。”
“殿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实在无颜再面对殿下。这个不孝女,打死了也好!”
作势便又要打下去,慕容灼夺去了鞭子扔到地上。
“行了,便是再大的罪过,贺楼将军将人打成这样也足够了。来人,速速送兰雅回大将军府,让梁太医随行。”
“殿下,不要就这么算了,微臣回去泰州要如何向那些告状的受害之人交代?”
贺楼倏恨不得用眼神将姜廷微给活剐了,他当即说道:“殿下,那些受害之人的损失臣愿意一力承担,该赔偿多少银子,还劳姜大人回头列个单子来,本将军派人送往泰州府衙。”
“够了!”慕容灼严声道:“贺楼将军深明大义,都已经如此表态了,姜大人,便是按照律法,如此也当够了吧?倒是你,身为命官,擅离职守,大闹宫门,惊扰圣驾,着实不成体统,当众杖责二十,念在你为民请命,也是情有可原,刑罚折半。”
“微臣领命!”姜廷微下拜。
随即便有人来当众行刑,虽说并非是真的打死里打,但也确实是不轻了。
贺楼倏攥紧的拳头青筋凸起,虽知慕容灼这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可……
杖责十下?还真是“重”得很!
“臣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贺楼倏身体晃了一下,感觉胃里的苦药汁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孤男寡女
经历了这么一场,贺楼倏的装病只怕也要变成真病了。
慕容灼关切道:“本王亲自送贺楼将军回府。”
“不敢有劳殿下了。”
“本王亦是关心兰雅的状况。”
……
其实梁太医的话虽然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但也未必不是事实。
贺楼倏征战多年,受伤无数,的确是有些陈疾,再加上闹了这么一场,急火攻心,刚一下马回府,口角便有鲜血溢了出来。
梁太医深表同情,又将自己之前开的药给贺楼倏连灌了两碗下去,又为贺楼兰雅开了些外敷内用的药剂交给智奴。
贺楼大将军府的老夫人一把年纪了,在儿子和孙女两头跑,泣不成声。
“那个姜廷微是个什么东西,小小的一个郡守,竟将我儿和我的乖孙女害得这般凄惨,他是当我们贺楼家无人了吗?我的心肝,兰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给打成了这样?这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了……”
哼!
惨也是你自家人打的。
慕容灼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冷笑,心情舒畅,连带着这贺楼家的风景都看着有些顺眼了。
梁太医从屋中出来,看到他的表情,连忙缩缩脖子,小声道:“殿下,就是皮肉伤重了点,服药调养应该不至于伤及性命。”
“没有伤及性命?”
梁太医心头咯噔一跳:殿下,您说清楚,您这话到底是何意?
“那个……殿下,贺楼大将军之前就生怕老臣毒害他,您也看见了……”
就算殿下您想要人家全家死,但人家不相信您,更不相信老臣。就算老臣与您狼狈为奸,暗搓搓给人下毒,事后人肯定会再自行找大夫看诊啊!到时候不就穿帮了吗?
梁太医心中大喊,低着头额头发汗。
“回去吧!”
“哎!老臣告退!”梁太医如蒙大赦,五十多岁的人了跑得那叫一个麻溜。
慕容灼轻哼一声,指尖轻抚着袖中的凤血坠。
连他都惹不起的野狐狸,贺楼家居然敢去招惹,想造反不成?
“祖母……”
“哎,兰雅,我的心肝孙女,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屋中声音传出,慕容灼嘴角不悦地下压。
还真快!
“祖母,殿下呢?殿下……”
贺楼兰雅刚一睁眼,便不停地唤着“殿下”。
“殿下一直在外面守着你呢!”
“当真?我、我要见……”
贺楼老夫人连忙出门,恭敬道:“殿下,兰雅她终于醒过来了,只是她刚一睁眼就哭着要见殿下,可否请您进去看看她?”
