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人命为重
“回大人,小民华陵人士。”
姜廷微严肃冷硬的神情稍稍缓和:“难怪如此风仪绰约。”
一旁衙差道:“郡守大人面前,为何遮遮掩掩?”
凤举饱含歉意:“不是小民不敬大人,只是小民体弱,刚来北地不久,对这北地的气候还是有些不适应,近来染病,只恐将病气过给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晋人,尤其是生活在北燕的饱学之士,无论心中有多少愤世嫉俗,但对于那个烟堤十里、冠盖云集的晋地华陵,心中总是有着难言的情感,对那里的人物风尚总是怀着憧憬向往。
姜廷微亦是如此,南晋人物以清风秀骨、弱不禁风为美,见凤举如此说,他更生出几分好感,对衙差摆了摆手,不予追究。
就在此时,一个挎着医箱的老者从外面挤了进来,被衙差拦下。
老大夫有些不知所措。
凤举说道:“姜大人,这是小民请来的大夫,人命为重。”
“嗯!”姜廷微点头,一个严肃的眼神制止住了韩氏的行动。
老大夫蹲在地上为韩四郎诊脉,凤举在一旁查看韩四郎身体的种种迹象。
“还算有救,再拖个把时辰这人可就要彻底没了。”
说着,老大夫取出银针接连在韩四郎身上落下数针,转眼韩四郎口角便不再有白沫吐出。
老大夫看了看四周,问道:“老叟来得匆忙,药没带够,这香铺里可有现成的凉苏叶粉末?越纯越细越好。”
“常欢,去取来。”
凤举开口,常欢转身就要去取。
韩氏突然说道:“不行!四郎就是用他们店里的香料才会中毒,若再用他们的,那岂不是毒上加毒?”
凤举客气道:“这位夫人不信任在下,难道连郡守大人也不信吗?郡守大人在此,若是在下真要做什么伤害令弟之事,郡守大人自会秉公处理。再者,这位大夫也在,等东西拿出来,先让他过目便可。”
“夫主……”韩氏小声拉扯姜廷微的衣袖。
姜廷微淡淡道:“你没听大夫说吗?四郎的情况不宜再拖,你口口声声担忧弟弟,怎的这会儿倒连外人都不如?再如此不识大体,你便回府去吧!”
凤举在白纱下扬了扬嘴角,好在这位郡守大人是个明辨是非之人,否则她就只能慕容灼的王令狐假虎威了。
“公子。”常欢将一盒凉苏叶粉末递给凤举。
凤举转给老大夫,道:“老先生,为保稳妥,请您先行查看。”
老大夫仔仔细细查看了半天,捋着白须点头赞道:“能将凉苏叶研磨至如此精纯细腻,老夫行医多年也是少见。”
老大夫掰开韩四郎的嘴巴,将凉苏叶粉末灌进去一些又从自己的药箱中取了一小瓶清酒和着一起灌下。
韩四郎猛地呛了几口,但老大夫手法娴熟,迫使他将口中的东西都吞了下去。
“好了,如此一来最致命的因故也就祛除了,接下来只需每日将这凉苏叶粉末和在清水中服上一钱,七日之后人也就无碍了,只是我所说的一钱是指这间店铺里的凉苏叶粉末,若是别处的,不如这个精纯,则需两钱。”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独有标记
人算是无碍了。
韩氏道:“你们别以为解了毒这件事便算了。”
姜廷微道:“雨娘,你说四郎是用了这间店的香料,那证物呢?”
“证物就在此。”
韩氏从黑瘦的家奴手中拿过东西,呈给姜廷微。
青花瓷盒中放着四五个锥形的塔香,盒子内部并非寻常那般空旷简单,而是放着一些光滑的香台凹槽,将塔香固定在其中。
姜廷微伸手想要取出一枚,但塔香深陷其中无法取出。
凤举主动上前道:“大人,小民代劳吧!”
“嗯!”
凤举将青花瓷盒接过,按下盒中的一个凸.起处,其中一枚塔香立刻弹出。
“好精巧的心思。”姜廷微赞叹着,随即脸色肃然,话锋一转:“看你对此物如此熟悉,这东西果然是从你这里买去的?”
“这盒子确实是本店所出,但韩四郎用的是盒中之香,而非这盒子,正如窃贼窃取小民的衣物穿在他自己身上,然后再去杀人越货,难道就能断定杀人越货之人是小民吗?”
“你这是诡辩!难道四郎还能自己害自己不成?”韩氏叫嚣着。
凤举突然很客气地赞同她:“夫人所言极是。”
随即,她对姜廷微说道:“大人,小民这云香榭开了多处,售卖出去的货品也是无数,但此种事情还是头回发生,莫说是在别处,就是泰州这一间,这段时日上门的客人也有许多,但至今从未有人出事,小民自己也有些困惑。这东西能否交由小民看一看?”
姜廷微略一思考,点头,将东西给他。
一名衙差警惕地盯着凤举,生怕她损毁罪证似的。
凤举将其中一枚塔香弹出,仔细看了看,说道:“大人,这款灵台香应该不是我们云香榭的东西。”
“诡辩完了又想推卸!”
这一回,韩氏一开口,姜廷微便下令:“来人,送雨娘回去!”
“我不!夫主,此事关系到四郎,我不能……”
然而,韩氏的话还未说完,两名衙差已经到了她身边,在姜廷微的威慑下强行将韩氏带离。
姜廷微看着凤举:“你如何能断定这并非你们店中之物?”
“常心,去柜台上取一盒同样的七品灵台香来。”
凤举先后将两盒灵台香指给姜廷微:“大人请看,韩四郎用剩下的这一盒灵台香上光滑无物,但我方才从蔽店的柜台上取来的这一盒,每一枚塔香上都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标记。”
“嗯,确实……”姜廷微点头。
旁边衙差质疑:“那也许是你们制香时忘记了呢,一个标记而已,尚不能说明一切。”
胡管事凑过来,疑惑地小声道:“公子,当日韩四郎的确是从我们这里买的香啊!”
