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家族威望
长公主下了死令,府中发生的事情不准任何人向外透露,至于静嘉郡主之死,也只是对外宣称是突发疾病暴病身亡。
当年之事既然已经过了,长公主不想再闹大。
只是外人对于长公主突然转变对谢蕴的态度这一点,有些惊奇。
但这与当事人已经无关了。
翌日,凤举一早便听说向崇到家里拜访。自从去年洛河郡回来,她就鲜少见到向崇了。
快到晌午时,凤瑾将她叫到了翰墨轩。
“父亲不留客用膳吗?”
她方才路过翰墨轩的茶室时发现已经人走茶空了。
凤瑾看上去心情不错。
“安仁说是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了。”
安仁是向崇的字。
凤举笑问:“可是工部尚书之事已经定下了?”
“正是,孟鸿煊一死,工部尚书之位再次空缺,陛下之前让安仁暂代尚书之职,后来又强行将位子还给孟鸿煊,对安仁总是心怀有愧,如此安排也是合情合理。”
凤举笑了笑,没有多言。
有些话不好明说出口,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晋帝不是对向崇心怀有愧,恐怕他一万个不愿将这个大位交给向崇,他只是不得不为。
凤家与向家一夕之间走近,以凤家为首的一方如虎添翼,衡楚两家势微,华陵权势平衡严重倾斜,晋帝不敢在此时得罪凤家。
凤瑾道:“安仁今日前来也是受向家家主之请前来示意,阿举,此番工部尚书之位与笼络向家这两件事你功不可没,为父很欣慰,想要何奖赏?”
“父亲,阿举不要奖赏,为父亲分忧本就是阿举该为之事。”
凤瑾很不给面子地轻哼了一声:“行了,族中的长辈们也都会知道你的功劳。”
凤举笑弯了眼睛,真是知女莫若父,那些金银财帛的奖赏她毫无用处,她现在只想要名声,要在凤氏一族的影响力!就如长公主在向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她也需要!
有所作为,方能服众!
“阿举!你可明白凤家眼下的处境?”凤瑾一改之前的欣慰,神色凝重。
凤举握紧了扇子,肃然道:“阿举不敢夸口说全知,但多少明白。”
“那就让为父看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凤举捏着扇子来回踱了几步,凝神在脑中整理着所有的信息。
直到壶中的水滚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素节开始烹茶。
凤举站定,从容轻语:“大约一年之前,我们凤家除了自身的势力,另外依附有礼部尚书温家,户部卢家,军方有镇守北方五州的刺史冯峤,向家虽有一个向崇向大人追随父亲,但他只是向家一个分支,不能代表整个向家。
“那时凤家与裴家、衡家、楚家呈平衡之势。即便是凤裴两家交好,但那时裴家少主是裴绍,与太子妃的关系非同一般,裴家碍于这层关系,总是倾向于东宫,一旦出事,裴家势必会与衡家联手,毕竟家族利益永远排在所谓的交情之前。”
开始时,她将凤家所有的势力都列得清清楚楚,头脑清晰,而在之后,提到凤裴两家的关系与利益时,眼神、言语,都变成了刀剑一般,棱角分明,冰冷无情。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一载风云
素节在一旁烹茶,听得竟然入了神,忘记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凤举凝神整理着思绪时,扇子在偏向素节的桌面上敲了敲,素节立刻回神将滚水浇入茶壶。
凤举继续道:“一年之后的现在,我们凤家自己内部族人掌握了洛河郡的军政要职,其他各处的分支也受到震动,开始设法掌握各自所处郡县的军政权力,而凤家的三万府兵按照灼郎的建议修整训练,如今可说是四家府兵中的最强,战力足以抵得过寻常兵力的双倍甚至更多。
“而在外部,除了原有的附属势力之外还增加了一个工部尚书,以及向家手中的兵力。裴家方面本就不愿参与党争,如今与东宫的联系几乎可说是断绝了,反而与凤家的关系更近一步,尤其是在二哥与明雪的亲事订下之后,两家更是姻亲,休戚相关。另外刑部尚书石家虽是依附于裴家,但感念我们凤家之恩,自是与其他势力不同。
“凤家本身势力大增,再加上裴家,可说是掌握了大晋过半数的势力。所谓此消彼长,我们势涨,相对的,衡楚两家势微。衡家衡广被褫夺定南侯爵位,如今衡家内斗激烈,损耗严重,下属势力又纷纷倒戈,另觅他处,我相信其中有些人早已被父亲笼络。衡广早已是独木难支,衡家用不了多久便会变天了。与衡广对峙的另外一方从前由衡玄领导,衡玄曾经与父亲交好,那些人想必对凤家也是没有敌意的。”
凤举稍稍停顿,呷了一口热茶。
提及衡家,以及曾经支持衡玄的那一方,她便想起了澜之。
若是衡家变天,加上衡玄定会暗中推动,澜之一定会被推出来,但那非他所愿,到时候他会如何?
热茶入喉,腹中暖意流淌,手指指尖却是凉的。
她淡淡地说道:“退一步讲,倘若衡家变天之后,新的掌权者想要从凤家手中分势夺权,只要我们坚守,就凭衡家残损的局面也不是凤家的对手。”
凤瑾看着她,默默叹息。
这便是生在世家的无奈,即使是再深的交情也不能压过家族的利益。
阿举是与衡澜之相交深厚,但她首先是凤家的嫡女。
“楚家呢?”