慕容灼点了点头。
毕竟是女子闺房,贺楼老夫人理应跟着进去,但就在她身边嬷嬷要打起帘子时,忽地被她拦住了。
贺楼老夫人冲着老嬷嬷摇了摇头,眼睛里别有深意。
老嬷嬷立刻笑着点头,明白了。
殿下如此关心女郎,将来势必成为殿下的王妃,更甚者,等到殿下登上大位,自家女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该让他们单独相处,孤男寡女,就算是真传出什么有损名节之事,只要对方是殿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眼力劲儿
“殿下……”
贺楼兰雅泪眼莹莹地望着慕容灼,一只手伸向他,那张清丽的脸惨白无色,脸颊边还有一道鞭痕。
可她伸她的手,慕容灼就只是负手站在榻前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手还握着凤血坠。
贺楼兰雅想到殿下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也就罢了,但她以为慕容灼开口一句至少是“兰雅,你受委屈了”,可是——
“你父亲下手真狠。”
贺楼兰雅的眼泪顿时滚了下来,也不知是被父亲打得委屈,还是品味出了慕容灼背后的隐意——你怪不得别人,你这样都是你自己的亲爹打的。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教训,贺楼将军也愿意赔偿所有受害之人的损失,泰州郡守那边应该也不会追究了,你好生静养吧!若你不再犯错,本王想,令尊也应该不会再打你了。”
当然,如果你再犯,那后果自己看着办!
贺楼兰雅呆怔地望着慕容灼,眼里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可整个人都是蒙的。
她自认整个平城的贵族女子都没有谁比她更聪慧,可是她读不懂,殿下这究竟是在安慰她,关心她,还是在训斥她?
“既然你醒了,那本王就走了。”
“殿下……”贺楼兰雅气息微弱,对方也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慕容灼大步流星出来,贺楼老夫人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殿下!”
“贺楼老夫人,既然确定贺楼大将军与兰雅无碍,本王也该告辞了,大将军乃是大燕栋梁,望府上好生照料。”
“额,是,老身谨记殿下之……”
她话都还没说完,那人已经秋风一般走远了。
此时,天越来越暗。
慕容灼乘着马车离开贺楼大将军府,等到走远了,他才换了一辆车,悄悄来到丞相府,从后门进入。
“殿下!”穆岑鸿早早便等候在侧。
“丞相,人如何了?”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皮肉伤,与贺楼家那位女郎相比,他这可轻多了。”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各自轻笑。
“老臣先告退了。”穆岑鸿自觉停在厢房门外,屏退了婢女。
厢房内,姜廷微趴在床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被。
“啊,殿下,微臣叩见……”
“躺着吧!”
慕容灼亲自将他扶回榻上,态度与白天在崇天门外时截然不同。
“姜大人,今日委屈你了。”
“微臣不敢,这本就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原来,姜廷微今日之举全都是受慕容灼示意。
“你暂且就在丞相府中好生修养,事情闹得这样大,料想贺楼倏碍于颜面,也不敢对你如何,你大可安心。”
“是,多谢殿下。”
正事说完,慕容灼安静了一会儿,盯着姜廷微。
偏偏姜廷微也是个耿直愚讷之人,完全没有察觉慕容灼的欲言又止。
两个大男人相对默然,良久,慕容灼压了压嘴角,嫌弃地看着姜廷微。
这个人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咳,本王问你,那个人现在泰州如何?”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护食苦心
那个人?
谁?
“殿下说谁?”
慕容灼更嫌弃他了。
“你有夫人吗?”
“额,微臣家中正妻一人,妾室一人。”殿下问他这个做甚?
你都有两个女人了你还如此愚笨?本王就看上那么一个,还没娶回家呢!
身为臣子,你就不懂为本王分忧?
慕容灼俊俏的脸有些阴沉,吐出两个字:“秦绝。”
那秦绝果真非同一般人,竟得殿下亲自垂问。
“那位秦公子在泰州一切安好,此次百里香之案能如此顺利,亦是全亏他机敏善谋,就连那贺楼兰雅遗留下的包裹也都是秦公子提议微臣带来的,说是对方极有可能会谎称自己从未去过泰州……”
提起那个天人一般的少年郎,姜廷微倒似打开了话匣子,一味夸赞,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因为他这番夸赞满心愉悦。
慕容灼平生头一次发现,听着自己的臣下夸赞自己看上的女子,这种感觉竟比听别人吹捧自己还要来得愉悦。
但是回过神,扭头发现姜廷微夸起来没完了,双眼居然还烁烁发光。
慕容灼又绷住了脸。
“姜大人今年贵庚?”
