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 如何处之
眼见凤举转身走出花亭,萧鸾略一皱眉,伸手抓住了凤举的袖摆。
“稍等!尚方御令本王可以交给你,但是本王现在未曾带在身上,待稍后及笄礼结束,你随本王回王府去取。”
凤举驻足,回头:“殿下确定要给我?不反悔?”
“本王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凤举淡淡地笑了笑,忽然向他走近,将手放在他胸前。
萧鸾笑着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你终于肯接纳本王了吗?”
凤举抽出手,然后直接伸进他衣襟掏出了一枚金牌:“何必去王府呢?殿下这不是带了吗?”
萧鸾下意识便要伸手去夺,手还未抬起,凤举灵巧挪步:“多谢殿下。”
她面带笑意,可看在萧鸾眼里,那笑意太浅,眼中分明还有不安,有哀伤。对这少女固然心有防备,却也情不自禁地收回了手。
看来慕容灼的离去对她的影响太深了,她要这尚方御令也许真的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殿下,时辰不早了,阿举该去东房了。”
凤举转身。
萧鸾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怨恨他吗?”
“如果他真的背弃了我。”
留下短短的一句话,凤举再没有回头。
萧鸾却忽然觉得胸口一悸,嘴唇微张,却仍是觉得呼吸艰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是期待凤举从此憎恨慕容灼,可是……
方才问出这个问题好像想问的不是慕容灼,而是他自己,就连问这个问题的人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他。
“为何会如此呢?”
萧鸾呢喃一语,心口疼痛,却始终不得其解。
离开花亭,凤举一路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挺着脊背前行,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刻的她只是一尊失了魂的木偶,凭着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行动。
终于,终于走出了萧鸾的视线范围,转过墙角,拾阶而上,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无形的线顷刻扯断,凤举全身的力气被抽空,身体猛地跌坐在地。
“大小姐!”
未晞玉辞大叫着上去搀扶,可凤举却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着长廊柱子一动不动,嘴唇发白,双手抠着地面微微发颤。
“大小姐,快起来,地上凉。”
“可是身体有恙吗?奴婢这就去让人去医馆找沐先生。”
玉辞急着要去喊人,正要转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不用!”
“可是大小姐,您这个样子……”
“我说不用!不用管我,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凤举的声音有气无力,可又透着一股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狂躁,玉辞还是不放心,可张了张嘴,还是默默退开了,大小姐的脾气没有人敢忤逆。
未晞和玉辞将所有的随行婢女都带到十步之外候着,周围没有人围着,凤举慢慢蜷缩着抱紧了双膝,呆滞地望着前方。
“怎么办?怎、么、办……”
轻声问着自己,因为恐慌,牙齿都开始打颤,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不停地思考着。
灼郎还会回来吗?还是留在了北燕?
他离开时可曾想过自己?可曾为了自己犹豫过?
如果真如萧鸾所言,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她自己大不了再赴一次死关,可双亲与凤氏族人该如何保全?
凤举啊凤举,你从一开始便最畏惧之事,果然还是来了!
镇定!镇定!
第九百六十二章 笄礼仪式(上)
她犹豫着摸上藏在胸口的东西,迷茫的眼神稍稍凝聚,冰冷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怕后撑起了身体,起身。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传来,矫健的身影从矮墙上跃下,飞奔到凤举面前。
“云团?”凤举眼睛一亮:“你怎会在此?可是他回来了吗?”
云团摇了摇头,又扬起了脖子,摆动着上面挂的锦囊。
凤举稍稍犹豫,将东西拿下,取出了里面的书信——
家国罹难,长兄陷危,如坐视贼子作伥,灼愧对祖父临终所托,情事艰难,万般无奈,唯作此举。然,吾心知卿处境唯艰,灼在此允诺,事尽必速归,如风雨逼临,灼必归卿身侧以承吾罪,保卿安然。誓,前诺在心,绝不相负。
书信简短,连起首和署名都没有,可见对方写这封信时是何等匆忙。
他果然是走了。
凤举呆呆地看着手中书信,撕得粉碎,深深吸了口寒气。
“可他也是被迫无奈,我应当理解他的苦衷。”
就如同她自己当日所言,在家族与慕容灼之间,她也会首先选择家族,她真的能理解。
所以,这算不得背叛。
只要他还记得回来,那自己便该相信他。
凤举抚摸着云团:“辛苦你了。云团,你回栖凤楼去乖乖待着,今日府中人多,千万不可肆意走动,否则我也护不了你了。”
目送云团往梧桐院的方向而去,凤举拂了拂衣袖,目光坚定地向前厅而去。
……
凤家的宗庙排位供奉在最里面,前堂是一座十分宽敞的大厅,供家族的宗庙活动使用。
凤举已经在东房内候着。
凤瑾和谢蕴夫妇身为主人,站在大厅东面的台阶位等候迎宾,未晞、玉辞、绿春、晨曦四人作为有司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宾客们也都已经在门外等候。
清雅的琴音自大厅内传出,正式迎宾。
“正宾,永乐长公主到!”
赞礼声中,永乐长公主来到,凤瑾和谢蕴上前迎接,在以最正式的方式相互作揖后方才入场。
长公主落坐于主宾位,宾客们就座于观礼位,宾客都落坐之后凤瑾夫妻二人才就座于主人位。
及笄礼……开始!
凤瑾起身说道:“今日小女凤举行成人笄礼,凤瑾在此多谢诸位佳客光临!赘言不叙,下面,小女凤举成人笄礼正式开始!”
