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厨院釜倾
厨院。
一片旷地上摆放着五六个笼子,里面关着猫、狗、鸟雀等各种活蹦乱跳的动物,最大的就是三只分别关着的大型犬。
一行人刚进院子,就听见有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喊:“真晦气,那只小野猫眨眼就不见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未晞重重咳嗽了一声,院子里闹哄哄的人们注意到凤举和凤清婉,立刻匆匆行礼后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猎户打扮的壮汉守在笼子前,而刚才的喊声也正是此人发出的。
猎户一眼就注意到了凤清婉,霎时看得目不转睛。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郎,墨发如云,眉如远山,衣裙凌风飘舞,简直就像壁画上的神女。
未晞上前,指着凤举道:“这是凤家大小姐,大小姐想要挑一只温驯点的小玩意儿。”
“哦,是,是!”
猎户赶忙应是,指着笼子里的每一只动物详详细细地介绍,如数家珍。
凤举在每一只笼子里仔仔细细地看过,尤其看到小狗总会多看两眼,貌似真的很感兴趣。
“婉姐姐,你看这只猫如何?还有那只小狗……”
“主母让我暂迁出梧桐院养伤,阿举你自己一个人住着的确闲闷,养一只宠物消遣也好。”
凤清婉一向不喜欢猫狗,尤其想到自己养的锦鲤全都被凤举给扔了,她就更加看这些东西不顺眼,但她还是得忍,还是得装出一副笑脸。
凤举笑了笑,走到三只大铁笼前:“咦,这几条狗好大啊!只是怎么都无精打采地趴着呢?”
这时,一个家丁弓着腰,从厨房里端着一锅冒白气的肉汤出来,大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它们这是饿了,等这些畜生美美地吃上一顿,保准活蹦乱跳!”
凤清婉觉得这个家丁很眼生,不免多看了一眼。
家丁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忽然大叫一声:“哎哟!”
只见家丁脚下一绊,肉汤便整锅泼了出去。
“女郎!”乔氏手快,及时把凤清婉拽到一旁。
可凤举却没能幸免,整个裙摆都被浇透了,白腾腾的热气直冒,脸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
“哎哟大小姐,奴才该死!”家丁似乎被吓傻了,杵在那里手足无措。
未晞连忙上前提起凤举湿透的裙摆,扶着她往院中的一个屋里走。
“大小姐,快进屋把衣服换下来!”
家丁也连连附和:“对对对,快进屋!”
说着,竟然要跟着进屋,被未晞一把推到了门外。
“放肆!大小姐更衣你跟进来算什么?滚出去!”
“是,是!奴才急糊涂了!”
可如此一来,却是把凤清婉和另外两个尾随的侍婢也挡在了门外。
家丁挡在门口,对想要进屋的凤清婉点头哈腰。
“女郎,厨院的屋子实在简陋,这大小姐在里头更衣,万一开门着了风奴才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何况这里头没遮没挡的,也不太方便……”
凤清婉直觉哪里古怪,可一时间又找不出关键。
忽然……
第七十七章 饿狼出樊
“砰”的一声巨响中,三只铁笼翻倒在地,原本无精打采趴在里面的大灰狗不知怎么竟然全都逃脱了出来。
乔氏率先挡在凤清婉面前:“女郎,躲远些!”
此时院子里除了她们两人,便只有猎户、家丁、云黛和另外三个奴婢。
那三条大灰狗先是眼冒绿光齐齐扑向洒满肉汤的地面,可惜它们实在是太饿了,那点肉根本满足不了它们辘辘的饥肠。
很快,它们就发现了更美味的食物,美味得让它们垂涎三尺。
霎时,猎户大惊失色。
“不、不对,这不是狗,是狼!是狼啊!快跑!”
嘶喊中,他拔腿就跑出了院子,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得腿软,拼了命地往外跑,可是唯一的院门竟然被猎户给锁上了。
“开门!快开门啊!”云黛死命地捶打着门板。
可是另一头却传来猎户惊魂未定的声音:“不能开呀!万一让这些狼跑出院子,会闹出人命的!”
“人命?难道我们就不是人命吗?”云黛又气又急又怕,几乎要发疯了。
就在这时……
“啊……”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云黛哆嗦着回头,就看见一个侍婢被一头饿狼扑到地上咬断了脖子,鲜血“呲呲”地往外冒,她顿时吓得软靠在门板上。
很快,另外两头饿狼也捕获了食物。
平常看来,这个厨院很大,可是当此刻有三头饥肠辘辘的狼在里面奔跑,就实在显得狭窄了。谁也跑不过极度饥饿的狼,更别说这院子里剩下的还都是女流。
“女郎,快!往屋里躲!”
此时三头饿狼都在各自疯狂地啃食着利爪下的猎物,乔氏便急迫地护着凤清婉就近往后退。
可是,她们很快就发现,每推一扇门,那门都是锁着的。
无奈,她们只能壮着胆子绕过饿狼跑向凤举进的屋子。
“大小姐!快开门!救救奴婢啊……”
“阿举,快开门!阿举……”
可惜,不管她们怎么敲,怎么喊,屋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云黛、乔氏、凤清婉,三人脸色全都惨白如纸。
“救命啊!大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啊!”云黛扯着嗓子哭喊。
凤清婉本想命令之前的那个家丁制伏饿狼,可四下一寻,才发现那个家丁不知何时早就无影无踪了。
“大小姐,倘若再不开门,婉女郎也会丧命的!”
屋内,未晞透过小孔目睹着外面血淋淋、极其残忍的情形,终于忍不住开口求情。
仅仅是这样看着她就浑身发抖,她实在不敢想假如在外面的是自己又会如何。
她原本是一片善心,却不想换来凤举一个极其锋利阴冷的眼神。
“你为她们开了门,一旦引狼入室,你跟我同样得死!”