“啊?”
这殿下话题转换怎么这样快?
“微臣……五十有二。”
“姜大人此番立下大功,本王赐你几个美人如何?”
“殿下,微臣惶恐,断不敢受。”家中妻妾已经够他心烦了。
“回头本王便将人送到你府上。”
本王赐你美人,你就不要一把年纪肖想本王的人。
“殿下……”
“好了,就这么决定,不必多言了。”
“殿下,微臣只是提议殿下,若是有可能,便将那秦绝延揽入朝,若错失如此良才,实是我大燕的损失!”
“姜大人还是好生养伤吧!”
慕容灼迈着悠闲的步子出门,有种把牡丹旁的藤蔓杂草掐断的快感。
“殿下似乎心情甚佳。”门外,穆岑鸿笑语。
屋内的动静他都听见了,殿下护食护到这个份上也着实是用心良苦了,连姜廷微都不放过,人家可都能做凤家女郎的祖父了。
慕容灼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关你什么事?
穆岑鸿很自觉地闭嘴,护食时的猛兽是最招惹不起的。
两人从厢房小院出来,穆岑鸿道:“若非此次泰州之案,臣险些便将姜廷微此人遗忘了,殿下,那位凤家女郎可是送了一个人才到殿下眼前。”
姜廷微这样的人虽然容易得罪人,但其为官品质却属难得。
慕容灼沉思片刻,说道:“刑部尚书该换人了。”
“刑部尚书孟河一向与拓跋昇来往甚密,眼下这个时候……”说道此处,穆岑鸿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如若在此时将其撤换,无论是拓跋昇,还是贺楼倏,都会惊动。”
“……嗯!”
……
几日之后。
泰州。
姜廷微记挂着泰州之事,只在平城稍养了几日便折返,只是他有伤在身,只好写了封信送给凤举,告知平城发生一切。
“又是鞭笞,又是赔偿,果然是脱了很厚的一层皮下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权力中心
桑梧看过姜廷微的书信,只觉无比过瘾。
曾经她总是听到阁主评价北燕慕容灼的才华只在战场之上,下了战场便如猛虎离山,但现在看来,慕容灼简直尽得某人真传,一肚子黑墨。
凤举浅笑:“府衙告状之人人满为患,赔偿不是一笔小数,这些年贺楼家靠着百里香赚了多少银子,这次都得吐出来了。”
单看云香榭最近的收益,便知百里香这些年赚了多少,所以,贺楼家岂止是脱一层皮?简直是放血。
这还仅仅只是财物上的损失,更不论慕容灼会趁着这次机会在朝中军中做多少手脚。
“那位郡守姜大人也是满载而归,街上都在议论,他虽然挨了杖责,但前脚回来,后脚摄政王就赐了三个美人送到他府上,那个妾室韩氏为此哭闹上吊,热闹得很。你说,慕容灼是不是故意整治韩氏,为你出气?”
“谁知道呢?”
凤举淡淡一语,将姜廷微的信烧掉,看向外面的融融秋光。
“该秋收了吧?”
呢喃一句,她便提笔着墨,开始写信。
几封信同时发往各处,送给云丰粮铺的管事们。
秋收之期已至,云丰粮铺也该正式开张了。
泰州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一步——
平城。
北燕的权力中心!
……
为避免王掌柜在平城与贺楼家的人撞上,凤举将泰州的云香榭交由他打理,让胡管事跟着自己一同到了平城。
平城,这是她第三次来了。
每一次来,总是不同的境遇。
“你要去找慕容灼吗?”马车上,桑梧问道。
凤举拂起帘子望向那最显眼的城楼宫阙。
这方深潭中的波澜又岂会比华陵城中的平静?
“先去最繁华的地段找间客栈下榻。”
直接去找他吗?
他虽位高权重,处境亦是艰难,自己又何必给他添麻烦?
还是先在平城稳下脚跟再说吧!
