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绿衣桑梧
“大……”
玉辞正想询问,可随着凤举的视线看向积雪,只见一棵树下的积雪上有几个脚印,看样子是留下不久。
凤举站住不动,眼神却在迅速向四处扫视,突然凝注,没有跑到别处,那么……
眼前有雪屑飘落,大小、速度都与天空飘雪的速度不同。
刺客,在头顶的树上!
“跑!”
凤举第一时间拽住玉辞向前跑去。
果然就在她们避开之后,一道绿色的身影落在了她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挥出的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凤举诧异地看着面前之人,与之前的刺客都不同,这回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名样貌姣好的女子,看上去比她大,只是面无表情,仿佛与漫天寒雪融为一体。
“你是……”玉辞大概是见对方是个女子,放下了心防,想要问对方身份。
可她刚要迈步,就被凤举用力拉住。
凤举的目光在女子手中的剑上落定,银色的窄剑与寻常剑无异,只是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星月交辉。
此女,也是七杀阁的!
眼看对方准备动手,凤举扣动了金簪。
能用的毒针已经只剩下三支,然而这射出的一支竟还被对方给挡掉了。
“人在这儿!”
“哈哈,终于找到了!”
一群不速之客忽然出现,但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刀,看样子并非七杀阁之人。
凤举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竟然赶上了两家。
该怎么办?
就在凤举紧张思考时,却见那绿衣女子转身看向那些人,声音与人一样冷——
“我的猎物,无人能碰!”
情势反转,绿衣女子竟然与那些刺客打了起来。
凤举张了张嘴,这……
“走!”
凤举悄声说着,拉住凤举就跑。
那绿衣女子着实厉害,看样子那些人是一个都追不上来了。
只是……
若是她看得没错,方才这拨刺客使用的是北方异族的弯刀,有几个露出的须发微卷,好像还有扎着辫子的。
是北方部族之人吗?
不,她与那些人素无往来,那些人没有必要涉险跑到大晋来杀她。
那么,是北燕之人?
北燕……为何要……
双脚跑得已经麻木,没有思想,只知道拼命地跑。
路越来越崎岖,凤举稍一出神,猛地绊了一下向前扑倒。
“大小姐!”
玉辞慌忙将她扶起来,好在地上积雪已经够厚,不至于蹭破。
可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突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三个人来,三人都还骑着马。
凤举看了看,这三人与之前那拨异族之人应该是一伙的。
三人目光落在凤举和玉辞身上,尽管天已经暗沉,可那种猥琐的审度还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凤举将玉辞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挺直腰杆淡淡地看着三人。
“你们,是燕人?”
“呵,小小姑子眼睛倒是够毒。”
“啧啧,够胆量,居然都不害怕,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粗犷的声音,带着北燕特有的口音,而且凤举记得在平城时听到燕人说话大多都是这种口音。
第九百七十七章 平城刺客
这些人,不仅是燕人,居然还是从平城出来的!
对方轻挑放荡的语气让凤举很不舒服。
她面不改色,甚至看上去更加放松,仿佛所处的不是荒郊野岭,而是自家庭院,面对的也不是杀手刺客,而是文人雅士。
“怕有何用?终究还不是要被杀?”
“哟!有意思啊!”
其中一人大笑,三人策马将凤举两人围了起来,就像猎人俯视着垂死挣扎的兔子。
在兔子身上感觉不到威胁,三人下了马背。
“听闻北燕勇士为人磊落,你们要杀我一个弱女子,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无冤无仇,你们是否该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一人向她走近,冷笑:“废晋的贵族女子那么多,我们为何独独要杀你,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让我们的英雄给你做男宠,这个理由足够你被五马分尸,扔去喂狼!”
英雄?
称灼郎为英雄,那就不应该是慕容烈的人。
“不过还是要多亏你,长陵王殿下才能重新回到大燕。但你是殿下的耻辱,是我们大燕的耻辱,殿下要重振威名,你就必须死!”
凤举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什么意思?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神魂错乱,头脑中一片空白。
凤举的腰身突然被人揽住,那人粗粝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不过,华陵凤家的大小姐,倒是出人意料的美丽,我还以为明月郡主便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了,这张脸,就这么杀了喂狼真是太可惜了。”
话音一落,那人猛地去撕扯凤举的衣领。
寒风灌入,凤举的心陡然一缩,一瞬间,心,仿佛也凉了。
“放开大小姐,你们这些畜生!”
玉辞想要上去,却被另外一人拽住。
耳边是几个男人的大笑声,凤举也勾起了嘴角。
“啊——”
撕扯她衣领的男人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嚎叫,嘴角乌血淌出。
凤举手中的金簪刚从男人肚子上拔出来,簪子,手,都被鲜血染透,血珠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方才,她将金簪插进了男人的肚子,然后才扣动了机关,放出了毒针。
她踩在男人被刺伤的地方,狠狠地,用力地踩,仿佛听见血从脚下呲呲地喷出来。
不,应该是错觉。
管他呢!一个卑贱的畜生,随便他!
她缓缓抬眸看向另外两人,目光锁定在那名抓着玉辞的男人身上。
“放开她,否则,这就是你的下场!”
说着,她一脚踹在了脚边男人身上。
金簪里仅剩下两支尚未用过的毒针,所以男人死得很快。
但是现在,簪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支了……
“哼!就凭你?”
那人应该是只以为凤举簪子上淬了毒,所以同伴被刺中才会死,对付如此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他有绝对的自信,即使手上还抓着一个人,他一只手也能保证自己不被刺中。
可就在他拖着玉辞去对付凤举时——
凤举拿簪子对准对方,一动不动。
近了!
再近点!
再近!
很好!