凤举的声音同样冷若冰霜,她脊背挺直,琥珀色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不带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若同情她们,现在便可出去跟她们一同葬身狼腹,我绝不拦你!”
第七十八章 云团雪恨
未晞后退了一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凤举。
就像是刚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满眼阴鸷死气,叫人不寒而栗。
房间里忽然响起“嗵”的一声,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后方的窗户跳了进来。
未晞正要大叫,对方已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警告:“别喊!”
她这才看清楚,这翻窗而入的正是刚才那个家丁。
“大小姐杀伐果决,可这贴身侍婢却是不成气候啊!”左凌戏谑地看着凤举。
凤举依旧只盯着外面。
此时的院子里,先前的三个婢仆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凤清婉被她的乳娘乔氏扶上了院中的一座高石台上,乔氏正站在高台边缘挥舞手里的木棍,试图驱赶虎视眈眈逼近的狼。
另外两头狼原本正盯上了云黛,其中一头已经咬住了云黛的手臂,可在这时,它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乔氏袭击,立刻放弃云黛,转而群攻向石台上的乔氏,云黛也吓得昏死在了角落里。
凤举冷声道:“尔虞我诈,适者生存,成不了气候就坐等任人宰割,谁也帮不了谁。”
“呵!”左凌低笑了一声,却看着她的背影不再说话。
“乳娘!”院中,凤清婉忽然大喊了一声。
原来是一头狼咬住木棍,将乔氏从高台上拽了下去。
饱餐过后的狼已经不再饥饿,但乔氏惹怒了它们,就必须承担后果。
“乳娘!乳娘……”
屋外,凤清婉涕泪横流,眼睁睁看着乔氏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最后被活活咬死,可她不敢去救。
屋内,左凌没有从凤举脸上看到一丝心软或是动容,他只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由凝视转为飘忽,仿佛陷入了一个旁人无法探知的世界,那个世界万里冰封,了无生机。
乔氏,终于死了!
凤举想要放声大笑,这个把云团的肉亲手端到她面前、害了她腹中骨肉的毒妇,终于死了!死得好啊!死得太好了!
乔氏杀了她的孩儿和云团,她便要乔氏也尝尝被吞食的滋味。
凤清婉让她眼睁睁看着父母亲被野狗啃食,她便要凤清婉也体验一下这种肝胆俱裂的滋味!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来人!快来人啊……”凤清婉成了狼群最后的目标,她绝望地哭喊着,淡雅如风中清荷的气质一扫而光。
凤举牢牢地盯着她:凤清婉,你想死,没这么简单!
“左凌!”
“是!”左凌眨眼消失。
不过须臾,眼看着凤清婉就要难逃厄运,四面屋顶传来一声大喝。
“放!”
顷刻间,飞箭如雨,三头刚刚饱食的狼不过瞬间便哀嚎倒地。
院门打开,闻讯赶来的仆役们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变色。
书慧和画屏急忙上前搀扶,凤清婉紧绷的心神一松,整个人立刻虚脱昏了过去。
昏倒前最后一眼,她看到凤举一身新衣站在门口,面如死水般地看着她。
第七十九章 怀璧其罪
左凌把一个沉沉的钱袋扔给了猎户,说道:“狼驯得不错,拿着这些金银离开华陵城吧!”
猎户喜滋滋地掂着钱袋的份量离开。
左凌看了眼昏死在角落的云黛,对凤举道:“大小姐,这个丫头被咬了一口,狼牙不干净,也不知她这伤口会不会染上恐水症,万一会,那便不宜留在府里了。”
“恐水症?”未晞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奴婢以前见过,一个人被疯狗咬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可怕极了!”
凤举冷漠地说道:“在外头找个院子,是生是死,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要派人看着吗?”左凌问。
“不必了!”
凤举看了眼云黛如花似玉的面容,生了这样一张出众的脸,也难怪她不安于命了。
一丝幽深的笑意自凤举眼底一闪而过。
“她是个聪明人,会自己看着办的。”
厨院里的尸体很快就被清理了,眨眼只余下一地的血腥。
凤举给未晞使了个眼色,未晞立刻向着主厨房喊道:“袁妈妈!”
过了片刻,并不见厨娘袁妈妈走出来,左凌干脆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拎出一个缩成一团瑟瑟打战的妇人。
左凌嫌恶地把人扔到地上,经风一吹,立刻便有一股骚味飘到空中。
原来,这袁妈妈一直都被关在厨房里,亲眼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早就吓得失~禁瘫软了。
凤举拿香扇挡住了口鼻。
未晞上前拍了拍袁妈妈的脸,袁妈妈瞬间回过神来,看见凤举,就像看见了索命阎罗一般惊恐。
她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凤举脚下,却被左凌的剑挡住,一个瑟缩不敢再靠近,就地不停地磕着响头。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未晞哼了一声:“袁妈妈,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小姐,是奴婢该死啊!奴婢知错了!是五夫人偷了大小姐的羹汤,不关奴婢的事啊!”
凤举的声音自扇面后不急不缓地传出:“这是华陵凤家,非是左阴凤家,究竟谁才是你的正主,我想刚才这段时间应当够你想清楚了吧?”