说完,他稍作停顿之后,朗声道:“请凤氏阿举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赞者楚秀先走了出来,在洒满牡丹花瓣的金盥中净手,于厅中西阶就位。
而后,凤举从东房中走出,一直走到大厅中央,面向南而立,向观礼宾客们行揖礼。然后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楚秀将凤举束发的丝带解开,满头长发瞬间披散开,楚秀拿起一把暖玉梳子在她发间梳了两下,将梳子放到了席子南边,又向正宾席上的长公主颔首,示意其进行接下来的宾盥。
长公主起身,凤瑾夫妇起身相陪。
长公主走到东阶下在金盥中净手,拭干后与凤瑾夫妇相互作揖后各自归位就坐。
第九百六十三章 笄礼仪式(中)
“初加!”
随着楚秀发声主持,凤举转身面向东面跪坐,晨曦端上绣着红梅的罗帕和一支流云白玉笄。
永乐长公主走到凤举面前,高声吟颂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辞吟罢,长公主跪坐在竹席上为凤举梳头,插上白玉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楚秀上前象征性地为凤举扶正白玉笄。
凤举起身,宾客们纷纷向凤举作揖祝贺。
裴待鹤笑道:“阿举,直至今日亲眼观礼,我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令人吃惊、名动华陵的女郎竟一直都是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今日之后,世间真正多一绝世佳人,淑女红颜。恭喜!”
他的言语神态间总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不光是他,还有卢亭溪、崔子洲等人。
凤举含笑回礼,她很明白,若她只是凤举,这些人不会劳驾前来,可见谢无音的身份于这几人而言或许已经不是秘密。
“阿弥陀佛!”释虚禅师行了个佛礼,慈眉善目地看着凤举:“释慧师兄若能得见女郎成人,且身具一颗向善佛心,必感欣慰。”
凤举福身作揖:“阿举能有今日,是佛祖惠泽所引。老禅师今日前来观礼,亦是阿举之福。”
……
一番恭贺之后,凤举重新回到了东房,楚秀从绿春手中取过衣裳,去东房内为凤举更换与头上的白玉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楚秀是男子,但好在一切只是走个过场,真正动手为凤举更衣的是哑娘。
从东房里再次出来时,凤举已是一身素色襦裙,裙上用银丝绣制着云纹,随着她的动作,云纹闪烁出一道道银色的流光,清丽脱俗,宛若从冰雪中走出来的神女。
她一步步走向双亲,正身下拜。
楚秀朗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笄礼第一拜,谢父母生养之恩。”
第一拜完成,凤举起身,面向东面正坐。
楚秀道:“二加!”
长公主再净手,再复位。
未晞奉上托盘内的红宝石凤凰金钗,长公主接过,走到凤举面前,再次高声吟颂祝辞。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楚秀为凤举摘去白玉笄,长公主跪下为凤举簪上了红宝石凤凰金钗,然后起身复位。
楚秀再次象征性地扶正金钗。
宾客们向凤举再贺。
凤举重新回到东房,楚秀也再一次去房内为她更换与头上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再次出来,已经是一袭红白相间的曲裾深衣,白色的深衣上绣着红梅图,梅花的花蕊是用金线绣成,深衣下则是绯红色的裙摆。
在座皆是出身不凡之人,眼光更是毒辣,许多人一眼就看出了那衣衫上的红梅图非同一般。
太子酷爱书画,此时不由惊愕低喃:“难道这是……画狂岳渊渟亲手绘制的红梅图?”
岳渊渟画梅花有他独特的风格,这红梅图显然是请绣工卓越的绣娘按照岳渊渟的原图绣成,就连岳渊渟画中的意境都完整还原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 笄礼仪式(下)
凤举走向永乐长公主,正身下拜。
楚秀道:“尊师敬长,明鉴正身,笄礼第二拜,以表敬畏之心。”
拜礼之后,凤举面东而坐。
“三加!”
长公主再次净手后归位,玉辞奉上金制的牡丹花型钗冠。
这钗冠是由华陵城最出名的巧匠打造,正中的牡丹花只有真牡丹的四分之一不到,但花瓣、花蕊、叶子,每一处细节都打造得栩栩如生,流苏在垂落在乌发间,鬓边,熠熠生辉。
而在钗冠的中心内镶嵌着九品牡丹香珠,所以当钗冠被奉上之时,大厅中的人们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牡丹幽香从金色牡丹中散发。
长公主走到凤举面前,再次吟颂祝辞。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楚秀为凤举摘去凤凰金钗,长公主为她将钗冠固定,然后起身复位。
楚秀帮凤举正冠,宾客们再次作揖恭贺。
凤举再次回到东房更衣,换上了大袖长裙的礼服,灼艳的红色广袖长裙,金色的牡丹花纹,行止间仿佛有凤凰之影在花间穿梭。
这礼服与凤举平日里穿的红裳类似,只是更加华丽考究。
凤举面向大厅外的广阔天地,正身下拜。
“苍天厚土,泽披万物,笄礼第三拜,谢天地灵意造化!”
第三拜完成,楚秀再次喊道:“置醴!”
绿春、晨曦、未晞、玉辞四名有司撤去及笄礼的陈设,在西阶的位置摆好醴酒席。
长公主向凤举揖礼,凤举应请,站到酒席的西侧,面向南方。
楚秀:“醮子!”
长公主面向西边,楚秀奉上酒,凤举转向北,长公主接过醴酒,走到凤举席前面向她,念祝辞。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凤举行拜礼,接过醴酒,长公主回拜。
凤举入席之后跪着将一些酒洒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再将酒置于几上。
晨曦和绿春奉上饭,凤举接过后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然后向长公主行拜礼,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楚秀喊道:“字笄者。”
长公主起身下来面向东,凤瑾和谢蕴起身下来面向西。
长公主念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云止’甫。”
云止?