机关扣动,毒针射出,她抓住玉辞跑向最近的一匹马,上马,伸手去拉玉辞。
第九百七十八章 让我回去
可就在玉辞上马时,最后剩下那人直接将刀抛出伤了她的腿。
玉辞猛地吃痛摔倒。
“玉辞!”
凤举忙俯下身将手探出,可此时,眼看着黑衣人已经跑了过来。
玉辞看了凤举一眼,果断用力拍马,马吃痛,带着凤举就跑。
“玉辞……”
凤举大喊,急忙抓紧缰绳想要将马停下。
那边,男人愤恨地踹了玉辞一脚后便要骑马来追,可他还未来得及上马,腿就被玉辞抱住。
“找死!”
男人想要甩开玉辞,玉辞死活不放,冲着凤举大喊——
“大小姐,快走!您还要去找慕容郎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要管奴婢,不要回来!快走!走!”
玉辞趴在地上死命拖着男人,喊得声嘶力竭,哪怕是男人的重拳落在她身上,脚狠狠踹着她,额头、口中的鲜血流淌,可她就是不松手。
凤举紧抓着缰绳,回头看着那一幕。
远了!
越来越远了。
马终于停了下来,凤举仍在回头看,明明早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怔了一瞬,在雪地里找到一根尖锐的树枝,从马背上俯身拾起树枝后立刻策马掉头回返。
玉辞,你等着我!等着我!
可才刚跑了片刻,前方突然出现了那名绿衣女子。
快马飞奔,可前方站着一个活人,凤举下意识就要勒住缰绳。
可是……
此人是杀手。
而玉辞还在等着她回去!
心一狠,凤举眼神陡然沉了下去,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急向着那人冲了过去。
桑梧似乎也没料到凤举竟会如此狠绝,当下闪身避到一旁,就在马冲过她身边时,她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了马上,力道之大,竟将马揣翻了。
人仰马翻。
顾不得浑身散架似的痛,凤举挣扎着爬起,可是冰冷带血的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你要我的命可以,但在杀我之前,让我回去救人。”
她咬着牙声音低沉,可明显是快要急疯了,尤其一双眼睛更是通红。
桑梧面无表情:“与我无关,我只要你的人头。”
“让我回去!”
前一刻还沉静的凤举突然红着眼睛冲她嘶吼。
“我不管你要什么,可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去!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传说中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凤家嫡女,为何会是如此?
这种坚定执着而又透着疯狂的眼神,让桑梧觉得熟悉,就像,自己。
冷血的剑,迟疑了。
凤举满心急切,等不及对方的同意,转身去捡自己的树枝。
如果这杀手此刻非要杀她,她也无可奈何了,她实在是没有无可奈何了。
桑梧一直看着她捡起树枝,重新上马离开,冷肃的眉稍稍蹙起,也追了上去。
然而,当凤举终于赶回方才的地方,玉辞还在,还活着,那个男人也在,只是另外还多了三个人。
有人按着玉辞的身子,有人在旁边一边谩骂一边大笑,有人正……正在……
那肮脏的一幕闯入眼帘,凤举浑身犹如雷击。
第九百七十九章 不配活着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一门心思冲上去。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看见她拿着树枝冲过来抬手就挡,却不料那尖锐的树枝竟生生刺穿了他的掌心。
树枝入肉的快感,鲜血染红双眼的冲击,让凤举更加的疯狂。
“大、大小姐……”
玉辞呆滞无神的眼睛渐渐有光芒汇聚,当凤举冲到她面前,当她看清了眼前之人,眼泪瞬间决堤,抱住凤举失声痛哭。
“您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凤举紧紧抱住她,咬着牙将她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衣裳穿起,泪水肆虐。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不能将你一个人丢下!
“玉辞,要走,我们一起走!”
玉辞推开了她。
“大小姐,奴婢已经脏了,不配再活着,您快走!快走啊!”
“走?既然都回来了,还想往哪儿去?”
“哈哈,这奴婢的滋味尝过了,废晋世家千金的滋味还真是不知道如何?”
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靠近。
玉辞一面推着凤举,一面想要将她护住。
凤举起身,冷眼看着这些人,双目赤红,面如寒霜。
“玉辞!”她声音平静而萧索:“你说你脏了,不配再活着,可是我告诉你,真正肮脏不配活在这世上的,是这些畜生!”
话音落下,她左手举起树枝冲了上去。
可有了前车之鉴,其中一人一手就抓住了树枝将她拽过去,她撞到男人胸前,男人猥琐地笑了起来。
凤举眼神锐利,冷笑,右手金簪刺进了男人颈侧,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其他三人看到这一幕,瞬间怔愣。
冰冷的手上喷满了男人温热的血,凤举拔出簪子,轻巧地将男人推到地上,自己看着握住簪子的手,看着锋利的簪子,看着满手鲜血带着滑腻腻的感觉,她转眸微笑着看向另外三人。
“你们的血,居然也是暖的。”
三人竟然感觉脊背发凉。
就在此时,桑梧也追来了,看到眼前一幕,她愣了愣,当目光落在衣不蔽体的玉辞身上,瞬间猜到了什么。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幼年的画面:最疼爱她的母亲被两个男人当着她和小弟的面凌辱折磨,而她的亲生父亲就和他的新夫人站在一旁观看,一脸麻木。
不知不觉间,桑梧握紧了剑,看向三个男人的眼神被杀气染透。
“杀了她!”
三个男人同时愤怒地提刀冲向凤举。
千钧一发,一道冷锋飞转而过,打落了三人的刀。
看着绿衣女子与那三人打成一片。
凤举已经毫不关心了,她转身帮玉辞穿衣,可衣服都被撕扯烂了,她干脆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
“不!大小姐,您会冻死的!您不要管奴婢了,您快走吧!走吧!”