分明含着优雅的笑意,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冰冷威慑。
袁妈妈连连磕头,极端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
“想清楚了!奴婢想清楚!大小姐才是奴婢的主子,求大小姐别杀奴婢啊……”
凤举缓缓拢上了扇子,唇角微勾:“听话便好。”
凤举走出厨院的一瞬,徐风将浓浓的血腥味送入袁妈妈的鼻腔,她顿时歪倒在地,后背早已被汗湿透。
“大小姐,恕左凌直言,一个女郎太过心狠手辣未必是好事。”
行至一处碧水潭边的岔路口,水波涟漪,浮云投影,清丽的风景一扫血腥的阴霾。
凤举伫足,笑容优雅地看向左凌:“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华陵城里,哪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身后,不是白骨累累的路?”
左凌道:“但您只是个女郎。”
“但我是凤家的大小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愿成为他人身后的白骨,便不能坐以待毙。”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第八十章 风雨欲来
自厨院回来,凤举便一口都没有进食,直至入夜,在未晞的软磨硬泡下,她才勉强拿起了汤匙。
浓香的肉汤刚一入口,强烈的不适感立刻从胃部涌了上来,未晞忙不迭送过一个莲叶银盂。
凤举不停地作呕,胃里翻腾得厉害,可她没有进过食,最后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眼睛里泪水汪汪。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是这肉汤做得不合您胃口吗?”
其他人都被凤举遣退了,只留下未晞一个人,顿时慌了手脚。
她不提还好,可凤举一听见“肉汤”二字,呕得更厉害了。
“出去!”
“可是大小姐您……”
“我叫你出去!”
声音无力,却不容置疑。
房门关合,凤举就着银盂又呕了一会儿,捂着发疼的胃瘫靠在了软枕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云团……”
人非草木,她忘不了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云团,被那些挂着丑恶嘴脸的人烹成了盘中餐送到她面前。
前生,同样是今天,她在笼子里看到了雪白的一团。
可是如今,她重生了,云团却不见了。
忽然,窗口传来花盆落地的声响!
凤举警觉地望去,不及她看清,脚边已经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
风秀阁。
经大夫诊治,受惊过度的凤清婉已然醒了过来,并将白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兄。
“兄长,她定是故意的!她是决心要我的命啊!还有乳娘,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乳娘被那三只畜生活活咬死,兄长,我一定要她死!”
凤逸犹豫道:“听你一面之词,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是她刻意安排,毕竟此事实在太过凶险了,一个不慎她自己也会丧命的。”
他坚信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没有这样的胆量和谋划,否则也不会被他们拿捏了这么些年。
凤清婉死里逃生,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便忍不住发抖。
她红着眼睛,咬牙忍着颤抖道:“兄长,难道你还未察觉她已经变了吗?何况今日被咬死的都是我们安插的人,还有,今日云黛告诉我,原来凤举那日吐血根本就不是母亲害她,是她故意用备好的鹿血陷害母亲。”
“什么?好哇,我就说有古怪,原来真是那个小贱人使坏!”林秋然气得直咬牙,她对凤逸道:“三郎,阿举那个小贱人是真不能留了!看这手段,她可是比她那个娘还要心狠手辣得多呀!”
凤逸却不以为然,听着林秋然粗鄙的言辞,他想起了那日萧鸾对他的告诫,便越发心生抵触。
“母亲未免言过其实了,不过就是个十四岁的女郎,能掀出什么风浪?再者她毕竟是凤家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娇宠无双,你们对她太过不敬,她生出点脾气也是难免。两年后便是凤家少主之选,多少人盯着,在此之前,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凤清婉深深地吸了口气,眼里含着泪水:“兄长,道理清婉都明白,可清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凤逸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听说月末的春猎她也要去,清婉,整个华陵城的贵女没有一人比得过你,这才是你最大的优势。”
凤清婉一怔,须臾之后,她动作优雅地拭去泪水,露出一抹自信阴冷的笑容。
没错,这才是她最大的优势!
凤举,你出身高贵又能如何?你注定只能活在我的阴影之下,自惭形秽!
第八十一章 春日围猎
转眼便到了晋帝御令举行春猎的日子。
今年晋帝心血来潮,狩猎场不再是以往的皇家猎苑,而是定于华陵城外西郊的一座山林。
晋帝偕同后妃亲临,皇子贵胄、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都要参加。
所有的车马一早便聚集到了正阳门外,紧随着銮驾仪仗,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凤府,哑娘一脸不安地向外张望,一颗心早已飞向了城外。
“夫人,这是大小姐第一次参加盛会,您为何不陪她一同前去呢?您难道不担心大小姐受了委屈?”
绿春看着正平静翻看账册的谢蕴,不解地问。
谢蕴头也不抬道:“我不是命檀云随行了吗?”
晨曦也不无担心地说道:“檀云姑姑八面玲珑,最善察言观色,有她在,自然不会让大小姐吃亏,只是晨曦担心,檀云姑姑终究只是个奴婢,若遇上不好应对的贵人,难免有所掣肘。”
哑娘直接过来拉谢蕴的衣袖,谢蕴却用账册压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哑娘,我是不会去的!她既然出生在世家,早该适应这样的生活。”
哑娘还要比划什么,谢蕴起身走到门边,兀自望着澄净如洗的碧空。
“拥有凤家嫡女的身份,有几人敢欺辱她呢?若还是被人轻蔑践踏,那只能怪她自己太无能。如若有朝一日她失去了这个身份,没有了强大的家族倚仗,又当如何自处?”
谢蕴的道理总是很不讲情面,但却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哑娘看着她,终归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夫人表现得如此平静,心里的担忧只怕也少不了。
但愿大小姐此次出去不会受人欺负……
……
一个多时辰后,队伍到了西郊狩猎场。
狩猎场外围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筑好了看台,支好了帐篷,晋帝和后妃们先去东边的主帐内稍事休憩,这段时间则正适合各家女眷们彼此之间相互走动。
檀云和未晞正在凤家的帐篷里服侍凤举更衣。
凤举轻笑着问道:“我那位婉姐姐呢?”却是满含讥嘲。
檀云仔细地帮她系着腰间的捻金飘带,也是一笑。
“婉女郎方才便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安了,可是赶在了所有人的前头呢!”