为了缓解女儿的沉重,凤瑾转移了话题。
凤举重新收拾好心情,扇子扇了两下,檀香入鼻。
“楚家,东楚府已经是我们的盟友,至于西府,折了昭王萧晟,后宫也少了楚贵妃,又折了一个三子楚风,折了一个工部尚书孟鸿煊,与楚家交情甚密的忠肃王萧伦也因洛河郡贪墨一案损失惨重,至于下属的恭定侯崔家,恭定侯崔钰本就无意涉足党争,楚家长子楚云想挑起崔家对凤家的仇恨,想要借医馆之事对凤家下手,都未能如愿,反而让崔家对楚家更加心生芥蒂。另外么,楚家背后的七杀阁因为衡永之被杀之事,被衡广大肆打压,想必损失惨重。”
四大世家都分析完了,凤举目光凝聚在凤瑾身上。
“如今我们凤家成了大晋势力最鼎盛的家族,但也成了皇族与其他势力的眼中钉。”
第九百一十八章 真名士,自风流
所谓祸福相依,凤家势力鼎盛固然无人可欺,大事可图,但也意味着凤家从此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莫说是楚家这种一向与凤家对峙的家族,即使是裴家,又岂能真的毫无芥蒂?
凤举能将朝局分析至此,着实超出了凤瑾的预料。
“看来你这一年间确实在各个方面都下足了功夫,很好!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便是一个字,守!”
“守?”
“正是!同等实力的两位将帅夺城,一位利用五成实力夺取五座城池之后,利用余下的五成实力外修城防,内固民生,休养生息,一位则在夺下五城之后又连续夺下五城,此时他已精力耗竭,纵然坐拥十座城池,却皆是战后颓城,不堪一击。一旦外敌来犯,前者坚不可摧,且已培养更大力量去夺取更多的城池,而后者,将前功尽弃,一无所有。为父之意,你可明白?”
凤举将对话斟酌了一番,明白了父亲在此时举这样一个例子的用意。
“阿举明白,城池即权力,即人心,即盟友。”
现在凤家拉拢了不少的势力,以凤家为中心的关系网较之从前扩大了一倍有余,但处在这个关系网中的盟友未必都是坚不可破的,与其一味冒进,急于争取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同盟,不如停下脚步专心巩固现有的盟友,让已经结成的关系网牢不可破!
巩固人心,还需从思想下手,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谢无音要很忙了。
屋内很安静,凤举一直在自己思索着,凤瑾便在对面忙自己的。
良久之后,凤举忽然抬头。
“父亲,您如今虽然在朝为官,但仍是天下士子心中的领袖,您能否教教我?如何才能如您、如鹤亭名士那般一呼百应?”
凤瑾凝视着她,半晌,放下手中的狼毫,笑道:“你这想法倒也新鲜,我还从未听说哪位名士是被教出来的。”
素节在一旁都笑了。
凤举脸上羞臊,嘴硬辩驳:“名士饱学诗书,难道不需要师父教?名士琴艺超绝,难道是生来便会?”
凤瑾顺手拿了一支没有用过的狼毫笔走到凤举身边,拿笔头在她额头敲打了一下。
“你这是诡辩!”
凤举憋着嘴捂住了额头,别人想方设法四处拜师学艺,她可倒好,家中有一位这样的大人物,不教也就罢了,还要训她。
凤瑾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说道:“各人自有其个性,纵然你将他人的举止神态甚至言行思想都学得八.九分像,但那却并非真的你,连自我都失去了,只能算个半人,又何谈成为名士?矫揉造作,非真名士,满腹才学而自我炫耀,非真名士,效仿名士言行而少其精神风骨,非真名士。唯有自身修养胸怀到了境界,自会如明月映幽夜,清风过松林。真名士,自风流。”
……
“真名士,自风流……”
从翰墨轩出来,凤举斟酌着父亲的话,那些话固然是至理,但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一个人倘若从一开始便隐居深山,纵有才学,又如何为世人知?那些被人景仰的名士们哪一个没有做过惊世骇俗的荒唐事?
第九百一十九章 寒梅独立
“大小姐,素节有句话不得不说,家主的话是有道理的,您可以不拘束自己的性情,名士自当率性,但若关乎朝中之事,您还是谨慎为好,凤家现下的处境确实需要沉潜。”
素节送凤举出翰墨轩,察言观色,发现她双眸烁烁,便猜到她又在琢磨什么,忍不住苦口婆心。
凤举忽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素节,你一直跟随父亲左右,你实言相告,我如今的言行举止仍是不似名士吗?”
素节想了想,道:“倒也并非一点不似,否则大小姐也不会有如今的名声,大约有三四分像吧!一个人的精神风骨需要时间的打磨与足够的阅历,大小姐许是年纪太小了,更像是庭院中的牡丹,牡丹虽也有其风流意态,但终究是不能与松柏寒梅相比,松柏苍劲,更像男子,大小姐或许做不到,但大小姐或可做寒梅。”
说完,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素节顾自摇了摇头,道:“素节只是随口一说,大小姐不必太当真。”
牡丹雍容华贵,需要精心照料,尤其是名贵的牡丹,可寒梅的绽放需要的是……
寒梅不易做!
从翰墨轩回梧桐院的路上,凤举一路出神。
牡丹与寒梅,同样是花,可寒梅之所以遗世独立,是因为……酷寒的洗礼!
这日傍晚,一封书信送到凤举手上,是慕容灼命人送来的,他人已经抵达北关,一切安然。
书信送到时,裴明雪也在。
看着凤举捧着书信反复地看,她忍不住同情:“有时我真不知道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若依我看,嫁给睿王一世安稳,总强过与长陵王。纵然那人在我们大晋屡立功勋,可他的身份太尴尬了。”
见凤举看她,她无奈道:“我知道,你不在意身份门第,可你与他现在这般又算怎么回事?他是武将,需要常年在外征战,少则数月,长则数载,甚至有可能会……自从他去年受封将军上了战场,你们两个相处的时间恐怕还不足一月吧?阿举,我们女子嫁人,所求的便是得一个良人朝夕相伴,琴瑟和鸣,可是你看你呢?”
