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不善指证
大军凯旋后第二日,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这场足以与十六年前永江之战相比的胜利,楚阔这名主帅居了首功,虽然人人皆知真正的功臣是谁,可大殿封赏慕容灼都不曾露面,楚阔便自然而然被人们看作了这场庆功宴的主角。
笙歌曼舞中,晋帝的视线向四座扫过。
“常忠。”
“奴才在。”常忠弯腰凑到晋帝身边。
晋帝低声问道:“慕容灼未进宫赴宴?”
“的确不曾看见。”
“呵。”晋帝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轻蔑:“看来啊,朕还是高估了他!”
之前慕容灼与他讨价还价,那般精明,他还以为慕容灼开窍转性了,原来依旧是个只会蛮战的小子。
“呵,那慕容灼也真是可怜,打了胜仗,最后功劳却都归了旁人,连我都替他不甘心啊!”衡家次子衡宁之捧着酒觞冷嘲热讽。
“不过就是个男宠而已,真当自己封了将便能跻身我大晋朝堂了?”凤逸冷笑,言语间别有一股酸味。
“凤三,你也真是奇怪,这男宠可是你们凤家的男宠,他没有资格领受军功,但他的军功难道不是该归属于你们凤家吗?或者说,归属于你,可你看看如今……”
衡宁之唯恐天下不乱,视线射向了正春风得意接受众人敬酒的楚阔。
“楚阔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军功全被他给霸占了,慕容灼是不能甘心,难道你就甘心?”
衡宁之虽有挑拨之嫌,但这话却是实实在在戳进了凤逸心里。
霎时,凤逸感觉饮到口中的酒都变了味道。
宴会之上,心思各异,表情各异,唯独凤瑾安坐其位,虽然身着一身紫色官服,可人却更像是超脱世俗之外的谪仙,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支宫中宴舞结束,舞姬们收了水袖翩然退下。
一名官员提议道:“征西大将军年少英武,可惜我等无缘亲眼得见将军在战场之上的英姿,不如趁着今日让陛下与在座诸位见识一二,如何?”
许多人都明白,这名官员是依附于楚家的,如此提议不过是为楚阔制造机会。
楚阔笑道:“大人谬赞了。”
晋帝颔首:“嗯,如此提议不错,楚爱卿,你可愿意?”
“那臣便于御前舞剑为陛下与在座诸位助兴。”
剑舞龙蛇,英姿飒爽,楚阔如此风采与京中大多贵族子弟截然不同,引得女眷们纷纷侧目,心生爱慕。
舞至精彩处,楚阔却忽然发现众人的视线都移向了别处。
红衣灼灼,白裳胜雪,两道身影姗姗来迟,却如世间最美的风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晋帝深不可测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边笑容似有若无,意味不明。
“阿举,慕容爱卿,你们可是来迟了。”
行至御前,凤举娇羞地瞧了慕容灼一眼:“今晨起榻不慎晚了些,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她如此反应,众人看向她与慕容灼的眼神都染上了一层暧昧。
萧鸾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
慕容灼愣了一瞬,耳根微微泛红。
这狡诈的女郎,又在人前胡言乱语。
“真是不知羞耻!”
孟长思的嘲讽引来旁边贵女们窃窃附和。
“被人称为女中之士便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她一个女郎莫非还真要学那些名士放纵风.流?”
“呵,我看啊,睿王殿下迟早要退婚,看她凤举到时还有何颜面见人。”
“人家整日与一绝色男宠厮混,不照样招摇过市?有些人啊,脸皮厚着呢,可不能以寻常人的眼光审视。”
温瑶不屑地压下了嘴角,这些人在这里尖酸刻薄,殊不知个个只差没把“嫉妒”二字写在脸上。她们根本不明白,她们口中所指的那个人,胸怀沟壑,眼纳乾坤,根本不会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中。
自慕容灼到来,楚阔便被彻底忽视了,手持宝剑站在一旁,处境十分尴尬。
他悄然向座上一个身着戎装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稍作思考,便站了起来。
“原来这位便是太傅的掌上明珠,传说中的凤家千金,只可惜啊可惜!”
说着,面向晋帝,高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在边界时,慕容灼在军营中私自藏匿女子,败坏军纪,而且军中曾混入细作,一直未能查明,臣怀疑细作极有可能就是慕容灼藏在身边的那名女子。”
“哦?”晋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慕容爱卿,果真有此事?”
“臣在军中时,身边的确留有一人。”
慕容灼竟然承认了?
四下一片哗然,许多好事者却是都将目光移向了凤举身上,想要知道她知道了慕容灼与人厮混会是何反应。
凤举不负众望,惊讶地看向慕容灼:“灼郎,竟有此事?”
明知故问!
慕容灼瞪了她一眼,看向那名指证自己的副将:“岳益,你何以肯定本王身边之人是名女子?”
这才是他与凤举都好奇之事。
岳益冷笑:“慕容灼,你自以为藏得很好,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名少年郎,却不知你带着她私自离开军营时,我们却在你帐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晋帝为难地看向凤瑾:“太傅,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凤瑾面不改色,甚至都不曾抬眼,只淡淡地道:“振威将军是陛下赐予小女之人,那此事便由小女自行处理吧,臣不会过问。”
凤举玩味地拨弄着扇子,挡在慕容灼身前:“这位将军,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不能污蔑于人,灼郎是何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相信他!”
楚阔轻蔑地撇了撇嘴:“既然凤家女郎不愿相信,那便眼见为实吧!”
第六百六十二章 自取其辱
“陛下,请准许臣让人将证据呈上。”
晋帝的手指在玉扳指上抹过,缓缓点头:“准奏!”
少顷,一个士兵双手托盘而来,跪地:“启禀陛下,这里有两样物件,皆是从振威将军帐中寻得,请陛下过目。”
常忠上前揭开了红布,只见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枚女式的红宝石戒环和一件女子所穿的肚兜。
顿时,四座哗然。
楚阔冷笑:“凤家女郎,这便是你要的证据,慕容灼根本不值得你袒护。”
楚康起身道:“慕容灼,我大晋不计前嫌,陛下更是给予你机会,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抬举,败坏军纪,将敌军细作引入军中。”
“哼,就算是本王将一个女子带在身边,你们又如何能断定她是敌国细作?亦或者,你们只是想寻个理由污蔑于人?”
衡家家主衡广道:“这有何难?直接将那名女子交出来,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两家家主一开口,立刻有不少人开始附和。
慕容灼淡漠地看着,沉默不语。
萧鸾看了眼凤举,发现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正如她之前所言,好像她真的完全信任慕容灼。
这种认知让萧鸾心中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口:“振威将军,依本王之见,你还是将人交出来吧,倘若其中真有误会,当众解开岂不更好?”
尽管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最有理由憎恨慕容灼的,可他的语气温和,让人听不出丝毫恶意。
慕容灼瞥了他一眼,不屑冷笑,转而看向凤举,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凤举从他身边走过,柔滑的衣袖下,指尖悄悄扫过他的手指,带出一丝酥麻。
凤举将那枚红宝石戒环拿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
就在此时,座上裴明雪的声音忽然传来——
“咦?这戒环不是阿举的吗?”
楚阔神色猛地一僵:“女郎可要看仔细了,兹事体大,万不可有丝毫大意。”
裴明雪又看了看,这一回极为肯定:“这的确是阿举之物,我与阿举素来交好,这戒环我在她手上见过许多回,不会有错。”
温瑶也出声说道:“明雪所言没错,这枚戒环我也认得,确实是阿举常戴的,我想不止是明雪与我,京中但凡是与阿举有过几面之缘的应当都见过。”
在座见过凤举之人的确不少,但未必真有几人留意过她手上一枚小小的戒环,可经过温瑶这么一说,人们即便是没有什么印象,看着那枚戒环也不由得会觉得眼熟。
晋帝问道:“阿举,此物确是你所有吗?”
凤举浅笑,还未开口,楚贵妃忽然说道:“陛下,这枚戒环臣妾也有印象。臣妾还听闻凤家千金酷爱红色,凤夫人宠爱女儿,私下命人搜罗了许多红宝石制成各式各样的物件,想必这便是其中之一了。阿举,本宫说得可对?”
这件事情是由楚家挑起,可没想到最后楚贵妃竟然会站出来与楚家唱反调,如此变故着实让大多数人有些回不过味来。
凤举与楚贵妃对视,笑意悠然。
看来,楚贵妃与萧晟果然是要被楚家舍弃了,否则楚贵妃也不至于公然与楚家作对。
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啊!
“贵妃娘娘此言有些夸大了,不过,这枚戒环的确是阿举之物,包括那件贴身小衣,也是阿举的。”
自己的贴身衣物被公然展示,这实在有些让人不太舒服,凤举正准备将肚兜收回——
“慢着!”楚阔高声道:“这证据还是先留着为好。我虽常年不在京中,但也听闻凤家大小姐对慕容灼甚是偏爱,如何能肯定这不是你为了袒护他而捏造的谎言?”
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全场:“不知在座诸位可有听说近来凤家大小姐离京赶赴边界?女郎总不是想说,你因思念情郎,偷偷跑去了边界那等险地?”
凤举半展扇面,含笑看着楚阔。
此人还真是如一条恶犬,死咬着不肯松口啊!
然而,此时却有许多人都愣住了。
自从凤举这个人出现在华陵城众人的视线中,便一日比一日耀眼,所做之事更是引人瞩目,这一袭华艳红裳几乎成了华陵城中一道无法忽视的风景。
可偏偏就是在最近这一个多月内,好像……
她真的从未出现过。
难怪近来总觉得京中仿佛缺少了什么,原来……原来是少了她!
雪白清寒的衣袂从凤举眼角飘过,慕容灼径直走到托盘前,直接将那件藕粉色的肚兜抓起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慕容灼,你做什么?”
衡宁之不怀好意道:“这是想隐藏证据吗?”