玉辞的声音带着哀求。
可凤举恍若未闻,仍旧执拗地将衣服为她套上。
“大小姐……”
玉辞还要拒绝,凤举红着眼冲着她一声吼:“我让你穿上!”
第九百八十章 绝不抛下
凤举极力隐忍,含回眼泪,深吸了口气,伸手想要帮玉辞擦去脸上的脏污,可是发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还是缩了回来。
“玉辞,听话,穿上衣服,我带你走!”
触及玉辞的眼神,她用力将人抱住,一个字一个字道:“就算是冻死,我也绝不会抛下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自己懂得被人抛下的滋味,如何还能做出同样的事来?
“大小姐……”
“走!我们走!”
就在凤举扶着玉辞悄然离开之时,北燕刺客的同伙又赶到了,与桑梧打成了一团,倒是给了凤举两人逃跑的机会。
走到这里,早已经失去了方向,但凡能走路的地方,便是她们逃命的方向。
走到岔路口,一条偏向下山的方向,一条是上山的路。
“在此处躲起来!”
叮嘱玉辞后,凤举跑到下山的方向跑出几十步,留了下山的脚印才又折返回来,带着玉辞往山上走,并用树枝扫去上山的脚印。
她不知道如此是否能躲过,又能躲多久,但若选择下山,这荒郊野地廖无人烟可以求助,地势平坦无所遮蔽,更容易成为他人的目标。
但是如果、如果刺客人太多,分成上下两路……
事情,似乎总是喜欢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就在凤举以为可以暂时太平时,山坡下传来了人声。
“在那儿!快!不能让她们跑了!”
没有北燕平城的口音,这一回是晋人的腔调,但七杀阁的杀手不会如此喊叫。
不是北燕,不是楚家,那大概就是衡皇后了,这是想为衡广报仇,想为自己出口恶气吧!
凤举拉着玉辞拼命地跑,雪地里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
已经跑到了山的最高处。
“大小姐,前面没路了。”玉辞带着哭腔,满脸绝望。
凤举望着前方的深渊,停下了脚步。不是她不想跑,实在是,前方再无去路了。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前为埋骨深渊,后为索魂追兵,这条求生的路,她真的尽力了。
“玉辞,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凤举抚着玉辞凌乱的鬓发,对着她微笑。
然后,她转身面向那些已经追上来的刺客。
身上仅剩的薄衣和身后的墨发被寒风肆意翻卷着,可刺骨寒意她早已感觉不到。
“你们要杀之人是我,凤举!杀了我可以,放过我的婢女。”
“哼,还当自己是凤家大小姐呢?哎哟,贵女,您的要求恕小人们不能答应!给我把她们都杀了,回去请赏了!”
就在人冲上来的同时,这些人群后方也发生了骚动,一道绿影在黑衣人之间穿梭,剑光如雪。
“你又是何人?难道是凤家派来的?”
桑梧声音冷漠:“你们要杀的,是我的猎物。”
黑衣人顿时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应对桑梧,一拨朝凤举两人逼近。
危险邻近,两人被迫只能往后退。
慌乱招架中,一人的长刀砍向玉辞,凤举忙去救人,刀落在她手臂上,鲜血染红了白袖。
她们只能奋力闪避面前的人力攻击,却顾不得脚下的积雪。
玉辞脚下打滑,身体瞬间后仰。
第九百八十一章 玉碎忠辞
“啊……”
“玉辞!”
凤举下意识伸手去抓,可这不是平地,是山崖。
两人同时坠落,坠落的瞬间凤举拉住了玉辞的衣袖,另外一只手恰好抓住了山壁上的横枝,两人悬在了空中。
当桑梧看向凤举时,恰好看到她去拉玉辞而坠下山崖。
心中火起,手中的剑也更加凌厉。
须臾之后,黑衣刺客已经所剩无几。眼前的绿衣女子实在太可怕,他们只得落荒而逃。
反正那凤家大小姐已经坠崖了,他们也算完成任务了。
桑梧跑到悬崖边往下看,看到下面的情形竟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两人挂着的地方离她有段距离,她必须找到绳状物才能将人拉上来。
这真是她最曲折的一次任务。
山崖下……
两人摇摇欲坠。
只抓住衣袖已经是艰难,更何况凤举抓住衣袖的那只手臂恰好是被砍了一刀的。
以为用力过猛,白色的衣袖很快就被染透了。
树枝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已经发出警告之声。
上面,桑梧的话也传来下来:“这树枝承受不住你们两个人。”
她只是道出实情,但,也是告诉两人必须要做出抉择。
“大小姐,放开奴婢吧!”玉辞大喊。
“闭嘴!”凤举不为所动。
“大小姐,奴婢求您了,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您还要去北燕,去找慕容郎君!不能因为奴婢把命丢在这里!”
“说过多少次我的话不喜欢重复,我说了不会抛下你就绝对不会!什么慕容灼?我谁也不找,我现在只要拉住你就够了!你给我安分点!”
“大小姐……”
玉辞仰着脖子望着凤举,看着那被血染红的衣袖在风中飏起,就好像大小姐平日里穿着的红裳。
可是,大小姐是那么讲究的人,仪容从来一丝不苟,现在却满手是血,血还在从袖管的伤口往下流,流到手臂,流到手上,渗进她的衣袖,衣袖,被大小姐抓得紧紧的。
风中有血腥的味道。
“大小姐!”玉辞流着泪,说道:“奴婢只气自己没本事,想陪伴您,服侍您,却成了您的累赘,可奴婢绝不后悔跟着您。”
她的话,她的眼神,都让凤举感到不安。
“玉辞、玉辞!你什么都不准做!你必须听我的!你听见没有?”