“初月,我从来竟不知你也如此唠叨。”凤举笑言。
裴明雪嗔怪道:“那是因为除了你,我不会再如此关心旁人!你看阿瑶,新婚燕尔时便夫妻恩爱,如今怀了身孕,她夫君更是快将她宠上天,每日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守着她。”
“看来你是真的很羡慕阿瑶啊!你与二哥大婚的日子是定在来年开春了吧?也许我该让二哥早些迎你过门了,到时候也让你怀上我们凤家的子嗣,让二哥也宠着你。”
“呸!这些话你怎么也说得出口?真是羞死了!”
裴明雪粉嫩的脸颊红得简直要滴血了。
“阿举,我是真心疼你。”
凤举笑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初月,我与你、与阿瑶都不同,我跟灼郎两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就明白我们要走的路注定比寻常男女来得艰难。我们不能朝夕相对,不能相互依偎着花前月下,可能数月、数年间都只能分隔两处,靠着书信中寥寥数语悄悄思念着彼此,可我们只能如此,他在战场浴血拼杀,我在华陵步步为营,各自为战,只为了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第九百二十章 向准悍妻
裴明雪听得半知半解,摇头道:“阿举,我不明白,你总是说做出了选择,到底你们打算做什么?那条路真的那么艰难吗?既然艰难,为何不换另外一条走?”
“初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够了。”
“为什么?”
凤举目光幽深:因为我自己已经踏上了这道血路,我不希望你也涉足其中。
但这些话她只能藏在心里。
……
凤家打算蛰伏沉潜,凤举便决定以谢无音的身份为自己积攒更多的名望,结交名士。
第二天她便改扮到了闻知馆,本来是打算去听琴或者找人交流,可刚下车从门口的石鹤旁经过,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温公?”
温伯玉被凤举扶着堪堪站定:“哦,无音,是你啊!”
“温公何事如此匆忙?”
“找到向松岩了!”
“向……”凤举不便直呼前辈全名。
可她若没记错,向准,字松岩,号濯缨先生。
“他快被家中悍妻虐打致死了!”温伯玉紧接着便又是一言,他顾不得跟凤举细说便匆匆往自己的马车处走,途中被凹陷的青砖绊了一下。
凤举看得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情况?
人人期待的向准,没在她用沧浪竞琴时出现,如今甫一出现便是……要被自家夫人打死了?
她正发怔,温伯玉突然掀开了帘子,冲她喊道:“同去否?”
凤举愣住。
向准之事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否则早就街头巷尾地传开了,那温伯玉邀请她同行,可说是对她极高的认同。
“你是沧浪新主,老夫觉得你该往,你若不愿去……”
“不,晚辈去!”
凤举二话不说上了自己的马车,无论如何人命关天,拖不得。
马车一路跟随在温伯玉的马车后面,可路越走越偏,凤举最初以为是要出城,猜测温伯玉许是在山野隐居,但到后来前面的马车却是驶入了隆泽街的街巷,隆泽街已经是华陵城的寒门民居,但他们所到的巷子简直就是寒门中的寒门。
到了一条窄巷前,马车已经无法继续前行。
“郎主,就是这儿了!”
温家的车夫一声叫喊,凤举自觉跟着下车,却发现窄巷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这样的地方难得有这么多马车聚集,且一看便是富贵世家,引来不少百姓远远地观望。
窄巷内居住着不止一家,他们赶到时,周边的几户百姓正探出身子望着其中一户的大门。
实在不能怪他们,就连凤举看到那门口的情形都不禁傻眼了。
裴待鹤、卫啸、卢亭溪……除去刚到的温伯玉,包括衡澜之在内,鹤亭名士都到齐了,关键是除了衡澜之和楚秀形象尚可,其他人都……衣冠不整,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总不至于真的是……
温伯玉已经开口问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裴待鹤这个喜欢顾影自观的最在乎仪容,他扒拉着蓬乱的头发满面愠色,指着紧闭的院门大叫:“向松岩怎的娶了如此一个粗鄙悍妇?我等不过是想晓之以理,阻止她再对松岩施暴,那悍妇竟然抄着扫帚将我等扫地出门!”
第九百二十一章 有辱斯文
凤举讶然张口,居然,还真的是被打了!
鹤亭名士被一个妇人扫地出门,真是……难以言说!
此时,只听得院门之内不停地传出妇人的谩骂声,言辞粗鄙,字句辱人,辱骂的还是她自己的夫君。
温伯玉傻眼了:“那我等该如何是好?如若不然再将门叫开,老夫来与她说理。”
衡澜之指着紧闭的门,露出一丝苦笑:“劝温公莫要枉费唇舌了,如此妇人,若是通情达理,我们也不至于如此了。”
“那难道就任由她如此虐打松岩吗?再这般下去,松岩之命休矣!”
“既然动口无用,那便直接动手啊!”
凤举这话刚一出口,卫啸立刻回绝:“我等岂可与一妇人动手?这实在有辱斯文!”
崔子洲叹息道:“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向松岩你这窝囊废,我也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可自从嫁予你,可曾过过一天好日子?整日里只知道抱着你那些寒食散,家里的财物都被你吃光了!让你做生意你不好生做,让你去求主家给你安排个官职,你说你拉不下脸面不愿去,可昨日人家主家主动找上门来也被你赶出去,今日却叫来这么一些人欺负我一介妇人是不是?”
随即传来一声男子的痛呼,同时还有一名娇柔纤细的女子声音……
“姐姐,夫主他本性如此,你何苦逼迫他?纵然他有不是,可他总归还是你我的夫主,姐姐怎可虐打夫主?”
