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草木芳息
伴随着慕容灼解衣的动作,墨黑的长发披在了肩上,羽睫轻抬,蓝瞳比头顶碧霄还要清透澄净。
凤举不禁想起了那首《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的灼郎,真乃佳人也!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却不知视线锁在慕容灼领口便忘记了移开,终于,被她的佳人发现了。
慕容灼解衣的动作停顿,嘴角不可抑制地勾勒出一抹弧度。
“阿举,你何以面色绯然如斯?”
凤举猛然回神,下意识便捂上自己的脸颊,确实发烫了,可是抬眸刹那,慕容灼不知何时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毫无防备地沉入了那两汪蓝色汪洋,一瞬间,她忘却了呼吸。
慕容灼蓦然偏头轻笑,宛若春风拂槛,万树花开。
他一直都知道,他心爱的这个女郎除了云淡风轻、步步为营的一面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模样,只是从未料想,她竟也有……好.色的一面。
“你笑什么?”
凤举强装镇定,却在他隐忍又撩.人心扉的笑意中崩然瓦解,羞窘,气闷,忍无可忍,抬脚揣在了慕容灼的小腿上。
岂料慕容灼笑意更浓:“原来优雅从容若凤家大小姐,也会撒泼?”
撒泼?
凤举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抚上慕容灼的胸口,在他半喜半惑时,用力一推,慕容灼未有防备,直接被她推进了身后的河里。
她站在河岸上,俯视着跌坐在河里浑身湿透的慕容灼,张狂挑眉。
“你是我凤氏阿举的男宠,我便是撒泼了,又如何?”
此处已属河流下游,水并不深,慕容灼那般高挺身量站进去,水面连他的膝盖都淹没不过。
雪白的绸衫湿透,呈半透明状贴在身上,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身上肌肉绷紧,拉出优美的线条,着实……
令人想入非非。
慕容灼甩了甩湿淋淋的长发,说道:“不如何,只是要你明白一事,除了本王,你不准向任何人撒泼。”
凤举脸颊的热度难退,心想:除了你慕容灼,也着实无人能令我如此失态了。
慕容灼踏上河岸,斜睨了凤举一眼,细长的眼尾轻勾,风情万千。
“阿举,本王解衣只是想下河捕鱼。”
说罢,薄唇一扬,潇潇洒洒地去折树枝了。
凤举僵硬地扭头看向他的背影,满脸窘迫,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故而助你一程。”
慕容灼莞尔,这小女子,还真是处处不肯认输。
“你在做什么?”凤举看着他将折下来的树枝削尖,不明所以。
“捕鱼。”想起了什么,慕容灼略一扬眉,将削好的树枝送到她面前:“可想试试?”
这对行军打仗的慕容灼而言习以为常之事,凤举却是从未见过,掩不住的新鲜好奇。
两人挽起裤管,撸起长袖,一人手上拿着一根树杈。
看着慕容灼手上一用力,树枝再次举出水面时,尖端已经叉了一条肥鱼,凤举睁大的眼睛烁然发亮。
“可看懂了?”
凤举看看他手上的鱼,羡慕不已,回想着他方才的做法,犹豫地点头。
“我试试。”
说着,她便低头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然而找了许久都不见有一条鱼现身,她郁卒地看向慕容灼。
“为何你捉鱼时便有肥鱼现身,轮到我时便一条也不见了?”
慕容灼看她孩子气地抱怨,忍俊不禁:“许是因为你太凶恶了。”
凤举凤眸微眯:“鱼躲着我是因我凶恶,那它们主动寻你,莫不是因为灼郎你沉鱼落雁之容?”
“沉鱼落雁?凤氏阿举,你再敢将此等言辞用在本王身上试试?”
凤举挑眉,有谁会畏惧自己的男宠?
她挑衅地看着慕容灼,一字一顿:“沉、鱼、落、雁,灼郎,阿举可是在夸赞你。”
“哼!”
慕容灼冷哼,将自己手中树杈抛上岸,而后迅速欺近凤举,低头封住了她的唇,一手揽住她的腰在水中一个旋身。
霎时,水花飞溅,在阳光下宛如碎裂的水晶。
“灼郎?”
在凤举怔愣之际,嘴唇惊愕微张,一尾刁钻的小鱼儿已经趁机溜入了她口中,带着冰泉的清冽和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
吻,会让人成.瘾。
而这种独属于某人的气息,每感受一次,便会将她心中对于男.女.之事的阴霾涤净一分,从而,深深地为之沉迷,眷恋。
灼郎,灼郎!
君可知否,阿举有多喜欢你!
迷离间,眼前两道湛蓝的流光划过,浅笑涟漪,凤举忽觉舌尖微痛,手腕被人抓住向着河中猛地一刺。
凤举愣愣地看过去。
手又被抬起,树枝上赫然插着一条鱼,比慕容灼之前抓住的那条还要肥大。
“看,抓住了。”声音低柔清越,婉转入耳,带着某种难言的蛊惑。
鱼,抓住了。
可凤举还来不及欣喜,方才恢复自由的唇舌便再次被掠夺。
被抓住的不仅仅是鱼,还有她自己。
“唔……”意乱情迷,眼角余光掠过水面,凤举陡然睁眼,急切地拍着慕容灼的腰,“鱼……”
慕容灼将她搂紧,就是不松开。
“灼郎,有鱼……”凤举急了,狠心在他腰侧捏了一把,避开他的亲吻。
慕容灼扳过了她的脸,危险地睨着她:“还有闲暇分心?”
他怒了?
凤举眸光一闪,在水下踩在了他脚背上,仰头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灼郎,教我捕鱼。”
第六百四十七章 适我愿兮
她放软了语调,慕容灼便只能缴械投降,搂住她深深一吻,终于饶了她。
“好!”
一个严师,一个悟性极佳的学生,两人很快便收获颇丰。
只是这过程,凤举被某人借着各种机会占尽了便宜。
等到慕容灼终于开口说“够了”时,凤举早已面红耳赤,尤其嘴唇娇艳得几乎能滴下血珠。
她忿忿地瞪着慕容灼,可对方却宛若冰山清雪,若非那同样红润的嘴唇,凤举简直要怀疑方才轻薄自己的登徒子另有其人。
“慕容灼,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凤举嗔怒,嘴唇涨得发疼。
慕容灼却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高傲地抬着下巴:“本王何时说过自己是君子?你不也盯着本王垂涎三尺?礼尚往来,公平。”
圣人云:食色,性也!