玉辞仰头冲着她笑:“大小姐,下辈子,奴婢还来伺候您!”
她迅速拔出了凤举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匕首是慕容灼当初从楚阔那里弄来的那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何况……只是一截衣袖。
“刺啦”一声……
“玉辞——”
痛心嘶喊,她伸手就去抓人,自己也放开了树枝,眼看身体下坠,一根藤蔓忽然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拽了上去。
藤蔓一甩,凤举被丢到雪地里。
凤举浑身瘫软,目光呆滞。
手下冰雪浸骨,她哑着嗓子问:“为何要救我?”
桑梧看着她,一贯如磐石般的目光隐约有些摇晃。
“因为我要杀你。”
凤举无声地扯动嘴角苦笑,然后冲着她大喊:“那你何不直接让我摔下去摔死?”
“不一样,你是我的任务,我必须亲手杀你。”
第九百八十二章 崖下孤塚
不一样?
任务?
见他的鬼去吧!
凤举看了眼山崖边,猛地擦掉眼泪起身就走。
她是要逃吗?
桑梧握了握剑柄。
任务,就在此了结吧!
可随即她又看到凤举折返了回来,将染红的衣袖撕下一截绑在山崖边的一棵横枝上。
桑梧大约明白了,凤举这是在做记号。
“她不可能活!”桑梧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忍住。
“就算如此我也要找,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倒在荒野!”
凤举顾自往山下走,就算此时绿衣女子从背后要了她的命她也不在乎了。
桑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今日有些奇怪,她早该杀了这个目标的,可是……
眼尾余光扫过崖边飘荡的血色丝绸,她还是跟了上去。
这座山很高,从山上到山下,桑梧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凤举,默默地看着她在大雪覆盖的荒野中不停地寻找,数不清多少次摔倒,多少次从矮坡上滚下,多少次被枯枝划伤。
从黑夜找到天蒙蒙亮时,终于发现了一点血迹,只是周围的痕迹很凌乱,还有某种野兽留下的爪印。
看着凤举仿佛被冰雪冻僵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桑梧有些不忍心打碎她的希望,可还是说道:“应该是被狼群拖走了,死心吧!”
不是她想残忍,只是那种明知没有希望却还要自欺欺人的表现让她觉得熟悉,觉得刺眼!
凤举没有理会她,只是沿着踪迹往前走。
“再往前极有可能误入狼窝,你也会死!”
她的警告仍然没有得到回应,凤举执拗的背影让她感到恼火,大步上去将人拉住。
“就算找到了也是一堆白骨,你还找什么?既然你要去喂狼,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凤举用力将她推到雪地里,赤红的眼睛瞪着她,冷声道:“要杀便杀,但就算只是尸骨,我也不能抛下她!”
玉辞因自己而死,她岂能将她一人抛下,任其尸骨零落?
凤举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山下看到了一堆血淋淋的白骨,旁边还零落着一些衣服碎布。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衣裳是她亲手帮玉辞穿上的。
寻了一夜,尽管早知生机寥寥,可当现实真正摆在眼前,她的心仿佛也同那些衣裳一样被撕成了碎片。
她没有哭,只是走过去跪在那些白骨前,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桑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沉默无言。
跪了良久之后,凤举弯腰将那些白骨一根一根捡起,兜在衣裙里,回到了系着血绸的山崖下,正对坠崖时的地方。
土冻得太结实,手挖不动,她只好一边拿树枝挖,一边用手刨,好不容易挖出一个坑,手也已经磨烂了。
将尸骨轻轻放进去,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东西,便将及笄礼上戴的钗冠和释虚禅师赠的护身佛牌从怀里取出,与尸骨放在一起。
原本她是打算拿钗冠做路上的盘缠之用。
“玉辞,我没办法给你烧纸钱,黄泉路上你便拿着这些为自己买个好前程,来生莫再与人为奴,平白受这无妄之灾。”
第九百八十三章 已死之人
掩埋了尸骨,她找了些枯枝堆在前面,问道:“可有火折子?”
桑梧将火折子递过去。
凤举将枯枝点燃:“玉辞,这样便不会冷了。”
她在隆起的坟冢前跪了多久,桑梧便在后面站了多久,直到火堆将要燃尽。
“多谢你的宽限,你若要杀我,动手吧!”
桑梧握剑的手有些虚软。
这些年她出任务无数,杀人无数,只记得在第一次杀人时犹豫过。
可是现在……
不!
这是她的任务,她必须完成,作为一个杀手,她不该犹豫,更不该心生恻隐。
桑梧拿起了剑对准凤举。
凤举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剑刺出的刹那,桑梧顿时长剑脱手,软倒在地,浑身没有丝毫力气。
“怎么……”
此时,凤举强忍着膝盖的疼痛站起,转身俯视着桑梧。
“是你?”桑梧瞪着她,又惊讶又愤怒。
凤举拾起了长剑。
方才她燃起火堆的同时,将金簪凹槽中的毒药也撒了一些进去,这四周开阔,药粉不易扩散,她只能借助火,而风向也正好是对着桑梧的。
“无论你是出于何因,但若非是你,我也不能活到现在。我看得出你也是个性情中人,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为难你,但我不能死,所以我必须自保!我看得出,你也有执着之事支撑着你,你同我一样不能死。你身上的毒只有我知道解法,如若你想活,就必须听我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保护我。如你所见,想杀我之人太多,而我想要自保委实难矣,我需要一个武功高强之人贴身保护。”
桑梧冷哼:“你莫忘了,我也是要杀你之人。”
“但现在你的命握在我手中。当然,你也不能将有关于我的任何信息传给你的主子。”
“我不回去,阁主必会起疑,到时她自会派人来找,你同样逃脱不掉。”
“那就做个你已身亡的假象。你并非滥杀之人,从此改换身份于你而言不也是解脱吗?”