凤举静默地听着,云止,这便是她以后的表字了吗?
“凤举,字云止?凤凰高举,止于云端,是为超凡脱俗、清平天下之意,甚好!”
“凤云止,风云止。凤凰唳九霄,天下风云止。”
这名字虽是长公主这个正宾负责取的,但却是一早便慎重商议好的,名字一出,满场皆是赞叹之声。
“云止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凤举向长公主作揖。
楚秀道:“聆训!”
凤举跪在了父母面前。
凤瑾和谢蕴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五味陈杂。
转眼,女儿竟也已经亭亭玉立。
第九百六十五章 礼成迎风雨
双亲久久不言,凤举跪在地上,感觉父亲的手温柔却沉稳地落在她头顶,凤举顿时眼眶发热。
这一场繁琐的及笄礼终于快要结束了,今日之后,她就不再是躲在父母身后的小丫头了。
过去十五年,不,前生二十八载,今世重生两载,共计整整三十年,父亲与母亲一直竭尽所能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能生为他们的女儿,是凤举自认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养育之恩,今当竭力报之。
“阿举,今日及笄,往后便不可再肆意妄为了。生在凤氏一族,身为凤家嫡女,你当知自己肩上所负不止一己之利,更有全族之责。无论身处何时何境,切记谨言慎行,正身立德,不忘赤子之心,不负天地清风。”
听完凤瑾的一番咬文嚼字,谢蕴拉起了女儿的手。
“阿举,既然行了及笄礼,算是成人了,那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你自己心中就要有个度量。他人口中所言的规矩,那些条条框框我不要求你遵守,你只需听从内心,只要问心无愧,你就去做。他人的想法、訾议都与你无关,记住,问心无愧!还有……”
谢蕴说着,自己郁闷地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十五岁到底算什么成人啊?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没参加高考,还在过着校园生活看别人谈恋爱传小纸条呢!阿举,你还是个未成年人啊!”
其他人听不见她这些话,可凤瑾和凤举父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苦笑。
她又在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了。
谢蕴嘀咕完了,突然说道:“阿举,你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在这个年纪尽情地胡闹吧!”
凤举愕然,胡闹?
凤瑾无奈:“阿蕴……”
“我知道我这些话听着离谱,可你不也早就明白,我的话虽然离经叛道,却是至理。”
凤瑾叹息,一副你说什么都有理,你都对的模样。
凤举笑了笑:“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说完,她眼中划过一抹黯然,满心沉重,郑重地俯首叩头。
父亲,母亲……
你们的话凤举会牢牢记在心里。
凤举依照笄礼规矩依次向众人谢礼之后,笄礼在凤瑾的谢辞中宣布礼成结束。
“小女笄礼已成,多谢诸位盛情而来!”
凤举跟随在父母身边向众人作揖谢客,视线对上萧鸾,她看到了萧鸾眼中的期待。
萧鸾还在等她当众宣布嫁娶的消息。
可是眼看着宾客们已经准备离开,凤举却始终都没有动静。
萧鸾冷冷的勾起了嘴角,他这是……被耍了?
“凤举,你会后悔的!”
萧鸾动着嘴唇,无声地向凤举传达着这句话。
凤举淡漠地勾了勾嘴角。
后悔吗?
也许吧!
也许她会为很多事情而后悔,但不嫁给萧鸾这件事,她确信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后悔!
就在宾客们准备离开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楚康和忠肃王萧伦带人闯入。
大厅外瞬间被士兵们围了起来。
忠肃王萧伦道:“陛下有令,镇北将军慕容灼私自叛逃,勾结北燕逆贼,凤家昔日既为其担保,那如今慕容灼之罪就只能由凤氏一族来承担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 族谱除名
“太傅,得罪了!”
楚康抬手一挥动,门外的士兵们立刻便要闯进来。
“站住!”凤瑾缓缓说道,一身威严令私兵们顿时止步在门槛之外,“此乃我凤氏一族宗祠,几朝君王均曾有令,除非得到凤氏族人许可,否则,任何人不得擅入,更不能擅闯!”
忠肃王冷哼一声:“凤瑾,你是要抗旨吗?”
凤瑾笑了笑,从容走到忠肃王面前。
“君候,真相未明,结果未定,还是莫要咄咄相逼,免得来日不好相见。”
凤瑾回头,向周围尚未离去的宾客们作揖。
“抱歉,今日本是小女及笄礼,却让诸位受惊了。”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威严化作满目温柔。
“我去去就回,莫要慢待了宾客。”
在场谁都心知肚明,慕容灼叛逃确实是凤家受牵连的原因,可这不过是个引子,某些人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着此事将凤家这个百年望族彻底摧垮。
凤瑾这一去,岂能轻而易举地回来?
凤瑾泰然拂衣,转身便要走出大厅……
“等一下!”
清亮的声音在大厅响起,所有人都望向说话之人。
众目睽睽,凤举迈出一小步,冷眼看向楚康与萧伦。
这两个人,前世便是他们二人带头上奏,毁了凤家,如今,岂能让他们再如愿?
楚康道:“凤举,你一介女郎,此事可不是你能过问的。”
“呵!”凤举盈盈一笑:“世伯此言差矣,此事因慕容灼而起,慕容灼又是我凤举的男宠,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却是最有资格针对此事发言的。”
她抬手缓缓指向周围众人:“在场皆是地位煊赫之人,难道世伯还怕凤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吗?我只要少许的时间,这不过分吧?”