虽然小声,但周围人也不是聋子,近处的几人都听见了。
那衙差道:“你看,连你自己店中的人都承认了。”
凤举浅笑:“标记可以作假,但货真价实的东西却是绝对假不了的。常欢,去后院取我的琴来。”
姜廷微蹙眉,不解地问:“取琴?”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琴上鉴香
“来人,给姜大人设座。”
“你弄什么玄虚?”
“小民口头之语实难令大人相信,更难服众,但稍后孰真孰假,大人与在场诸位一看便知。”
常欢抱了琴来,凤举当着所有人的面席地而坐,将琴放到腿上,又将韩四郎用剩的塔香取出一枚放在琴身上。
烟青色的衣袍如碧水之上绽放的青莲,重重叠叠,不见其容,只见其影,已令人心向往之。
少年清致,风雅如斯,这本就令人难以对她生出恶意,更何况这少年轻拢慢挑,简简单单几声琴调,清冽如水,沁人心骨。
这个时候的人们总有一种观念,善琴者往往皆是通达从容的尘外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会无故害人?
凤举只是随手弹了绿水一篇中的一小段,然后说道:“大人请看,这一枚灵台香还如方才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这……这难道还能有什么变化不成?”姜廷微困惑。
外面围观众人亦是不解。
凤举将灵台香换成了云香榭刚取来的,仍是弹奏同样的曲调。
就在她刚拨动琴弦的那一刻,放置在琴身上的塔香如九重浮屠,刹那倾塌,化作一堆粉尘。
随着弦音传响,轻盈的香尘渐渐被震飞,飘散开来,令人灵台清明,心境平和。
“好香啊!”
“嗯,这香味甚是好闻。”
“哎?我的鼻子好像通了。”
琴声同样只弹奏了方才那一段,停在了同样的地方。
凤举起身:“大人可看清楚了?”
姜廷微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这是……”
凤举笑了笑,目光却是看向外面人群中站着的某个人。
“正如之前这位老大夫所言,我们云香榭用来制香的每一味香料皆是经过重重研磨,做到足够细腻精纯,正因为太细太纯,所以很多香料包括里面掺和的养身药粉若是稍有不慎,分量出现偏差,或是有杂质,或是掺入了不该有的东西,立刻就会出现反应,使得香料最终调制失败。”
她将灵台香盒拿起,按下按钮,弹出一枚灵台香。
“灵台香之所以会用这样的盒子来盛放,并非只是为了新奇,其主要原因是因为……”
说着,她指尖轻轻触碰那枚灵台香,锥形的塔香瞬间散了架。
“因为原料太细腻,容易造成这种情形,所以才会选用这种盒子来固定形态。”
一旁的常欢好奇,将韩四郎用剩的灵台香做同样的试验,但她接连戳了几下,塔香依旧完好,只是稍稍被她的指甲抠下来少许粉末。
这一幕其他人也都看得清楚。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是云香榭近来招来的调香师,林留。
“公子,有句话我不得不讲,当日这盒灵台香确实是从咱们店里出去的,而且我记得当日没有现货,还是葛暮临时配制的。”
“哦?是吗?”
凤举看向葛暮,葛暮仍被韩氏带来的两个家奴钳制着。
对上凤举的目光,葛暮说道:“当日的确是我配制的,但……”
凤举快他一步道:“我只问你一句,当日从你配制灵台香到这香被送到韩四郎手中,这段时间可有假手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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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们都期待阿举霸气重归华陵,你们都知道阿举行商是为了重新掌握资本与权力,而她一路行商,现在已经靠近了北燕权力中心平城,靠近了权力中心,那离回去还会远吗?而她重拾古琴这个细节,便是她回到风骨华陵的预示。不要急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拆香以证
葛暮想了想,当下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了林留。
“当日我将香调制好,林留说他正好要去前堂,便将那盒灵台香拿走了。”
林留皱了皱眉。
凤举看向林留:“那么在你之后可还有其他人经手?”
胡管事突然说道:“是,我记得,当日的确是林留将那盒灵台香交到我手中,之后我又当场交给了韩四郎,当时常心姑娘也看见了。”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林留问,眼神却开始左右飘忽。
凤举淡淡说道:“这说明你拥有做大的嫌疑。”
“凭什么?香是葛暮一手调制的,若要在香中动手脚,他才是最有机会的,我不过随手拿了一下而已。”
凤举笑道:“我方才便说过,云香榭的香料在调制过程中若有丝毫差错,都极有可能难以成形,功亏一篑,但韩四郎这盒灵台香却是完好的,而这里面又确确实实添加了毒药。”
“这又如何?也许是葛暮他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
“这盒灵台香的确是用了特殊的办法,不过不是葛暮用的,而是你。”
“公子,就算你赏识葛暮比我多,也不该为了给他脱罪如此强行将罪名转嫁到我头上!您这些说辞毫无证据,未免也太牵强了。”
姜廷微问道:“你说这香在调制时用了特殊的办法,是什么?”
凤举清冷地看向林留:“看来不让你亲眼看到,你是不会承认了。”
随即,她命常欢取来了自己那一整套琉璃器皿,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法娴熟地将含毒的灵台香拆解开来,包括其中每一味原料都清清楚楚地分开。
在场包括葛暮、林留在内的所有调香师都看傻眼了,如此高超的手法简直是将调香技艺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甚至……神乎其神的地步。
她将其中一个盛放着白色粉末的琉璃管递给老大夫。
“老先生,请您看一下,这是否就是韩四郎所中之毒。”
老大夫依言看过,嗅了嗅,又倒出少许,点头:“没错,这的确是沉魂草淬炼出来的粉末,灵台香本是能令人神台清明的,但若加了这位药进去,便会令人神志昏沉,五内不适,严重时便如韩四郎那般,直至最后殒命。”
凤举指着那一排拆解出来的各色药末,说道:“韩四郎这盒灵台香的配方大体上看的确与云香榭的相仿,但用料仅仅是四品灵台香的等级,不仅原料粗劣,而且还少了几味,若要将这些东西调配出七品灵台香的效果,就必须添加这个。”
她将其中一个琉璃管拿起晃了晃,命常心将后院中一个笼子提来,笼子里关着一只白鼠。
“老鼠?”