两人四目相对,桑梧纠结着,凤举等待着。
突然,远处传来人声,而且不止一人。
凤举第一意识便是又有刺客来了。
她迅速将桑梧扶起找了个隐蔽处藏身。
桑梧虽然中毒,但洞察力还在,她侧耳听了听,小心将头探出。
“又是追杀你的人。”
经过这一日一夜,凤举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甚至懒得再去探究这一次又是谁派来的。
桑梧正凝神查看,感觉手臂上有动静,回头一看,凤举正为她包扎伤口,那是昨日打斗时留下的,她自己根本不在意。
“还是先管你自己吧!”桑梧冷冷地道。
“你受伤了,我只会更危险。”
直到外面的声音都消失了,凤举取出解药塞给桑梧。
“这只是暂缓毒性的,所以你别想着倒戈。”
桑梧冷哼了一声。
两人找到了一具乞丐装扮的女尸,大概是饥寒交加而死,与桑梧的身量相近。
借着这具女尸做出毒发身亡的假象,又连人带剑扔进了冰河中,确保没有任何遗漏,两人才结伴向临县出发。
“你叫什么?”
“桑梧。”
“从今往后,你我便都是已死之人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梅断镯弃
华陵。
睿王府。
萧鸾坐在书案后,可是半晌过去了,他竟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殿下!”李荀嘉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人……大概是找到了。”
萧鸾猛地站了起来,喜上眉梢:“在哪儿?”
多方追杀,她竟然躲过了?
目睹他难以掩饰的欣喜,李荀嘉犹豫道:“忠肃王已经带着尸骨去凤家要求辨认了。”
“尸骨?什么尸骨?”
“就是……在郊野一座山下发现的,据说是被狼啃得只剩下白骨了,和白骨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凤家大小姐当日及笄礼上戴的钗冠和一枚佛牌。”
萧鸾身形猛地晃了一下。
“殿下……”
李荀嘉急忙搀扶,被萧鸾推开。
“确定是她无疑吗?不,她那般狡猾,有的是办法,怎会……”
“据说在那座山附近和山上发现了不少刺客尸体,而且还不是同一拨人,甚至还有胡人。那些刺客有的是被毒死的,有的是被人用簪子一类的尖锐物刺中颈部要害,有的是被刀剑砍杀,下手虽狠,但手法生涩,力道也不足,应该就是凤家大小姐所为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千金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已是费尽心思,竭尽所能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聪慧狡猾不假,但面对重重追杀,她尽力了,却也最终无能为力。
“殿下,忠肃王去凤家要求辨认死者身份,此事并未向陛下征求意见,他此举无异于是在向凤家挑衅。针对最近发生之事太傅虽然未曾表露分毫,但也正因如此,只怕凤家上下现在积怨甚深,万一真将人逼到极致,凤家反叛,只怕情势便要不受控制了。”
李荀嘉仍在一旁喋喋不休。
他的话萧鸾不是没有听见,可是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听不进心里。
心,就好像被人剜了一块,空落落的感觉。
“殿下,佳人香消,荀嘉明白您心中不舍,但为了您的宏图,眼下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之事等待您处理,您不能如此啊!”
“本王明白,本王明白!”
萧鸾豁然打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寒气钻入肺腑,他猛地咳嗽了两声。
可抬眸却看到了窗外院中的一树红梅,梅枝上堆积着白雪,宛若及笄礼那日的情形,宛若,那日的人。
就这么没了吗?
一条红色的丝帕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挂在了梅枝上。
萧鸾几乎是无意识的、鬼使神差般跑了出去,看着梅枝上飘摆的红绸,他怅然若失。
只是一条丝帕,不是那人的衣袖,不是那一袭绯艳的芳华。
“殿下!”李荀嘉忍无可忍,追上来大喊了一声。
萧鸾抚上枝头的红梅,合眼刹那将梅枝折断。
“来人,将这梅树砍了吧!”
转身刹那,眼中的痛惜迷惘全部散尽。
“荀嘉,你立刻去凤家,尽力让王叔离开,莫要让那个蠢货将凤家人惹怒了。本王这就进宫与父皇商议对策。”
“是!”
李荀嘉匆匆离开,可回头时却看见萧鸾并未立刻出发进宫,而是转身回屋,那背影竟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第九百八十五章 弄巧成拙
李荀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忽然觉得,那凤家大小姐死了也好。
一个成就大业的君王,最忌讳的便是儿女情长!
萧鸾回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对玉镶金的金凤碧玉镯,与曾经送给凤举的定亲信物一模一样。
他原本是打算在凤举及笄之后将这对镯子再送给她,正式迎娶她过门。
可惜……
萧鸾更换衣衫,带着玉镯出门,经过水池边时顺手将玉镯丢进了池塘。
……
凤朝宫。
“皇后娘娘,事情已经办成了。”
“哦?如此说来,凤举那个小贱人已经死了?”
“是!派去的人回来说,凤家大小姐坠下了山崖,必死无疑,刚才奴才从宫外回来,正巧听说忠肃王在山下发现了凤家大小姐的尸骨。”
衡皇后笑了笑,随即追问:“确定是凤举吗?那丫头可狡猾得很,再者,凤家难道真的不会暗中派人去保护她?”
“启禀皇后娘娘,据派去的人说,他们确实遇上了一个绿衣女子,身手极高,难以招架,只是听那女子口气,似乎她也是要杀凤家大小姐的,对了,我们的人说那女子剑上有七杀阁的标记。”
“七杀阁?哼,楚家在凤举身上吃了那么大的亏,元气折损大半,当然坐不住了。除此之外当真没有再发现其他人帮凤举出手?”