“不行!陛下……”
萧伦刚一开口拒绝,永乐长公主道:“王兄,不过是少许时间,若是皇兄怪罪,本公主担待!”
萧伦还想说什么,被楚康拦住。
凤举看了看两人,他们这便是同意了。
“稍等!”
凤举转身进了宗祠最里面,对着上面供奉的诸多先祖灵位磕了三个头,从正位上取下了一本名册。
当她拿着名册再次走出大厅,凤瑾自若的神情终于变了。
“阿举,你莫要胡闹!”
“父亲,及笄礼已经结束,阿举已经成人,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阿举心中有数。”
她举起了手中名册:“如诸位所见,此乃我凤氏一族族谱!”
“哎!”楚秀叹息着摇了摇头。
“阿举……”
谢蕴已经隐约猜到了女儿想做什么,下意识便要劝阻,可凤举已经翻开族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用鲜血将自己的名字抹去。
而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了那封早就准备好的血书展开。
“请在场诸位作证,我,凤举,自此刻起从凤氏族谱除名,与凤家断绝关系,以此血书为证,从今往后,有关于我的一切,与凤家再无相干!”
她双手托着血书,一步步走到凤瑾面前,下跪,将血书奉上。
第九百六十七章 断绝亲缘
“父亲,这是阿举最后一次这样唤您,请您成全!”
“不!”
凤瑾握紧了拳头,这叫他如何能伸得出手?
“阿举,你可知道你此举意味着什么?”连长公主都忍不住上前劝说。
可凤举只是托着血书,望着凤瑾。
她知道,要求父亲接下这血书太过残忍,便将血书恭敬地放在了他脚边,俯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母亲,阿举不孝!”
不等两人接话,她果断起身,扬声道:“昔日是我擅自向陛下请求,索要慕容灼,慕容灼归属于我一人所有,这一点,华陵城乃至大晋人尽皆知。有关于慕容灼的一切罪过理当由我一人承担,与凤家没有任何关系!”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原来,她与家族断绝关系,竟是要凭一人之力承担下所有的罪过!
萧鸾皱眉,没想到她宁可如此也不愿答应自己的要求。
“哼!凤举,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女郎,慕容灼之事事关重大,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楚康冷声道。
“无论我是否能承担得起,我都会承担,所有人都清楚,有关于慕容灼的一切事宜,包括索要慕容灼,袒护慕容灼,甚至当初私自带着慕容灼去北燕,全部都是我一人所为,凤家任何人都不曾插手,更不曾置喙。普天之下,无人会比我更有资格为此事承担后果!”
“你……你荒唐!”萧伦想要反驳,可开口之后却发现找不到什么言辞去反驳。
原本,她是凤家的女儿,她所做的一切都与凤家逃脱不了干系,可是现在,她不是了!
谢蕴大步上前将凤举挡在身后:“任何人都休想动我的女儿!你们这些人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吗?有本事光明正大地相争,何必装腔作势,让人恶心!”
凤瑾也站在了妻子和女儿身边:“不必多言了,一切自有我来承担。”
楚康和萧伦得意地笑了,这才是他们要的结果!
可就在此时……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凤举站在父母身后,淡淡地说道。
随即,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时,她冲上前一把抽出了楚康腰间的佩剑。
楚康慌乱后退,大厅中惊呼乍起,可随即他们便发现,凤举并非要伤人,而是将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阿举!”
“阿举,你这是要干什么?”
凤举面容清冷地注视着双亲:“生养之情既已了断,我不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一切皆因我而起,理当由我自己来承担。为人自该有担当,这也是你们自幼便教导阿举的。今日我只求一个成全,否则我便要成为祸害全族的罪人,叫我如何心安?”
“什么族谱,什么血书?你是我十月怀胎生的,血脉相连,你永远都是我的你女儿!”
凤举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怕母亲会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夺下她的剑,怕自己会狠不下心。
她慢慢后退了两步,猛然在自己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顿时淌下,凤瑾和谢蕴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
第九百六十八章 亲自验证
“阿举,把剑放下!”凤瑾扶住妻子,严声喝斥。
凤举不为所动,说服自己硬下心肠:“我已不再是你们的女儿,我的事不需要你们过问!今后无论我发生什么,都不需要你们插手,你们若还顾念我,就记住,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要求,我不再受你们恩惠,否则,我便只能以死谢罪了!”
父亲,母亲,是阿举不孝,对不起你们,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为凤家所做的事情了。
我不能再让家族因为我的决定而受到株连。
“阿举,事情未必就到了最坏的地步,也许还有转机,你何必如此?先将剑放下!”
说话的是裴待鹤,温伯玉等人也开口相劝。
但岳渊渟从始至终只是看着凤举,没有多言,多年未见,这个徒儿的处事作风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一个女郎能有如此担当,着实罕见。但,这才配做他的徒弟!
萧鸾的眼神被阴翳覆盖,他从人群中走出,说道:“阿举,你既然要承担一切,那就该束手就擒。”
许多人都皱眉看向他。
这睿王一向表现得对凤举情深义重,怎么这会儿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凤举冷眼看向他,嘴角轻勾:“不,我尚不能坐以待毙。灼郎确是私自返回北燕,但也是为了解平城之困,救他的长兄,灼郎乃重情重义之真丈夫,人情所致,情有可原,他既然来信承诺他会回来,我便相信他,至少,现在还相信,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去验证。”
“难不成你还要去平城见他?”
萧鸾额头隐隐有青筋冒起,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舌尖发酸,酸中又带着苦涩。
凤举淡然而笑,尽管脖子上的鲜血比她的衣裳还要刺眼:“有何不可?”