慕容灼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直接望向主位的晋帝:“陛下会将自己后妃的贴身衣物展示于人前吗?”
衡皇后大怒:“慕容灼,你放肆!”
慕容灼冷淡地压下了嘴角:“皇后娘娘也觉得此举甚是无礼不敬吗?那本王为了阿举将此物收回有何不妥?”
“你……”
衡皇后不知,凤举的贴身衣物落入其他男人手中,还被当众拿出来供人观赏,慕容灼此刻的情绪已经是一忍再忍了。
“灼郎!”凤举微笑着,拍了拍慕容灼紧绷的手臂,说道:“这两样东西确实是阿举所有,正如楚二公子所言,这段时日阿举的确是去了边界探望灼郎,而且也是在前日方才回京。”
一语出,顿时,一片哗然。
朝臣们将视线看向凤瑾,发现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便更加相信了凤举所言。
凤举平视楚阔,笑容明媚,可楚阔却看懂了她无声的唇语,只有四个字:自取其辱!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得不防
楚阔见过笑容无数,尤其是笑里藏刀,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受这些影响,可是此时此刻,凤举的笑容让他心中莫名的开始不安。
“既然楚二公子对灼郎在军中时的动静了若指掌,那便应该知晓他是何时、又是如何将那名少年带回营中,那不妨听听与阿举所知的可有出入。”
她从一开始称呼楚阔便是楚二公子,有心之人都隐隐猜出了这是根本不认可楚阔作为将军的身份。
“凤举赶到青州时,正是灼郎迎战秦军、使秦军一次性损失了十万兵力之际,啊,对了,也就是楚二公子你作为主帅连败五次、损失五万兵力之后,灼郎首次出战,我晋军首胜之时。”
凤举勾起一抹笑意。
楚阔终于明白她那个自取其辱究竟是何意,她是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嘲笑自己,强调那些军功皆是归慕容灼的。
“为了自身安全,阿举扮作少年郎,只不过阿举似乎运道不佳,甫到边界便撞上了宇文擎。那时秦军营被灼郎派人攻占,秦军没有粮草,宇文擎只好派人悄悄混入将藏匿的粮草运出,另一方面,宇文擎也明白灼郎之所以用兵如神,让他惨败,正是因为对当地地势的熟悉,所以宇文擎想扮作我们大晋的士兵混入我方地界探查。”
听到她说撞上了宇文擎,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若真如你所言,你遇上了宇文擎,那他岂能让你……”孟长思不怀好意地在凤举身上瞟了一眼,说道:“毫发无损?”
一个女子落入敌军之手,就算能保住性命,可这贞洁……
凤举来到孟长思面前,含笑俯视着她,忽然说道:“身为名门淑女,却满脑龌龊。”
“你说什么?”孟长思拍案而起,发间金钗剧烈晃动。
凤举后退一步,用扇面遮挡了半边面颊:“哟,原来孟家女郎没有耳疾啊!”
“你此话何意?”
此时,慕容灼道:“阿举方才说她是男儿装扮,你聋吗?宇文擎不好男风!”
孟长思脸颊红白交加:“那……宇文擎可是智者谈荀之徒,他岂会看不穿凤举的身份?莫说是他,就算是我,也必能一眼瞧出。”
凤举浅笑:“所以,你是在说楚二公子和我大晋数万将士都是愚蠢或是眼盲?”
“我并未这样说!”
“可是,我在军营待了数日,直到楚二公子在灼郎帐中发现我的贴身之物之前,他们无一人看出我的身份。”
孟长思喉咙一哽:“可、可是宇文擎……”
“长思!坐下!此处没有你插嘴的份!”孟长思的父亲,工部尚书孟鸿煊出声喝止。
楚阔与楚康对视了一眼,真相已经一清二楚,他们已经犯了蠢,不能再让凤举说下去。
楚阔爽朗笑道:“原来被振威将军留在身边那名少年郎就是女郎,如此看来,真是误会一场。”
衡家家主衡广却不想让楚家如此轻易安生,说道:“那征西大将军所指,振威将军叛逃失踪,这……又是为何?”
气氛瞬间凝滞。
在座但凡稍有智慧之人都心知肚明,此事必与楚家脱不了干系。一时间,一道道视线在慕容灼与楚阔之间反复徘徊。
楚康道:“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我看,此事便无需再过分追究了吧?少年人贪玩,私自去游玩也是可以谅解的。”
“若真是游玩,那的确不足为道,可若是另有隐情呢?”衡广无视楚康愤怒的眼神,兀自对凤举和慕容灼道:“阿举,你是太傅的爱女,振威将军又是此次抗秦居首功者,若是你们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遇到什么危险,大可说出来。”
凤举与慕容灼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在心中斟酌。
慕容灼说道:“阿举,那柄匕首不错。”
凤举浅笑,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角余光又向凤瑾看了一眼,只见凤瑾脸也不抬,顾自端起酒觞,可到了唇边又放下了。
“哎!”凤举叹着气,缓缓摇头:“军中条件着实艰苦,蛇虫鼠蚁实在防不胜防,陛下,您不知道,就在灼郎挖掘河道吓退宇文擎那日,军中将士们庆功当夜,阿举的帐中竟然窜出一条毒蛇,幸而被灼郎及时赶到斩杀了,否则阿举便再也回不到双亲身边了。”
晋帝半真半假地唏嘘道:“军营驻扎在野外,遇到蛇虫鼠蚁确实难免,你呀,凤家上下将你视若珍宝,从不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不好生在家中待着,却跑去那种地方,实在是太胡来了,往后切不可再如此胡闹了。”
“是,陛下!”
衡广皱着眉头,不甘心地追问:“所以,你此话之意是……你是因为嫌军营条件恶劣,才会与慕容灼离开?”
“是啊!”凤举若有所指地瞥向楚阔:“那些蛇表面鲜亮,却是剧毒无比,不得不防啊!”
楚家人的确毒如蛇蝎,不过,衡广想要拿他们凤家当刀使,那也是做梦!
即便她真的将刺杀之事讲明,楚家父子也可抵死不认,反倒让凤家落得一个诬陷之名,衡家也会反过来咬凤家一口。
至于那把匕首,她问过父亲,楚家从未拿出来招摇过,所以无法作为楚家人身份的证明。拿出来毫无用处,反而不拿出来还能让楚家时刻如坐针毡的难受。
楚家父子有口不能言,只能默默隐忍。
衡广听出了话中的意思,说道:“是啊,的确是不得不防!”
原本还想将凤举和慕容灼当刀使,只要他们将事情说出来,自己便能火上浇油,让凤楚两家两虎相争。
可如今看来,应是凤瑾一早便叮嘱了女儿该如何做。
凤瑾,果然是只不声不响的狐狸!
第六百六十四章 讨要封赏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你二人便入座……”衡皇后脸色不悦地开口。
可没等她说完,凤举便向晋帝行礼,说道:“陛下,是阿举娇纵,逼着灼郎带我离开军营另寻住处,才会造成误会,以致他未能领受天恩封赏,既然如今误会已解,方才衡世伯也说此次抗秦灼郎当居首功,那……”
萧鸾借着饮酒的动作藏住了眼中的阴冷。
凤举,你还真是为了慕容灼不遗余力,生怕慕容灼吃一点亏!
衡广刚喝进口中的酒水险些喷出来,万万没料到自己用来攻击楚家的一句话现在竟成了凤举为慕容灼邀功的利器。
他是不愿看到楚家独占军功,可慕容灼得到这份军功,最终获益者便是凤家,那更加非他所愿。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楚康和衡广,此时却不约而同开始同仇敌忾。
“陛下,慕容灼乃北燕之人,非我族类,断无授封之理。”楚康道。
衡广说道:“陛下当日给予慕容灼四品武将之衔已是皇恩浩荡,若是再行加封,只恐养虎为患。”
裴家主裴捷踌躇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以为,既然我朝已授予慕容灼振威将军之衔,那他便已是我大晋朝臣,有过当罚,有功自当奖赏,此次抗秦振威将军功不可没,此乃有目共睹之事,若毫无封赏,只恐往后无人再敢归降,为大晋效力。”
四大世家家主已经站出三位,各自下属官员也都纷纷上奏,唯独凤家毫无动静。
以慕容灼与凤家的关系,此事凤家确实不宜出面。
“陛下,阿举有一事想问。”
“哦?但说无妨。”
只要凤瑾不出言喝止,那么凤举的态度便可以说是凤家的态度。
“谢陛下。”凤举看向楚康与衡广:“阿举只问两位世伯一句,当初边关战事失利,朝廷任用灼郎时,为何不介意他是异族之人?”
如今人没用了,便要弃置一旁吗?
岂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衡广道:“我方才已经说了,当初任用他已经是大晋给予他的机会,凡事不可太贪心。”
贪心?
贼喊捉贼!真正贪心的究竟是何人?
“世伯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凤举煞有介事地点头,蓦然话锋一转:“阿举一直听闻衡楚两家既是百年世家,亦是将门,族中人才济济,不乏楚二公子这等善战之才,只是啊……”
她适可而止,只是神色间隐隐忧心。
太子见她如此,不禁有些疑惑:“只是什么?”
凤举的扇子在掌心一下一下地敲打,轻轻的敲击声落在了每一个人心上。
“阿举听灼郎说过,那西秦太子宇文擎一向心高气傲,阿举遇见他那一回,也确实有此想法。他此次败于我大晋,可秦军只损失半数,尚算不得真正元气大伤,若是他不甘服输,再次卷土重来,不知道……”
随着她转身,曳地的红色裙幅上划过流光耀眼。
“衡楚两族中还是否还有人能与之抗衡?至少,楚二公子是不能了吧?”
楚阔强忍愤怒,额头青筋凸起:“女郎虽是凤家千金,见识超群,但对朝中之事的了解难免偏颇,我此次虽确实不敌宇文擎,但未必说明永远不敌,何况,女郎此言是在说我大晋无人吗?”