凤举眉脚抽搐:“你、你休要污蔑我!我何时盯着你垂涎三尺?”
慕容灼挑眉,伸出手指在她下唇轻轻抚过,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承认?你是要本王再证明给你看?”
下唇隐隐作痛,凤举被他那种野兽扑食的危险气息惊得头皮发麻。
弱不与强争。
识时务者为俊杰。
凤举虚掩着唇,后退一步,眉眼弯弯:“不用,我承认了,承认了!”
“哦?承认什么?”慕容灼明知故问。
凤举磨牙:“承认我对灼郎之美色垂涎三尺。”
如此羞耻之语,这人非要逼着自己说出口,着实可恨!可恼!
薄衫贴身,景致朦胧,慕容灼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擦出点点火星。
凤举捂着胸口的位置,嗫嚅道:“你……别看了。”
慕容灼拾起了地上的披风,眼神变得柔和。
真正爱慕一人,便会忍不住想要得到她的所有。
他厌恶那些看着他露出垂涎之色的人,曾经,当他尚在大燕时,有一名归顺的晋人官员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他,被他当众生生地拧断了脖子。
可是……
唯独眼前之人,唯独是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例外。
“阿举……”
慕容灼语调轻柔,尾音低哑绵长,动作也不再充满掠夺性,只是伸臂将凤举揽住,亲吻着她耳边的湿发。
“本王喜欢你垂涎本王,因为你是特别的。”
凤举心间灼灼发烫。
当世人皆畏惧的猛兽唯独在你面前收起爪牙,用它柔软的皮毛为你取暖,让你依靠……
如何能不心动?
慕容灼将披风给了凤举,将她支去了前方一处水潭,自己便在河边就地生火,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
凤举的身影消失,慕容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
爱慕是相互的,垂涎便自然也是相互的,对于一个男子而言,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郎,隐忍那份渴求委实艰难。
他想要她,但不能是现在。
“阿举,本王定会许你一个明媒正娶!”
……
慕容灼所指的水潭相当隐蔽,清澈的潭水被阳光晒得温度适中,极适合沐浴。
凤举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宽衣趟进了水潭里。
脱去了湿哒哒黏在身上的衣衫,浑身倍感舒适。
她靠在水潭边缘,抚上唇瓣,回想着方才种种,面若桃李,满心的甜蜜仿佛不经意便要满溢而出。
“我这男宠与旁人的实在大相径庭,若是最初我便向武安求取调.教男宠的经验,是否他便不会如此可恼?”凤举嘴角上扬,咬着指尖呢喃。
“你说什么?”
阴冷的声音自背后突然响起,凤举心头陡然一惊。
“灼郎?”凤举下意识环胸,将身体完全沉没到水下,“你为何会在此?”
慕容灼一身清寒,站在岸上俯视着她:“凤氏阿举,听你方才之言,似乎对本王颇为不满,萧嬛雅府上那些男宠倒是合你心意。”
凤举视线下移,便见他手中拎着自己方才解下的湿衣。
“你拿我衣裳做什么?”
“哼!”慕容灼冷睨了她一眼,拎着衣服转身离开,地上只留下了那件墨色的披风。
“灼郎!你不能拿走我的衣裳!慕容灼,你放下!”
凤举气愤地拍在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却始终没有换来慕容灼一个回眸。
慕容灼拎着湿衣回到河边,将凤举的衣裳丢到了一块干净的大石上。
“哼!凤氏阿举,原来你竟属意那些男人!”
生了会儿闷气,可最终他还是将那些湿衣撑到了火堆前烘烤。
另外一边,凤举在水潭里沐浴完了,又瞪着岸上的披风拖沓了好一阵子。
皮肤都快泡得发皱了,不能再拖了,可是,难道当真要她只裹着一件披风出去吗?
这可是荒郊野外啊!还有……
“慕、容、灼!”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嚼吧嚼吧吞下去。
纠结再三,她仰头一闭眼,拿出了壮士扼腕的勇气,直接上岸用披风将身体裹得严丝合缝,光脚踩着柔软清凉的草地钻出茂林。
衣裳烘烤得差不多了,慕容灼拎在空中抖了抖,冷着脸还是决定给凤举送去,可他刚一转身人便呆愣当场。
少女湿发垂腰,娇弱的身体完全裹在墨色披风中,只露出一张精致薄怒的小脸,一双雪白玉足半没在青草中,脚趾局促地蜷缩着。
也许是因为愤怒,又或者是方才才沐浴后,那双琥珀色的凤眸中水汽缭绕,明媚而潋滟,动人心魂。
慕容灼脑海中浮现出书中的一句话——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第六百四十八章 遇见陪伴
凤举从未遭遇过如此窘境,仿佛自遇见了慕容灼此人,她那些名门千金的教养操守便全都化作天边的浮云了。
“慕容灼,将衣裳还我!”她涨红着脸,不好意思靠得太近,远远地怒道。
慕容灼眼波深沉,大步走到她面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凤举看着他一脸防备。
“你又要做什么?”
慕容灼却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吓得凤举慌忙拉扯披风,生怕走.光。
“阿举,本王说过,在你名正言顺成为本王的妻之前,本王都不会亵渎你。”
他将凤举抱到了大青石后,又将烘干的衣裳递给她。
“换好了便出来。”
凤举抱着衣裳悄悄向外面看了几眼,慕容灼背对着她,专心在火堆前烤鱼,没有回头偷窥一回,而他身上所穿的仍是湿透的白色绸衫。
凤举抿了抿唇,眉眼柔和。
如果说今生的慕容灼与前生那个心理扭曲的他还有何相似之处,其一是重情守信,其二,大概便是喜怒无常了。
前生的喜怒无常听说是暴戾偏激,而今生……
像个别扭的孩童。
待凤举穿好衣裳出来,火架上已经隐隐飘出了鱼肉的香味。
慕容灼娴熟地翻烤着几条鱼,凤举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穿好了?”慕容灼侧眸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问道。
“嗯!”凤举看着他紧贴在身上的绸衫,脚步轻移,便见他额上、颊边都是汗水。
她伸手理了理慕容灼的湿发,这细微的动作让慕容灼的心绵软得一塌糊涂。
“灼郎,将衣裳脱下来吧!”