萧伦不屑冷笑:“只怕你今日连华陵城都走不出去,还想去北燕?果然是女流之辈,痴心妄想。”
凤举只是浅笑,有前世为鉴,她很清楚在场最能做主的便是萧鸾。
对于萧鸾的能力,她还是很信得过的。
“睿王殿下,请您看看您的掌心。”
萧鸾不解,抬起双手,只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染了两团青紫。
他伸手去擦,却发现,根本擦不掉。
凤举笑道:“殿下不必费事了,早在您与阿举谈话之时,阿举便在您身上动了些小手脚。”
“你给本王下了毒?”
萧鸾脸色铁青,一副恨不得掐死凤举的模样。
“此毒是我特地请人配制的,普天之下独一无二,且唯一的解药就在我手中。”
言罢,凤举笑意收敛,面如寒霜。
“你亲自送我去城门口,让我出城,我可保证将解药给你。”
“若是本王不肯呢?”萧鸾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不肯?”
凤举自失地笑了笑,分明一个刚刚十五的少女,却让在场之人有种饱历沧桑、看透浮生的错觉。
“那我只好当下自刎,然后你毒发,你我同归于尽,我此生之愿也算了结,不枉这一世了。如何?”
第九百六十九章 诀别双亲
时间绝不能往下拖,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凤举想着,启唇道:“一!”
大厅全场静默,每一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早知凤家这个女儿特立独行,人间龙凤,可就连楚秀这等算得上是了解她的人都没想到,她竟能有如此魄力与胆识。
“二!”
凤举手上用力,开始将剑柄握得更紧。
她的话不是作假,倘若萧鸾不答应,那她真的只有自刎与萧鸾同归于尽了。
事情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等不到答复,笑容在她脸上缓缓浮现。
萧鸾,你究竟是笃定我的毒要不了你的命,还是笃定我不敢舍了自己的命?
“阿弥陀佛!”释虚禅师已经合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好!本王……答应你!”
萧鸾终于开口,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
“四郎!”
“睿王殿下!”
萧伦和楚秀想要阻止,就算凤举与凤家断绝关系,他们暂时不能拿凤家如何,可只要将此女抓在手中,就不信凤瑾真能坐视自己的独女惨死。
萧鸾猛地扬手:“不必多言了!”
出府路上,凤举一路都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握得很紧,稍懂得剑术之人都看得出她是刻意练过的,就算此时有人想趁其不备打落她的剑都不可能。
一群人一直跟着凤举和萧鸾到了府门外。
“来人,备车!”
萧鸾刚下令,只听凤举道:“不必了!”
凤举看向门外角落处系着的两匹马,显然,那是她一早就备好的。
“玉辞!将马牵过来!”
“是,大小姐!”
玉辞在未入凤家为奴之前家里养过马,牵马骑马对她而言并不难。
她将马牵过来,在众人惊叹的眼神中漂亮地翻身上马,最后看向自己的父母,忍住落泪的冲动。
“阿举去了,万请珍重!”
此一别,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回来,可纵是如此,她却连一声“父亲”“母亲”都不敢再唤,只为保他们不受牵连。
“驾……”
一声策马,绝尘而去。
只余下风中飒飒飞舞的红裳,就像寒冬中燃起的烈火,灼灼风姿刻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心底。
萧鸾怔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身上的毒,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而在两人离开之后,萧伦立刻下令巡防营追上去。
凤瑾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张嘴命人去保护凤举,可是迈出的脚步猛地僵住。
那是他的女儿,他自小视若明珠、生怕磕碰丝毫的爱女。
可是,如果他派人去保护,那阿举方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凤家上下也势必被人抓住把柄,扣上叛国之罪。
谢蕴忍不住追了上去,可是跑了两步后便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尘土,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却只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女儿长大了,懂得了承担。
该放手了!
一片静默中,没有人注意到先前牵马的小婢女悄悄跑到角落里,牵了一匹马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
凤举策马一路飞奔,不敢有丝毫停留。
她必须立刻出城,否则被人强行留下,就会成为威胁父亲的工具。
她绝不能给那些人任何机会!
第九百七十章 祸水误国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凤举策马疾驰,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想一鼓作气冲出城去,可是前方的人群突然涌出拦住了去路,逼得她不得不迅速勒住缰绳。
就在她停下的瞬间,一人一马从另外一个方向赶来,在她面前停下。
“大小姐!”
凤举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玉辞?你来干什么?”
玉辞抹了把眼泪,笑道:“奴婢终于追上大小姐了!”
“我问你来此处做什么?”凤举语气不善地喝斥。
她眼下已是自身难保,这丫头跟来是不想活了吗?
玉辞红着眼睛,却十分坚定:“大小姐,您对玉辞有恩,玉辞这一辈子都是您的奴婢,大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凤举哽了一下,露出一抹苦笑。
“玉辞,我已不再是凤家大小姐,我一无所有,甚至要成为朝廷钦犯,你跟着我做什么呢?回去吧!”
“不,大小姐,玉辞不走!”
倏地——
一个鸡蛋砸在凤举马下,之后更是有人不停地向她扔着各种东西。
“凤举,你纵容北燕仇敌慕容灼,纵虎归山,你这个大晋的罪人!”
“北燕侵犯大晋,你就是毁灭大晋的祸水!”
“你这个祸水!你不得好死!”