慕容灼皱眉,他不能让凤举独自被这些人围攻。
可是他刚要动作,就被凤举挡了一下。
凤举道:“嗯,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她转向慕容灼,微笑:“灼郎,楚二公子如此有信心,那往后阿举便不必再担心你再次上战场面对宇文擎了。”
慕容灼十分配合:“嗯,本王不去,只陪着你。”
萧鸾握紧酒觞,指骨都发了白,仿佛再用力便会将酒觞捏到变形,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松开了手。
“父皇,儿臣也赞同裴家主之言,正所谓用人不疑,既然慕容灼已是我大晋的振威将军,理当对其论功行赏,如此方不至于让军中将士们寒心。”
“太傅,依你之见呢?”晋帝问道。
一直置身事外的凤瑾终于还是被晋帝拎了出来。
他静默了片刻,语气平和:“诸位臣僚之言各有其理,振威将军身份特殊,难免使人有所顾虑,这一点想必振威将军本人也能理解,此前陛下隆恩赐封三品军衔已是绝无仅有,若再行加官进爵只怕使得人心不稳。但,臣听闻昨日大军班师回朝,陛下颁旨封赏,旨上却无振威将军之名,坊间百姓与军中将士对此都颇有微词。所以依臣之见,封赏必不可少,但如何封赏还需仔细斟酌。”
凤举和慕容灼都不禁暗暗赞叹。
凤家能成为世家之首,凤瑾能成为帝师,这并非只是因为百年累积的权势,凤瑾在朝中的手腕的确令人不得不佩服。
他这番话两边都占了,看似说了与没说无异,但却用明明白白的事实给了晋帝提示。
奖赏是一定要的,但奖赏有很多种,唯独不可能加官进爵,给予过多的实权。
之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萧鸾说道:“父皇,儿臣赞成太傅之言。”
裴捷道:“臣也赞成太傅之言。”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四大家主达成一致,事情便算是敲定了。
“既然众位爱卿都是此意,那么,慕容爱卿,朕且问你,你可有何想要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黄金十万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慕容灼身上,其中有些还是夹杂着警告的意味,仿佛只要他提出一丁点令他们不满的要求,那些人便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他撕碎。
慕容灼嘲弄地勾了勾嘴角,视线落在凤举身上,瞬间化作深深的温柔。
“既然陛下开口,臣不可拂陛下恩泽,臣所求不多,十万两黄金。”
“额——”晋帝怔了怔。
不止是晋帝,大概在座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天之骄子慕容灼,一开口要的竟然是黄白俗物,而且……
“慕容爱卿,你……当真要向朕求取黄金?”
“是!”
衡广大叫:“慕容灼,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慕容灼眼神清寒,反问:“本王素闻晋地富庶繁华,怎么,难道你们晋室江山连十万两都不值?”
衡广憋得面色通红,内心简直在咆哮了。
十万两?你要的可是黄金啊!不是白银!
“衡世伯,天下财富尽归陛下,陛下尚未开口,您又何必如此小家子气?”
晋帝的笑容透着一股冷淡,天下财富尽归他?大晋过半数财富分明都入了世家的囊中。
“好了,既然朕已经应允,自然不会食言,黄金十万两回头便会送去凤家府上。”
“那就谢过陛下了!”慕容灼抱拳,礼行得甚是敷衍。
凤举弯腰之间冷冷一笑,晋帝最后那句“送去凤家府上”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要挑起别家对凤家的嫉妒呢?
众人归座,清脆的钟磬声与潺潺琴音交叠,场上笙箫再起,衣裳华丽的舞姬们袅袅婷婷,鱼贯而入。
借着舞姬们飞扬的水袖遮挡,裴明雪悄悄来到了凤举身边。
“阿举,难怪我近来去找你,总是见不到人,你当真去了边关之地?”裴明雪仍是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孱弱的好友。
凤举点头,微笑道:“我这不是已经安然归来了吗?”
“你啊,总是做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事,边关是何等危险之地,你居然也敢去?”
说着,裴明雪悄悄看了眼旁边的慕容灼,小声说道:“不过,有慕容郎君在,我想他定会保护你周全,否则他便对不起你如此护着他。阿举,你不知道,如今那些王侯子弟,世家公子,都羡慕慕容郎君。”
“那便让他们去羡慕吧!”凤举玩笑地挑了挑眉,“明雪,我听说我不在时,你去找了我数回,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裴明雪左右看了看,用团扇遮挡,对凤举悄声说道:“阿举,是母亲要我告诉你,子颖堂兄被免除了裴家少主之位,太子妃为此事怀恨在心,你要时刻小心。”
今日裴夫人也来赴宴了,凤举远远看向裴夫人,对方冲她笑了笑,她颔首表示回应。
“代我谢过夫人,我会留心的。”
“还有,今日永乐长公主也入宫了,只是刚开宴不久便离席了,你来得晚,所以不曾撞上,你小心莫要再像上次那般被长公主训责。”
“哦?长公主是独自一人入宫,还是与静嘉郡主一起?”
“静嘉郡主今日并未前来,不过长公主也不是独自一人,她今日身边还带了一人,是个年轻的郎君,样貌生得也好,听说是长公主府上的幕宾,不过……”
裴明雪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些背后议论的是是非非她实在不愿说出口。
凤举的指尖在扇子上滑动,秀眉之间微微轻蹙。
永乐长公主与武安公主不同,照她的性子应当不会随意将男子带在身边,再看裴明雪的神色,凤举脑中隐约有了一丝苗头。
“长公主带那名男子来时,其他人可有什么反应?”
“阿举,你为何会知晓?”裴明雪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长公主带那人来赴宴时,有些人与我一样只是好奇,可是有些人的反应却是十分奇怪,尤其是……”
裴明雪顿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陛下,脸色很是难看,我听旁人议论,说那名男子长得很像是当年与长公主有婚约的向将军。”
凤举凝神,永乐长公主带进宫的男子果然就是何初,那个被武安公主送到静嘉郡主身边的男宠。
若是自己猜得不错,长公主如此做法应该是故意让晋帝难堪,可以说就是一种报复。
说起来,去边关之前让母亲调查那个何初的来历,也不知是否有眉目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座去吧,改日我们抽空再叙。”
裴明雪嫣然一笑:“嗯,好。”
她前脚刚走,凤举还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慕容灼忽然说道:“何初又是何人?那个长公主府上的男宠?本王看你对他似乎甚是关心。”
语气中尽是压抑的不痛快和醋意。
“啊?”
凤举先是一愣,当下莞尔一笑,用扇子挑起了慕容灼的下巴。
“灼郎,你当对自己的姿色有自信才是,灼郎乃天下第一的绝色男宠,同为男宠,只有旁人嫉妒你的份,只要你乖巧听话,我便只宠幸你一人,你大可不必吃味。”
“哼!”慕容灼冷着脸挥开了她的扇子,只是耳根微微发红,“又胡言乱语!”
少顷之后,他又低声说了一句:“量你也没有那个胆量!”
方才裴明雪说许多人都羡慕他能得到凤举相护,在他的理解,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便是有许多人都觊觎着凤举。
也是,华陵凤家的独生嫡女,比皇家公主还要娇贵,谁人不想求娶?又有多少卖.弄姿色的男宠想着攀附她?
何况凤举本身……
第六百六十六章 卿颜甚丑
慕容灼又瞧了凤举一眼,清肃的眉峰越拧越紧。
凤举疑惑:“你看我做何?”
“你长得太丑!”
慕容灼别开了脸,满心满脑的郁结,这个狡诈的女郎,没事长成这般模样做什么?招蜂引蝶,真是麻烦。
若只是如凤清婉那般空有一张能入目的皮囊却惹人厌烦便也罢了,可她……
那一袭灼灼风采,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凤举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这个人实在太过恶劣,若是以他那张祸水的脸去看人,这世间之人可还有一个能入得了眼的?
就在她兀自生闷气时,慕容灼又语气十分不善地说了一句:“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见了男人最好躲远些,免得遭人嫌弃。哼!就算有人对你献殷勤,那也绝对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看中了你们凤家的权势,那些人都靠不住,懂吗?”
“你不是男人?”
“本王能与他们一样吗?本王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话到一半,想起了自己最初与凤举走到一起的目的,他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符合事实。
随即,他又补充道:“本王是想借助你们凤家之势,但本王对你这个人……就、就算本王最初对你的确只是出于利用,但你不也一样?可如今即便是你只是个庶民,本王待你之心也不会改变。”
发现凤举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他,他皱了皱眉。
“总之本王与他们不一样,你可以亲近本王,但其他男人不行,你可听明白了?”
凤举越琢磨越觉得他的话不对味道。
“灼郎,我的长相其实没有你所说的那般不堪,对吧?你是怕别人看上了我!”
现在的慕容灼学会了在人前耍心思,可大多时候在她面前却是不会撒谎的,就像此刻,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心虚、恼怒简直一目了然。
凤举心中登时乐不可支,却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慕容灼憋了半晌,冷声道:“与本王比起来,你这张脸就是不堪入目!”
凤举认输了,好吧,他这个理由自己还真是无法反驳!
她望着慕容灼,笑意嫣然:“灼郎,只要你不会红杏出墙,我便不会拈花惹草。”
慕容灼愣了愣,纠正:“你、你说反了!”
红杏出墙说的是女子,拈花惹草说的是男子,这才对啊!
“是吗?可是,灼郎之姿确实艳比红杏,如灼郎所言,阿举远不能及。”
“你……凤氏阿举!你放肆!”
若非场合时宜都不会,凤举简直要捧腹大笑了。
她爱慕的这个郎君啊……
真不知该说他是冷傲,还是单纯可爱。
好不容易收敛了笑意,凤举悄声说道:“灼郎,今日你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可让楚阔夺了风头。”
“本王不屑与那种人相争。”
那种故意想方设法夺人眼球之事在他看来,与哗众取宠无异,那实在不是他所愿。
“我知道,不需要你与他相争,你只需乖乖在此坐着便可。”
慕容灼的存在感太强了,他根本不需要做那些刻意之举,他只需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人们的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身上。
慕容灼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要去何处?”