“没有。”
衡皇后尖锐的指甲划过桌面,忿忿地哼了一声。
只要有人帮助凤举,那她就可以说是凤家暗中派人保护,有了这重关系,凤举为了慕容灼闯下的祸凤家就休想撇清。可是……
“没想到凤瑾还真能沉得住气,连如此宠爱的独女都可以舍弃。”
衡皇后踱了两步,道:“既然抓不住凤家的马脚,能让楚家受损也是好的,之前陛下下令清剿大晋范围内的七杀阁势力,如今他们居然还敢出现,你速去将七杀阁杀手出现在华陵城外的消息传扬出去。”
“是!”
衡皇后并不知道,太子萧隽就站在外面,将这些话听得一丝不落。
……
萧鸾入宫面圣,晋帝得知忠肃王萧伦擅自带着凤举的尸骨跑到凤家挑衅,大发雷霆,当即决定亲自出宫去凤家安抚。
晋帝坐在御辇内,冷汗涔涔。
原本想借慕容灼之事给凤家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届时凤家名誉大损,不稳固的盟友倒戈,想要打压或铲除凤家便会事半功倍,可谁知最后除掉的竟只是一个女郎。如此一来非但没有对凤家造成任何损伤,反而更激化了凤家的反意。
实在是弄巧成拙,偏偏还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忠肃王!
……
此时的凤府,里外聚集了许多人,且皆是如楚秀、卢茂弘这等名望显赫之人。
“太傅,夫人,你们可看清楚了,这究竟是否令爱?你们尽快验看清楚了,本王也好入宫向陛下交代。”
凤家的府兵、家奴们围在外围,愤懑地瞪着萧伦,若非碍于此人身份,家主又不允,他们早就冲上去将这人撕了!
但他们不能,谢蕴能!
第九百八十六章 欺人太甚
“萧伦,老娘要把你撕成肉蓉!”
在谁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谢蕴忽然冲了上去,重重甩了萧伦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响亮,震得整个松风厅的人都蒙了。
她、她……
凤瑾家这位夫人,果真不负华陵第一悍妇之名!
眼见她还要动手,忠肃王的护卫率先反应过来,上前阻拦,不料一人刚抓住谢蕴的手臂,就被她一个反拧,一脚踹在屁股上踹趴到地上,另一人直接被她过肩摔。
满堂显贵都傻眼了。
萧伦吓得直往后缩,怒极大叫:“凤瑾,你还不快快拦住这悍妇?”
出乎众人的意料,一向温文尔雅恪守礼仪的凤瑾这一次却选择了纵容。
他看了眼地上的尸骨,忍痛道:“忠肃王,我凤家虽与女儿断绝了关系,但骨血亲缘与生俱来,实难断之,你今日之举实在欺人太甚!一再上门相逼,是欺我凤家无人吗?”
凤瑾此言一出,早已满心愤懑的凤家府兵们一拥而上,将萧伦和他带来的人全部围住。
萧伦大惊:“凤瑾,你这是要造反吗?”
“君候此言差矣。”楚秀说道:“在场诸位皆可见证,人伦亲情乃是天性,君候你带着人家女儿的尸骨前来逼迫人辨认,此举委实欺人,太傅只是受你所迫,不得已为之。此外,君候许是不知,我与凤举也曾有师徒之恩。”
言下之意,你若再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要针对你的可就不止是凤家了。
萧伦愤然:“凤家勾结北燕,难道你们也想与之同罪?”
“住口!”
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只见晋帝匆忙穿过人群,径自来到萧伦面前,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是谁准你擅自做主来太傅府上胡闹?你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众人纷纷行礼,晋帝慌忙上去扶起凤瑾。
“太傅,朕刚一听闻此事便立刻赶来了,子安他恣意妄为,朕必定重责于他,还望太傅你莫要怪罪。”
凤瑾后退一步,恭敬地跪到地上。
“陛下,臣教女不严,以致如今,臣有罪!然小女已故,万事皆休,可忠肃王他欺人太甚!”
说着,他抬眸愤然瞪向萧伦。
“敢问君候,倘若今日是他人拿着令郎的尸骨到贵府要求你辨认,你作何想?”
“太傅,你先请起。”晋帝对忠肃王道:“子安,今日之事确是你过分了,朕命你立刻向太傅及夫人致歉!”
“陛下……”
萧伦仍忿忿想要辩驳,可晋帝的眼神充满威压,让他不得不放下姿态。
“太傅,凤夫人,是本王冒犯了,还望二位恕罪!”
凤瑾冷着脸,谢蕴只是跪在那堆尸骨前垂泪。
晋帝一路赶来,急火攻心,重重咳了两声,对凤瑾道:“太傅,朕有些话想要与你单独一谈。”
凤瑾会意,将晋帝请入了内阁。
进去之前,凤瑾回头看了眼妻子,见她正抱着那顶钗冠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心中顿时酸楚难耐。
两人刚一进入内阁,晋帝便跪了下去。
第九百八十七章 尸骨无归
“怀瑜,朕有愧于你啊!”
凤瑾大惊:“陛下折煞臣了!”
赶忙将晋帝扶起,事实上,晋帝这一跪也只是虚礼,并未真的跪下。
“怀瑜,百年以来,凤家一直都是大晋的功臣,当年老凤公更是力保朕上位,助朕在华陵城立足,你多年来坐镇朝堂,更是功不可没,朕感怀在心。”
“陛下,为人臣子,理当如此,陛下之情臣愧不敢受。”
“哎!此番令爱之事,是朕考虑欠妥,只是慕容灼之事事关重大,朕不得不立刻给天下一个交代,还望怀瑜你能体谅。”
晋帝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凤瑾的神色,见他面露凄然,沉默不语,叹息道:“朕知道,你对这个女儿爱之深切,心中定是埋怨朕的。”
“臣不敢!”