说完,想起慕容灼那句不会亵渎她的话,补充道:“我不会介意。”
慕容灼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两下便将上衣脱了下来。
“裤子……便不必了吧?”慕容灼蓝眸闪烁。
凤举低头,瓮声“嗯”了一声。
宽肩窄腰猿臂,结实而漂亮的线条,还有几处明显的伤疤。
凤举抬手轻轻触摸上他后背左边的一个疤痕,想起了什么,绕到他面前,她记得曾几何时在慕容灼左胸处也看到过一个疤痕。此时再看,这前后两个伤口似乎是一击而成。
“这、这是……被贯穿了?”
慕容灼随意地点头:“初次上战场时被人用长矛贯穿了左胸,身上这些伤痕大多都是初涉战场时留下的,十五岁之后基本就没再受过重伤了。”
“初次上战场?”凤举想了想,道:“我记得曾经听闻,你初次上战场时仅有十岁。”
“就是那次。”
“可是,不是说你十岁随祖父燕帝上战场,不仅毫发无伤,还斩杀了敌军数十吗?”
“斩杀了敌军数十是真的,不过并非毫发无伤。只是本王明白,皇祖父需要的是一个勇武善战的皇孙,而非头回上战场便将自己弄得奄奄一息的废物,所以在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没几日,本王便整装出现于人前了。本王不想让那些人小觑,便强装无事,渐渐的传言便变成了你所听说的那般。只是……”
慕容灼极轻地笑了笑,如幽昙乍现。
“那时伤口真的很痛,每每装模作样完回宫,里衫都湿透了,有血,有汗。”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说别人之事,无关自身痛痒。
可凤举却听得皱起了双眉,那时……他只有十岁啊!
世人传说中的慕容灼,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光芒万丈,可几人知晓这光芒背后是连成人都难以背负的血汗?
凤举不知道慕容灼将这些事如此轻松地说出来,是否意味着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已经过去了,可她自己听了就是为这个人感到心疼,心疼曾经那个年幼的他,也想要待如今的他更好,更好。
“灼郎!”凤举蹲在他面前抱住了他,“你累吗?”
慕容灼怔了怔,眼睫轻颤,空出一只手放在凤举头顶。
“那些……都不重要了,也过去了,如今,本王有你。”
若是曾经所有的苦累磨难都是为了有朝一日遇见你,那么,值得!
“灼郎,只要你不负阿举,阿举必倾尽所有待你好。”
慕容灼感觉到胸前传来十分细微的瘙痒,那是凤举眨眼时眼睫扫过的感觉,这天气和火焰已经够热了,若是有人再不知死活引火自焚,他实在怕自己会忍不住了。
“咳,此处太热,你先去一旁候着,鱼很快便好。”
凤举抬眼悄悄看了他一眼,抿唇浅笑,也不知先前戏弄她的是谁。
她没有闲着,拾起慕容灼脱下的上衣,平整铺在被河水冲刷得极为干净的石子上,绸衫轻薄,很快便会被晒干。
又一会儿用叶子卷成筒盛了水喂慕容灼,一会儿寻了扇子坐在慕容灼身边为他扇风。
刚沐浴过的清爽在阳光和火焰的双重炙烤下很快便荡然无存。
看着她额上的细汗,慕容灼皱眉:“去树下等着。”
凤举看着他,微笑,摇头,还用袖子帮他拭着汗。
“灼郎,我想陪着你。”
想来,他们在华陵时虽同居一屋檐下,日日相见,可如此真正闲暇相处的时光真是少之又少。
她只是想看着他,陪着他,哪怕是陪着他一同流汗,都甘之如饴。
见慕容灼薄唇微微下压,似有不悦,凤举笑盈盈地将水递到他唇边。
“灼郎,渴吗?”
慕容灼看她一眼,默默饮了一口,然后却是一手扯过她。
被水浸润的唇轻软微凉,十分舒服,凤举还没反应过来,水已被渡入口中,清凉而甘甜。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七杀坐命
慕容灼烤鱼的手准着实不错,凤举不是没吃过鱼,可那些皆是由大厨精心烹制过的,美味不假,却少了些让人说不出的味道。
这……是凤举吃过最美味的鱼。
这一天,也是她最轻松欢乐的一天。
她临河掬水,慕容灼在她身后揽她的发,满目柔情,倒影轻摇。
她盘膝而坐,闭目空弹,长发黑绸般铺在草地上,一顶绿枝野花编织的花环被扣在了她头上。睁眼回头,倾慕之人便在身后,在她猝不及防间俯身亲吻她。
慕容灼说,在大燕,人们只会将花环献给两种人,一种是英雄,一种……是恋人。
于是,在他认真温柔的表情中,凤举再次不可抑制地沉溺了,从没有一个人能令她爱慕若此,难以自拔。
偷得浮生半日闲,管他华陵城中如何波谲云诡,管他边界之地如何烽烟弥漫,在这片清静宁和的世外之地,唯有他们两人,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夜色如墨,月亮只有一条极细的弧线,星辰便格外的明亮。
慕容灼靠在大石上,凤举便枕在他腿上,望着星空。
“阿举,你看那颗星辰。”慕容灼忽然指向天空。
“哪颗?”
“南斗第六星。”
听他这么说,凤举立刻便找到了。
“七杀星?”
“嗯!”慕容灼出现片刻的沉默,直到对上凤举投来的目光,他才说道:“曾经有人对皇祖父说过,本王天生是七杀星坐命,刚烈孤克,不利六亲与婚姻,宜离居远地方有作为。从前本王不信这些,可是……”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握着凤举的手不自觉变紧。
他说不下去了,可凤举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双亲早丧,皇祖父也薨了,是为不利六亲。
而他……无人比凤举更清楚,他一生最辉煌的功业也的确是在远离北燕到了大晋之后才铸就的。
全部应验。
只剩下了……
婚姻。
凤举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问:“灼郎,你是担心我?”
慕容灼握住她的手,沉默不语。
凤举笑了,刚烈孤克啊……
还能有谁比她这个死而复生、满身怨念之人更加命硬吗?