“婉姐姐真是勤快又知礼啊!想必武安公主那里她也不会落下了。”
“大小姐说得是,武安公主可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未晞听着两人的对话,总有种云山雾罩、山雨欲来的感觉。
那日质子府发生的事让武安公主一直耿耿于怀,一听凤清婉提及凤举也来了,武安公主立刻坐不住了,当下便带着两个贴身宫女和四个护卫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凤家的帐篷。
“凤举呢?让她立刻出来,本公主有事要问她!”
守在帐外的兵卒行礼道:“启禀公主,凤家大小姐正在内更衣,特意叮嘱不准任何人靠近。”
“哼!”
武安公主冷哼一声,采琼当即上前狠狠给了那兵卒一个耳光。
“瞎了你的狗眼,连公主的驾都敢挡?闪开!”
第八十二章 盛装华彩
四个公主府护卫掀起帘子便闯了进去,丝毫不顾及一个世家千金的清誉。
武安公主站在帐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如若真的能把衣衫不整的凤举拖出来,毁其清誉,那才叫真正如了她的愿。
远处,凤清婉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当她看到萧鸾也出现在那里,眼底的笑意更深。
“武安!”
萧鸾原本是来找凤举的,撞见这一幕,顿时怒从心起。
武安公主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
“四皇兄?”
凄惨的尖叫声忽然从帐内传出,萧鸾却顾不得与她计较,匆匆赶进营帐,尾随的还有凤逸。
撷玉小声道:“公主,这声音不对啊!”
武安公主惊惑之下,也赶了进去。
所有人都料定了会看到凤举惊慌失措的模样,然而当他们陆续进入,看到的却是……
“啊,我的眼睛!”
一个公主府的护卫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哀号,与他一同闯入的其余三人都已经变成了死尸,并且和他一样都被刺瞎了双眼。
“住手!”武安公主大喝一声。
然而,不过刹那,左凌的剑已经割断了最后一人的喉咙,鲜血喷射到屏风上,宛如泼墨的红梅一瞬绽放,妖艳而浓烈。
“你、你……”武安公主愤怒地指着左凌,声音卡在喉咙发布出来。
左凌神态自若,抱拳行礼道:“小人见过四殿下,武安公主!这四人擅闯凤家营帐,企图对我家大小姐不轨,现已全部伏诛。”
萧鸾的视线从四具死尸移到左凌身上,此人出手迅速,且一击即中,其左手剑术非同一般!想不到凤家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武安公主怒道:“你竟敢诛杀本公主的护卫,你好大的胆子!”
左凌尚未开口,只听一道声音含着慵懒的笑意自屏风后传出。
“公主说笑了,几个不开眼的毛贼,如何会是公主府的护卫呢?”
染血的屏风被人推开,只见凤举一袭盛装坐在包锦胡椅上,怡然自若地捧着茶。
她穿了一件明红色的广袖长裙,裙上用纯金丝绣制着繁复的花纹,一只只蝴蝶翩然欲飞;腰上的金丝如意结串着珠玉宝石和流苏,长长地垂落在裙摆前;臂弯的披纱以淡紫色的丝线掺着极细的银丝织成,轻盈薄透,仿佛将一缕紫烟挽在了身上。
这一袭盛装极尽华丽,裙裳反射的红光将她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嫣红,挑眉抬眸之间,含笑的眼睛泛起璀璨瑰丽的波光,令人只觉满室华光溢彩,这户外搭建的帐篷也仿佛变成了金碧辉煌的瑶台宫阙。
这样的凤举,萧鸾从不曾见过。
论容貌身姿,她还显得太稚嫩,加之常年的病患折损了她的精神,实在不能与凤清婉相较。
论才情,也从未见她展示出过人之处,但只凭这份雍容华贵,即便是皇室公主也得黯然失色。
何况……
“有左凌护卫,我不过受点惊吓,倒也无妨,只是此次各家随行的女眷众多,为防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这几个毛贼……我是该送去皇后娘娘那里,还是直接交由陛下处置呢?”
第八十三章 礼义廉耻
看着她不慌不乱轻声漫语,萧鸾心底生出一丝赞赏。
目睹血淋淋的情形还能如此镇静自若,这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气度是当下名士最为赞赏的。
武安公主没想到凤举竟这般难对付,她盯着凤举沉声道:“你敢?!”
凤举一挑眉,将手中茶盏递给未晞,在檀云的搀扶下悠然站起身。
她看一眼死尸,微笑着走上前握住了武安公主的手。
“阿举感谢公主提醒,公主说得是,皇帝陛下为前朝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是不该惊扰圣驾,还是交由皇后娘娘最为妥当。”
“凤举,你放肆!”
武安公主之所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一是仗着晋帝的宠爱,再则她自幼养在最得宠的董昭仪即皇四子萧鸾的母妃膝下,与董昭仪交好的楚贵妃也十分喜爱她。
但,这些并不代表皇后也买她的账。
事实上,武安公主那位出身次级望族卫家的生母卫妃,恰恰是死在皇后的手上。
生母被皇后所杀,养母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喜爱她的楚贵妃更是皇后的死敌,皇后对这位武安公主的态度可想而知。
武安公主原想甩开凤举的手,可这一刻,她却是握得死紧。
她不能让凤举闹到皇后那里,绝对不能!
“凤举,你敢如此对本公主?!你会后悔的!”