“哎!罢了罢了,如你所言,万事皆休,不提了。怀瑜啊,不知你可听说了,在令爱身亡的那座山上发现了北燕平城来的刺客?”
凤瑾略一皱眉。
刺客?山上被发现的刺客又岂止北燕?
“臣略有耳闻。”
“朕怀疑,那些北燕刺客极有可能是慕容灼回到北燕后想要一雪前耻,故而才派来的。此外,慕容灼离开时声称是拓跋昇与慕容烈合谋,平城陷危,但朕刚得到消息,拓跋昇反叛是假,如今坐镇平城的慕容洛与盘踞燕南的慕容烈已然议和,各自为营。北燕内战已经平息,虽然疆土分裂,但仍不可小觑,尤其是慕容灼。为了百姓,为了大晋的江山稳固,若非迫不得已,朕实不愿妄动干戈。所以……”
凤瑾俊美的脸如蒙寒霜,晋帝说这么一番话,他约莫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晋帝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朕在此恳请太傅,将令爱的遗骨交于朕。”
“陛下……”凤瑾下意识便要拒绝。
晋帝的用意他明白,这是要将阿举的尸骨送去北燕,平息慕容灼与北燕人的怒火。
可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当日未能护她周全,今日难道……
“怀瑜!朕知道如此要求实在强人所难,但当初阿举强纳慕容灼为男宠,慕容灼他虽忍辱一时,可如今回到北燕他岂能甘休?北燕的七万狼骑又岂能甘休?眼下但凡是能安抚北燕的方法,我们都要一试。你若不允,朕便只能长跪相求了!”
“陛下……”
凤瑾扶住晋帝,想到昔日爱女音容,想到前厅那堆积的白骨,心如刀割。
他仰头长叹一声:“臣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恳请陛下准允臣为小女立一个衣冠冢。”
“这个……朕可以答应,只是既然对外宣称断绝关系,为防有人将旧事重提,再拿慕容灼之事为难凤家,这衣冠冢只能建在凤家祖坟之外。”
祖坟之外?
尸骨已经无归,连坟冢也不得归家,在外面做个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吗?
凤瑾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但仍算恭敬:“陛下,若是如此,臣又何必相求于您?”
“太傅!”晋帝有些不悦。
然而让步至此,已经是凤瑾的极限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繁树遇冬
“请陛下应允。”凤瑾态度坚决。
晋帝无奈:“好!朕答应,凤家可在祖坟范围之内为凤举建一衣冠冢,但决不可大肆操办。”
凤瑾深吸一口气,跪伏下身:“臣叩谢隆恩!另,臣自觉无能,欲辞官归隐,请陛下恩准!”
“太傅要辞官?不可!太傅乃国之柱石,身负不世之功,岂是无能之辈?朕若准允此事,只怕天下人都要骂朕是昏君了!”晋帝将人扶起,温声抚慰:“怀瑜,朕知道你心中苦楚,只是大晋需要你,朕也需要你,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之后,晋帝便命人带着尸骨离开了。
最后只留下了楚秀裴捷二人。
“北燕分裂,大不如前,陛下不思趁势收复北地,反而一心想着拿一个女郎的尸骨去安抚胡人情绪,真是荒唐!”裴捷忿忿难平。
楚秀拧眉道:“你竟然就这么让他将阿举的尸骨带走?”
凤瑾眉目冷厉,一改素来的温雅:“咱们这位陛下的为人你们还不知吗?他都将戏做到了如此地步,我允或不允,他都是要做的,至少现在还能为阿举要求一个光明正大入祖坟的机会。”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楚秀问。
“辞官,归隐。”
裴捷讶然:“什么?你要归隐?可陛下和楚家本就想借此次机会削弱凤家之势,你如此岂非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楚秀道:“倒也无妨,太傅之职本就是有名无实,如你我这些人,人在不在朝中又有何关系呢?”
他们的权势早已如老树盘根,深扎在朝野各处,自己不在朝中,但耳目却遍布朝野。
凤瑾负手望向庭院中的一棵梧桐树。
“繁树遇冬,落叶而眠,未必就是断木折枝,待到冬去春来,枝叶新抽,又是百尺竿头。”
以退为进,强过逆风而行。
将人送走,凤瑾回到松风厅,愧疚地看着妻子。
“阿蕴……”
他蹲在妻子身边,看着她手中捧着的钗冠。
“是我对不住你,我愧为人父。”
谢蕴哭着说道:“不,你有你的难处,你对阿举的疼爱从不比我少,我知道你心中也难受,我不能怪你。再者,这本就是阿举自己选择的路,无论是何结果都要承受。但是……”
她将钗冠小心捧入怀中,低声道:“夫君,我不相信阿举死了。”
“阿蕴……”
凤瑾只当她是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将她揽住。
谢蕴却屏退了左右:“我想单独待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等厅中下人都散尽了,谢蕴擦了擦眼泪,郑重地看向凤瑾。
“夫君,我是认真的,我不相信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我方才之所以强忍着没有阻拦他们将尸骨带走,不是因为我顾全大局,而是因为我觉得那不是阿举。”
“阿蕴,你……你如何能肯定?”
“我不能肯定!我只知道阿举一直都将凤血坠和我给她的九御印贴身戴在身上,及笄礼当日她也戴着,这护身佛牌与那两样东西一样挂在链子上,可我方才并没有看到另外两样。”
第九百八十九章 一线希望
钗冠不过身外之物,阿举不会看重,丢弃了也不足为奇,但凤血坠和九御印至关重要,她一定会视之如命,随身携带。
东西不在,那是否也意味着人还在某一处?