“灼郎,星命之事不可全信,也不能单独而论,万物相辅相成,也许你我恰恰是彼此的辅星呢?再者,我宁愿相信一点,与其信命,不如亲手写命。”
慕容灼看着她想了想,放松地扬起了嘴角。
“是啊,遇见你,本王便逢凶化吉了,有本王在,本王也不会让人伤你。”
凤举坐起身将头靠在了他肩上,仰头望星,在慕容灼看不到的阴影中,神色冷凝。
她的目光在那颗七杀星上停留了许久,又皱眉寻向了北方的紫微星。
星象术数她不算太了解,只是相关书籍和《周易》她都有涉猎,她无法确定星命之说究竟是否可信,但有一点她无法否定——
前生的萧鸾便是紫微独坐的命格,紫微星乃帝星,而他也的确荣登九五。
七杀为将星,勇猛果敢,有统御之能,但没有帝王之命。
她扭头看向慕容灼的侧脸,情由心生,心中柔软,自然而然地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慕容灼讶然回头,凤举冲他眨眨眼睛,微笑。
命又如何?
人能重生,命便能改写。
不知何时,当慕容灼再次看向凤举时,发现人已经闭目睡熟了。他静静地凝视了许久,嘴角上扬,俯首在凤举额上轻轻吻过。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无论他将来要失去些什么,唯独这个人,他绝不放手!
……
平静安逸、闲云野鹤,这或许注定与他们无缘。
第二日一早填饱了肚子,慕容灼便带着凤举离开了,只是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到了一处地势颇高的河道旁。
两人到来时,一些大晋的兵士们正悠闲地……挖土。
“将军!”
“将军来了!”
士兵永远敬重强者,慕容灼就是有着令人折服的风度。
他冲众人摆手道:“你们随意,本王只是来看看。”
说着,便拉着凤举向前走,然而那些士兵们暧昧灼灼的目光让凤举倍感不自在。
她挣了挣慕容灼的手,悄声道:“你放开,你我如此身份不妥。”
慕容灼丝毫不为所动:“如此方不会令人怀疑。”
“你如此在外胡来,便不怕回到华陵,那善妒的凤家大小姐惩戒你?”凤举笑盈盈地拿楚阔的话调侃他。
慕容灼背脊一僵,回头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却没有松开,而是猛地将她拉近,在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前扑倒时稳稳将她接入怀中,揽住了她的腰。
“再敢埋汰本王,本王便当着他们的面……”慕容灼没有说完,只是别有意味地冲她轻哼了两声,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凤举脸颊一烫,立刻岔开了话题。
“你命他们在此处挖土做什么?”
慕容灼拉着她到了高处,指着下面的河道说道:“看到那条河了吗?一旦下一场暴雨,那条河便会洪水泛滥,冲毁下游。”
凤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在那双蓝眸中看到一丝阴险,她福至心灵,问道:“宇文擎的军队驻扎在何处?”
慕容灼扬眉,指向偏离河道的某个方向,然而那个方向却是分布着几个村落。
凤举眼珠子一转,笑了。
“你就不怕宇文擎太信得过你的人品?”
“比起这个,他更信任本王的脾气。”
“灼郎,没想到你到了战场之上竟是如此狡诈。”
随即,她捧着慕容灼的脸,说道:“看你如此狡诈,我便安心了。”
岂料慕容灼搂着她,清清冷冷、正正经经地说出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凤举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俊不禁,将脸埋进了他胸前,笑得花枝乱颤。
第六百五十章 西秦撤兵
楚阔几乎每日都要来质问慕容灼为何还没有行动,显然慕容灼派人去挖土之事他并不知情。
而慕容灼也没有令他失望,完全置之不理。
楚阔真不是一个冲动之人,但再是沉稳之人面对如此困境恐怕也要被逼得心火躁动了。
凤举也曾好奇地问过:“灼郎,你为何不将你的计划告知他?我看如今莫说是他,便是军中那些将领都对你颇有微词了。”
慕容灼冷冷地说道:“当初本王便是将作战计划告诉了慕容烈,才以致后来他与楚家勾结,本王被擒。前车之鉴,同样的错误本王绝不会再犯。”
对此,凤举深以为然。
等了两三日,没有等到宇文擎主动撤兵的消息,也没有等到丝毫下雨的征兆。
就连凤举都有些耐不住了,可慕容灼却稳如泰山。
然而……
到了第四日,清晨宇文擎带兵叫阵,慕容灼没有理会,秦军便在阵前不断地用各种恶语谩骂讽刺,激将之意十分明显。
宇文擎料定以慕容灼的骄傲此法必能激得慕容灼出战,可惜他错了,如今的慕容灼早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慕容灼。
一计不成,当天夜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楚阔的大帐。
却不知……
慕容灼和凤举挑起帘子,将黑影的行动看得真真切切。
“宇文擎其人还真是……”凤举想了想,觉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无耻。”
最初是他背叛了与楚家的约定,如今仗打不下去了,便又舔着脸来找楚阔。
慕容灼鄙夷道:“他一向如此,不过……”
凤举轻笑着补充:“即便楚阔再心胸宽广,也不会答应他的。”
“嗯!”
果然,在楚阔的大帐里……
听到对方的来意,楚阔阴沉着脸,冷冷一笑。
“今晚我便当没见过你,回去告诉宇文擎,我可不想被他反咬第二口。”
“将军,您还是再考虑……”
“够了!我话已至此,你若再不走,那便长留此地吧!”
黑衣人无奈,只得离开。
楚阔坐回到了桌案后,从书册中抽出一封已经拆阅过的信函,上面依稀写着:慕容灼,不可留,归京之前,务必杀之,人手已备。
信函落款写着“妹,令月”。
“与其与虎谋皮,再被反咬一口,不如等着两虎相争,一死一伤后,再一网打尽,满载而归!”
黑衣人一走,慕容灼便揽了凤举往大帐内走。
“夜深了,该睡了。”
“我看天色,明日也许会变天。”
“嗯!”
翌日,天还未亮,外面便传来闷雷阵阵。
凤举好奇,刚睁眼想要起身看看,便被慕容灼压回到榻上,重新搂紧。
“没什么好看的,再睡会儿。”
凤举轻声道:“恐怕很快便会有人来了。”
“管他们呢!”