凤举微笑着,不露声色狠狠掰开她的手。
“阿举与公主也是一见如故,只是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失陪!”
她抚平袖脚,与武安公主擦肩而过。
“嬛雅,向凤大小姐道歉!”萧鸾忽然出声。
武安公主勃然变色。
“皇兄?是她杀了我的人,我为何要向她道歉?”
“对护卫管教不严,致使他们强行入室,意图不轨,这本就是你有错在先,阿举杀他们也是合情合理,你还不快道歉?”
“皇兄!”
一直在旁观望的凤逸此时出声道:“阿举,不过一桩小事,就不要去惊动皇后娘娘了,既然你已经将人处置,此事便到此为止,还是先命人将这里清理了吧!”
凤举停步转身,微微惊讶地看向凤逸。
“原来女儿家的清誉和家族的门风教养是小事啊?哦,三哥,难道是皇帝陛下在几时更改了礼义廉耻的释义?”
她说着,便是懊恼地叹息:“这便是阿举自己的不是了,看来我有必要求教一下父亲,父亲一向教导阿举,为人可以不知诗书词赋,却不可不知礼义廉耻啊!”
“阿举,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凤、逸!
凤举沉静如水地看着他,在心底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手藏在袖下慢慢变得冰冷。
看着风度翩翩,衣冠楚楚,可这人怎么能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
檀云借着搀扶她的动作,悄悄按了按她的手。
“大小姐,有奴婢在!”
凤举的表现已经出乎了檀云的意料,喜怒不形于色,处变不惊,不失~身份,做得恰到好处。至此,不能再多。
第八十四章 大相径庭
檀云和气地开口道:“三公子想必是刚才没有看清楚,奴婢一早吩咐守在外的兵卒,大小姐更衣不方便任何人进入,帐子外还悬挂着咱们凤家的族徽,谁知这四个公主府的护卫气势凌人,竟然无视劝阻强行闯入。世家千金的下榻处随便什么低贱的男人都能擅闯,无论是哪一家都断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吧?三公子,大小姐自小唤您一声兄长,您合该替她做主才是啊!况且大小姐与四殿下已有御赐的婚约,妥善处理此事也是给四殿下一个交代,您说呢?”
凤逸原本只是想讨好萧鸾和武安公主,不曾想把脏水引到了自己身上,讨了个两边不是人。
他沉着俊脸道:“这四个护卫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戮尸不成?我凤家君子门风,岂可做出如此残虐行径?”
檀云笑容依旧,不凌厉,不卑微,视线淡淡地移向了武安公主的方向。
话到这里,其实很简单,只要武安公主出面道个歉,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武安公主要颜面扫地,这对这位傲慢的公主而言的确很难。
“三郎,你不必再为她说话了!”
萧鸾走到凤举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与她站在一起,眼神高远而冷淡地看向武安公主。
“武安,向凤大小姐道歉!”
叫的是封号,而非闺名,这便是在下达命令。
武安公主的手骨攥得发白,她抿着嘴唇,瞪着凤举,却是一声不吭。
“檀云姑姑,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是,大小姐!”
檀云扶着凤举走出帐篷,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且大多都是名门女眷,在看到凤举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便是凤家那个千娇百宠的女儿吗?
怎么与传闻大相径庭呢?
帐帘落下,武安公主看见自己皇兄那双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出来。
她红着眼睛道:“采琼,把凤大小姐叫进来,本公主……向她道歉!”
采琼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没有听错,急忙追了出去。
看到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采琼顾着武安公主的颜面,刻意压低了声音,“凤大小姐,公主请您进去。”
凤举亭亭而立,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仿佛没有听见。
采琼恼怒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凤大小姐,奴婢劝您还是进去吧,公主肯退一步已是给足了您面子了,事情闹大只怕对谁都不好。”
“姑姑,今日天气真是不错啊!”
檀云笑眯眯地把采琼挡到一边,点头道:“大小姐说得是,狩猎马上就快开始了,大小姐再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就来不及了。”
“你……”采琼瞠目结舌,作为武安公主的心腹,她从未见过有谁敢这样给公主难堪。
“站住!”武安公主甩帘子走了出来,怒火烧灼的目光几乎要在凤举身上烧出窟窿来。
第八十五章 真是滑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凤大小姐,本公主向你赔不是!”
声音低若蚊吟,字字咬牙切齿。
檀云看向凤举,却见她纹丝未动,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发笑:这大小姐比夫人还不肯吃亏。
她向武安公主抱歉地笑了笑,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嗯?”凤举似是走神了,转眼看到几欲吃人的武安公主,她微微惊讶道:“公主?您在跟我说话吗?呵,失礼了,我方才走神了,您说什么?”
武安公主恨得牙根发痒,她觉得周围一道道含讽带笑的目光要将她刺穿了。
“凤举,你莫要得寸进尺!”
“公主既然没有什么要与阿举说的,那阿举便告退了。”
凤逸已经不认识这个妹妹了,清婉说得没错,这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凤举了。
萧鸾淡淡道:“武安!”
武安公主强忍着屈辱难堪,大声道:“凤大小姐,本公主管教不严,府中奴才让你受惊了,本公主向你赔不是!”
说完甩袖便走,毫无诚意。
但,这并不重要。
凤举将四周惊异畏惧的目光尽收眼底,敛眉含笑,一派坦然:武安公主,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就莫要怪我拿你立威!
“三郎,将此地清理干净,另起一处营帐给阿举吧!”
萧鸾吩咐着凤逸,清润儒雅的目光四下一扫,围观的人群立刻知趣,各自散了。
凤举淡淡地望向远处的一个角落,站在那里的凤清婉早已转身离去。
“心里可舒畅了?”萧鸾站在她身侧,俊雅的脸上全然是玩味的笑意。
凤举坦然含笑道:“尚可!阿举对公主不敬,殿下可恼恨阿举了?”