“祸水通敌误国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住手!快住手!”玉辞忙乱为凤举遮挡攻击。
凤举在马上冷眼扫视着那些袭击谩骂她的人,有庶民百姓,有看热闹的华服贵族,而那些骂她祸水的,却是一些看上去有些年纪甚至颇有风度的文士。
事情才刚发生,这些人便都聚集在了这里,明显是有居心叵测之人一早安排,这些人大多不明所以,是被人煽动的,而那些士子,或许的确是一早就对她袒护灼郎心生不满。
萧鸾冷眼看着这一幕,嘲讽道:“看到了吗?这便是你帮助慕容灼的后果!你在此为他遭受着这些,而他却回到北燕坐享他的荣华。”
“这些人是你煽动来的?”
事到如今,萧鸾也不屑遮掩,说道:“本王确实有此打算,不过被楚家捷足先登了。”
“楚家?各自行动,看来你与楚家还是不够亲密啊!”
凤举嘲讽着,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仿佛在找寻什么人。
而在远处的一条巷子口,一辆马车停靠着。
静娴公主和恭定侯府的嫡女崔宁正坐在马车内向外张望。
崔宁掩唇笑道:“这个凤举嚣张了那么久,害得我们都抬不起头来,活该她有今日!她现在可是连个庶民都不如。”
静娴公主望着被人围攻的凤举,眼中阴冷一闪而过。
凤举,若非你的存在,衡澜之也不会拒绝父皇赐婚!
你高高在上、施舍他人的风光终于到头了。
“凤举,你这个大晋的罪人!勾结北胡的祸水!”
谩骂不止,可这一声格外清晰,凤举眼尾淡淡扫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喊完后就悄悄隐没身形。
凤举勾唇,说道:“睿王殿下,你我的命此刻是连在一起的,阿举的安全可就有劳您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德配天地
萧鸾登时敛眉,阴郁爬上眉眼。
他讨厌被人威胁!
凤举下马。
玉辞担忧道:“大小姐!”
“无事,睿王殿下会保护我的。”
她刻意将这句话说得很高,那些本想扑上来围攻她的人都畏惧地瞟了萧鸾一眼,不敢上前。
凤举提着剑径直走到那名灰衣男人面前,莞尔一笑,剑已深深刺入那人的身体。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周围人们纷纷鸟散,失声大叫。
灰衣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再抬头看向凤举。
四目相对,凤举的笑容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招惹我,就要付出代价!”
话音落,长剑毫不留情地拔出,带出一束血花,人立时倒地。
“你……凤举,你一个女郎,竟敢当众行凶!”
一个须发花白的文士哆嗦着手指指着凤举,在凤举看过来时双股打颤急急后退,仿佛看到的是个恶鬼。
凤举笑了笑,染血的长剑一挥,红裳飞扬。
“人不害我,我不伤人。人若于我不义,我又何须留情?”
“分明是你袒护一个胡人,祸乱我大晋基业,任由他们屠杀我大晋百姓,你却还腆颜在此大放厥词。你枉为玉宰之女,竟毫无我晋人风骨气节!”
“风骨气节?”
凤举后退,视线扫过面前诸多士人,眉眼清冷。
“诸君终日标举风骨,满口仁义道德,然值此不公乱世,尔等空有一腔抱负,却在面临冷兵寒锋时畏如鼠蚁,只字不敢言。这便是尔等之风骨?
“你们自诩德配天地,然何谓天地之德?在仁德,善德,厚德,在拯救万民于水火乱象!而非满口道德,却坐视苍生流离,终日醉生梦死,愤世嫉俗!
“今日你们口口声声称慕容灼祸乱大晋基业,害我大晋百姓,但你们扪心自问,当西秦强敌来犯时,慕容灼在何处?而你们又在何处?若非他力抗秦燕强军,你们焉有性命在此对他口诛笔伐?
“受人之恩不思图报,却在他蒙受不白之冤时群起攻之,落井下石,诸君心中当真无愧?”
城门下一片静默。
凤举冷笑,翻身上马。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她绝不相信灼郎会背弃她。
见她要走,萧鸾忙道:“把解药留下!”
凤举回头看向他:“我若现在给了你解药,你还会放我出城吗?解药我早已安排人交给父亲……”
“父亲”二字出口,凤举顿了一下,唇舌发苦。她如今已经不能再这么叫了。
“你若强行留我,或杀我,你认为他会将解药给你吗?”
言罢,凤举策马向城门外远去。
萧鸾愤然瞪着那一袭绯色,看着看着竟不由得怔住。
她真的就这么去了,为了慕容灼,抛下了一切荣华,奋不顾身。
“殿下,可要立刻派人去追?”
李荀嘉一直隐藏在人群中,此时悄然过来询问。
萧鸾回神,看到人群中楚家之人已经悄悄离开,冷声道;“不用我们动手。”
“那……若是凤家派人暗中保护……”
第九百七十二章 艰险难料
“你当凤瑾是何人?他固然宠爱这个女儿,但身为一族之长他不会感情用事。他很清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旦他稍有动作,那凤举将自己从族谱除名、与凤家断绝关系,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保护女儿,就等于要拿整个家族陪葬。
李荀嘉感慨:“这凤家大小姐也真是够狠,断绝关系、承担所有的责任固然能保住凤家,可她自己没了凤家这个依靠,就真是命如蝼蚁、危在旦夕了。”
萧鸾阴沉道:“这是她自己为了慕容灼做出的选择,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
华陵楚家,西楚府。
淡紫色的细纱屏风上牡丹盛放,高贵雍容。
屏风后依稀一道清影正坐,轮廓秀致,然而十指纤纤,非是执笔弄墨,非是穿针走线,而是擦拭冰冷的剑锋。
屏风外另站着一道绿色的身影,同是个女子,只是长发简易高束,眉目冷肃,仿佛是个毫无感情的冰雕人像。
“居然会作此举,倒是小觑了她。当初借我之手杀我三哥,此仇此辱,我必报之。我要看到她的人头,桑梧,你可明白?”