凤举想了想,安心缩进了他怀里。
是啊,管他们呢!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听雨而眠,总是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欢呼雀跃之声伴随雨声传来,令人再也无法忽视,两人才默契地睁开了眼睛。
“将军!”
“将军可在里面?”
两道洪亮的声音在大帐外传来,满含欣喜。
守门小兵悄声道:“两位将军还是稍后再来吧,将军还没起来呢!”
“什么?都这个时辰了!”
另外一人显然是高兴坏了,冲着帐内大喊:“将军!喜报!秦军天还未亮便匆忙撤军了!秦军撤了!撤了!嗨呀,还睡什么……”
喊话之人太过兴奋,直接掀帘而入。
“将军……”
一声“将军”戛然而止,尾随他进来的另外一人因为他忽然停滞的脚步险些没刹住撞上去。
慕容灼利落地将薄被提起,把凤举遮挡得严严实实,目光冷厉如刀睨向两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吞着唾沫。
“那个……我等告退!”
“告退!”
凤举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其实慕容灼本没有必要如此紧张,凤举与他是和衣而眠的,基本上也看不出凤举是个女子,然而他还是不愿让人看见,也许,这就类似于野兽护食?
“灼郎,你在军中的威名可算是崩塌了。”凤举幸灾乐祸。
慕容灼睨了她一眼:“早在你声称本王是你凤氏阿举的男宠时,本王之名便已然毁之一旦了。”
“灼郎此言是说,阿举毁了你的清白?”
“哼!你是在提醒本王毁了你的清白吗?”
凤举哑然。
不久,那些在河道旁挖土的士兵们也回到了军营,至此,慕容灼施计的过程迅速在营中传开,全军冒雨欢呼。
楚阔站在自己大帐之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他身边站着一个依附于楚家的将领,向他汇报着此次的情况。
“河流原本是向南的流向,可慕容灼派人在河道上游动土,做出要将河道改向的假象,事实上,若是河道真的改向西南方向,一旦遇上这样的天气,驻扎在西南方向的秦军大营势必要被洪水淹没,这便是宇文擎今早匆忙撤军的原因。”
楚阔疑惑:“那他为何不直接去做?反而做出假象让秦军有机会撤兵?”
“主帅有所不知,就在秦军驻扎的方向,还有几个村落聚集着我们大晋的百姓,一旦河水真的改道,不仅秦军要被淹死,我们的百姓也不可避免。末将猜想这应该便是宇文擎迟迟犹豫不肯退兵之故,他也认为慕容灼不可能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只不过……慕容灼毕竟不是我们晋人,恐怕宇文擎也拿捏不准他是否真会在意大晋百姓的生死。”
第六百五十一章 护你一世
如果宇文擎能够坚持到雨过天晴,他便会发现其实河水并未真的改道冲向秦营,淹没村庄。
然而,他终究无法拿手下十万大军的性命去赌慕容灼对晋人的一点仁慈。
两军交战,战的不仅是双方兵力,还有将帅的心理。
这场雨下了两日,直到第二日邻近傍晚才零零落落地停了,乌云散尽,人们还抓住了日落西山前最后一缕霞光。
整个军营都笼罩在喜悦之中,人们纷纷为入夜的庆功宴而忙碌着。
“何日班师回朝?”看着逐渐燃起的一堆堆篝火,凤举问道。
慕容灼道:“明日。”
“那看来今夜注定要难眠了。”
凤举握住了慕容灼的手,可她自己的手却是凉的。
慕容灼侧眸看她,安抚道:“放心,有本王在,不会有事。”
凤举叹息:“灼郎,你明白的,我所担心的恰恰是你。”
“泛泛之辈能耐本王如何?”
凤举摇头,皱眉道:“灼郎,泛泛之辈自然是不能将你如何,可是……我一直都怀疑楚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般简单,他们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专司阴险之事,我是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也说了,暗箭难防,既然不知对方会使出何种手段,那你现在发愁又有何用?”
慕容灼用指腹舒展着她的眉心,毫无效果,他越是轻松,凤举的眉心便越皱越紧,最后他干脆在那隆成小山的眉心轻吻了一下。
“灼郎……”凤举无奈于他的轻松,腮帮子都鼓了。
“还皱?”
“灼郎,你不能如此,你要事事谨慎。”
“本王知道。”说着,又是一吻。
但这种表现直接被凤举归结为“吊儿郎当”。
凤举皱着眉,抬手挡在了额前。
“灼郎,四大世家,最令我不安的便是楚家,楚康并非难对付之人,可师父那般深沉睿智的人物,与他分庭抗礼了多年,都始终不敢明着与他相争,可见楚康背后还隐藏着实力,或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危险当前你不可掉以轻心。”
“本王知道。”慕容灼嘴角上扬,眉心亲不到,便直接吻在了唇上。
凤举拉下了脸:“灼郎,你是阿举唯一的依靠,你若有事,我该如何?”
慕容灼的吻如约再至,只不过这回不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而是缠绵的深吻。
凤举又气又急,想要咬他的舌.头,偏咬不住,心一横,逮住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这个男宠太不听话,着实需要好好调.教,不给他咬出点血来,他不会知道轻重。
“我……”
她想问:我的话你可认真听进去了?
然而刚一开口,便被人堵了回去,那灵活软腻的舌尖卷着血腥在她口中一阵狂凤扫荡。
凤举简直想翻白眼了,这算什么?对牛弹琴?白费唇舌?
真恨不得咬死这个人算了。
可惜这一次她未能如愿,在她蓄势待发时,慕容灼已经鸣金收兵了。
“哼!狠心的女郎,你养的那只蠢家猫都没你这般爱咬人。”
他忽然想起了萧鸾脖子上那个走到哪儿晃到哪儿的齿痕,脸色便沉了几分。
好吧,就算是被咬出血,他也希望他的女郎只咬他一人。
“慕容灼!”