……
五日之后。
“公子,这平城寸土寸金,我们为何不直接在铺子后面连个院子居住,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看着最后敲定的铺面,常欢有些心疼,这铺面是在平城最繁华的地段,但也着实花了大把银子。
凤举说道:“铺面后头的院子留几间房给胡管事和他的家眷,余下的还要做仓库和供调香师们使用。我们的宅院我已托了庄宅牙行,大约很快便会有回音了。”
其实这并非是她决定另找住宅的主要原因。
之前从凉州开始一路辗转,无论她去了多少地方,平城才是她最终的目标。
既然要在此地长住,总要找个像样的地方。
……
牙行之人办事利落,就在凤举等人忙着筹备云香榭和云丰粮铺的分号时,人已经将七八个待售宅院的情况列出送来。
翌日,凤举随着牙行之人到其中一间宅院看了看。
宅院是牙行提供的七八座里最大的一座,走了一个时辰才看了个大概。
凤举站在一处池塘前,如果,那只剩下底端一滩浑泥的深坑也能称为池塘的话。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意外之遇
桑梧漠然在凤举身后站定,低声道:“那个牙行之人都要高兴疯了,你确定你要选择这里?”
“你不觉得这里很好吗?”
桑梧果断摇头,她完全没看出这里有哪里好,除了大得离谱这一点。
凤举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座宅院虽然看着破败了一些,但能在平城中心地段占据如此规模,宅院曾经的主人必定也是身份不俗,园子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精美。
“何必苦大仇深的?没有那些繁复的亭台楼阁,重新休憩起来反而省事。”
桑梧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选择这么一座宅院,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从前凤举只是找一些清静不显眼的院子居住,力求低调。
但如今,铺面选择最大的铺面,开在最显眼的地方,住宅也选择这种大得足够张扬的院子。
她的打算已是显而易见。
凤举望向萧瑟长空,凤眸中荡漾出波澜千重。
快了……
宅院的事情定下,之后便是大规模地重新修葺。
这座空寂已久、最少值四五十万两银子的大宅终于有人要入住了,这引得人们颇为好奇。
但最令人好奇的是整日不见有多少青砖碧瓦、奇石画栋往里送,倒是一批又一批青竹、梅树源源不绝地送来。
这种真正的士族名门才会钟爱之物,远远比那些富贵俗气的东西更引人瞩目。
除此之外,便是大规模的开湖引流。
……
这日,桑梧从外面回来,看到凤举正悠闲题字。
“外面都在猜测那座大宅的主人是谁,你倒是悠闲。”
凤举落笔,笑道:“看看,我这两个字如何?”
用正楷书写的“云园”二字,风骨清瘦,端正大气。
“要找人去制作匾额吗?”
“也好,正巧我也该出去一趟了。”
“去找慕容灼吗?”
凤举但笑不语。
来了平城多日,店铺,住宅全都定下了,再不去找那个人,他怕是要生气了。
深宫高墙,虽然有王令在手,但凤举还是决定通过穆老见慕容灼。
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凤举心中隐隐藏着一丝期待。
“你很热?”桑梧盯着凤举看了半天,发现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额……是啊,车中太闷了。”
凤举暗自暗恼,挑帘掩饰自己的局促。
车帘挑起的瞬间,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看错了吗?
“你怎么了?”桑梧察觉到了凤举的异常。
直到马车转弯,凤举忽然出声:“停车。”
戴了纱笠,她匆忙跳下马车,藏身在拐角之后,向方才经过的方向悄悄望去。
桑梧诧异,随即就看到……慕容灼正扶着一个女子从一间书斋里出来,举止颇为亲密。
那女子虽然戴着纱笠,但一看便知是贺楼兰雅。
“你……要直接过去找他吗?”
凤举只是盯着那一幕,轻轻摇头,眼看那两人走远,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慕容灼和贺楼兰雅大概出来有一阵子了,直接便直接进了一间茶楼。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逢场作戏
料定那两人必是进雅间的,不会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凤举随后也跟进了茶楼。
桑梧拉了她一下,有些担忧。
凤举牵了牵嘴角:“你放心,我又不是来查探夫君私藏外室的妇人,难道你还怕我冲出去哭闹扯头发不成?”
桑梧沉默:那你现在这般又是干什么?