“你起开!”似乎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芷娘,有错就要罚,表妹夫自己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妾室怎么敢在正室夫人面前插嘴?我看你还是赶紧让开吧,免得伤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声音中带着一丝猥琐。
向夫人李氏忽然大喝:“齐俊,你是要我连着你一块儿打吗?”
被唤作齐俊的男子立刻谄媚地说不敢。
之后大概是李氏又动手了,芷娘的痛呼声听得人心都颤了。
门外几位急得几乎失了平日的风度,也难怪他们,让他们去文儒清谈辩论,定是无往不利,可面对如此一个悍妇,实在是难煞了他们。
“表妹,你消消气,别累坏了自己。”
听着齐俊与李氏说话,凤举眉目间流露出一抹深思。
她稍作思忖,回头对玲珑耳语了一句,玲珑向着巷外跑去。
不一会儿,玲珑从马车上取了凤举的佩剑返回来。
“公子,剑!”
其他几人见状大惊。
崔子洲道:“这毕竟是松岩家事,你可莫要胡来啊!”
“卿卿……”衡澜之又疑惑又担忧地按上她拿剑的手。
凤举掀了自己的纱笠,勾唇一笑。
在场几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脸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谢无音的脸,如此俊俏完美的一张脸,眉目如画,婉娈风流,可为何……看着如此眼熟?
这不对啊!
楚秀狠狠眨了两下眼睛。
但凤举可没有空闲供他们探究:“酌芳,去扣门。”
酌芳连扣几声,里面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齐俊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将各位扫地出门,那便是谢客了,几位还是请回吧!”
第九百二十二章 风流不存
“公子!”酌芳为难地看向凤举。
凤举特地描画出的剑眉一挑,笑意清冷萧索。
“各位请退开少许。”
其他人不明所以,只能依言照做。
凤举直接握着剑鞘指向院门:“来人,把门给我拆了!”
“是!”
一声应诺,两个影卫闪出,一左一右直接便将紧闭的门踹碎了。
背对门站着的齐俊身体前扑,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
齐俊趴在地上惨叫,李氏手里拿着根藤条,一手叉腰,凶神恶煞:“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要仗势欺人吗?这可是我的家,不是你们耍威风的地方!大不了撕破了脸,我乃一介妇人,但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掉了面子……”
虽然已经遭受过一回谩骂,可她口中的那几位大人物此刻还是被她骂得气红了脸。
凤举却是没看她一眼,她的注意力都在地上的向准身上。
曾经人们口中的向准,身长七尺,容貌俊美,风姿特秀。
可眼前之人,破衣烂衫,容若槁木,血不华色,一副颓然姿态,连古稀老翁都不如。
倒是陪在他身边的女子虽然荆钗布裙,容貌却甚美,气质也如芷兰脱俗,应该便是妾室芷娘了。
“你又是谁?指使他们破门的莫非就是你?”
李氏拿着藤条朝着凤举晃荡,在藤条落在凤举身上之前,被一名影卫一把扯掉。
“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真是聒噪啊!
凤举拔剑指向李氏,原本只是想吓唬她,不料剑尖一晃,直接挑断了李氏的发带,头发飘落的瞬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李氏顿时双腿发软。
看着李氏脸颊边渗出的血珠,凤举手凉了。
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淡定地收剑,笑道:“既是向公的夫人,我等自会对夫人礼遇有加,只是有些话想要与夫人谈谈。”
少年容貌惊人,可李氏看着那笑容,莫名发憷。
齐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红衣少年眼角余光好像在看他,直觉告诉他,这少年不好惹。
他正准备悄悄溜走……
“将他给我抓住!”
凤举一声令下,齐俊立刻被影卫拎着衣领拖了回来。
“哎哎哎,这是要干什么?他们在家的事情与我无关啊!”
与他无关?
凤举冷笑,道:“请向夫人与她的表兄进屋。”
两人被拽进了屋内,凤举尾随而入,其他人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也想跟上去。
“诸位还是在外等候吧!”
房门关上的瞬间,里面立刻传来男女的惨叫声。
“打人啦!杀人啦!”
“哎哟!我的头……”
“停!”下马威用够了,凤举把玩着剑柄上的配饰,含笑睨着两人:“再叫一声,便打一次,或者,直接用这剑在你们身上划一个口子,可好?”
两人对视一眼,惊恐地缩了缩。
“这位小郎君,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对对对!表妹她不敢了!往后我也会劝着她的!”
凤举叹了口气:“谁要与你们说这个了?我呢,就是有些事情想好好与你们说。”
第九百二十三章 休书一封
“小郎君请说,妇人一定好好听着!”
“额对对对!”
凤举坐在了一个矮桌上,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
“你们二人名为兄妹,可究竟是何关系,不必我明言吧?”
两人闻言明显一惊。
看他们这般模样,凤举便知自己猜对了。方才在院门外听这两人说话她便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点暧昧。
“你们也别急着否认,我所言是真是假彼此心知肚明,你们说,若是我将此事传出去,你们二人会是何下场?”
齐俊连连磕头:“小郎君啊,您要小人干什么小人就干什么,小人都听您的。”
倒是李氏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若是真要将事情传扬出去,便不会将我们带进来说话,哼,你顾着那个窝囊废的颜面,是不会说出去的。”
凤举笑了。
这李氏看似泼辣强横,心思倒是敏锐。
向准被戴了绿帽,这种话传出去确实不好。
“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李氏疑惑地看着她,这少年太年轻了,可既然与门外那些人在一起,无非就是仰慕向准的。
凤举笑道:“我姓谢,字无音,是沧浪琴的现主。”
“谢无音?”李氏忽地瞪大了眼睛。
“看夫人这般模样,应该是听说过谢某之名了!我拥有了沧浪琴,想要取代向准,击溃他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你说,我抓住这个机会可好?”