凤举瞪着眼凶神恶煞地喊了出来。
任她云淡风轻,任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在慕容灼面前她的风度便是用来摧毁的。
慕容灼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
虽然欺霜胜雪的慕容灼如此大笑实在罕见,可凤举真的要绝望了。
这人真的是疯了,吼他他还乐不可支。
就在她憋闷得有进气没出气时,慕容灼却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力道很大。
“阿举,本王真是喜欢你,从未有谁能令本王如此喜欢。所以你放心,你的每一句话本王都会记着,本王不会有事,留着这条命让你依靠,护你一世。”
……
军中的庆功宴全是男子,太过嘈杂,慕容灼不愿让凤举出去,而凤举也自觉如此场合实在不适合自己,留在了帐中。
慕容灼却是一定要出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提高在军中的威望,赢得军心。
“将军用兵如神,如此轻易便让西秦退兵,实在是令我等佩服,我们一起敬过将军!”
一名将军起身敬酒,其他人也都举起了酒碗。
这些人原本还觉得慕容灼看着太冷傲,不容易接近,但酒过三巡,发现事实远非他们所想,便也放开了。
酒量稍差的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好一些的也都有些脚下打晃了。
慕容灼却是毫无反应,在应付了不知是第多少个敬酒之人后,他盯上了火架上烤得金黄的野鸡。早在庆功宴最初,他便亲手烤了一只鸡送去给凤举,但好东西不嫌多。
正准备去切一块肉下来带回去,一人忽然拍上了他的肩膀。
“将军!”熟悉的声音。
柳衿一身士兵的装扮,人看上去有些发蒙,站都站不太稳,但慕容灼确定他绝非醉酒,那便是……
慕容灼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便搀着柳衿走到清静处。
“怎么回事?”
柳衿晃着头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低声道:“守在帐外之人不知为何全晕了,可我没有察觉到任何迷烟,等我进了大帐,大小姐已经不见了。”
慕容灼攥紧了拳头,眼中是比篝火还要灼灼的光芒。
“楚、阔!”
他咬牙切齿,抬脚便要向楚阔的营帐走去。
第六百五十二章 车轮围杀
柳衿勉强撑着身体拉住了他:“等一下,找他恐怕无用,大小姐帐中留下了这个。”
一张纸条,清晰地写着“欲救人,往营北树林”。
慕容灼对柳衿说道:“你先顾好自己,本王去救阿举。”
他先去了楚阔的大帐,果然没人,这一整夜的庆功宴楚阔也只是在最初露了一面。
慕容灼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纸条,这是很明显的陷阱,可是……
他将纸条一把团了扔到地上。
即便是陷阱,他也必须要去!
策马一路到了军营北面的树林,他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下马将马驱进了林中。
马蹄飞奔入林,夜鸟惊飞,随即林中便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慕容灼冷笑,亲自踏入林中时,便看到满地狼藉,重重陷阱被破,之前被他驱入林中的马此时也嘶鸣着倒挂在树上。
他手中握着逆鳞,眼观六路,说道:“不是要杀本王吗?现身吧!”
“动手!”
树枝沙沙作响,十道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个个手中寒风逼人,直向慕容灼。
“哼!”
蓝眸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长臂一挥,逆鳞出鞘。
寒鸦惊鸣,纷纷落叶被飞溅的鲜血打落,空气中血腥味开始弥漫。
一片飞叶从眼前飘过,对面便是最后一人,逆鳞将薄如纸的叶片削成两半,在黑衣人惊悚的目光中,冰冷的剑刃已然抵在他的喉咙中。
“说,本王的人呢?”
然而,不及黑衣人开口,一根吸入牛毛的银针已经刺进了黑衣人的死穴。
慕容灼冷肃的目光射向银针飞来的方向,就在此时,又有十人从树上飞了下来。
对方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凭借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敌得过慕容灼的,所以,只能采取车轮战术。
慕容灼的指尖在染血的逆鳞剑身上抹过:“哼!好啊,就让本王看看你们有多少人来送死!”
第二轮,同样的结果。
第三轮,依旧如此,只是这一回,慕容灼终于可以完全肯定一件事,在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是军中之人,虽然身手比一般的士兵要灵活强悍,但他们所擅长的仍然是战场上近身相搏的那一套。
不过,每十人当中便会有至少一名职业杀手,身法诡秘,就像藏在暗处的箭矢,随时都在找机会取他性命。
为了能杀他,看来背后之人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惜……
“既然来了,便休想再回去!”
眨眼间,地上已堆积了近百具尸骸。
可反观慕容灼,丝毫没有因这无休止的战斗露出疲态,反而愈战愈勇,整个人都笼罩在死神一般的煞气之中。
“最后一人!”
慕容灼戏谑地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见鬼似的看着他,连连后退。
“本王猜想,杀了你之后这一处应该是结束了!”
随着一声惨叫,寒光在空中划过,人头直接与身体分离,在空中打了个转后又端端正正落在脖颈上,然而,再也接不回去了。
黑衣人倒地的瞬间,慕容灼转动着拿剑的手腕,回头阴测测地看向某个方向。
“接下来,是否该轮到你了?”
此话一说,那个方向一个黑影以风一般的速度掠向树林深处。
“呵,轻功倒是不错。”
毫不在意的一句低语,几乎同时,也以毫不逊色的速度追了上去。
追到密林深处,黑衣人忽然停了下来,直接飞身上树,隐匿了身形。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慕容灼,真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在意这个**,说实话,我原本还没有把握你会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树上,黑纱蒙面,声音也明显是在刻意掩饰。
“啊!”
在一声压抑的痛呼中,凤举被人从树上推了下来,只是人被五花大绑,一根绳子吊在黑衣人脚下的树枝上,摇摇晃晃。
“阿举!”慕容灼眼神冷凝,下意识便要上前。
凤举却大叫着冲他摇头:“别过来!”
慕容灼脚步一顿。
黑衣人笑道:“是啊,别过来,你好好看清楚这下面是何物。”
一层铺满了树叶的网被掀了起来,凤举身下立刻出现一个深坑,在深坑中立满了尖锐的木桩。
一旦绳子断裂,凤举势必会落入深坑,被那些木桩刺穿。
一道尖锐的竹哨声自某个方向响起,吹响哨声的应该就是之前射银针、将慕容灼引来此处的那个人。
伴随着哨声,又是十道黑影窜出,将慕容灼包围。
站在凤举头顶的黑衣人得意冷笑,手中的刀开始在绳索上慢慢地割着。
“慕容灼,让我看看你是在意自己的命多一些,还是在意这个**多一些。”
他的话音落下,十人便开始从各个方向攻击慕容灼。
这回这十人的实力明显比之前那百人要强横许多,从身法来看,应该与之前那些杀手是一个水准。
这些人虽然难缠,但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只是……凤举那边的情形让他不得不分心。
他几次想要先去将凤举救下来,可最后都被人缠住了,肩上还挨了一刀。
凤举看看慕容灼那边的动向,发现了黑衣人的用意就是要利用她来让慕容灼分心,当下扯着嗓子大喊:“灼郎,莫要分心!”