凤瑾当即起身:“我这便派人暗中去找。”
“不!”谢蕴拉住了他,“再忍忍!我知道你担心阿举,可现在还不行。如果阿举真活着,那当下的局面未尝不好,那些人都以为阿举死了,往后她便能避免被追杀的危险。可眼下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我们必须将这场戏做下去,否则,只要稍有动作,就会引人怀疑,给阿举带去灾祸。”
“对,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心中连日来的阴霾在此刻瞬间一扫而光,凤瑾激动地抱住了妻子。
哪怕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但他们宁愿相信,他们珍爱了十五年的女儿还在某个地方安然无恙地活着,活着!
“夫人可在里面?”
松风厅外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
谢蕴扬声命人进来。
“我记得……你是阿举梧桐院中的,叫庭言?”
“是!奴婢是有件事要来禀报夫人,云团不见了。”
“云团?那只雪豹?”
“是!前几日……大小姐出事后,云团就一直无精打采的,像是不舒服,可是方才它忽然就不见了。”
虽然云团从不伤人,可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又是猛兽,梧桐院里的人大多还是害怕,只有庭言胆子大,一直都是她看管。
庭言越说越急,泪珠直往下掉。
“云团是大小姐留下的,大小姐在时就宠着云团,如今大小姐不在了,可奴婢连云团也照顾不好。”
谢蕴好不容易缓解的伤感又因为这丫头几句话涌了上来。
当初阿举被身边之人蒙蔽,可如今她身边这贴身的丫头倒是调教得甚为忠义。
“云团……那个大家伙每回阿举回家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可如今尸骨都被人带回来了,它反倒突然跑了……”
谢蕴语意不明地自言自语。
凤瑾在一旁听着,结合方才的揣测,狭长的琥珀凤眸微微发亮。
那只雪豹确实有些灵性,难道……
谢蕴与他对视一眼,说道:“云团之事你就不要管了,随它去吧!”
“可是夫人,云团是大小姐留下的。”
“好姑娘,你的心意阿举会明白的。如今阿举不在了,梧桐院就交给你们这些人好生打理了。”
“是!”庭言福身行礼,眼中含着泪转身,走了两步,迟疑地回头,问:“家主,夫人,大小姐……真的回不来了吗?”
谢蕴微微一笑:“将梧桐院打理好。”
……
因为尸骨是要派使者送去北燕的,也算是邦交之事,故而晋帝将尸骨带走后,便命人安置在了鸿胪寺。
太子只身一人来到了鸿胪寺,鸿胪寺卿陪在一侧。
太子抚着装尸骨的箱子,眼中含泪。
“红颜薄命,尸骨寒凉,竟也成了两国邦交的工具,着实可笑,可悲……可怜。”
“太子这番话若是被父皇听到,只恐他要大发雷霆了。”
第九百九十章 太子之慕
太子合眸,将眸中泪光收敛。
“四郎,阿举在世时,你一贯自诩对她情深义重,何以当日她被人相逼时你却落井下石,如今她香消玉损,也不见你半点感伤?这便是你待她之情?”
萧鸾冷笑,瞥向安放尸骨的箱子:“是她自己要选择为慕容灼做牺牲,不肯听从于本王,本王又能如何?”
太子转身看向他:“你对阿举,究竟可有几分真心?”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人已经亡了。”
“你若对阿举尚存几分真心,那你我兄弟一同去求父皇,让阿举的尸骨能够留在大晋入土为安。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女子,遭逢不幸已经令人怜惜,实不该再将她的尸骨当做工具利用,让她魂无所依。”
“太子,你又错了,并非是我们要将她的尸骨当成工具,而是慕容灼将她当做了重返北燕的工具。本王是不会去求父皇留下尸骨的,劝太子最好也莫要前去,免得触怒父皇。”
“你……哼!若论无情,你比之慕容灼又差多少?”
萧鸾勾了勾嘴角,嘲讽地注视着太子。
“太子向来无争,如今却为了一个凤举如此,难不成传言是真,太子对阿举也有心倾慕之心?”
太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顿时一阵沉默。
倾慕之心么……
太子悲叹一声,打开白绸盖在了箱子上。
“婵娟独立,吾心慕之,敬之,但从未敢奢求折花入怀,只求默默远观,只可惜从此后,玉殒香消,芳华再难觅。”
指尖拂过白绸,太子含泪,转身黯然离去。
……
十里积雪,廖无人烟,仿佛走不到尽头。
凤举已经有两天未曾进食了,腹中饥肠辘辘,声音传到了桑梧耳中。
她有些赧然地捂着肚子,问:“桑梧,你不饿吗?”
桑梧冷着脸不看她,抿了抿唇:“我去打猎。”
凤举连忙跟上。
桑梧冷冷道:“我不会跑。”
凤举道:“你我的命连在一起,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哼!”
其实凤举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桑梧,这个看似冷漠实则有情的刺客,这一路上若非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人只怕早就倒下了。
一路跋涉,两人终于到了临县。
“喂,你打算发呆多久?”桑梧冷声问道。
自打她们到了临县,凤举就一直靠在墙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发呆。
凤举摸了摸脖子上的九御印,若是她拿着这东西去凤家的商号应该可以拿到银子。
或者,用谢无音的身份找当地的友人借一些。
这两个办法是最有效的,但她踌躇良久,终还是放弃了。
无论哪一个办法都会让家里人知道她的行踪,父亲母亲心疼她,一定会暗中来帮她,那样一来凤家就要被人抓住把柄了。
不可,不可!
看来眼下只能将手上仅剩的玛瑙手串……
“喏!”
就在她正暗自琢磨时,桑梧将一个荷包放到她眼前。
凤举讶然:“你、你不是说你身无分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