“这云香榭怎么还养这种东西?”
凤举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云香榭为了试验每一味香是否对人身体有害,在首次调制成之后都会先拿这白鼠做试验。”
“哦!原来如此!”
“看来这云香榭的东西还是可信的。”
在纷纭的议论声中,凤举将琉璃管中的东西兑到水里,让白鼠服下。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黄雀伪蝉
稍过片刻,只见活蹦乱跳的白鼠突然倒地不起,连尾巴都僵硬了。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香里不止沉魂草一种毒?”
老大夫看着好奇,忍不住上前道:“小公子,这个可否让老叟看看?”
“当然,老先生请。”
“多谢!”
老大夫接过看了看,忽然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姜廷微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凤举解释,老大夫已经说道:“回大人的话,这种东西名为凝石散,确实可以将很多东西迅速凝结,但是过量内服也是具有毒性的。”
“什么?”姜廷微下意识瞪向林留。
林留心虚,被姜廷微那威严的眼神吓得差点跪到地上。
凤举说道:“云香榭的香以品级论优劣,这款灵台香之所以称之为七品,是因为调配时除了准备原料,还需另外进行七重工序,一重都不可缺少,但是韩四郎这盒香,小民方才拆解时大约能看出制这香的人仅用了五步。”
姜廷微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本官恕你无罪。”
“其实也没什么,小民只是忽然想起前阵子为了向前辈学习,特地去城中的百里香买了一些香料回来验看,而那些香料的调制方法与这一盒灵台香倒是十分相似。”
“百里香?”姜廷微狐疑地扫了眼林留,道:“此人不是你铺子里的调香师吗?”
经凤举引导,他此刻已经确定这盒香与林留脱不了干系,而非葛暮。
凤举含笑瞥了眼林留,而后者此刻额上的汗珠已经开始滚落。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如此年纪出来闯荡,被人哄骗怕了,所以形成了一个习惯,举凡用人之前总要将那人的来历背景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林留闻声,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惊异地看向凤举。
凤举继续道:“小民一早得知这个林留原本在百里香做事,但在小民这里招工时,他便来了。小民当时想着百里香在泰州颇具名声,林留也许有些真本事,便将他留下了,但小民这人有个毛病,疑心太重,所以人是留下了,还是留着点心眼的,所以自他来后一直都不曾真正教过他多少东西。”
她没有明说,但姜廷微也不是个蠢人,听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林留没有学到云香榭的制香办法,而那香料又不容易成型,他无计可施,就只好重新用上了百里香的制香办法,将沉魂草和凝石散一起加了进去,又在拿到葛暮配制的香料之后互相调换,企图祸水东引。
只可惜……
姜廷微钦佩的目光落在凤举身上,暗自赞叹:这少年郎小小年纪,真是好深沉的心思!他只怕早就知道别人欲加害于他,只是一直不动声色。
螳螂捕蝉,却不想这螳螂竟是黄雀伪装。
“大人心中可有明断?”凤举抱拳询问。
姜廷微当下下令:“来人,林留栽赃,陷害人命,即刻将其拿下。另,百里香掺假害命,行商不义,栽赃构陷,刘捕,你速带一队人前去查抄百里香,一干人等全部收监,以待后审。”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百里之主
“大人,那您看我们云香榭……”
姜廷微严肃的脸上难得竟露出一丝浅笑:“无事了!”
“那这……”凤举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两个抓着葛暮的家奴,那可是他郡守府中的家奴。
姜廷微当下便道:“你们还不将人放了?”
“是,大人!”
姜廷微带着人马离开。
凤举率人在门口行礼相送:“恭送郡守大人!”
常欢欢喜地凑过来,一脸景仰:“原来公子您早就知道那个林留有问题,还害得我们提心吊胆,早将他赶走不就没有今日这件事了吗?”
胡管事赞叹道:“若是没有今日这桩事,我们云香榭又如何能压倒百里香,而且在人前如此大出风头?”
常心道:“这下人人皆知我们云香榭的东西货真价实,往后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
其他的几个调香师们高兴的同时却在称赞着凤举方才的技艺。
唯有凤举对这些根本不上心,此刻,她正与桑梧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随着人群离开的一道身影。
那是百里香的王掌柜。
“桑梧!”
她一开口,桑梧立刻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对方如此煞费苦心,若只是单纯在生意上排挤竞争,倒也罢了。
可对方偏偏要选择与郡守府相关的韩四郎,这就不仅仅是在生意上争一时长短了,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毕竟,得罪堂堂郡守可非同儿戏。
……
百里香后院。
王掌柜一路抄近路赶在衙差之前回来,直奔后院环境最清幽之处,不敢有丝毫拖沓。
“女郎!大事不妙了!”
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王掌柜顿时摔趴在地上。
“何事大呼小叫?女郎正在小憩呢!”一个婢女从里面出来,拦住他小声道。
还小憩?都火烧眉毛了还憩什么憩?
“快!快去禀告女郎,就说我有要事禀报!”
“何事如此惶惶?不成体统!”身着紫裳的女子从帷帐后走了出来,坐到上首位置,竟是——
贺楼兰雅!