“哼!我倒是小瞧了你这小子,你不害怕吗?”
凤举仰头,透过如墨的夜色望着黑衣人的眼睛,笑得云淡风轻:“我若死了,你也必死无疑,不信,你大可一试!”
第六百五十三章 毒虫之毒
识人而已,若到此刻她还猜不出眼前之人是谁,那在九品香榭便白待了。
楚阔!
琥珀色的凤眸,在黑暗中仿若星辰,那种无惧无畏的眼神竟透着一股高贵华威,这让同样养尊处优、自恃天之骄子的楚阔很不痛快。
楚阔眉峰一紧,手中的刀加重了力道,绳子也因此损毁得更加严重。
“我劝你最好莫要乱动,你一晃,绳子只会断得更快,你若不想死,便求慕容灼来救你吧!”
他要凤举喊出声,用这声音来让慕容灼分心,可他等了一会儿,凤举始终一声不吭。哪怕是他刻意割着绳子恐吓,凤举也只是嘲弄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难道你不怕死吗?若是在这绳子彻底断裂之前,慕容灼未能来得及救你,那你应该知晓自己的下场。”
凤举挑眉含笑:“我知道,我还知道,若我真落得那般下场,你会比我更惨。”
楚阔眯起了眼睛,眼前这少年与上回相见时截然不同,他当真只是慕容灼带回来的**?
两人对峙时,绳索因为部分绷断,凤举整个人在半空晃了晃。
这个变故落入了慕容灼眼中,他眼底燃起一丝焦虑,反手夺了一人的剑将人斩杀后,长臂一甩,那柄剑便径直飞向了楚阔。
楚阔也非泛泛,惊险之下身体向旁边一闪,饶是如此,剑还是擦过了他的肩膀深深钉在了他身后的一棵树上。
“怎么?不敢亲身与本王一战,只会派这些无用的饭桶来纠缠吗?你还真是窝囊!”
凤举悄然扬起嘴角,慕容灼是想故意激怒楚阔,将楚阔引下去,阻止他继续割绳子。
她仰头嘲讽:“灼郎所言不错,你,的确是窝囊!自己心有不甘,不服于人,却又毫无胆量与人一战,如此,不是窝囊懦夫、一无是处,又是什么?”
两方激将,就在此时,慕容灼逆鳞横扫,余下的五名杀手终于被他全部放倒。
这一幕落入楚阔眼中,深深刺激了他的自尊和好胜心。
楚阔扔掉手中的刀,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倾身而下,与此同时,又有十名杀手冒了出来。
“慕容灼,你真不该存在于世!”
慕容灼抬剑挡住了他刺来的一剑:“本王存在与否,不由你决定!”
他扫了眼周围的十人,皱了皱眉,满脸不耐:“真是惹人厌烦!”
侧身一躲,身后黑衣人的剑直接劈向了对面的楚阔,黑衣人眼睛一瞪,急忙住手。
就是这一空档,慕容灼眉梢一挑,已经闪到了楚阔背后。
楚阔只以为慕容灼这是在拿他当挡箭牌,至于,慕容灼从他身上摸走一样东西他都毫无所觉。
东西到手,慕容灼快速后撤,身体腾空,手中逆鳞一扫,余下的八名杀手顷刻间全部重伤倒地。
岂料楚阔早已察觉他的意图,先他一步跑到凤举上方直接割断了绳子。
这一刻,凤举忘记了呼吸,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要……完了吗?
不,不可!她不能就这般死了!
灼郎,灼郎!
尖锐的木桩已近在咫尺,凤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这一次是否还能重生?
忽地——
身体被人抱住。
最后一刻,慕容灼一手揽住她,一手用力撑在深坑边缘,将人带离险地。
“灼、灼郎……”睁眼看到眼前之人,眼睛不可控制地蒙上了雾气。
慕容灼扯断了绳子,紧紧将人揽入怀中:“没事了!有本王在!”
眼见手中筹码已失,楚阔失去了最后的凭仗,不甘地逃离。
然而就在此时,一枚暗镖毫无预兆地射向了慕容灼。
“灼郎小心!”
凤举情急之下下意识便要推开慕容灼,忽然,空中传开“叮”的一声,一粒石子自慕容灼身后的方向射出,精准地将那枚暗镖打偏。
暗镖钉在了树干上,泛着幽幽的乌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
“公子,他们还有人,快走!”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投射毒镖之人在提醒楚阔。
慕容灼眼神一凛,将逆鳞掷向暗镖射来的方向,只听“扑”的一声,一道黑影便从那个方向的一棵树上掉了下去。
只是早已不见了楚阔的踪影。
“燕云!”
“是!”暗夜中,狼头青铜面具下,夜狼卫首领燕云的声音带着瓮声。
慕容灼一声令下,燕云立刻去寻回逆鳞。
本以为事情到此便算是完了,可谁知,慕容灼左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怎么?”
凤举见他神色不对,快速挽起了他的衣袖,便看到他左臂上趴着一只黑色的虫子,虫子一动不动,被袖子扫落,看样子竟是已经死透了,可就在那虫子趴过之处,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血珠渗出,眨眼便由红转黑。
“是毒虫!”燕云恰好回来看到,面具下眼神陡然变得冷肃。
他一把推开了凤举,迅速从身上扯下布条紧紧扎在了慕容灼左臂上方,阻止毒血扩散。
“王,这并非一般的毒虫,定是您方才用逆鳞刺死的那人放的,这毒必须尽快处理!”