“殿下,您累了吗?”
雅间隔壁,贺楼兰雅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本王不累,倒是你,身上的伤才刚好些,还是尽量少外出走动。”
慕容灼的声音倒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温柔小意,但这种语气对于他而言着实已经算是相当温柔了。
桑梧默默看向凤举,迄今为止,她只见过慕容灼对凤举用过这种语气。
但如今,却是对别人。
“这几日殿下总是陪着兰雅,兰雅从未如现在这般开心过。只是外面人们传得风言风语……”
贺楼兰雅听起来有些娇羞。
慕容灼问:“什么风言风语?”
“人们都说,兰雅已经……已经……”
“外面人们都说我家女郎已经委身于你殿下,失了清白之身。”
“智奴,这话你怎么能当着殿下的面说出口?我与殿下清清白白,损了我的名声不打紧,但绝不可坏了殿下的清名。”
“原来是这个,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谣言。”
“殿下?殿下难道不介意吗?”
“呵,本王听皇兄说,本王昏迷那段时日你曾来照顾过本王,皇兄也一早便对本王提议过,说整个平城的贵族女子,无人比你更适合做本王的王妃。其实,本王也已经与贺楼将军提过此事。”
“……殿、殿下?殿下此言可是当真?不是哄骗兰雅的吗?”
贺楼兰雅被这个惊喜冲击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本王何时骗过你?何况是这种大事。”
“殿下!”
贺楼兰雅喜不自胜,但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那个人就像一根又粗又利的木刺扎在她心口,每呼吸一下都会疼得钻心。
“可是殿下,兰雅之前在外听闻殿下对一个人甚是关怀,殿下与那个人之间……”
“那些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你何必放在心上?以本王的身份,能做本王王妃之人,必定是如你这般的大燕贵族出身。”
“噔”的一声响,隔壁传来杯盏落地碎裂的声响。
慕容灼的随行护卫一剑劈裂了相隔的大屏风,便看到一人正蹲在地上。
店小二被那明晃晃的剑吓蒙了。
“客官,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只是不小心收拾的时候将杯子跌碎了。”
……
从茶楼出来,凤举便在这僻静的街巷背靠在墙壁上,不言不语。
桑梧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介意?”
半晌问出这么三个字,连桑梧自己都觉得这话很废。
她又说道:“也许他只是在做戏。”
终于,凤举抬头,眼波平静地看了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
大概,他是出于某种原因要稳住贺楼家。
方才那些话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慕容灼会说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燕南生变
如果慕容灼真的将贺楼兰雅放在心上,他又怎么会让贺楼兰雅遭受那一顿鞭笞?
如果他想着别人,他会来纠缠自己吗?
如果,只是逢场作戏,他与自己有什么戏可做?
利用?
他究竟是在利用贺楼兰雅,还是在利用自己?
自己这般处境,有什么值得他利用?针对大晋?可是……
诸般想法,想得她头疼。
理智告诉她,方才所见的那个慕容灼太反常,但是她不敢确定,自己熟悉的那个慕容灼是真的,还是方才这个才是真的?
“你为何不敢完全信任他?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吗?”
桑梧的话戳在了凤举心上。
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问题。倘若易位而处,倘若慕容灼也是这般不信任她,她一定会伤心,一定会介怀。可是知道归知道,真正要去放开心怀,对她而言太难了。
慕容灼应该不是那样的人,看到的也不是如此,可是她拿什么去赌这一个“应该”?
“你识人一向很准,你看到的慕容灼是什么样,你便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识人眼光?
是啊,她终日凭恃着识人的本领用人。
可是没有人明白,她唯独不敢自信的便是自己识人的眼光,尤其,是对要交付一生的那个人。
已经瞎过一次,已经跌下过悬崖一次……
不,跌下悬崖两次了。一次是全族倾覆,天昏地暗,一次是……玉辞!
灼郎,凤举对不住你。
凤举便是这样的自私,反复,说过不再质疑,却还是禁不住考验。
凤举能给予你的信任,经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
“走吧!”凤举站起身体。
“你不去找他了?”
“不了。”
“还去丞相府找穆老吗?”