王掌柜一看到她,当下跪地:“女郎,不好了,我们的事情败露了,那云香榭的老板竟是一早就知道了林留是我们派去的,方才更是当着郡守大人和所有人的面拆穿了我们,这会儿郡守大人正带着人赶来,要查抄了百里香。”
“什么?”贺楼兰雅面露不悦,但却不见慌张:“被拆穿了?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向我允诺,一定会让秦绝和他的云香榭在泰州消失吗?”
“小、小人也没料到那秦绝年纪不大,竟然如此深不可测,是小人小瞧了他,但眼下小人也只能来请求女郎出手了,小人再如何也无法应对郡守大人啊!”
此时,外面有人急急来传话:“女郎,掌柜的,郡守大人带人来了,要查抄我们百里香!”
“女郎……”王掌柜紧张地望着贺楼兰雅。
贺楼兰雅皱眉扫了他一眼:“一个小小的郡守而已,你慌什么?我不便露面,你拿着这个去前堂交给那郡守,我就不信连父亲的面子都不给。”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剥皮摘面
王掌柜带着那枚腰牌离开。
婢女小声说道:“女郎,奴婢可是听说泰州这位郡守大人是个不识时务的,原先在平城时就是因为不给代王面子,才会被调任至此。”
“代王?独孤浑?独孤浑当初背叛殿下,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吓得门都不敢出,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给他面子。”
“可是当初这位姜大人得罪代王时,代王的处境还不是如今这般。”
贺楼兰雅犹豫了。
她身边这个婢女智奴是她原来的环儿被秦绝算计死后,祖母赏给她的,虽然年纪只比她长了几岁,但却是祖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的话值得考量。
见贺楼兰雅态度似有转变,智奴继续劝说:“女郎,左右那王掌柜已经带着腰牌去见姜大人了,如果对方肯给咱们辅国将军府一个面子,那自然是好,但若他冥顽不灵,女郎您继续留在此地他同样不会给您面子,反而还会使得您受到牵连,坏了名誉。”
贺楼兰雅攥紧了手,不甘道:“可这百里香是我这几年来的心血!”
“女郎,店铺没了可以再开,这点损失我们将军府还受得起,但若是您名声受损,更甚者,传到了摄政王耳中……”
听她提及“摄政王”三个字,贺楼兰雅猛地站了起来。
智奴提醒了她,那个秦绝身为男子却与殿下不清不楚,谣言纷纷,这也是她此次收拾秦绝的原因之一。
但如果殿下真的在意这个秦绝,那被殿下知道她刻意找秦绝的麻烦,那岂非坏了她在殿下心中的印象?
“女郎,不能因小失大呀!”
贺楼兰雅深深吸了口气,露出阴鸷的浅笑:“你说得对,不能因小失大,”
“那我们现在就走。”
“嗯!但你要记得……”
智奴当下冷笑:“女郎放心吧,奴婢绝不会让王掌柜将事情攀扯到您身上。”
……
云香榭。
桑梧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凤举。
凤举落下棋子笑了笑:“原来是她呀!最难消受美人恩,她对我还真是念念不忘。”
桑梧摆着一张冷漠的脸,毫不客气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人都跑了。”
“跑就跑了呗,纵然她不跑,难道我还真能将人家如何?”
“你?”桑梧直言不讳:“你就算不敢杀她,也会脱她一层皮。”
“阿梧,你整日这样夸赞我,我会骄傲自负的。”
“嘁,你脸皮越来越厚了。说吧,怎么做?”
凤举落下一枚黑子,将一片白子吞没。
她支着下巴看向桑梧,发现桑梧看似冷漠的眼中跳跃着某种兴奋。
“啧啧啧,阿梧,你可真不厚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干什么吗?”
凤举翻转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掌,浅笑:“我最喜欢……剥人皮,摘假面。姜郡守看到辅国将军府的腰牌是何反应?”
“毫无反应,直接下令查抄封店,人一律带走。”
“如此好官,慕容灼若不重用可就可惜了。”
凤举笑着拿出慕容灼给她的狼头王令:“阿梧,拿着这个,悄悄告诉姜廷微,此案犯人尤其是那个王掌柜一定要好生保护。阿梧,委屈委屈你,与那王掌柜做两天狱中邻居,贺楼兰雅一击不中,一定不敢久留,到时你就可以回来。哦,对了,我会记得给你和你的邻居送好酒好菜的,外面的那些饭菜喂了老鼠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
“哎!我也想去,可是我这功夫实在差你许多呀!关键时刻,我还是须靠你!”
“嘁!”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回不了头
王掌柜也没料到姜廷微见了辅国大将军府的腰牌,竟然丝毫面子都不给,反而更加快了审案的速度。
王掌柜本想稍微拖一拖,可惜,他承受着大刑却始终没有等来贺楼兰雅。
“开饭了!”
狱卒将两份饭菜放到牢房边,王掌柜哆嗦着被夹得鲜血淋漓的手伸出去取。
端进来,他看了眼与自己同一个牢狱中的人,披头散发,自从进来就没有吭过一声。
算了,在这种地方谁还顾得上谁?
王掌柜正艰难地握起筷子,准备将饭菜往嘴里扒。
一只老鼠从顶处窗户窜过,尘土从桑梧头顶飘落,桑梧忍不住咳了两声。
她此刻只想将某个满腹墨水的人也扔进来尝尝这滋味。
王掌柜却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桑梧:“你……不吃吗?”
桑梧没动。
王掌柜看向她伸直的双腿,心想,莫非是与自己一样受了刑,腿脚不便?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面前的饭菜,将另外一份端了进来放到桑梧面前。
“吃吧!”
王掌柜端着自己那份坐在了桑梧不远处的草席上。
可看着碗中的饭菜却忽然没了胃口,痴痴地兀自苦笑了起来。
“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悲可笑!”
桑梧借着头顶打进来的光看到王掌柜眼角似有泪光。
她扫了眼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饭菜,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犯了什么事?”