李氏转动着眼珠子,说道:“可你不想那么做!”
“呵,夫人比谢某所想的要聪慧啊!既然你我都不想将此事传扬出去,那你我打个商量可好?”
“……你说!”
凤举笑了笑,坐到屋中的书案后。
下笔写下第一个字,她停住笔,发现自己写的是凤举成名的凤行体,立刻将纸揉碎,重新用正楷开始书写。
须臾之后,她将一封休书递给李氏。
“只要你答应,并且从此离开华陵,我会给你们一笔银子,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总比守着一个不思进取的向准要强。如若不然,我倒是省了一笔银子,只是你们两个……无论是我,还是门外那些人,想要让你们消失得干干净净,并非难事。”
李氏不识字,但齐俊是认识的,两人捏着休书看了半天,踟蹰不定。
也难怪他们会犹豫,向准虽生活潦倒,可抓住了他便是攀上了向氏一族。
凤举极慢地将剑抽出剑鞘,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听得人心悸。
“我呢,与门外那几位不同,我年少冲动,一向没什么耐心,你们也不必勉强,我干脆就在这里……”
……
一盏茶的工夫后,房门开了。
凤举神采奕奕地走出,身后两人唯唯诺诺地跟着。
凤举将休书递到向准面前:“向松岩,你的发妻李氏已经同意了,你若是答应,便在这上面署名吧!”
向准沙哑的声音从乱发后传出:“向准之事无需他人过问,向准不弃糟糠!”
呵,还真是清高!
依着凤举看,这种人就活该被打死算了!
第九百二十四章 无知小儿
“我们只是外人,你的家事确实与我们无关,但她呢?”凤举指着芷娘,说道:“你看看你身边的女子,你纵容悍妻,无畏生死,但你如何忍心这舍身护你的红颜跟着你受苦?你若是还有一点良知,便放李氏自由,也让你身边的女子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是啊,松岩,既然夫人也应允,你又何苦如此纠缠折磨?”
其他人是真没料到凤举一出来便做出如此举动,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李氏的作为已犯七出之条,再继续留下,恐怕向松岩真要被打死了。
众人纷纷相劝,向准抬头看了眼李氏:“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若不愿,我便不会休弃你。”
“我答应了,我愿意!你放我走吧!”
向准没说话,只是点头,也不提笔,直接按了个血指印下去。
“去吧!去吧……”
李氏快速上前捡了休书,准备进屋去收拾。
凤举道:“现在就走,否则便将脑袋留下吧!”
齐俊急问:“那……”
“玲珑,带他们去马车上取三袋金叶子。”
“是!”
两人走了,毫不留恋。
向准自嘲地笑了笑,颓然回屋,闭门。
“哎!当年的向松岩,鲜衣怒马,凛冽肺腑啸成长歌,何等的少年风流,如今为何就变成了这般?”卫啸捶胸慨叹。
其他几人也都唏嘘不已。
凤举走到屋前,在窗户旁嗅了嗅,豁然推开了一扇窗。
“为何变成这般,看他这副德性难道还不知道吗?”
透过窗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向准正在屋内服食寒食散。
凤举嘲讽道:“不能给妻妾依靠,空有才学却终日颓废,不惑之年却无所建树,向松岩,枉为七尺丈夫!”
卢亭溪沉声道:“谢无音,你此话太过分了!”
“哎!”崔子洲道:“松岩无心世俗,他如此不过是选择了遁世隐居。”
“哼!无心世俗?诸公扪心自问,避世隐居当真是无心世俗吗?若无心世俗,何故对沧浪那般执着?”凤举嘲笑:“说得好听!他这根本就不是隐居,是逃避,是没有担当,是懦夫行径!无音此刻只庆幸,庆幸此人没有出仕为官,否则一个连家都担不起的人,如何能匡扶社稷?只会误国害民!”
“小子!你住口!”卫啸一声大吼。
凤举冷笑。
何必如此大声?心虚吗?
“卿卿,莫要再说了!”连衡澜之都觉得她言语太过激了,又担心她再说下去,过往的一切努力都将毁之一旦。
可凤举却从他身边走过,径直离开。
“伯玉,你就不该将这小子带来!无知小儿,猖狂自负!”
温伯玉下压着嘴角不说话,谢无音说话固然太过,让他有些后悔带那小子来,可这才是岳渊渟的徒弟,与岳渊渟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况且这些话……说白了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说出口的?
事已至此,向准摆明了不肯听他们劝,他们只好让自己的随从将一些银子给了芷娘。
第九百二十五章 披荆斩棘
但芷娘虽是一介女流,却与那见钱眼开的李氏不同,口口声声无功不受禄。
就在双方僵持时,凤举竟然又回来了。
“卿卿?”
“你这小子不是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卫啸大着嗓子一脸嫌弃。
凤举悄悄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又不是卫家的府邸!
她怀中抱着沧浪,冷笑:“你们今日给了银子,明日被某人换成寒食散,夫人照样要跟着他吃苦受罪。”
卫啸最是暴脾气,作势便要过去收拾她。
“卫公!”衡澜之第一时间挡在了卫啸面前。
“你、澜之,你还要护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衡澜之苦笑:“卫公,无论您今日说什么,澜之都不能让您伤害卿卿啊!”
“你……你就惯着他!”