“是!”
被唤作桑梧的绿衣女子冷冷应了一声,转眼消失。
屏风后,女子执剑起身,端详着屏风上的牡丹。
“凤家嫡女,尊比凤凰,贵如牡丹,呵!”
长剑一挥,屏风上的牡丹瞬间被撕裂。
她丢掉长剑,走到窗边望着天空,微笑轻语:“飘雪了。”
……
凤家。
宾客们早已散尽。
柳衿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凤瑾,凤徽令,尚方御令,解药。
既与凤家断绝关系,凤徽令凤举便绝不能再带在身上。
她费心从萧鸾那里得到尚方御令,但此物是晋帝赐给萧鸾的,凤瑾当然要物归原主。
可历朝尚方御令都是不署名的,在谁手中权力便归谁所有,一旦凤瑾归还给晋帝,晋帝就必须许他一个特赦,如此一来更能确保凤家不会因慕容灼之事受到牵连。
解药,是给萧鸾的。
凤瑾和谢蕴看着这些东西,都不由得心中戚戚然。
阿举是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做足了准备。
她保全了家族,可唯独没有为自己做足考虑。
这一去,艰险重重,又身无分文,她该如何自处?
……
出了华陵城,凤举想要赶玉辞回去,可玉辞铁了心要跟着她,她实在奈何不了这个丫头。
她不敢停歇,生怕有人追来。
狂奔十数里之后,两人果断弃了马,专挑偏僻的丛林小路走。
“大小姐,我们就这么走到平城去吗?”玉辞忽然问道。
凤举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确实,此地离平城太远,且不说通关是否会被抓捕,单是身无分文这一点,她们就无法撑下去。
凤举在自己和玉辞身上看了看,果断将一身红裳脱了下来。
“大小姐,您会冻死的。”
“只是一件外衫还冻不死,可若我继续穿着这一身,才真要被人当成活靶了。”
这一身华衣,且不说会引来追兵,一旦遇到个贪财之辈也是难逃。
第九百七十三章 杀机逼临
“玉辞,把钗冠给我摘下来。”
“哦!”
待玉辞将钗冠摘下,凤举看着那明晃晃的金子和上面镶嵌的宝石,笑着用丝帕包起来揣进怀里。
如此,便不怕饿死。
“走吧!”
刚一起身,一支箭毫无预兆地射向她胸口。
凤举当即倒地。
“大小姐!”
玉辞大叫着趴到草丛里去扶凤举,却见凤举将箭从胸口拿开,竟然毫发无伤。
“大……”
“嘘!”凤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迅速向箭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拉着玉辞就走。
她们所处之地周围荒草丛生,虽然正值寒冬,草木干枯,可那些荒草十分茂密。
当一个黑衣人赶到时,两人早已不见了。
但想到两人根本不可能走远,黑衣人四处看了看,最后将视线落在那些压断的枯草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黑衣人一路沿着枯草上留下的踪迹追寻,走着走着,前方的枯草忽然分出了两个方向。
一个凤举,一个婢女,到底哪边才是?
他分别向两边看了看,忽然看到左边方向有个淡青色的身影,若他记得没错,穿淡青色衣裳的是婢女。
黑衣人果断向右边追寻,可没走几步,脚下忽然踩空,虽然只是一个不足半米的坑,可还是让他摔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
“啊!”
玉辞豁命般大叫着冲上去压住黑衣人的同时,凤举将先前射向她的那支箭狠狠刺进了黑衣人的后颈。
鲜血汩汩涌出,玉辞怔住了。
凤举抓住她的手:“快走!”
“哦、哦!”
玉辞发愣一方面确实是因为第一次真正参与杀人,可主要的原因却是对凤举的敬畏。方才她们逃跑时,大小姐不过是看到一个坑,竟然就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想到办法,而且镇定自若,简直……就像是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大将军。
“大小姐,方才那支箭明明射中了您,可您为何没事?”
凤举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其实是释虚禅师送她的护身佛牌为她挡下了那一箭。
这两年间她得罪了太多人,想要杀她的人不在少数,可不管是谁要杀她,绝不可能只派这一个弓手来,周围绝对还有其他人在找她的行踪。
尽管她一路都往偏僻之处走,可还是被七八个人围住了。
“大小姐!”玉辞第一时间挡在了凤举身前。
凤举看着面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丫头,明明自己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要挡在她面前。
她将玉辞拉开,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七八个黑衣人。
“想要杀我之人太多,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谁派来的?”
可对方根本没有与她说话的打算,直接就冲了上来。
凤举眉头皱起,来不及多想,一手拉着玉辞,一手扣动金簪上的机关。
银针飞射而出,八人瞬间全部倒地。
凤举也不由得愣了一下,灼郎送她这金簪她虽然闲暇时练过,但自认绝不到百发百中的地步,难道这簪子还能自动辨别方向?
公输先生,果然神人也!
“玉辞,快帮我把毒针都拔下来,切莫伤到自己。”
也不知这毒针用过之后重新装回还能剩下多少药效,危险可不会就此结束啊!
第九百七十四章 江山诱惑
“大小姐,您看这个!”
拔针时,玉辞突然叫了一声。
只见一名脖颈被刺中的黑衣人颈后竟有黑色的星月图纹,凤举眼睛微眯,跑到其他人身上看过,果然每一个人颈后都有同样的图纹。
是七杀阁!