“我要去看看,是否有幸寻到我要找的人。”
慕容灼皱眉,蓝眸眯起,含着一丝丝沁凉透骨的危险。
“你要去寻那个何初?”
“这个……差不多吧!”
“哼!凤氏阿举,你休想将本王落在此处。”
“灼郎……”凤举无奈,后悔不该对他说实话的。
她四下里看了看,忽然拉住慕容灼的衣襟扯向自己,又在同时展开了香扇,在扇面的遮挡后迅速在慕容灼唇上印下一吻。
“我喜欢听话乖巧的男宠。”
直到凤举离开好一会儿,慕容灼才完全回过神来,他又被那个狡诈的女郎给算计了!
虽然这种算计的方式他很是……咳,只是有些喜欢,可凤举是要去寻那个什么叫何初的男宠!这叫他如何能坐得住?
他越想越忐忑,端起酒觞,仰头一饮而尽,却仍旧浇不灭心中的火气。
酒觞重重落在长几上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满带着恶意从萧鸾身上掠过。
就在目光移开的瞬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飘逸出尘的身影,蓝眸陡然睁大。
衡澜之!
他方才警告了凤举半天避开旁的男人,却偏偏忘记了还有一个最为危险、远比萧鸾更值得他提防的人物!
那个叫衡澜之的男人!
“凤氏阿举!”慕容灼低沉地念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恨不得反复嚼碎了吞进腹中。
那个狡诈的女郎,真是不让他省心!
……
悄悄离开了设宴之处,凤举便在宫中的亭阁园林中徘徊,步履悠闲,视线却在四处搜寻着。
也不知永乐长公主会去何处。
如若那个何初只是单纯的由武安公主送给静嘉郡主,被静嘉郡主留在身边聊解她对向将军的相思,这倒也罢了。
可如今人又到了永乐长公主身边,这究竟是何初自己想要攀高枝,还是静嘉郡主想要通过何初对长公主做些什么,又或者,是武安公主,亦或最初将何初送到武安公主面前之人有何企图?
武安公主背后之人啊……
凤举淡漠地勾了勾唇,武安公主连皇帝陛下的话都未必会放在心上,唯独对一人几乎可说是言听计从。
那便是萧鸾!
而萧鸾将目光盯在永乐长公主身上,所为的,除了向家的势力和长公主在陛下面前的分量,凤举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第六百六十七章 面具仙师
凤举指尖轻拈,扇子便在手中漂亮地打了个转。
嗅着扇面上飘散出的檀香,想着破庙中亲眼目睹双亲凄惨的那一幕,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
萧鸾,你前生苦心经营,全都如愿以偿,今生,只要我凤举在一日,你便休想得逞!
走了半天,始终不见永乐长公主的身影,路过御花园的一条鹅卵石甬道时,凤举看到一个人影。
“劳烦一问,可曾见到……”
凤举的问话尚未说完,对方便已转过身来。
一袭灰蓝色的大袖道袍,着在修长清瘦的身上,于这御花园的姹紫嫣红中,别有一种方外散仙的洒脱飘逸。
凤举确定自己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更奇特的是对方脸上戴着黑色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帘还是半垂着的。
如此装扮,眼眸又半遮半挡,恐怕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态,更遑论是揣测对方的心思。
此是何人?
为何会在宫中?
而且,他分明穿着道袍,可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阙之中,竟然非但没有丝毫的卑微之态,反而,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不仅贵气,而且不怒自威。
能有这等气势之人,纵然是在华陵城中都屈指可数,莫非是哪位显赫贵族投身道门?这种事倒也是颇为常见的。
道人向凤举微微颔首,行了个道家之礼:“这位贵女有何见教?”
凤举再次因为对方的言行困惑,算不得多么恭敬卑微,但他至少是有这个意图的。
为何要佯作卑微顺从之态?是不愿张扬身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贵女?”对方也似乎察觉了凤举的异常,半合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凤举立刻收敛情绪:“仙师有礼,我正在找寻永乐长公主殿下,不知仙师可曾看见?”
“不曾,贵女还是找宫人们问问吧!”
说完,丝毫不给凤举多说一个字的机会,转身翩然离去。
本以为对方不会再与自己说话,可在走了几步之后,那名戴面具的道人却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凤举说了一句话。
“龙兴凤举,盛世尊骨,凤家之女的确贵不可言!”
这是在逢迎她吗?
不,不像,此人根本不像溜须拍马之人,反倒是像被人逢迎的。
可他为何忽然特地回头说这么一句话?
“错觉吗?”凤举扇端抵在颏下,小声呢喃。
是那黑色铁面具的缘故吗?
为何她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一丝阴沉压抑的气息?
不,不像是错觉。
两个宫娥从凤举身边走过,让到一边屈膝行礼。
“贵女有礼。”
凤举说道:“我且问你们,那位仙师是何人?从前在宫中从未见过,他为何能在宫中自由行走?”
两个宫娥向着道人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
“哦,贵女所言的那位是清玄子仙师,是大约半个多月之前才入宫的。”
“清玄子?”凤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有那么一点耳熟,但记忆缥缈稀少,她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
宫娥说道:“是!仙师负责为陛下炼丹,调养龙体,近来深得陛下信任,陛下便下旨特许仙师留在宫中的上清殿。”
史书所载,许多帝王在年华逝去时都会沉迷于养身延寿之道,尤其当今大晋风气本如此,这并不稀奇。
“你们可知,这位清玄子仙师是如何入宫的?可是被何人引荐?”
“这个奴婢们便不甚清楚了,请贵女恕罪。”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你们可看见了永乐长公主殿下?”
“哦,方才经过莲花池,似乎看到长公主殿下正在那里钓鱼。”
“前面带路。”
宫娥引路,凤举又回头看了眼清玄子离开的方向。
自己不过离京一个多月,华陵城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前方尚隔着一段距离,凤举便看到一身宫裙的长公主拿着鱼竿,坐在池边,一名青年蹲在她身边。
“好了,就到此处吧!”
挥退了两个宫娥,凤举并未直接走上去。
长公主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但那名青年是侧身蹲着,能看到半边侧脸。
那张脸与季琰当初所绘的丹青有八.九分相像,应该就是何初无疑了。
容貌的确颇为隽秀,只是在凤举看来,如此相貌远不及季琰,在美男子云集的华陵城实在算不得多么出挑,但在说话间或是眸光流转时,别有一番多情风.流的味道。
凤举撇了撇嘴角,澜之也会给人一种风.流多情的感觉,不过,一个是闲步云端的仙人,一个是满心欲望、刻意讨好的俗人。
看惯了人间绝色,等闲的庸脂俗粉便入不得眼了。
看了半晌之后,她缓缓收拢了扇子,露出上扬的嘴角。
就她所见,至少现在长公主对这个何处并不是十分在意。
“阿举见过长公主殿下。”
凤举突然到来,长公主抬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道:“呵,你还真敢再来见本宫。”
何初本还怨怪哪个没有眼力的跑来坏事,听到凤举的话怔了怔,不禁起身看向凤举。
阿举?
这便是那位冠绝京华的凤家千金吗?
果然,不负盛名。
“小人何初见过贵女。”
凤举没有看他,只是对长公主道:“阿举无愧于心,坦坦荡荡,为何不敢?”
“哼!”永乐长公主冷笑:“无愧于心?你是要本宫提醒你,上回本宫要你抄写《忏心经》,你却给本宫写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吗?阳奉阴违,自作聪明,以下犯上,这便是你的无愧于心,坦坦荡荡?”
第六百六十八章 金兰之谊
上回在长公主府,长公主罚她抄写《忏心经》的用意她明白,是故意要她代母亲忏悔的意思。
只不过,既然母亲无错,那忏心经她自然也不能抄。
凤举悠然中佯作出一丝毫无诚意的错愕:“不知所谓?原来长公主不知啊,那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名为《金兰亭》的故事话本,阿举觉得那故事甚是有趣,故而写来为长公主解闷。”
出乎意料的,长公主竟毫不顾皇室公主的仪态,大咧咧冲她翻了个白眼。
“哼!果然是谢蕴的女儿,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母亲若非如此,又岂能被长公主视为一生挚友?”
长公主看着鱼竿垂落的水面,良久都不曾说话。
凤举看向了何初,笑着问道:“你可知道,《金兰亭》的故事?”
“额?”何初大概是没有想到凤举会忽然与他说话,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犹豫地说道:“这,回贵女,小人自然是知道的,如贵女所言,这个故事在坊间流传甚广。”
他的犹豫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光都丝毫不落地入了凤举的双眼。
“既然如此,便由你为长公主讲述一番吧!”