“不了。”
也许并非是灼郎的问题,而是她自己。
她需要时间好好反思一下,该如何学会去相信。
……
刚回到租来暂居的小院,常心便迎了上来。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
常心将手中一封书信交给凤举:“燕南云丰粮铺来信了,是加急信件。”
打开书信匆忙略过,凤举眉心倏地隆起。
出事了!
桑梧疑惑地接过信件,原来是燕南接连遭遇天灾,时值秋收时,却是许多地方颗粒无收。
慕容烈自己都横征暴敛,何况他手下将领官员大多皆是燕人,对晋人百姓就更是不管不顾。
桑梧从信中抓到一个词,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饥饿到实在难以忍受时,因不忍心吃掉自己的亲生孩儿,便与人相互交换为食。
那是只有春秋战时烽火燎原,天下极端混战,才曾出现过的现象。
凤举无意踱着小步。
该如何是好?
夏日时她就已经收到消息,燕南许多地方旱灾,但后来稍稍得到了缓解,之后便一直没有收到燕南来信,她以为一切都正常了。只是后来以防万一,悄悄让两家粮铺的管事在仓库储备了一些应急的粮食。
而眼下那些粮食似乎被人发现了。
若是被饥民抢去,那她认了,只当行了善事,可若是被官府抢去,她不能认!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借步说话
“我出去一趟。”
撂下一句话,凤举抓着纱笠转身就往外走。
桑梧急急跟了上去。
太过心急,凤举顺手便牵了一匹马,也不知是谁拴在巷子口的。
桑梧纵身飞檐,跳到了她身后马背上。
“你要去哪儿?”
“找慕容灼!”
那你刚才又为何要回来?
桑梧简直想将这个疯子扔下去。
凤举策马一路直奔辅国大将军府,途径东阳大街,恰巧看到几匹战马朝着城外飞奔而去,他本没有太在意,但又走了一段之后,发现街市上气氛很不对劲。
正困惑,就见前方岔路口一条长龙绵延而过,清一色的黑甲军,气势肃杀。
桑梧声音凛然道:“看来方才那几匹战马也是奉命出城传令的,如此紧急召集军队,慕容灼是要干什么?”
百姓们成群聚集在街道两旁,议论纷纷。
两人依稀听到那些人说,摄政王突然紧急召集大军,是要攻打燕南。
凤举攥紧了缰绳,时间紧迫,她不能再这里耗着。当下调转马头准备绕路而行。
到了辅国大将军府门外,两人在暗处等了片刻,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慕容灼扶着贺楼兰雅下车。
贺楼兰雅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带着自己的婢女进了府门。
见慕容灼要上车,大约是要离开了,凤举方才现身。
“摄政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到凤举,慕容灼骤然一怔。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能随便来的吗?还不速速离开?”
慕容灼厉声呵斥,让凤举本就疙疙瘩瘩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当然知道这里危险,可她不得不来。
“我知道这不是我该来之地,所以我才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知道不该来你还来?
还是你不知道贺楼倏全家都恨不得活吞了你?
慕容灼似有若无地朝将军府大门的方向扫了一眼,敛眉沉声道:“走吧!”
凤举策马而行,就近寻了个茶楼,慕容灼的马车亦尾随而至。
两人寻了个清静的雅间。
“你找本王何事?”
“你要现在攻打燕南?”
“秦绝,你不过是本王贪新鲜的玩物,一个不入流的商贾**,本王是否攻打燕南与你何干?”
这个脑子坏掉的混账!
凤举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得胸口一阵闷痛。
可随即就听见“咚”的一声极轻的声响,垂眸,发现慕容灼右手食指上的狼王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磕在了桌面上。
凤举凝眸注视着他那只手,依旧语气不变,含着怒气冷声质问:“那你可知燕南今秋许多地方颗粒无收,饥荒比入春之时更甚,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象?”
“本王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趁此机会出兵,机不可失,这与你何干?别以为给本王做了两天**,本王对你和颜悦色了几日,你便可以对本王之事指手画脚!茶呢?为何还不送上来?”
慕容灼扬起下巴冲着外面一声厉喝。
“来了来了!”
店家亲自急匆匆地将茶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