堂堂七杀阁的杀手就这般被她杀了个措手不及,可下次未必就如此走运了。
一路奔命,眼看已时至黄昏,雪越下越大。
“大小姐,奴婢实在是跑不动了。”
跑到密林中,玉辞实在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凤举看了她一眼,也不由得双腿发软,玉辞的体力其实比她好,玉辞都撑不住了,何况是她。
她四周看了看,找了个荒草茂盛之处,两人钻了进去。
“先稍作休息,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玉辞点头:“大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杀手定能料到她们尚未走远,这一片地域都不安全,何况这大雪天若是停下来,只怕要冻死了。
看着玉辞气喘吁吁,凤举心生不忍:“玉辞,从此处回去华陵尚还不远,你……”
“大小姐!”
岂料她话还未说完,玉辞就跪到了地上:“您可是连奴婢累赘了吗?可是奴婢不想离开大小姐。”
“不,你能如此相待,我心存感激,只是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危险重重,连性命都堪忧,你实在没有必要跟着我受罪,回去凤家吧!”
“大小姐都不怕,奴婢怕什么?若非大小姐,奴婢当年早被扔进陋室没命了,奴婢这条命是大小姐的,大小姐遭难,奴婢更应该跟在大小姐身边。就算,就算奴婢什么都不能做,但至少……还能为大小姐挡箭。”
“说什么傻话?我不需要你为我挡箭。记住,我们都要活着!”
“嗯!”玉辞眼眶发红,帮凤举搓着几乎要冻僵的手,犹豫着问道:“大小姐,您怪慕容郎君吗?”
凤举噎住了,这个问题她真的不知道。
她不由得看向玉辞:“你呢?若你是我,你会怨吗?”
玉辞抿着唇不说话了。
凤举苦笑着低下了头。
这时,玉辞说道:“奴婢不敢站在大小姐的立场评说什么,但就奴婢自己,奴婢怨他。大小姐您是何身份,自小养尊处优,连磕碰都没有过,何曾受过这种罪?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慕容郎君他擅自离开都是没有为大小姐的处境考虑。如果他为大小姐着想,那他早该赶回来了。额,奴婢僭越了,奴婢不该如此多嘴。”
凤举疲惫地靠在了枯草垫上,眼神迷茫。
灼郎有灼郎的牵绊,自己能理解他的做法,只是按照自己对兵法的见解,如果调动幽州的赫连信与散布各处的狼骑军,要解平城之困不难。
他若真的有心归返华陵,早该回来了。
是被何事缠困?还是……北燕江山的诱惑……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如鹰唳的哨声,四周沙沙作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从四面八方迅速狂奔而来。
不好,定是被发现了!
凤举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紧紧抓住玉辞的手,将金簪扣在手心。
第九百七十五章 连遇七杀
“别怕!”凤举低声说道。
玉辞静静地看向凤举,弯了弯嘴角:“大小姐,奴婢不怕。大小姐,如果实在危险,您就把奴婢推出去挡一挡。”
“闭嘴!我们都要活着!”
她所料不错,那一声哨声的确是杀手的暗号,不过须臾,便又有五六个人从各个方向围了上来。
凤举瞄准了距离,等到对方进入毒针射程,立刻扣动机关。
六人立刻被击中倒地,只是银针的毒性已经削减大半,刺客倒地后并未像之前那样当场气绝,而是躺在地上呻吟打滚,有一两个甚至还要撑着剑站起来。
“你站在这里别动!”
“大小姐……”
凤举快速冲了出去,捡起刺客掉落的剑,眸光骤冷,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脸上,竟还带着些许温度,凤举稍稍愣了一下。
“大小姐小心!”
玉辞一声疾呼,凤举瞬间回神,转身之际偏巧打落了对方的剑,你刺客瞪大了眼睛,身中剧毒身体打晃。
凤举深知这些七杀阁的杀手即使如此,身手依然了得,干脆也不逞能,再次扣动金簪。
毒针药效虽减,但两针也足够对方爬不起来。
凤举冷眼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刺客,一剑刺下。
但还剩下一个摇摇晃晃地握着剑。
玉辞咬了咬牙,冲出来捡了一把剑去与那人拼命,可那名刺客两下就将玉辞的剑打落,余力将玉辞掀翻在地。
眼看黑衣人就要抬剑刺向玉辞,忽地,一把剑从刺客身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玉辞!”凤举踹开黑衣人,蹲下身子去拉玉辞。
玉辞的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大小姐……”
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她紧紧抓着凤举。
凤举抱住她,掌心搓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别怕!玉辞,镇定点!看着我,你还能走吗?能吗?”
玉辞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抬手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重重点头。
不能连累大小姐。
不能成为大小姐的累赘!
玉辞暗暗为自己鼓气,强行抑制住颤抖站了起来。
凤举用力抱了抱她,这个时候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个人在她身边,能成为她的支撑。
“好!我们走!”
只要离开这片荒野,撑到临县,人多了,刺客便不好下手,再乔装改扮一番,至少不会像现在成为广阔猎场上拼命狂奔的猎物。
这已经是两轮了,十四个七杀阁杀手,以前与灼郎在一起时,七杀阁的手笔也不过如此了,暂时应该不会再遇到了吧?
凤举如此想着,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
跑到一片树林时,本就阴沉飘雪的天更加昏暗,时不时一两只不知名的鸟飞过,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更显得阴森可怖。
此时此刻,凤举更加感激玉辞,好在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否则如此情形,就算身体能撑住,精神也要被摧垮了。
蓦然……
凤举停下了脚步,看向地上的积雪,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