“嬛雅素来骄纵任性,无人敢与她争辩理论,你可算是城中第一人了,我的阿举勇气可嘉!”
取笑过后,见凤举笑容清浅,却是未达深处,他叹息一声道:“美人故相恼,檀郎悦花颜。阿举,还如往常一样,唤我檀郎吧!”
凤举笑了笑,心道:萧鸾,我对你恨之入骨,你却当我故意与你打情骂俏,这可真是滑稽!
她摆手命檀云和未晞退到了一旁,接下来的谈话便只有她和萧鸾两人知道。
“殿下还敢与我纠缠,难道就不怕再被咬一口?”
萧鸾苦笑:“如你所愿,太医说我这颈上的齿痕是永远也消不掉了,如今每每外出都被友人取笑,说我看上个凶恶的女郎,将来必是家有悍妻,胆小的美人都不敢入我院门了。”
“殿下过虑了,有大晋第一美人全心倾慕,其他的美人可有可无罢了。”
“哎!我便早该猜到了,你是因她而恼我,你那族姐确实独秀于林,但我眼中既已满满的装了你,又岂能容得下她?我与你发乎于情,与她却是仅止于礼,否则我直接请旨娶了她便可,又何苦与你纠缠,自寻烦恼呢?”
“那是因为她出身左阴凤家,而我出身华陵凤家!”
凤举笑靥如花,语气轻缓,憋滞在胸中已久的话,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
第八十六章 焚其室家
风,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萧鸾脸上的温柔依旧,眸中的光芒却渐渐凝结成冰。
“殿下,虚情假意的伪皮被人撕开,感觉如何?痛吗?恼吗?”
萧鸾深沉地盯着她,如同一只鹰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不是凤举,你是谁?”
凤举哑然失笑,嘲讽道:“殿下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吗?怎么转眼就问我是谁?殿下可真是善变啊!”
“哼!”
萧鸾冷笑一声,逼近凤举,恰好挡住了檀云和未晞的视线。
他抬起凤举的下颏,清风皓月般的面容透出危险的气息。
“你与我所熟悉的阿举差别悬殊,也许凤家把真正的阿举藏起来了,我相信对凤家而言,找一个以假乱真的替身并非难事。”
两人靠得很近,在旁人看来只会认为他们是在郎情妾意。
凤举忍不住笑出了声,对萧鸾道:“殿下所思所想未免也太多了,啊,是了,在殿下的认知里,凤家阿举便理当是软弱可欺,对你言听计从,如若不然,就是个假货,替身。”
萧鸾忽觉掌心传来一股刺痛刺痛,垂眸一看,才发现在凤举火红的宽大衣袖下,一根尖锐的金簪正指着他。
刹那间的工夫,凤举便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阴影笼罩范围,仰头骄傲地望着他。
“殿下,任人愚弄的滋味阿举已经尝够了,你的小意温柔还是留给我的左阴族姐吧!最后,奉劝殿下一句,这桩婚约你还是尽早想办法退了吧!于你,于我,都好!”
萧鸾眯起了眼睛,玩味道:“如若我不肯退呢?你应当知晓,这婚是父皇所赐,退婚便是抗旨不尊。”
“那或许……洞房花烛夜时,等待殿下的会是一场玉石俱焚的烈火!”
凤举决绝地转身扬长而去,口中徐徐地念着:“焰之燎燎,灼灼其华,之子于归,焚其室家……”
狩猎场的鼓声捶响,慢慢变得急促而有力。
满眼春色里,那一袭华艳明丽的朱红恰似一簇火焰和着鼓声跳跃欢舞,那样的倔强,骄傲,夺目。
一股难以言明的灼热从萧鸾的心底升腾而起。
……
号角长吟,擂鼓之声震荡云霄。
以看台为起点,无数的旌旗相衔遮天蔽日,整肃的禁军兵马无限延伸,直通山林。
所有人都屏息站立,等到鸣赞官在鼓乐声中将颂赞文高声宣读完毕,晋帝走下御座,弯弓搭箭,将包着红缨的羽箭朝天射出。
一串激烈的鼓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起,春日狩猎,自此开始。
晋帝的心情显然很好,保养得宜的脸上满带着笑意,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朗逸风姿。
他回到御座,抬臂一挥道:“众位爱卿就座吧!今日君臣同乐,弓马驰骋,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
“谢陛下!”
众人纷纷谢恩就座。
凤举的坐席在凤瑾的右后方,仅次于身为男丁的凤逸,凤清婉则只能排在她身后。
周围衣锦摩挲声还未平息,凤举刚落座,正想抬起眼帘观察四周围的人,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对面的武将坐席后走了出来。
第八十七章 门阀之争
此人高眉阔目,身姿巍峨如山,一身戎装英武逼人,气质与一众养尊处优的勋贵重臣截然不同。
“陛下的弓术有所减退啊!”
他见了晋帝非但不行礼,反而出言不逊。
众人表情各异,惊愕的,恐慌的,愤怒的,嘲讽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晋帝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敬,开怀笑道:“朕的弓术自然是不能跟朕的大将军相提并论了,说起来,朕之所以举行这场狩猎,也正是因为楚爱卿征北之战大获全胜,激起了朕驰骋马背的豪情啊!可惜,朕也就只能在狩猎场上过过眼瘾了,至于真正的征战沙场,点兵横槊,还是要靠朕的大将军啊!”
凤举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擒获了慕容灼的楚骜,楚大将军了。
果然威风凛凛,雄爽霸气!