“这……”
不知为何,这本是极为寻常之事,何初却表现得有些抵触。
对付女子,这本是他最为擅长的,正想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抬头瞬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拒绝的话竟是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双眼睛让他无法拒绝,并非是因为男女之间的蛊惑,而是那种上位者的威慑让他下意识听命顺从,不敢违背。
他悄眼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依旧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是,小人领命。所谓《金兰亭》,讲述的是两名身份不同、性格迥异的女子志趣相投、义结金兰的故事……”
两名女子,一个名叫韩金玉,是望族千金,金枝玉叶,一个叫杨柳,是卖艺女伶,如柳絮飘萍。
人们眼中的韩金玉任性骄纵,随心所欲,而杨柳虽才艺惊人,可终究身份卑贱,常常受人欺凌。
一次韩金玉外出,恰巧遇到一恶少欺辱杨柳,杨柳虽是弱质女流,却性情刚烈,面对恶少毫不畏惧,反而与恶少所带的恶奴相争,让韩金玉很是意外,又深感钦佩。
于是,韩金玉便挺身而出救下了杨柳,并凭借自己的身份给予杨柳庇护。
久而久之,两个同样敢爱敢恨的女子便不顾身份阻碍与身边之人反对,在一座金兰亭中义结金兰,视彼此为一生挚友,还帮助彼此冲破重重阻碍,找到各自的如意郎君。
可是两人相交之事传入韩金玉的父兄耳中,他们认为此事很不光彩,有辱门楣,便不准韩金玉再与杨柳相见。
韩金玉悄悄让婢女将两人的结拜信物——兰花玉佩的一半和一封信送去给杨柳,约杨柳在三日后金兰亭相见,然而东西却被韩家兄长截获。
韩家兄长瞒着韩金玉只将信函送给了杨柳,只是修改了见面的时辰。
三日后杨柳如约到了金兰亭,却只见到韩家兄长。
韩家兄长早已觊觎杨柳姿色,竟在金兰亭中将杨柳玷污,毁了她的清白,不巧,这一幕偏偏被杨柳的意中人看到,当场愤然离去,舍弃了杨柳。
韩家兄长还将兰花玉佩扔给杨柳,谎称是韩金玉不屑再与她这等贱民交友。
杨柳在金兰亭中一日之内同时失去了友情与爱情,心灰意冷,满心绝望,等到韩金玉来到金兰亭时,杨柳早已离去。
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韩家兄长意外知道了韩金玉已与王郎结下良缘,但为了依靠妹妹的亲事为自己和家族谋求更好的前程,他派人追杀王郎。
韩金玉偶然得知王郎失踪,恐已遭遇不幸,跑去质问兄长,韩家兄长却捏造谎言,说王郎与杨柳早已私相授受,一起私奔,还说自己之所以知道王郎其人,正是因杨柳报信。
因为误会,因为有心人从中作梗,这两个曾在金兰亭中结下深厚情谊的姐妹各自怨恨,分道扬镳。
从此,金兰亭中荒草蔓蔓,再无金兰并蒂,再无姐妹成双。
何初躬身道:“长公主,贵女,这便是金兰亭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不!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凤举慢悠悠地展开了香扇,扇坠在阳光下摇曳出温润皎洁的光泽。
“没有结束?”何初困惑,“可是金兰亭的确是如此结局。”
“那是你听闻的结局,我却知道这故事还有后续,若如此一对性格相投的金兰姐妹就此各自天涯,怀恨半生,岂不叫人惋惜?而那真正的恶人韩家兄长,佛家讲求因果报应,他却如愿以偿,高枕无忧,这实在令人不得不感慨,天道不公。长公主,您以为呢?”
她就是要以此来提醒长公主,虽然故事与长公主和谢蕴的遭遇有所出入,但整体处境却是相差不多的。
其实,凤举也是在赌,她在赌永乐长公主心中其实是想要挽回与母亲谢蕴的往日情谊的。如若她心中真的只有怨恨,如此冗长的故事她根本不会耐心听完。
长公主默默抓紧了鱼竿,忽然猛地甩向凤举,水滴扬在身上,锋利的鱼钩更是险险从凤举的脸颊边擦过,饶是如此,白净细嫩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就连何初都看得心惊肉跳,即使是这道浅痕都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消退,更何况,倘若那鱼钩再划得深一些,那只怕便要毁容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以利相诱
莫说女子,当下就连男子都将容貌视如生命,可凤举,她竟然面不改色,纹丝未动。
“你……”长公主瞪着凤举脸上的伤痕,脸色大变,“你为何不躲?”
“长公主与家母相识一场,应当知道她的个性也是如此。”
“不!”长公主没好气道:“你比她还要倔!但世间事若非自己亲身经历,所说的一切道理不过是冠冕堂皇无关痛痒,本宫当年之痛又岂是你能明白的?你太天真了!”
长公主转身便要离开。
凤举淡淡地道:“长公主,金兰亭的后续故事您难道不好奇吗?”
长公主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儿,可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哪怕是一句话也没有。
凤举勾了勾嘴角,没有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这是否说明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何初匆匆向凤举作揖便要追随永乐长公主离开。
“这位公子且留步。”凤举叫住了何初。
何初看了眼长公主,可长公主早已远去,仿佛早已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或者说,从始至终就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不知贵女还有何吩咐?”
长公主不在了,何初看向凤举的眼神忽然便多了些什么,如千丝万缕,随时都有将人绑缚其中的危险。
凤举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里藏着陷阱,看着真是叫人心慌。”
何初莞尔一笑,向凤举靠近了两步,声音温柔:“即便是陷阱,那也是柔软多情、让人身处其中却感到快活的陷阱。”
“快活到……死吗?”
何初扬眉,凤举的反应对他而言就如同鼓励一般,让人越发大胆,看向凤举的眼神也越来越烁亮。
“贵女果真是个妙人,与其他的女郎们都不同,让人迷恋。”
说着话,便要碰凤举的手,凤举藏住眼底的冷漠,扇面倏然展开挡住了何初伸来的手。
“你果然如季琰所言,很会讨女子欢心。”
方才不搭理他时,他便恭顺谨慎,现在稍稍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转变,立刻便改变了方式,这个男人,在脂粉堆里必是无往不利。
“季琰?”何初瞬间带上了一丝防备:“他……与贵女提到过小人?”
“是啊!他说武安公主府上男宠无数,各有千秋,但唯一一个不是靠容貌而是靠真本事讨得武安公主欢心的,便是你,何初。所以在他离开华陵时,便向我举荐了你。”
何初有些讶然:“季琰他离开了华陵?”
自从季琰入了凤家,坊间传言便是凤举对他甚是喜爱,一直留在梧桐院里,鲜少有人知道其实季琰早已经离京了。
“不错,我当初收他的原因,所有人都清楚,是因他的容貌与灼郎有几分相似。可在他到了我身边之后,我方才发现他除了出色的容貌,自身也颇有才学。那等良才,若只是困于女子床.第之间,委实是暴殄天物,所以我请父亲在凤家分支统辖的郡府为他安排了一份职务。”
“郡府?”何初明显流露出一丝羡慕。
寒门出身之人,想要谋取一份差事已是难得,何况还是在郡府。
就算……
就算是支使他的那个人,向他承诺的也不过只是个县府小官,可这凤家大小姐直接便赐予了季琰郡府的职务,还是在凤家族人的统辖之地,那必定会在官场受到照拂,平步青云。
凤举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惋惜道:“可惜,我看你似乎已入了长公主府,若是你肯来我身边,以你之才,前程定会比季琰更好,可惜啊可惜!”
“贵女,其实小人在长公主身边并不曾……长公主她从未与小人……”
大多数人汲汲营营,所为者不过一个大好的前程,在诱.惑面前,尤其是在听到凤举那一声声“真心实意”的惋惜之后,何初不淡定了。
他张嘴便想为自己解释,博取这一丝璀璨的光明。
可就在他急于解释时——
“离她远一点!”
萧索冷冽的声音乍然传来,竟让何初凭空打了个寒颤,他循声望去,霎时满眼惊艳之色。
“灼郎?你怎么来了?”凤举笑问。
慕容灼看她那一脸笑容恨不得捏碎了她。
“哼!”
他不理会凤举,直接霸道地揽住了凤举的腰身,就像高傲的狼王在宣示自己对猎物的所有权,一双蓝眸清寒地睨着何初。
“本王不来,任由你出来广纳男宠吗?”
“广纳男宠”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凤举的腰都被他捏疼了。
可是凤举此刻却很想笑。
“灼郎,我的男宠已是很少了。”
“你说什么?”慕容灼危险地斜睨着她:“很少?看来你是嫌弃本王满足不了你?”
噗……
凤举实在忍不住,红着脸偏开头,在扇面的遮挡之后一阵猛咳。
他……这个人啊,他可知道自己这句话是不可乱说的吗?
何初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原来,这便是北燕慕容灼,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绝色!
就在他发愣时,慕容灼慑人的眸光投了过来。
“还不快滚?”
之前还多情温柔、自信潇洒的何初,此刻立刻变得黯淡无光。
“小人告退了!”
凤举看着何初黯然沮丧的神情,瞬间比他还要沮丧,她用扇子在慕容灼腹上狠狠戳了一下。
“都怨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好不容易将鱼儿引上了勾,就这么被你惊跑了。我连他身上的香囊都还未来得及要到呢!”
第六百七十章 同仇敌忾
“你还想要他的香囊?哼,凤氏阿举,你想都别想!”
凤举很是无奈,这人又吃味了。
“我要他的香囊并非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只是想请沐先生看看,他的香囊里究竟是否真的有问题。”
慕容灼不为所动,任何事情都好商量,可唯独自己女人身边出现别的男人这一点,不能商量!
“你若真是好奇,本王去给你弄来,无需你亲自见他。难道你没看到那人对你有所企图吗?你不知自己的身份有多么招惹蛇鼠之辈吗?”
“蛇鼠之辈?灼郎,你可也是?”
慕容灼脸更黑了:“本王是你将来的夫君,与他们不同!”
他满心窝火,这女人还笑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慕容灼恼怒地捏住了凤举的下巴:“你将本王一人丢在宴会上,自己却跑出来与人眉来眼去,莫非你真在本王不在的这段时日收了男宠?”
哟,还真有告密之人啊!
武安公主连宴会都不参加,却特地跑来传信,还真是勤快。
凤举莞尔,用扇端轻轻戳着慕容灼胸口,道:“这是武安公主与你说的吧?”
慕容灼不说话。
凤举含笑,问道:“那她可告诉了你,那个叫季琰的男子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灼郎,武安公主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呢!”
“那与本王有何干系?凤氏阿举,你这狡诈的女郎,你少给本王顾左右而言他,你与那个叫季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方才那个不轨之徒。”
慕容灼越说越火大:“本王不在时你究竟找了多少男宠?”