声音刻意压沉,听来就像个青年男子。
王掌柜用脏污的袖子抹了把眼泪,说道:“你年纪不大吧?如果我的宪儿还活着,也差不多如你这般大,说不定早就成家立室了。”
“人呢?”
“死了,生病死了,那时候我家徒四壁,因为没有银子给他治病,眼睁睁看着他病死了。就因为没有银子啊!”
多少年过去了,可当年无奈的丧子之痛无论何时提起皆是宛如刀割。
王掌柜背靠在了墙壁上,喃喃自语:“从那时起,我就拼命地赚银子,只要能让我赚到银子,让我干什么都行,可是落得这般田地,我真不知道自己图了个什么,图了什么……”
说着话,他忽然将后脑一下一下往墙壁上磕,声音里染上了浓浓的悲色。
“你家里没人了?”
桑梧的话让王掌柜停下了动作,他悲切地望着头顶:“有,夫人尚在,这些年我为了赚银子做了不少缺德事,夫人她埋怨我,整日只在家中礼佛,你看如今,我快死了,她也不肯来看看我,她大概是真的怨恨我。”
“你还有机会回头。”
“回头?如果我的东家是别人,我或许还有机会回头,但现在……”
王掌柜看向栅栏之外,苦笑。
“回不了头了!”
触及心中最苦处,这个将近知命之年的男人忍不住眼泪婆娑。
贺楼兰雅至今都没有将他保出去,郡守大人又是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做派,十有八九百里香所有的罪过只能由自己来背负了,关押数载乃至流放都是轻,只怕是……
命难保!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满腹黑墨
王掌柜快速抹了两把泪,端起饭碗便要狼吞虎咽。
纵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可是,就在他将嘴凑到碗沿时,桑梧突然打翻了饭碗。
“别管能不能回头,你想回头吗?”
桑梧冷漠的目光从披散的乱发下射出。
王掌柜看着翻倒在地的饭菜,满脸讶异:“你、你这是干什么?”
“你想回头吗?”桑梧再问。
王掌柜惊疑不定。
他行商多年,迎来送往,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之前没有太过留意,加上桑梧有心隐瞒,并没有发现桑梧的异常之处。
但此时,他惊觉眼前之人绝非普通人。
这股气势远比自家那位女郎身边的护卫还要慑人。
“想!当然想!只要能让我出去,回家与夫人团聚,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方才就说过,当初为了赚银子做什么都愿意。”
王掌柜怔住。
是啊,当初为了银子什么都愿意,包括伤天害理之事,难道现在还要为了自由再重蹈覆辙?
“我……我可以为恩人当牛做马,但是我……我不能再做伤天害理之事了,否则出去与待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狐疑地看向桑梧。
“恩人,您究竟是何人?您在这里究竟是……”
“不用叫我恩人,我帮不了你,但是我知道有一个满腹黑墨的人一定能帮你。但你若想活着出去,就不要再碰这里人送来的食物。”
王掌柜仍旧满头雾水,却见桑梧看向前面那一堆打翻的饭菜。
只见两三只老鼠正聚在那里大快朵颐。
“可是你我也不知要在此处待到何时,难道就这么一直空腹?”
桑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三只老鼠。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王掌柜腹中已经发出饥饿难耐的声响,他悄然望向桑梧,却见桑梧目视前方,忽然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王掌柜不解地看过去,背心陡然发寒。
方才那三只老鼠竟然全都一动不动了。
“啊?这、这……”王掌柜惊吓地往后缩着身体。
桑梧冷淡道:“这便是我留在此处的原因。”
“谁、谁要杀我?你又为何要来保护我?”
“你自己心中有数,所以,接下来如何选择也在你。”
王掌柜望着那三只死老鼠,浑身发寒。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凤举带着常欢由狱卒带领着,施施然走了进来。
青衣少年悠然从容,即使身在这黑暗脏乱的牢狱,竟也如天边流云飘过,不沾片尘。
好……好美的人!
王掌柜又是一阵错愕:“你是……你是云香榭的老板?”
这个身影太出众,不记得都难。
“哼!太慢了。”桑梧抬起挡在面前的乱发,冷着脸抱怨。
“阿梧饿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凤举笑得云淡风轻,瞥向那三只死老鼠。
“哟,这些老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我们家阿梧的饭都敢抢着吃,足可见,东西不能乱吃。”
常欢将银子塞给狱卒,狱卒不好意思道:“这都是郡守大人吩咐的,小人只是奉命,不用……”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桑梧恻隐
“这是我家公子赏你的酒钱,拿着吧!”
“哎!多谢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
牢门打开。
凤举将食盒打开,十分丰盛,碗筷亦是两副。
“过来吃!”
桑梧竟会主动招呼王掌柜,这让凤举有点意外,看来这两个人发生了点什么。
凤举挑眉看着桑梧。
桑梧一边吃,一边问道:“你不是说对方一击不中就没事了吗?”
“熬不住了?这里条件是艰苦了些。”凤举拍了拍她的肩膀,循循善诱:“阿梧乖,坚持一夜,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回家。”
桑梧最受不了她这副语气,差点噎住,目光怨愤地射向凤举。
王掌柜在一旁看着,忽然就明白了桑梧口中那个满腹黑墨的人必定就是眼前之人。
“那个、你为何要帮我?”
“你误会了,我并非帮你,我只是想敲打一下贺楼兰雅。”
敲打贺楼兰雅?
这人真的知道贺楼兰雅是何身份吗?
不!不对!
方才那狱卒说是奉了郡守大人的命令放这个秦绝进来,而且这个少年还能随随便便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来。
郡守大人可是连辅国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的!