其他几人皆是好奇地看着凤举,只见她怀中抱着沧浪琴席地而坐,琴弦拨弄几声,沧浪歌渐渐成调。
她知道向准就算不看,也能听出她用的是沧浪琴,可沧浪琴上沧浪歌起,从窗户看过去,屋内向准没有任何反应。
其他人都明白凤举的用意,可向准的反应着实令人心寒。
凤举无名火起,沧浪歌变调,瞬间变得慷慨激昂。
“当时年少,壮志凌霄,风骨藐沧浪,丹心旷古照。”
年少时,谁不曾有过满腔的豪情壮志?可是到底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善忘?
向准手中的寒食散不知何时翻倒,撒了满身,视线穿过窗棂落在了沧浪琴上,可又那般的茫然。
其他人见向准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
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在隐居避世,选择逃避?可向准是彻底放弃了自己,他们不能坐视。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凤举不舍地抚了抚沧浪琴,之后竟是直接将琴砸到了地上。
琴身破碎、琴弦绷断的刹那,所有人都怔住了。
沧浪琴,价值连城,意义非凡,就这么被她给……
凤举双眸犀利直视着向准,声音铿锵:“我今日方知自己当初在闻知馆说的那句话是错的,当日我说过,向准虽死,沧浪犹在。可如今看来,在世人心中,沧浪濯缨早已与向准成为一体,向准就是沧浪,沧浪就是向准,向准死了,沧浪……也早已不存!”
说到最后,凤举也不知为何,忍不住红了眼眶。
“向准!向松岩!并非世道负你!而是你有负沧浪!”
清冷的斥责声在夏日烈阳下掷地有声,字字砸在了人心上。
小小的院落里一片静默,可那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也更显清晰。
屋内,向准被戳中了最痛之处,突然嘶声嚎啕大哭。
“能奈之何?能奈之何?”
世道如此,我能拿这个无望的世道怎么办?
是啊!空有满腔壮志,可仅凭一己之力,他们这些文人又能如何呢?
凤举心下黯然,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含着满眶热泪。
“古来汗青所载,无论如何艰难,皆是人物造世局,若是人人只能被世局左右,那早在春秋战时天下已亡,四野成荒!纵使前方荆棘遍布,我也要披荆斩棘,纵使结果失败,至少在倒地闭目的那一刻,我心无悔!”
第九百二十六章 抵死不认
发泄完满腔激愤,凤举将佩剑插.入地面。
“昔有百里儴断剑入世为王佐,君若自负有济世之才,便效百里儴之举,若不然,拔剑自刎也强过懦弱苟活。”
说完,她径自转身丢下院中众人。
从院子出来,凤举靠在墙上默默望着天空发呆,眼泪不受控制不断滚落。
其他人出来见她如此,亦是感同身受。
衡澜之走到她身边,没有劝慰,只是挨着她靠墙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凤举直起腰擦掉眼泪,眼神已经恢复坚定,就像一个迷路之人瞬间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我该回去了。”
“卿卿,我送你。”
衡澜之向其他六人行礼后尾随凤举而去。
楚秀望着那个如风一般远去的红衣少年,出神道:“此子,究竟是否我所识的那人?”
裴待鹤感慨道:“容颜乍一看恍若一人,脾性也似,可若真是凤家之女,一介女郎岂能有如此胸怀?此子方才言谈举止中英气十足,锐不可当,分明男儿做派,实在与凤家那女郎……”
确实是不同的。
“雌雄殊异,我却看不出有哪里相似。”温伯玉道。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卫啸如此慨叹,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点头。
……
马车上,两人都保持沉默。
凤举渐渐心中忐忑:“我方才是否做了错事?”
衡澜之眉眼温润地望着她,失笑:“冷静下来了?”
凤举苦笑:“冷静了,也后悔了,可我思来想去,若是你再来一次,我应该还会这么做。”
“方才你的言行确实令我担忧,不过,若是再来一次,我大概也不会阻拦你了。宽心,不会有事的。”
“可我方才露了脸,想想他们当时的反应,一定是认出我了。”
衡澜之笑道:“我有一法,你可愿听?”
凤举眼睛一亮:“愿听!”
“抵死不认!”
“啊?这可行吗?”
旁人又不是眼盲,更非傻子。
衡澜之道:“信与不信,你都只需给他们一个答案,谢无音并非凤举。如若谁不信,那便随他去吧!”
凤举愕然眨眨眼睛,忽地笑了:“那便随他们去吧!”
若是她的表现足够得到那些人的认可,那她究竟是男是女,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鹤亭名士总不至于像长舌妇一般四处宣扬。
……
向准的出现在华陵城中引起了一阵轰动,而谢无音的举动也随之被传扬开了,谢无音这个名字再一次吸引了众人的瞩目。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九品香榭每日都会收到许多的请帖或拜帖,大多数都是请谢无音去参加宴会,凤举全部都推拒了。
倘若她去了,那她的一腔热血就变成了拿向准为自己炫耀。
接连等了半月之后,向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凤举心里憋着的火气越来越盛,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太闲了,才会因为旁人之事如此怄气。
于是她做出一个决定,去拜师!
八月初一这日,凤举做男装打扮,从九品香榭出发,到凤家府门前肃立,对着大门连喊了几十声——
谢无音求拜玉宰为师!
第九百二十七章 四次拜师
凤家门奴盯着少年看了半天,愣是没敢认。
当沛风将消息告诉凤瑾,凤瑾一口茶喷了出来。
“她刚把向松岩教训了一顿,风头尚未过去,这是又想干什么?”
沛风忍着笑。
素节道:“兴许,大小姐是想让人认为谢无音与凤家大小姐并非同一人,若是谢无音成了家主您的学生,往后若是被人发现谢无音在凤府出入,也不至引人怀疑。”
谢蕴从外面进来,说道:“兴许她就只是想拜师呢?”