“灼郎莫气!世间万千风景,都不及你一人。”
慕容灼眉头都打了结,凤举这句话虽然好听,可是咬文嚼字,一点都不诚心。
“灼郎,详情我皆会与你说明,你只需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其实慕容灼又岂能真的不懂?只是看着那些狂蜂浪蝶在凤举身边招摇,要他无动于衷,他实在做不到。
入宫赴宴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可就在两人准备出宫时,却被常忠拦住。
“振威将军,陛下想要私下里与将军一谈。”
晋帝特意从庆功宴出来,是打算与慕容灼密谈的。
慕容灼被请入了昭明殿,殿内空无一人,所有宫人都被屏退,殿门之外也仅有常忠一人守着。
凤举站在外面,看着紧闭的门扉。
这已经不是晋帝第一次与灼郎密谈了,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贵女不必担心,陛下对振威将军甚为器重,又有贵女如此护着,陛下不会为难于他。”常忠说道。
凤举闻言,看向常忠。
“陛下待灼郎如何,阿举不敢妄自揣测上意,不过有一点阿举倒还看得分明,公公您对灼郎甚为有心啊!”
常忠面不改色,笑容谦卑:“常忠侍奉于宫中,只是个奴才,对于贵人自然不敢怠慢。”
“公公过谦了,您深得陛下信任,地位又岂是等闲侍者可比?每日入宫的贵人不知凡几,多少人对您礼敬有加,公公若是对每一个人都如此用心,岂非早已操碎了心?”
“贵女抬举奴才了。”
常忠仍旧是那副和善的表情,可是他发现凤举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终于,他迈出两步,神态中带上了几分高深。
“贵女不愧为太傅爱女,玲珑剔透,聪慧过人。不过,奴才只能对您说,无论奴才是出于何意,都不会对您与振威将军不利,您大可放心。”
“呵,公公说笑了,阿举向来都明白一个道理,无功不受禄,若是有人与公公无亲无故,却忽然对您示好,您难道能仅凭对方一言便信任对方?”
莫说是无亲无故了,就算是亲族,不照样心怀不轨吗?
常忠因为凤举的话而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忽然开口,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场面上的笑意。
“贵女隐藏得很好,但奴才还是看得出,您对这座皇宫,对方才宴会之上的许多人,都怀着恨意。”
常忠平静地看着凤举。
凤举心中咯噔了一下。
“贵女不必急着否认,因为,奴才也同您一样。”
一样?
他是在说,他也痛恨着那些人?
凤举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虚假伪装的痕迹,可是,为何呢?
常忠是晋帝身边的红人,多少人巴结他,讨好他,又有谁会得罪他,甚至让他到了“恨”的地步?
凤举浅笑,面不改色:“原来公公也会与人玩笑,真是令阿举意外。”
常忠走到了凤举身边,与她比肩而立,凤举正对着昭明殿,他则是相反的方向。
“奴才不知贵女将长陵王留在身边是凤家之意,还是您一己之心,也不知您抑或凤家所要的究竟为何,这些,奴才都不关心。但是有一点,不止是你我,许多人都清楚,北燕长陵王是凶猛危险的虎狼,他随时都有可能……将整座皇宫乃至整个大晋都掀个天翻.地覆,只要给他足够的机会。”
“公公也说是足够,但阿举给不了他那么多,所以阿举并不认为灼郎有何危险。”
凤举始终没有明确承认常忠的猜测,如若对方只是在试探,那么这番对话也不会成为自己有所图谋的把柄。
常忠岂能听不出她的谨慎防备?
暗自惊叹着少女心智的同时,他顾自说道:“如若贵女当真心无旁念,今日便不会大费心思,比如在朝阳主街上,再比如入宫赴宴且姗姗来迟。”
第六百七十一章 以毒攻毒
小÷说◎网,♂小÷说◎网,
“公公多虑了,阿举一介女郎,不过为情罢了,能有何旁念呢?”
常忠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所求的结果相同,便可同行。”
凤举疑惑地审视着他,这个人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能令他生出如此恨意?明明恨不得毁了晋帝的江山,却又十几年来在晋帝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如此忍耐力,简直不逊于萧鸾。
“阿举所求很简单,却不知公公所求的结果是什么?”
常忠笑了笑:“贵女是个聪明人,奴才相信您已经猜出了。”
“一物不归二主,如若你我所求真的相同,那便是敌对,何来同行之说?”
“贵女实在多虑了,奴才只求心中痛快,至于其他,奴才只是个废人,构不成任何威胁。”
……
出宫回府的路上,慕容灼忍不住问道:“那老太监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老太监?
常忠最多不过不惑之年。
“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方才在昭明殿内能听得见?”
“你放心,在殿内什么都听不到,只是那老太监一向鬼鬼祟祟,尤其方才本王出来时,他看你与本王的眼神着实古怪。”
凤举勾了勾手指,慕容灼对她这个不知该说是召唤男宠还是云团的动作很是郁闷,可还是坐到了她身边。
“真乖!”凤举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他肩上,道:“他说,他与我们所求的相同,可以给予我们协助。”
“他?他不是对晋帝忠心耿耿,深得晋帝信任吗?”
“是啊!可我觉得他并非说谎。”
尽管常忠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可或许是因为怀着同样的心情,凤举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眼底燃烧的火焰,那是实实在在的仇恨。
正如慕容灼曾经所言,在常忠身上感受不到对他们的恶意。
“灼郎,你呢,晋帝在昭明殿内与你说了什么?”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呵!”
慕容灼答得简洁,对晋帝的厌恶让他不愿说太多,可凤举却忍不住笑了。
所谓挑拨离间,应该是晋帝想让慕容灼明白,不给他加官进爵并非是晋帝自己不想,而是世族们从中阻挠。
而借刀杀人嘛……
皇权与世家互相成就,又彼此制衡,世家庞大的权势始终都是帝王心中最粗的一根尖刺。
“原来如此!他对你示好,任用你,是想以毒攻毒啊!”
慕容灼眯了眯眼睛:“你说本王是毒?”
凤举笑着用扇子遮住了脸:“第一绝色,少年枭雄,灼郎才貌双绝,本就是天下最毒的一剂毒药。”
“哼!”慕容灼嘴角勾出极浅的弧度,清冷道:“你就不怕中了本王的毒?”
“哎!已经中了。”凤举感慨了一句,凤眸露出了扇面:“只是,晋帝当真是走了一步险棋啊!”
明知慕容灼是头虎狼,可为了对抗世家,晋帝不惜冒着养虎为患的风险,想必,是经过了极大的心理抗争的。
慕容灼轻蔑地冷笑:“他太小看本王了!”
“是啊!”
殊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
凤举心中记挂着长公主之事,回到凤家便直接去了华荫院。
哑娘看到她,满脸笑容,比划道:“夫人正要让你来。”
随着哑娘的动作,清新的艾草香从衣袖中飘出,瞬间驱散了宫中带出来的阴郁。
“母亲果然了解我,知道我不愿在宫中久留。”
凤举亲昵地搀了哑娘的手,一同往暖蕴堂内走。
“母亲。”
“回来了。”谢蕴说话时,冲晨曦点了点头,又对凤举道:“可在宫中见到了永乐?”
“是,而且长公主今日是带着那个何初一同入宫赴宴的。”
谢蕴面色不善:“哼,动作还真是快。”
“是啊,不过依女儿看来,长公主如此应当是为了报复陛下,她对那何初并不甚在意。”
晨曦将一个细小的竹筒递给谢蕴。
谢蕴将竹筒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绢帛递给凤举,说道:“现在是不甚在意,可时间久了,面对着那张与向云斐相似的脸,永乐又岂能无动于衷?”
凤举点了点头,女子最是心软,尤其是心中有伤的女子,以永乐长公主对向将军的那份深情,迟早会心动。
夜长梦多,所以此事不宜拖得太久。
凤举打开了绢帛,上面记录的是有关何初的信息,但内容并不多,只说何初曾经是个走街串巷贩卖脂粉香料的货郎,后来遇见武安公主,被武安公主收入府中。
“只有这些吗?”
谢蕴道:“这段时日我命人多方打听,但显然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何初此人的过往,能查到的只有这些。”
凤举端详着手中的布帛,让绿春拿了烛火来,将布帛烧掉。
“如若他真的只是个简简单单的货郎,那完全没有必要隐藏过去,阿举今日在宫中与他交谈了一番,细细想来,此人虽轻挑,但却十分懂得把握时机与分寸,观他气质,我想,他应当是个读书之人。不过,卖脂粉香料的货郎这个身份应当也是真的。”
否则一个清贫的读书人,岂能那般懂得讨女子欢心?而且正如季琰所言,何初身上的香囊也是他自己配制的。
听了凤举的分析,谢蕴道:“看来,是有人煞费苦心培养了这么一枚棋子。”
“母亲,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了,此事容阿举再想想,我定不会让那人得逞。”
只要能解开长公主与母亲的心结,那么关于拉拢向家之事便会容易许多。
只是……该如何做呢?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夜来警告
深夜。
“长公主,今夜让何初陪伴您吧!”
房中并没有燃香,只有淡淡的香味从何初身上飘散而出。
长公主借着烛光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眼神有些迷离,恍惚中,现实与记忆交叠,仿佛回到了曾经,看到了曾经深爱之人。
何初发觉了她的异样,试探着坐到了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
“看你如此,我实在是心疼,让我陪伴你,好吗?”
长公主眼睛有些发烫,思绪仿佛飘散到了天外,一声“好”不受控制脱口而处。
何初笑了,附到长公主耳边,声音极尽轻柔,深情款款:“永乐。”
一声温柔的呼唤,却让长公主猛地一怔。
“怎么了?”何初有些诧异。
之前还恍惚迷离的眼神,此刻却忽然变得犀利冷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长公主道:“退下!”
“长、公主?”
长公主狠狠打开了他的手,看向门外:“本宫让你出去!”
“是!”
关上房门的瞬间,何初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长公主披散着长发坐在榻上,眼睛里充满了痛苦。
站在门口守了一刻,始终没有听到长公主再召唤他,他才失望地抬脚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屋中一片黑暗,关上房门,何初背靠在门上,眼神呆滞,白天凤举的音容和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徘徊。
季琰如愿如偿入了仕途,慕容灼更是备受恩惠,从泥沼一飞冲天。
而他呢?