王掌柜思虑再三,仿佛看到了希望,当即跪地磕头。
“求公子救救小人,小人愿为恩人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凤举询问的目光看向桑梧。
桑梧道:“他想悔过,回家与夫人团聚,我告诉他,你能帮他。”
凤举无奈,向来事不关己的桑梧真是转性了,真会给她找麻烦。
“我帮不了你!”
“不!小人知道您一定是有办法的,只要您愿意,您一定会有办法的!”
凤举叹息:“经历过商海沉浮,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你应当清楚你的主子是打算将所有罪过由你一人来承担,甚至为了不让这把火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还想将火势从你这里便掐灭。而郡守姜大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脾性,他不会轻易听命于任何人的指手画脚。”
无论是得罪贺楼家,还是劝说姜廷微,都不是好碰的钉子。
王掌柜脸色灰白,低着头道:“小人明白,都明白。所以小人知道自己是走投无路了,小人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这位小郎说您可以救小人。而且您能让郡守大人开方便之门,那您也一定有办法让他放过小人。”
凤举略微蹙眉。
说实话,她只是想暂时保住王掌柜的命,将这把火烧到贺楼兰雅身上,就算构不成多大的伤害,坏她一点虚伪的名声也值得。但要把王掌柜弄出去,这对她有害无益。
凤举迟疑地看向桑梧,发现桑梧也在看她。
她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从桑梧眼中看到这种请求似的感情。
桑梧开口:“你一定有办法。你不是需要人手吗?他既然能帮贺楼兰雅打理百里香,就能帮你打理云香榭。”
凤举仍是犹豫。
这个王掌柜的能力她绝不怀疑,但是此人能帮着贺楼兰雅做出那些有违信义之事,其人品实在有待商榷。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导民之心
人品有亏,这是她用人最大的忌讳。
桑梧跟了她这么久,这一点当然是知道的。
“他方才说了,出去不会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凤举瞥了桑梧一眼,桑梧身为最顶级的杀手,识人真假的直觉应该是不会差的。
“人无完人,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保证德行无亏,但是我必须告诫你,我在用人时的考量,德行先于能力,我不管你如何有手段,有能力,但你绝不能将那些龌龊害人的手段用在我的云香榭,否则,我处置人的手段绝对不会比贺楼兰雅仁慈。”
明明是个光风霁月的倾国少年,可说出的话,还有那淡淡含笑的神情,却令人不寒而栗。
王掌柜丝毫不敢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
“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洗心革面,踏踏实实追随公子,绝不用那些下作手段。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多谢……”
“先别忙谢。”凤举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原本让阿梧保护你是为了敲打贺楼兰雅,在我留用你之前,你需做成你该做之事。”
王掌柜毕竟不是蠢人,顷刻间便猜到了,凤举是要他指证贺楼兰雅,顿时露出一丝惶恐。
“我……公子不是不知道,那贺楼家权倾朝野,小人不敢……”
桑梧道:“你怕什么?这个人既然要留用你,自然会保全你,贺楼家要报复自有她顶着。”
凤举嘴角抽搐了一下,此刻尤其想骂粗话。
有失风度,有失风度!
“对,我顶着。”凤举苦笑。
她一个庶民商贾,又是个弱女子,拿什么顶?
让慕容灼那厮去顶!
王掌柜迟疑道:“既如此,好吧,一切全凭公子吩咐。”
“我先走了,你们在此一切要谨慎,我去找郡守大人。”
临走,凤举悄悄瞪了桑梧一眼: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凤举离开,王掌柜忍不住问桑梧:“你……为何要帮我?”
“……”桑梧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因为你至少是个好父亲。”
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便是个疼她的好父亲,哪怕那人贫困潦倒,至少还会惦记着她。
……
从牢狱里出来,常欢说道:“今日桑梧似乎有些反常,她从前可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求情,总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是啊!也许是因为那王掌柜的年纪吧!”
凤举叹息着望向南方。
当初她看到穆老时,也总是彷如见到了父亲般亲切。
去年入冬时她闯下大祸,将一堆烂摊子丢给父亲,也不知父亲在华陵可还安好?
……
姜廷微在最初凤举要求重点保护王掌柜时还有些质疑,但如今得知居然真的有人在狱中下毒,态度大变。
“姜大人,秦绝有一事相求,若是那王掌柜肯出面指证,大人可否法外开恩,将他放了?”
“不可!那王掌柜固然不是主犯,但也是……”
凤举打断他的话:“姜大人,秦绝虽非燕人,却也多少知晓北燕的律法,王掌柜之罪固然不能轻赦,但还罪不至死,况且您打也打了,他又肯将功赎罪,洗心革面,只要大人稍加网开一面,最多罚些银子便是。圣人立法以导民之心,大人刚正不阿,真正坚守的其实也并非是那固有的律法,而是引导百姓走向正途,扫除民风浊气,以正大燕国风,如此更当在适当之机恩威并施。”
姜廷微沉默半晌,沉声道:“此事还是等事了之后再商议吧!”
凤举莞尔,这便是默许了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谁知道呢
对方在饭菜中下了一次毒后,便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一夜,姜廷微连夜审讯王掌柜,王掌柜知无不言,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第二天清晨,秋高气爽。
当桑梧和王掌柜从牢狱中走出,便看到凤举和一名四十多岁、眉目温和的妇人等候在不远处。
“夫人?你、你怎么会……”
王掌柜看着自己的妻子,泪水纵横。
妇人徐氏看到夫君一身伤痕,也忍不住落泪涟涟。
“是这位公子劝说我来的,你的事情我都知晓了,夫主,往后莫要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跟着公子踏踏实实的……”
“嗯、嗯……”
王掌柜听着徐氏的嘱咐,不住地点头。
桑梧望着这对老夫妻,眼底浮动着莫名的情绪。
凤举拍了拍桑梧的肩膀:“阿梧,只要你愿意,我便是你的家人,我的双亲便也是你的父母。”
“你很烦!”