楚骜毫不谦逊,命人取来弓箭,一箭飞射,直接射穿了两只飞雁。
“陛下可要与臣比比?”
他这分明是想压制晋帝的威势!
凤举悄悄看向侧前方的凤瑾,她想知道,身为太傅,父亲面对这场君弱臣强的硝烟会作何反应。
然而,凤瑾只是在闭目养神。她略一思忖,便也跟着静下心来。
就在这时,太子萧隽站了出来。
“楚大将军,这山林不同于皇家围场,危险重重,父皇乃万金之躯,容不得丝毫闪失,若大将军真有兴致,不若就由本宫与几位皇弟代替父皇,与大将军在狩猎场之内切磋一二,你看如何?”
太子是衡皇后所出,作为嫡长子,身份地位皆尊贵不凡。
他的容貌继承了衡皇后大气秀美的一面,气质则是继承了晋帝儒雅温润的一面。至于衡氏家族的将门虎威和晋帝的英武深沉,在他身上却是看不到多少。
在凤举看来,这个俊美的太子殿下没有国之储君的气势,倒更适合做一个文人雅士。
“儿子代父不是不可,只是以众对一,太子殿下不觉有失公平吗?”
“楚大将军谦虚了,人尽皆知,楚大将军乃是我大晋第一勇将,在本宫看来,如此才是对大将军的尊敬。”
楚骜淡淡地一笑,“许久不见,想不到太子长进不小啊,真是让本将军刮目相看了。”
那凛然带煞的目光让太子忍不住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衡家家主——定南侯衡广起身笑道:“平辅,这纵横马背、弯弓射箭你在征北的战场上也该过够瘾了,如今战事方歇,你这个征北大将军也要歇一歇,狩猎这种纯属玩乐之事,还是交由年轻人一展身手,你我不妨坐下来,陪陛下把盏共赏。”
衡广是衡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父,衡家又是四大世家中唯一能在军权方面与楚家分庭抗礼的一家,他为太子解围是意料之中。
楚家家主——忠睿侯楚康也面含一丝嗔怪道:“定南侯说得对,平辅,你还是坐下吧!看你一人上窜下跳有什么意思?今日这狩猎场是属于后生晚辈的,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第八十八章 作壁上观
凤举静静看着这一幕,兴趣瞬间消失。
凤逸微微欠身,小声对前面的凤瑾道:“叔父,衡、楚两家都有意向陛下示好,我们是否也要……”
他还没有等到凤瑾回应,就听见右后方的凤举慢慢道:“姑姑,这翡翠糕颜色看着倒是清新。”
凤举的声音不算高,却恰好能引起凤逸和凤瑾的注意。
凤逸心下鄙夷:果然女郎就是女郎,这场上气氛都剑拔弩张到了何等地步,她却只想着眼前的糕点是否可口。
他却看不到,凤瑾在听到凤举的话时,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
檀云膝行上前,将一块嫩绿的翡翠糕夹到了凤举面前的小碟里。
凤举尝了一口,点头道:“嗯,果然甜爽可口。”
说着,她微笑着看向凤逸。
“三哥,你不尝尝吗?”
“我不用,你喜欢就多用点。”
凤逸应付一句,便又要去跟凤瑾说话。
凤举道:“三哥,何必盯着别人盘中的点心是好是馊,还是多品尝品尝自己面前的点心吧!”
“阿举,你这话是何意?”
凤举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场上对峙的几人身上,嘴角始终挂着优雅从容的微笑。
“三哥说什么向陛下示好,阿举是不懂的,阿举只是觉得,衡家主定南侯是太子殿下的舅父,楚家主忠睿侯是楚大将军的堂兄,他们各自出面都在情理之中,可是太子的妻族裴家都还尚未说什么,我们凤家又有何立场呢?今日若是换做阿举受人欺负,三哥再出面说话才是合情合理的。”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本在漩涡之中,现在却不知不觉变成衡楚两家卷了进来,他自己倒成了看戏的局外人!
世家之争,大概是每个帝王都最乐见的了。
可惜凤逸太过急功近利,这些他看不到,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凤举最后一句话的嘲讽,正想说:你一个女郎懂什么?
凤举却又抢在了他前头,对前方的凤瑾道:“父亲,阿举尝着这翡翠糕像是有顶级青山茶的味道,父亲最爱的便是青山茶,您尝尝阿举说得可有误?”
一直不曾回应凤逸的凤瑾此时却打开了眼帘,他夹起糕点小尝了一口,慢慢道:“阿举说得不差!”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一语双关。
凤逸眼底划过一丝不愉,面上却是谦逊地颔首道:“是侄儿考虑欠周了。”
“阿举!”
“是,父亲!”
“此番带你出来,只为让你舒心养神,有什么想做的想吃的,只管尽情,虽然你母亲没有陪你同来,但为父和你几位族中叔伯都在,你三哥也会照应你,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女儿知道了。”
这是在暗示她可以放胆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吗?
那卓绝潇洒的背影映入凤举眼中,似高山屏障为她阻隔着诡谲纷争,让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前方情形仍然僵持不下,搅进去的文武朝臣也越来越多。
这期间,凤举多次发现,作为太子岳丈的裴家主裴捷悄悄看了凤瑾数回,直到凤瑾略微点头,裴捷才安心站起身哈哈大笑。
第八十九章 华丽奖赏
裴捷道:“诸位,平辅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实在太过较真了!此次狩猎陛下只定了一天时间,诸位还是赶快就坐,欣赏我大晋这些后继的英才俊杰一展身手吧!”