难道就只能一直任人摆布,在这些要么比他年长许多、要么是如武安公主那种喜怒无常、任性骄纵的女子之间游走?
可是,当初的季琰只是一个替代品,都能在武安公主面前压制着他,如今凤举身边却是真正的慕容灼,那等风华,实在不是他能媲美的,若他真的投奔凤举,真的能有出头之日吗?
何初心中烦躁,一天的疲惫让他只脱了外衫便仰躺在了榻上。
“你方才在想什么?”
身边一道声音忽然想起,何初陡然心惊,翻身坐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凝神看去,才发现榻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郡主?”
何初急忙起身,准备去掌灯,却被静嘉郡主拉住。
“不必了,你如今是她身边之人,若是被她知道你与本郡主的关系,恐怕不妙啊!”
静嘉郡主的手绵软地搭在了何初肩上,在他耳边问道:“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你方才在想什么?”
何初抓住静嘉郡主的手,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低笑:“自然是在想郡主您了,自从郡主将小人送到长公主身边,可是连正眼都不瞧小人一眼了。”
静嘉郡主抚上了他的脸,虽然是在笑,却总有种轻蔑。
“你这张嘴实在是讨人喜欢,他可不是你这样的。”
“他?”
何初知道,静嘉郡主口中的“他”并非是指长公主,而是……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乖乖听话,照我的吩咐讨好永乐,好生利用你这张脸,让她再也离不开你。”
静嘉郡主人在他怀中,声音亦是轻柔,却是明显命令的口吻。
黑暗中,何初眼底的冷笑一闪而逝。
这个女人将他当做工具利用,自以为是,却不知道他也不是傻子,该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
“是,小人全听郡主吩咐,只要郡主高兴,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正当此时,一道暗影忽然从窗边闪过,发出“咚”的一声像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可那暗影分明不是石子。
何初眼神一凝,静嘉郡主也迅速坐了起来。
旋即,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静嘉郡主暗暗松了口气,但被这么一番搅和,她实在没有心思再待下去了。
“你如今到了永乐身边,我看你我平日还是谨慎些为好,今日我便回去了。”
何初听她如此说,也悄悄舒了口气,亲自送她出门。
就在静嘉郡主离开,何初关上门的刹那,一道黑影从窗户闪入。
对于黑衣人的出现,何初毫不意外。
“不知殿下又有何吩咐?”
黑衣人道:“殿下让我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别妄动心思。”
“殿下此言是何意?恕何初不能明白。”
“哼!奉劝你莫要自作聪明,你跟随殿下也不是一两日了,殿下何等睿智英名,岂会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只要你尽心照殿下的吩咐办事,你想要的殿下自然会满足你,但如果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要背叛殿下,你以为你能高枕无忧吗?”
何初握了握拳头,态度却依旧谦恭,语气也听不出丝毫变化:“何初受殿下栽培,对殿下一片忠心,从未有过背叛之心。”
面对他的否认,黑衣人毫不在意,冷笑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中明白,还有一句话殿下要我转告你,不要靠近凤家大小姐。”
何初心一凉,果然,白天与凤举交谈之事被人知道了。
既然如此,他索性不再回避,说道:“我不明白,凤家大小姐因为一个慕容灼让殿下百般难堪,若是我能够从中挑拨,让慕容灼无法再留在凤家大小姐身边,对殿下而言不是好事吗?”
“就凭你?凤家大小姐与你接触的那些女人不同,至于慕容灼,你认为你能取代他?不自量力!还有,你别忘了,凤家大小姐是殿下未来的王妃,不是你能觊觎的!你与其动这些歪心思,不如想想如何能真正抓住永乐长公主的心。你若是敢坏了殿下的事,在你爬上凤家大小姐的床榻之前,你这条命便不属于你了。这是殿下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你好好想清楚!”
第六百七十三章 顺风而行
既然晋帝打算利用慕容灼这把利刃,自然会给他创造足够的机会。而军中将士和百姓们纷纷为慕容灼鸣不平,这成为了晋帝扶持他最好的借口。
第二日,应晋帝召命,慕容灼随凤瑾一同入宫上朝。
凤举先去了东楚府拜见师父楚秀,将晋帝密见慕容灼之事告诉了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们那位陛下果然是深不可测,只可惜啊……”
楚秀手中抓着一把暖玉棋子把玩,言及此处,他忽然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凤举。
“师父为何如此看着阿举?”
楚秀感慨道:“直至今日,我都不明白,凤瑾是如何教出你这样一个女儿,我甚至一度怀疑他将你藏在闺中这十几年,是否对你进行了何等严苛的调教。你呀,实在是一枚令人始料不及的异数!”
楚秀字字发自肺腑,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是惊骇。
若是在慕容灼落魄时,这个少女没有向他伸出手,那么慕容灼会经历些什么可想而知。
一个满心仇恨,甚至可能会心理扭曲的少年,又是慕容灼那样骄傲耿直之人,他也许会舍弃尊严,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翻身,复仇,但那样的生活绝对不会让他成长到现在这般,学会敛衽藏锋。
若是那样的慕容灼,的确能够成为晋帝手中最好的一把剑,而他身上那些戾气、仇恨、冲动等种种缺点都足以让晋帝铲除掉这个危险。
可是偏偏啊,凤举这个变数出现在了慕容灼面前,她改变了慕容灼,也改变了慕容灼的处境,晋帝再想要利用慕容灼,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我想,你自己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又何必再来寻我呢?”
凤举说道:“师父高瞻远瞩,唯有得到您的认可,阿举才能免除顾虑。毕竟,阿举尚未出师。”
“离出师不远矣!既然有疾风相送,不妨顺风而行。只是,你须明白一点,宝剑再锋利,唯有上阵搏杀方能彰显其价值。此次西秦来犯,那些零散的胡族部落可是满载而归啊!”
“只怕有些人不愿出兵,而且我们大晋方大获全胜,那些部族恐怕也不会轻举妄动。”
楚秀瞧了凤举一眼:“你这丫头,又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别以为我当真不知,你先前与你的情郎一同涉险去北燕平城,真能一无所获?”
凤举生出一丝心虚,棋圣果然是棋圣,稳坐家中,却能纵观天下。
楚秀继续说道:“莫说慕容灼自己在北燕军中积累的威望与人脉,就是那已故的燕帝慕容洪,对这个孙儿百般疼爱,岂能不为他留下后路?你们那一趟回去,收获不小吧?”
凤举忧虑道:“既然师父能看透,那么是否意味着其他人其实也已经知道了?”
“这倒未必。”楚秀道:“也许会有人怀疑,不过,那也应该是极少数,且最多同我一样,只是揣测怀疑罢了。”
“原来师父方才是在套我的话?”
楚秀尴尬地偏开了头:“若非你方才的反应,我还真不能确定。毕竟倘若慕容灼真的有所收获,以他往日的性格多半会留在北燕与慕容烈抗衡,不至于狼狈到被慕容烈一路追杀,走投无路回到大晋。”
可他就是回来了,所以给了人们一种假象,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你们此次能安然无恙地从青州回来,应当也与慕容灼的平城所获脱不开关系吧?”
凤举却道:“我们四大世家各自网罗的人才,用来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
言外之意便是说,出手保护他们的是凤家之人,并非是慕容灼藏着什么势力。
然而,楚秀只是微笑,看着她默不作声。
凤举妥协,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就算是再装下去,也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罢了。
她眯了眯眼睛,道:“师父,看你如此,阿举很想杀人灭口啊!”
“哈哈哈哈!”楚秀忍俊不禁,戏谑道:“若是我告诉你一个有关于七杀阁的秘密,你还要杀为师灭口吗?”
“七杀阁?”
“没错,正是刺杀你们的七杀阁。”
凤举的心略微一沉:“七杀阁果然与楚家有关吗?”
楚秀摇头,道:“不是与楚家,而是与西楚府。”
西楚府,便是家主楚康那一脉。
凤举道:“我听闻,七杀阁是在约莫十几年前才出现的,但因为手段毒辣,行事隐秘干脆,从未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尤其近几年来更是令晋燕秦三国深为忌惮。”
“不错。”楚秀说道:“七杀阁要价极高,但同时他们的刺杀鲜少失败,即便是失败了,负责刺杀的杀手也会当场自尽,不会对出价者造成任何影响,所以三国之内有不少身处高位者都愿意请七杀阁出手。”
“要价极高吗?”凤举浅笑:“可是,七杀阁两次对我和灼郎出手,都十分的大手笔。”
当时他们便揣测过,若非是请动七杀阁之人付出了天价,那便是此人与七杀阁关系匪浅。
如果,七杀阁就是属于西楚府呢?这一切便清晰了。
“可曾有人请动七杀阁对西楚府下手?”凤举问道,眼中透着诡谲的光芒。
楚秀同样露出一抹狡诈的笑容,说道:“当然。”
一目了然,显然那人就是他自己!
“不过,七杀阁名义上说只要出得起价,便来者不拒,但这个价码从无标准,若是有人出价请他们出手,通常会在七日之内得到回复,若是逾期,那便是七杀阁对出价不满。”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好言相劝
凤举接道:“对出价不满吗?若是刺杀目标是七杀阁不愿意杀或者不能杀的,也大可将这个理由搬出来。”
她笑着看向楚秀:“看来师父当初便是被人用这个理由‘婉拒’了。”
“你可知我那次向七杀阁出价要求他们刺杀的目标是何人?”
凤举浅笑:“若阿举猜的没错,应当是楚家主吧?”
“聪明!我那一回出的可是天价,却始终未能请动七杀阁。但是每一桩与西楚府利益相关的刺杀,七杀阁都会动用相当大的手笔。”
这足以证明七杀阁与西楚府的确有关。
“莫非七杀阁是楚康暗中命人培养的一支杀手?”