桑梧肩膀一扭转,错开了她的手。
“我问你,这件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凤举摊手浅笑:“我还能如何?辅国大将军府我这等小民可不敢招惹。”
“那后续会如何?”桑梧换了一种说法。
凤举高深莫测地回她一句:“谁知道呢!”
……
因案件涉及朝中权贵,贺楼兰雅又身在平城,不在姜廷微的管辖范围内,姜廷微只好将案卷上交至刑部,请求批示。
只是,刑部迟迟都没有回复。
而在之后的时间,大约是贺楼兰雅离开了,凤举等人的生活过得尚算平静。
……
平城。
燕宫。
慕容灼与慕容洛对视良久,湛蓝的眸子冷得让慕容洛直打哆嗦。
慕容洛是在耐不住了,眉间微蹙:“曜天,你到底想要为兄如何?”
慕容灼一动不动:“本王说了,本王要那样东西。”
“没有!”
“你是要本王将你扒光了搜吗?”
慕容洛故作矜持:“曜天,你竟垂涎为兄?不可啊,你我兄弟,岂可做这背伦之事?”
慕容灼阴测测道:“若扒光了还是找不到,本王便将你光着挂在最热闹的城楼上,供人瞻仰。”
慕容洛倒吸了一口凉气,气得心肝疼。
“你认真的?”
“本王是皇兄看着长大的,当知本王从不说假话。”
慕容洛的嬉皮笑脸渐渐收敛,肃然望着他:“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在为兄这里?”
慕容灼上扬的眼尾略扫过一旁卧着的凌云。
“那东西上沾着本王的气味。”
慕容洛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凌云,向后缩了缩,生怕那白虎下一刻便扑过来吞了他。
“你是如何知道那样东西的?”慕容洛狐疑:“莫非……你又见过那个人?”
“这不重要,本王只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慕容洛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道:“那不是你的东西,你更不该留在身边。”
“该与不该本王自己会判断,皇兄,本王敬你,你是本王唯一的亲人,本王绝不会质疑你对本王的爱护之心。你在本王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你心中有数。本王之所以不质问你,只是因为本王知道皇兄为了本王的良苦用心,但这并非意味着本王会任由皇兄继续对本王的人生指手画脚。”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失物得归
“曜天,你究竟知道了什么?”慕容洛目光惊疑不定。
“本王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一直在等皇兄告诉本王。”
慕容洛眉头紧拧,良久沉默。
这期间,慕容灼便一直将手伸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慕容洛深知这个弟弟的性情,谁也拗不过。
“你既然知道为兄用心良苦,便该知道为兄为何要拿走那样东西,你更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眼下大燕内忧外患,你不该为了过往之事……”
“皇兄。”慕容灼冷声打断他,“本王该做什么本王知道,皇祖父戎马一生打下来的基业,只要本王活着一日,本王便一定会坚守,但是其他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曜天,你这是在逼我杀了那个人。”
“你敢?!”慕容灼眸光骤冷,手掌重重拍在了榻几上。
“你想起她了?”
“……”
慕容洛不是没有猜到慕容灼一定是与凤举有了什么交集,只是每当他问起凤举之事,慕容灼都闭口不言,只字不提,十分谨慎。
好吧,狼崽子护食就是如此。
自家这个倒霉弟弟真是不让人省心!
“懒得管教你了!若再被人捉去做了男宠也好,兔儿爷也罢,我都不管你了!给你!给你!等着!”
慕容洛气急败坏,起身拂落了茶杯。
回到自己宫中,慕容洛悄悄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慕容灼并没有派人跟着,急忙关门落锁。
“高陵王殿下,您这是……”
“嘘……”
慕容洛冲着宫女做了个噤声动作,从后门钻了出去。
可他才刚钻出去,一个庞然大物猛地从头顶跃下,结结实实将他压在了地上。
“哎哟……”
待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他肝胆俱裂。
“别、别别别……别下口,乖!乖啊……”
“皇兄,这是要去何处?”慕容灼施施然走了出来。
别人家的小弟是用来调戏玩耍的,自家小弟就是个祖宗!
慕容洛腹诽,防备地看着凌云:“你先让这大家伙下去。”
“凌云。”
凌云悠然放开他,只是一双琥珀偏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边还在地上磨着爪子。
慕容洛吞了口唾沫,赶忙爬起来躲到慕容灼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丢给慕容灼。
“给你给你!”
“你轻点!”慕容灼险险将东西接到手中,看到盒中凤血坠安然无恙,暗自松了口气。
野狐狸说这东西与她的性命相关,绝不能摔坏了。
“切!”
“皇叔,你们在玩什么?珣儿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
慕容珣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两人。
慕容洛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上前抱住慕容珣:“珣儿,你曜天哥哥欺负皇叔,你可得保护皇叔啊!”
慕容灼懒得理他,问道:“珣儿,你为何一人在此?你身边的人呢?”
“珣儿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来人!”
“殿下!”
“陛下身边的奴才每人杖责十下,罚俸半月!”
慕容珣畏惧地望着慕容灼,慕容灼道:“珣儿,你记住,这些人都是因为你任性才会被罚,日后你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听懂了吗?”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有错当罚
“是!摄政王叔。”
“稍后回去将李大人今晨教你的内容讲一遍,再罚抄二十遍。”
“……是!”
慕容珣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慕容洛张了张嘴,想要袒护这小家伙,却终究是开不了口。
曜天年幼时在皇祖父那里承受的历练远比如今珣儿承受的要多得多,可那时曜天从来不会哭。
但这世上,如曜天这样自小从狼堆里爬出来的孩子能有几个?
哎!
“殿下!臣寻找您多时了。”一个官员赶来。
慕容灼环顾四周,道:“随本王来吧!”