凤瑾气得笑了:“那日没有答应教她,今日便给我来这么一出。素节,你去答复她,这个学生我不收!”
凤举在门外得到答复倒是毫不意外,拍拍衣袖转身走得很利落。
当素节回报时,凤瑾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在一旁支着下巴笑。
“阿蕴,你笑什么?”
谢蕴道:“笑我这闲的蛋疼的日子终于有点看头了。”
“咳,阿蕴,你……注意你的措辞!”
谢蕴只笑不语。
果然,知女莫若母,第二日,谢无音又来了。
但是这一回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支城中最有名气的乐坊乐师,在凤家门外笙箫大作。
有了昨日的事情,这一次来围观的人还不少。
凤瑾仍旧只给了两个字:“不收!”
第三日,凤家府门外用九品松香摆成了“拜师”的字样。
人人皆知,凤瑾爱松,可这燃烧九品松香简直与烧金子无异。有人说谢无音大手笔,家财万贯,有人说谢无音此举太俗。
这日,凤举等来的不是素节的“不收”二字,而是凤瑾。
凤瑾直接从家奴手中接过木盆,将里面的水一股脑泼在了松香上。
全城之人纷纷猜测,谢无音遭受如此羞辱,应该会知难而退,断了心思。
可是出于好奇,隔日还是有不少人跑到凤家府门外围观。
这一次,谢无音仍旧没有令人失望,再次准时而来,但是当她到来时,凤家的大门口没有一个门奴,紫檀木大门敞开着。
于是,在众人万分错愕的目光中,谢无音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人们眼巴巴瞪着她被打出来,可是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之后,谢无音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本书,虽然纱笠遮面,可据说那脚步甚是轻快。
后来人们方知,凤瑾并没有答应收下这个学生,不过却也答应随时可以为她解惑,引来众人一阵嘀咕:这与答应收徒有何区别?
自此之后,人们时常看到谢无音在凤家进进出出,出入时手中都捧着书。
“棋疯子,你可听说了?那谢姓少年向玉宰请教的并非是琴艺玄学之类,而是史书。”
这日,裴待鹤、卢亭溪一行人来东楚府寻楚秀。
楚秀挑眉:“哦?听说?”
“是有人看见他每回出入凤家手中拿的都是史书。”
楚秀看向与自己对弈的衡澜之,眸光深幽:“澜之,你与无音一向最亲厚,可知晓些什么?”
衡澜之岂会听不出他话中别有深意?
这几日这几个人几乎都私下问他谢无音的身份。
第九百二十八章 凤唳九霄
“在座诸位不都是饱览史学吗?卿卿虽年少,但读些史书于她也是好事。”
衡澜之依旧守口如瓶,可其他人不敢说,至少楚秀,定是已经在心中确定了凤举的身份。
楚秀饱含深意道:“知史以明鉴,此子胸怀天下,前途不可限。”
两人视线相触,衡澜之浅笑不语。
……
九月初七,凤举去栖霞寺礼佛完毕直接回城到了九品香榭。
刚更换衣衫,酌芳便来报向准来访。
这个消息着实让凤举有些意外,她几乎都已经觉得向准其人无药可医了。
不过月余的时间,再次见到向准,已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人依旧消瘦,可气质与上回所见截然不同。
向准将那日凤举留下的佩剑双手奉上。
“小郎此剑是把好剑,向某实在弄不断,无法效仿百里儴断剑了。”
他的言语间带着调侃的笑意。
凤举有些发蒙。
向准笑道:“当日谢小郎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向某混沌半生,没曾想竟连一个小辈都不如,着实惭愧。”
“那您……”
“向某已经决定去北关找刺史冯大人自荐,以谋取一个官职。整日小郎所言,纵使艰难,总要亲身试过,纵死也不悔。”
凤举情不自禁地笑了,发自内心,这一瞬间,一个多月的闷气仿佛烟消云散。
“小郎也许不知,其实在你用沧浪竞琴时,我也曾去过闻知馆,只是那时我只在闻知馆外徘徊了片刻……”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昔日的颓废,向准自嘲地笑了。
“小郎小小年纪,却胸怀壮志,将来可是也要入仕途?”
入仕途?
她一个女子如何为官呢?
凤举摇了摇头,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方式,可无论我们各自走的是哪条路,惟愿有朝一日能共同看到一个清明盛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向准心中共鸣。
“是啊,惟愿盛世清明!”
向准虽是个文人,行动却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在见过凤举之后的第三日,他便带着芷娘离开了华陵城,没有让任何人相送,他是悄悄离开的。
在他离开之后,白桐知将一尾新琴交给了凤举,说是向准特地找到他,两人联手为凤举制作的,天音圣手联手制琴,比之被凤举摔碎的沧浪琴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琴的名字,是衡澜之的提议,名为“唳九霄”。
人琴相合,即:凤唳九霄!
而在收到琴后的半月之后,凤举再次于闻知馆竞琴,由琴士四十九名晋升为四十五名。
自此,谢无音在大晋年轻一辈中的名声仅次于衡澜之。
凤举积累声望与号召力的计划可说是十分的顺利,与此同时,慕容灼在北关对阵慕容烈也是三次告捷。
可是……
华陵城的风云从来就不会停止翻覆。
眼见浓重的秋色浸染华陵城的粉墙黛瓦,雕梁画栋,那些隐藏在落叶下的风浪……终于兴起了!
一张纸卷从宫中送到凤举手上的同时,晋帝突然宣召衡澜之入宫面圣。
第九百二十九章 晋帝赐婚
接到纸卷上的信息,凤举的脸色瞬间苍白,声音都变了腔调。
“快!备车去衡府!不,直接去宫门口。”
途中凤举太过着急,几次都差点摔了。
到了门口看到马车,她干脆命人牵了马来,纵身上马直奔皇宫。
“大小姐?危险!”