“这一点暂时便无法确定了,但我要提醒你一点,日后若是遇到楚康的夫人,定要留心。”
楚康的夫人?
若是凤举记得没错,楚康的夫人应该便是当初被西秦送来大晋联姻的嘉定公主。
师父在此时提到她,莫非是怀疑七杀阁与她有关吗?
……
拜别楚秀,凤举心事重重。
她一直都怀疑楚家远比表面所见的还要深不可测,如今看来,果然啊!
“大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往何处?回府吗?”
凤举想了想,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不,去衡家。”
到了衡府,府中的奴仆将凤举请入了会客厅。
“贵女请稍等,小人这便命人去十一郎君的院子传信。”
奴仆一走,凤举刚端起茶盏便又放下了。
衡家的东西入口还是谨慎斟酌为好。
若非是为了寻澜之,她实在不愿来这个地方。
衡永之正要出门,见府中婢女恭敬地拿着托盘从会客厅的方向走出来,将人招了过来。
“有客上门?”
婢女见了衡永之,立刻低下头缩着肩膀,道:“回少主,是凤家的大小姐上门。”
自从衡永之出事,脾气便越发暴躁乖戾,动不动便打杀府中的下人,如今人人见了他都畏如蛇蝎。
“你说什么?是凤举那个贱人?!”
婢女听到他的措辞,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在问你话,你聋了不成?”
吼声惊得婢女噗通跪到了地上:“回少主的话,是凤家大小姐!”
“她来做什么?”
衡永之的话刚问出,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双目瞪着婢女,隐约间仿佛带着猩红的光。
“她是来寻衡澜之的?”
婢女吓得直哆嗦。
“我问你话呢!”
衡永之一脚踹到婢女身上,婢女的头撞到一旁的石栏杆,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淌下。
“奴婢、奴婢不知,少主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
“废物!”
衡永之直接抬脚向会客厅而去。
“凤举!你竟还敢来我们衡家!”人未进门,声音已经传入。
凤举看向衡永之,人影入眼刹那,她不由得愣住。
自从那件事后,她似乎再未与此人打过照面,万万没料到短短的一段时日,衡永之竟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再也没有了曾经那份世家子弟的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脸型消瘦,眼窝凹陷,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翳之中。
隔着很远,凤举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戾气。
“衡少主,许久未见了,我今日是来寻澜之的。”
“哼,凤举,你丝毫没有听清楚,这是衡家,我是衡家的少主。”
衡永之高大的身体站在了凤举面前,遮挡了阳光,阴影罩在了凤举头顶。
凤举抬头,平静地看他,浅笑:“那又如何?”
衡永之最痛恨的便是她这副波澜不兴的笑容,当下脸色更加阴沉。
他冷笑一声,道:“未经主人允许,私自踏入门槛,没想到堂堂华陵凤家的大小姐竟然如此没有教养。”
凤举深深地觉得,华陵城内的疯狗实在是不少。
从前衡永之便总是寻她的麻烦,如今两人结下了深仇,这个人在她面前简直就像个疯子。
不过,衡永之有一点说对了,这毕竟是衡家的府宅,在这个地方惹怒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奴仆回来了。
“贵女,十一郎君今日不在府中。”
“可知去了何处?”
“这个,不知。”
既然人不在,这个地方便没有久待的必要。
凤举起身准备离开,衡永之额头青筋暴突,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凤举的手臂。
“凤举,你当我衡家是什么地方?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吗?你将我这个主人置于何地?”
柳衿扣住了他的手腕:“衡少主,请自动!”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柳衿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更大:“衡少主若再不松手,莫怪小人不客气了。”
衡永之直觉自己手腕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松手。
他甩开了手,瞪着柳衿,忽然扬声道:“来人!”
随着衡家护卫赶来,柳衿第一时间护在了凤举身边,按上了宝剑。
凤举道:“衡家少主这是何意?莫非衡家是匪窝不成?”
衡永之瞪着猩红的眼睛,咬牙道:“凤举,你我之间的仇,你以为我会轻易便算了吗?”
“仇?”凤举不屑,轻笑:“你是想将当日你衡家少主是如何无耻下作之事都抖落到满城皆知吗?”
她的视线自周围的衡家护卫们身上扫过。
“衡永之,衡家由你做少主,实在是令人堪忧。你莫忘了,你衡家嚣张,我凤家之人也不是好欺的!”
说着,她越过柳衿,走到衡永之面前,说道:“若是你不介意将此事闹大,闹到陛下面前,我倒也不介意提醒你,楚家可是很乐意抓住你们衡家的把柄的,亦或者,令弟应当也乐见其成,取代你的少主之位。”
“凤、举,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好言相劝。”
第六百七十五章 何故辗转
“凤举,你和慕容灼,我迟早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凤举唇角微勾:“阿举拭目以待。那么,衡少主,告辞!”
走出衡家大门,柳衿问道:“大小姐,此事可要告知家主?”
“区区一个衡永之罢了,何必烦劳父亲?衡永之做出这等蠢事,衡家主若还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必免不了一顿教训。走吧,今日寻到澜之才是正事。”
闻知馆、横波楼,卢家,多方走动打听之后,凤举才从卢茂弘口中得知,衡澜之在西郊外的鹿隐山庄。
卢茂弘刚入职户部不久,为了将来能真正辅佐慕容灼,他日夜忙到无暇分身,只好派了自己身边的小厮为凤举引路。
鹿隐山庄在春日围猎时的猎场附近,因位置极为隐蔽,鲜少有人知道。当初她能在春猎时巧遇衡澜之与卢茂弘,便是因为他二人那时正住在那里。
“贵女,鹿隐山庄到了。”
穿过绿林,一座被碧树环绕的小型山庄出现在了面前,古雅质朴的建筑与周围的山川水木融合到恰到好处。
凤举喜欢这个地方。
“这鹿隐山庄归属于何人?”
小厮答道:“回贵女,原本是归我家郎君所有,后来便归了衡十一郎。”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名身着绿衣的小僮打开了山庄大门。
“果然是有客来访,不知来客是……”
引凤举而来的卢家小厮显然是此地的熟人了,主动上前与绿衣小僮打招呼。
“隐篁,这位是凤家大小姐,她要寻衡十一郎,我家郎君便命我引她来此。”
名叫隐篁的绿衣小僮迅速将凤举打量了一番,在听说是卢六郎引来的之后,立刻作揖。
“既是卢六郎引荐,必也是我家郎君的故人,贵女,请吧!”
隐篁一看便是被精心调教出的僮仆,气度与家中的沛风和素节很像。
卢家的小厮将人带到便告辞了。
凤举被带入了院中的一个竹廊里。
隐篁挥手招了一名素衣小僮来沏茶,说道:“请贵女在此处稍待,小人这便去告知我家郎君。”
“好!”
鹿隐山庄内的景致几乎都是在原有的自然景观基础上稍加改动,大到房舍,小到一粒石子,无处不透着自然,时而还有鹿鸣声传来。
衡澜之坐在竹林中的一条小溪边,单衣敞怀,肩头搭了一件蓝色的外衫。
指尖在怀中古琴上拨弄了几声,他眉心微皱,将琴放到了一边,仰头躺在了草地上。
“泱泱浊世,哀哀我心,既相绝兮,何故辗转……”
他抬手盖在了双眸之上,自言自语:“衡澜之啊衡澜之,你终究仍在这个红尘中!”
“郎君,有客登门。”
隐篁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衡澜之懒散疲惫的声音传来。
“何人?”
“是华陵凤家的大小姐。”
“谁?”衡澜之放下了遮挡眼睛的手,淡淡瞥向隐篁。
就在此时,一向贴身追随衡澜之的小厮童儿端了酒来,也听见了隐篁的话。
隐篁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竟在自家郎君眼中看到了一丝怒意。
难道是与不喜生人前来吗?
隐篁小心答道:“是卢六郎派他身边之人引路的。”
可是之后,衡澜之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隐篁看向童儿,童儿冲他无奈地撇了撇嘴。
“小人这便去送客。”隐篁道。
“不必。”衡澜之却忽然开口。
即使隐篁和童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深谙他的脾性,此时也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了。
既没有要见的意思,又不让人走,这究竟是何意?
童儿看了眼衡澜之,走到隐篁身边悄声说道:“你先去招待,让凤家贵女先等候片刻。”
自家主子虽然表面温和,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只是表面。
无可奈何,隐篁只能如此。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所谓的片刻,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隐篁一直站在凤举所在的竹廊之下,时间太久,久得连他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主动再次来找衡澜之。
这两个时辰,衡澜之除了饮了几口酒,便一直躺在地上,若非深知他的酒量,童儿几乎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轻轻传来,衡澜之的眼睫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童儿小声问道:“如何?可是凤家贵女离开了?”
隐篁摇头:“一直等着。”
他本以为那样一个娇贵的世家千金不会等太久便会离开了,可谁知对方只是最初疑惑地问了他几句,之后便在竹廊内稳如泰山,甚至连一丝焦躁或是不满都看不出。
他第一次觉得,自家郎君竟也是个没有风度之人!
“还没走啊!”童儿惊诧地感慨了一声,扭头看向衡澜之,忍不住道:“郎君,您以往对这位凤家千金处处照顾,今日却让她等这么久,您可是在……生气吗?”
童儿问出了口,又觉得这个问题是白问,这摆明了就是生气了。
他大着胆子又问:“郎君生气,可是因为凤家女郎去边关寻长陵王?”
如果真是如此,这、这不就是吃味吗?
衡澜之倏地睁开了眼睛。
生气吗?
因为她不远千里、不顾生死去找了那个人?
“童儿,我不过打个瞌睡,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带上琴,随我去见客吧!”
衡澜之起身拂了拂衣衫,神情舒朗自若。
童儿和隐篁悄眼观察,竟然真的看不出丝毫端倪。
莫非……
真的是他们多想了?
郎君近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