文渊阁。
“殿下,这是孟尚书刚压下的,泰州郡守姜廷微的上报的案卷。”
“孟尚书?”慕容洛抱着慕容珣,将六部尚书数了个遍,姓孟的只有一个:“刑部尚书孟河?”
“回高陵王殿下,正是!”
“他竟敢私自压下案卷?”
慕容洛讶异时,慕容灼已经将折子打开。
“这是臣悄悄抄录的,原件已经被孟尚书销毁了。”
慕容灼一字一字看过,眼神渐渐转冷。
慕容洛发觉他情绪不对,将东西接过一看:“这案子与贺楼家有关?”
咚、咚、咚……
慕容灼的指尖开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慕容洛皱眉:“曜天,你可不能胡来,因为这点小事得罪贺楼家,让贺楼倏下不来台面,不值得。”
慕容灼大那道你一笑,只是看向慕容珣。
“珣儿,你说,若是一个人做错事应该如何?”
“有错当罚。”慕容珣童言无忌,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被摄政皇叔收拾的。
“没错,当罚。”
慕容洛头痛:“曜天,你最近一直有心笼络贺楼家,给予他们诸多恩泽,若是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追究,打了贺楼倏的脸面,恐怕你这段时间所做的可就全都付之东流?”
“帝王之道,恩威并施,适当的敲打才能避免有些人恃宠生娇。凌云,你说是不是?”
慕容洛心想:一只畜生懂什么?
不料下一刻凌云便一声咆哮,慕容洛顿时腿脚发软,气急败坏地冲着慕容灼道:“当初皇祖父将你扔进狼堆里,你好不容易才从里面爬出来,如今没人逼迫你了,你反倒亲自将自己放在这虎口边,你是不是当年被饿狼咬坏了脑袋?”
慕容灼抬眸,淡淡看他一眼:“本王喜欢。”
慕容洛:“……”
……
翌日。
早朝上两方官员因为实行新政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唯独一人因病告假,正是辅国大将军贺楼倏。
众人心知肚明,贺楼倏并非真的有病,不过是通过此举来要挟慕容灼,迫使他终止新政。
下了早朝,慕容灼亲自到辅国将军府探病。
“臣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咳咳……”
贺楼倏衣冠不整,精神恹恹地站在寝屋前的台阶上,好似是正打算慌忙出去迎接。
慕容灼扶了一把:“大将军客气了,本王只是听闻大将军身体抱恙,特来探望,看来,大将军病得不轻啊!本王特地带了太医来为大将军诊病。”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老眼昏花
贺楼倏扫了那太医一眼,眼底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有劳殿下费心了,只是臣这是跟着先帝多年征战留下的病痛,老毛病了,已经着人看过,就不劳烦殿下了。殿下,里面请。”
“梁太医,还不快为贺楼大将军诊病?大将军乃我大燕国之柱石,绝不可有丝毫差池。”
“这……咳咳!”贺楼倏咳嗽着给自己身边的管家使眼色。
管家会意,正要开口设法为贺楼倏解围。
慕容灼肃然道:“本王有些话要与贺楼大将军说,除梁太医之外,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管家的话被噎在了喉咙口,悄悄看向贺楼倏。
贺楼倏愿意不改,管家只好继续,却不料慕容灼一记冰冷肃杀的眼神射了过来。
管家忙低头退了出去。
贺楼倏面色微沉。
慕容灼全作不知,顾自说道:“昔年皇祖父常年戎马征伐,也是如大将军一般一身病痛,皆是由梁太医照看的,皇祖父一直对梁太医赞赏有加,贺楼将军的病他一定有办法。”
贺楼倏干笑,戒备地看着梁太医为他诊脉。
屋中静悄悄的。
慕容灼支着头看着贺楼倏,暗自冷笑。
老狐狸,装病也不装得像一点,屋中一丝药味都没有。
“梁太医,贺楼将军的身体如何?”
贺楼倏深邃的眼睛紧盯着梁太医。
梁太医道:“回殿下,贺楼将军确实是一身顽疾,若不小心调养医治,恐怕……”
贺楼倏一怔,这太医可是慕容灼带来的,应该不会对慕容灼撒谎,可自己明明只是装病啊!
难道他真的有病?
慕容灼紧张询问:“如何?”
“恐怕会连行动都变得困难,尤其是贺楼将军左腿和右边肋下都曾经受过伤,这旧伤应该是当初没有处理好,留下了病患,导致伤毒感染,这可是大患哪!”
贺楼倏浓眉深敛,似乎在探究梁太医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慕容灼紧张之下竟站了起来:“本王只当贺楼将军只是天气转凉,偶感风寒,没想到竟然病得这样重,若无将军,七万辅国军当由何人统帅?”
贺楼倏心中陡然一惊,自己装病是为了阻止新政,若是因此被人趁机夺去兵权,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殿下,臣真的无碍,梁太医怕是危言耸听了吧?”
他威严的目光瞪向梁太医,大约是想让对方改口。
慕容灼道:“贺楼将军在看什么?梁太医年迈,眼睛有些昏花,他若是无视将军,并非是对将军不敬,贺楼将军可莫要怪罪。”
梁太医低着头,花白的胡须抖动了两下。
殿下真能瞎扯,老夫才五十多岁,眼睛清楚着呢!
“额,是啊,老夫眼睛不大好使了,贺楼大将军切勿怪罪。”
贺楼倏呼吸粗沉,胸口憋闷。
“这看诊需要望闻问切,既然梁太医老眼昏花,只怕未必能诊得清楚。”
“咳!”慕容灼轻咳一声,坐回到软垫上:“贺楼将军,梁太医可是宫中的老太医了。”
梁太医说道:“所谓望闻问切只是诊病的手段而已,但有时也并非全部需要,老夫在太医院当值多年,什么人什么病,只要这脉象一搭,立刻便知。贺楼将军英雄气概,但万不可讳疾忌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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