楚骜傲慢不屑地扫过众人,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楚大将军,陛下不怪罪是皇恩宽宏,但在陛下面前,玩笑取乐也不可太过失了礼法。”
那声音云淡风轻,却有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甚至是折服的魅力。
楚骜蓦地抿住了嘴唇,眼眸深沉地看向凤瑾。
他傲慢惯了,在座多数人他都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整日只会弄权耍阴,一旦面对北胡铁骑,就只会哭喊逃窜。
可唯独是凤瑾,虽然也是个不精武艺的文人,却让他不得不敬让三分。
他大笑一声,把弓箭扔给了侍从。
“罢了罢了,我久在军中,难得与诸位同僚共聚,故而开了个玩笑,还请陛下莫要怪罪臣粗莽。”
对此,晋帝早已见怪不怪,当下笑道:“大将军为人率直,朕岂会不知啊,这正是令朕欣赏之处!太子,楚大将军乃是我大晋之柱石,你往后要多多倚仗求教才是!”
太子忙道:“是,儿臣一定谨记!”
“众位爱卿都归席吧!”
晋帝扫了眼男宾席中身着劲装的各家公子,兴致高昂地说道:“看来今日要参加狩猎的才俊不少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鸾此时开口道:“听闻父皇为今次的胜出者准备了一份厚重的奖赏,不知道儿臣等能否有幸提前一观呢?”
他说完这话之后,凤举明显察觉他朝自己看了一眼,那眼神隐约带着几分戏谑嘲弄。
晋帝唤道:“常忠!”
“是!”
内监总管常忠招招手,立刻有人或抬着红漆木架、或端着描金托盘上前来。
常忠将上面的大红锦缎一一掀开,只见其中依次陈列着金辔、银鞍、白玉鞭、紫金铃等,赫然是一整套的马具,奢华耀目,可谓巧夺天工,引得在场众人无不露出惊艳垂涎之色。
争相炫耀富贵本就是大晋时兴的一种风气,晋帝也不可避免,他欣赏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很是受用。
“这套马具是朕命人寻得能工巧匠耗费三年时间打造而成,今日朕便将它们拿出来作为胜出者的奖赏!”
一时间,赞叹声不绝于耳。
凤清婉忍不住低声道:“这套马具实在是华丽非常,陛下这一次的奖赏算是历年之最了,若是能以白马相配出行,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哦?怎么婉姐姐也会骑马吗?”凤举微微向后侧脸。
凤清婉一愣,随即道:“阿举,你就莫要笑话我了,我资质愚鲁,怎么学得会呢?”
此时,檀云却说道:“大小姐,婉女郎这是跟您谦虚呢,婉女郎的马术在咱们华陵城的一众闺秀当中可是出类拔萃的。”
“哦?女子除了琴棋书画,也可学习骑射了吗?”
凤举对此还真是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大晋的女子追求弱柳扶风的病态之姿,骑射这种活动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凤清婉也一直是这么跟她讲的。
第九十章 祥瑞白鹿
凤清婉恼恨檀云跟自己作对,笑意盈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檀云笑道:“女子谨守本分、只习四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多有听闻北燕贵族的女子个个精于骑术,那如花的女郎骑在马背上,轻巧得如同飞燕凌空,简直神采照人。”
说到这里,她声音忽地压低,“听闻让陛下钟情多年不忘的先皇后便是个骑术高手。”
先皇后是宫城中的禁忌,人们寻常不敢公然议论。
檀云不过提了一句,便又道:“历来宫中盛行什么,宫外的闺秀们便争相效仿,所以这骑术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只不过这女子骑术跟男子还是不同的,男子讲究的是骑射的技艺,女子玩的就是些花样,图个热闹好看罢了。话又说回来,这也只能是在特定的场合,平常还是应当恪守大家风范的。这些啊,大小姐往后参加聚会都会看到的。”
凤清婉声音轻柔道:“阿举,这些我从前不与你说,是怕你不顾身子胡来,现在好了,你肯出来走动,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亲自教你。以你的聪慧,我相信假以时日必定无人能及。”
担心她的身子?
呵,只怕是担心她懂的太多,学的太多,不再是任他们愚弄的坎井之蛙吧!
“多谢婉姐姐了,只是我在家中呆惯了,对骑马实在没什么兴趣。”
凤逸说道:“不学也罢,阿举身子弱,确实不宜学习骑术。阿举是咱们凤家的嫡系大小姐,就算她真的一无所学,我看又有谁敢看轻了她?”
俨然就是个袒护妹妹的好兄长。
檀云生怕凤举又被这对兄妹误导,正要出言,忽然,一只手悄然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错愕地瞥向凤举,却见对方双眸含笑,深不见底,瞬间明白凤举必定是心明如镜,便也欣然一笑,不再多言。
是啊,大小姐确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小姐了!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此时,三皇子萧晟站起身,眼睛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父皇,那这所谓胜出可是如往常一般,以捕获猎物多少为准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晋帝神秘地笑道:“不过晟儿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不错!其实朕此次之所以会选择此地为狩猎场,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先前有人禀报朕,说在此地有一头白鹿现迹。”
“白鹿?”萧晟惊喜道:“那儿臣可要恭喜父皇了,自古以来,白鹿就是帝皇修德、天降祥瑞之兆,如今在这一年春始有白鹿现迹,便是预兆我大晋在父皇的治理之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啊!”
晋帝闻言,大为开怀:“晟儿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赏!”
“儿臣多谢父皇!”
争得头赏可是莫大的荣耀。
凤举借着啜茶的动作,视线在萧鸾和太子的脸上逡巡而过。
在她看来,满脑子都是美人的三皇子可未必有这样的急智,这番话多半是萧鸾提前打探好消息,特地让他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