玉辞等人的惊呼声都被她甩在了身后,此时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到了宫门口方才得知在她来之前衡澜之已经进宫了。
“贵女,您不能擅闯宫门!”
“我是来给惠妃娘娘请安的!”
“那请贵女在此等候,容小人通传。”
尽管心急如焚,可凤举暗暗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禁卫们错愕的表情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如此火急火燎地赶来是会坏事的。
敛眸瞬间,凤举已经恢复如常,笑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出来得匆忙,她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只好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塞给禁卫。
“我寻惠妃娘娘有急事,有劳了。”
禁卫没敢怠慢,不多时楚惠妃身边的女官便来了。
“女郎,惠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快随奴婢来吧!”
女官拿着惠妃的手牌,禁卫立刻放行。
进宫到了无人处,凤举匆忙道谢:“又劳烦惠妃娘娘了,阿举实在过意不去,请魏女官代为转告娘娘,等阿举急事办完定去永和宫当面道谢。”
魏女官小声道:“女郎进宫的目的娘娘已经知道了,请您随奴婢来吧!”
这让凤举喜出望外。
……
昭明殿。
“臣衡澜之参见陛下!”
偌大的宫殿内,此刻除了衡澜之就只有三个人,晋帝,常忠,还有衡广。
衡广站在旁侧,眼睛里蒙着一层阴翳。
“不必多礼,平身吧!”
衡澜之起身,只是静静站着,温文沉静。
晋帝的态度倒是十分温和:“澜之啊,你呢,出身好,也是我们大晋世家子弟中朕最看好的一个,今日朕与你伯父提起你的婚事,说起来你也该是成家的时候,朕是想,静娴公主品貌端庄,深得朕宠爱,如今她也正好到了出嫁的年纪,所以朕想问问你,朕有意为你与静娴赐婚,你可愿意?”
晋帝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他自己都心知肚明,自己那个女儿配给衡澜之,其实是委屈了衡澜之了。
衡广道:“澜之啊,你父亲不在了,伯父一向视你如己出,你若是早日成婚,我也算对你双亲有个交代,陛下将公主许给你,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常忠站在晋帝身后,嘴角浅浅地勾着,却是含着一种嘲讽。
衡澜之静立片刻之后,屈膝,俯身下拜。
“承蒙陛下不弃,为澜之赐婚,澜之心中感念圣恩,只是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澜之只是一介闲人,一心只在山水之间,于其他实在无意,只恐会耽误了公主。”
他话说到此,已经是明显的拒绝了。
晋帝下压嘴角,有些不悦。
衡广暗嘲:不知好歹!
殿中的气氛瞬间僵冷。
而在此时,清玄子正火急火燎地赶往昭明殿。
第九百三十章 晋帝起疑
就在方才,清玄子身边的一个小道士告诉他偷听到晋帝与衡广商量,要对澜之下手。
一定是他近来活动太频繁才会让那两人起了疑心,他们知道,澜之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他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可绝不能牵累澜之。
昭明殿内,衡广开口缓解气氛:“陛下,如此大事还需谨慎考虑,澜之他兴许是一时无法反应,不如臣等先陪陛下出去走走吧!”
“也好!澜之,你先起来吧!陪朕出去走走,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晋帝先行,衡澜之起身,视线与衡广相撞,衡广对他笑了笑,衡澜之微微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约莫已经明白自己今日被召入宫中的原因了,只是希望……事情不会太糟糕。
说是出去走走,可晋帝所走的路正是从上清宫到昭明殿的必经之路。
到了御花园时,前方一个身影忽然闪到了一座假山后,儿那道身影分明是穿着道袍。
晋帝皱眉与衡广对视了一眼,心中嘀咕:难道真如衡广所言,清玄子是……
……
一个时辰之前……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哦?是何事令衡卿如此匆忙?”
“陛下,臣近来发现族中几位长辈都与一人暗中往来,而那些长辈又皆是曾经支持衡玄的。”
晋帝对此毫不意外,衡家内斗他乐观其成。
“这是衡家的家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只怕爱莫能助啊!”
哼!老狐狸!
衡广暗骂一声,说道:“陛下可知他们联络之人是谁?”
还能有谁?无非就是衡澜之或者是与衡澜之有关的人。
晋帝心中如此想着,可又觉得衡广的反应很是异常,不由得问道:“是何人?”
“正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清玄子仙师。”
“什么?仙师?”晋帝犹疑了一阵,仍是觉得古怪:“仙师修身之术了得,兴许是你衡家那些长辈们也想请教一二吧!”
“陛下心胸坦荡,臣却不这样认为,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之事?”
“你……”晋帝脸色陡然一变,想起身边还有其他人,保持冷静说道:“常忠,你先带人出去。”
“是!”
殿内两人却并不知道,常忠关上殿门后并未远去,而是贴耳在门上。
“你提当年之事做什么?”晋帝口气不悦。
衡广道:“陛下不必紧张,臣还什么都没说,臣只是想问,清玄子仙师进宫偌久,总是戴着面具,陛下可曾见过其真容?”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妨直言!”
“当年衡家独大,衡玄是陛下的眼中钉,也是臣的肉中刺,臣幸得陛下支持,衡玄被陛下委派到外县,臣方能抓住时机将之一举铲除,为不留痕迹,臣命人放了一把火。那时我们都认为衡玄必死无疑,但如今,臣斗胆猜测,衡玄是否逃过了一劫?并且,隐姓埋名,还到了陛下您的身边,您说,他是想做什么?”
晋帝浑身一寒,从前他从未有过这种设想,可被衡广这么一说,自己心中也开始生出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