凤举虽然听慕容灼说过他身边有夜狼卫暗中护卫,但夜狼卫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现身,今日算是破例了。
她明显感觉到了燕云对她存在敌意,但眼下这并非是她最为关心的,因为就在这说话的片刻之间,慕容灼被扎着的手臂上黑紫色毒素已经迅速扩散,燕云的措施毫无效果,慕容灼修长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
第六百五十四章 楚家珍宝
“王!”
“灼郎!”
两人担忧地将人扶着坐下。
既然是刺客放出的毒虫,那这毒必是致命的剧毒。
凤举毫不犹豫抓住慕容灼的手臂,直接用嘴去吸伤口上的毒血。
燕云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阿举,你放开!”
慕容灼直接便要抽回手,可凤举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阿举!”
慕容灼的声音染上了怒意,只是显得有气无力。
他要强行将手臂收回去,动作太大,凤举没办法继续,死命抓住他的手臂,红着眼瞪向他,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低吼:“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丧命吗?灼郎……你若有事,叫阿举怎么办?”
慕容灼神志本就已经有些迷蒙,此时被她一吼,更是发蒙了。
光线太暗,凤举看不太清,只是隐约觉得最初吸出的毒血带着苦涩的味道,到后来便渐渐恢复成了寻常的味道。
“灼郎,你感觉如何?”
“还好。”
这倒并非是慕容灼在敷衍她,那双蓝瞳确实比方才清亮了许多,燕云也发现她吸了半天毒血,那手臂上的颜色确实淡了许多,应该是毒素浓度没有那么重了。
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
凤举吐干净了口中的毒血,忧心道:“如此下去不行,毒素若不彻底清除,很快便会再次加重扩散,还是先将人带回军营,让军医看看。”
“不可!”燕云说道:“且不说那些人一次刺杀不成,难保不会有再二再三,王若继续留在那些人眼底,毒患未解,只会险上加险。再者,那些军医处理皮肉之伤尚可,此毒他们恐怕无能为力。”
燕云所言确实不无道理。
凤举紧握着慕容灼的手,情况紧急,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
“也好,先找个隐秘之处安顿。”
在安然回到华陵之前,军营,确实不宜再回去了。
楚阔既然将这毒虫留到最后,必是对此法有着十分的信心,慕容灼若迟迟不归,他定会以为人已死于剧毒,如此一来,反倒安全。
可是,如若楚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呢?
边界荒凉,该去何处藏身?
此时,便听慕容灼说道:“去我们之前的河边。”
凤举眼睛一亮,心领神会。
慕容灼所言的便是他们几日之前捕鱼观星的地方,待将慕容灼安顿好,凤举又为慕容灼吸了一会儿毒血。
用河水漱口之后,她看向那守在慕容灼身边寸步不离的人。
“燕云,你即刻潜回军营找到我的护卫柳衿,带他来此处。”
燕云道:“夜狼卫在你面前现身已是破例,护卫王是夜狼卫唯一的职责。”
言外之意,便是她没有资格命令夜狼卫。
凤举眯了眯眼睛:“你是要守着灼郎的尸体吗?”
“无人能对王不敬!”燕云冷肃地按上了剑柄,作势便要拔剑。
“燕云!”慕容灼的声音虚弱冷淡:“本王命你,照阿举的吩咐行事。”
燕云低头道:“身为夜狼卫首领,燕云不能离开王半步。”
夜狼卫首领是八百夜狼卫中的最强者,也是护卫狼骑之王的最终屏障,轻易绝不会离开,这是历来的铁规。
燕云起身,将手放在嘴边向天发出一声狼嚎。
凤举直觉那声音并非简单的发音,而是在发出某种只有他们自己人方能听懂的语言信息。
很快,一声尖利的长啸如鹰唳长空,不过片刻,一个戴着同样面具的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参见王!”
慕容灼抬了抬手,那人起身。
燕云将凤举的话传给了夜狼卫,人应命离开。
等待的时间,凤举每隔一小会儿便要为慕容灼吸一次毒,好在她自己小心谨慎,没有吞下一丁点的毒素,只是慕容灼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迅速在自己身上几处地方划出几道伤口,毒血瞬间溢出。
他冲着凤举浅笑:“如此,你便不必费心了。”
“灼郎……”凤举眼眶发热,抓住了慕容灼的手:“为你费心,阿举甘愿。”
“可本王不愿。”
他将那把匕首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连同刀鞘递给凤举。
“给你。”
凤举不解:“给我做何?”
“本王说过,你身上要随时带着匕首防身。”
“这匕首……不是寻常之物吧?”凤举端详着匕首,问道。
她虽然对这些东西完全不在行,可这匕首单是外观做工便十分精巧华丽,刀鞘和刀柄上都镶嵌着红宝石,轻薄的银白色刀身,隐隐透着寒气。
慕容灼发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这的确是件好东西,本王第一眼在楚阔身上看到,便想给你弄来。”
“楚阔的?”凤举讶然,“莫非是你方才打斗时……”
慕容灼点头,按在她手上:“收好,如此本王才能放心。”
“能被楚阔贴身带在身上,又能入得了你的眼,只怕这东西算是楚家的珍宝了,若是被他们发现,只怕要小家子气了。”
慕容灼轻笑:“肉疼是必然的,但他们绝不敢来要。”
一旦楚家明着来索要,便是主动承认刺杀是他们所为。
不多时,柳衿便被带来了,只是人并不清醒。
凤举查看了一番,回想起自己被抓的情形,那时她原本在大帐内,感觉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下,十分细微,之后人便开始晕眩。
后来被绑入林中,清醒时发现自己脸上被水淋过。
难道就是如此简单?
她快速去河边打了水回来淋在柳衿脸上。
第六百五十五章 亲入庖厨
“柳衿、柳衿!”
连唤两声,柳衿终于睁开了眼睛。
“大小姐!是柳衿无能,保护不力!”
“这怪不得你,这些暂且不提。”凤举你里衫撕下一块白绸,沾了慕容灼的毒血递给柳衿,说道:“柳衿,你立刻快马回京,将此物交予沐先生,他若能直接配制出解药,你便将解药带来,若是实在不好判别,只好劳沐先生亲自跑一趟了。我们也会往华陵赶,沿途我都会找凤家商号,你途中换马也去找他们,如此以便我们接头。”
“是!”
柳衿一走,慕容灼抓住了凤举的手腕,道:“刘承。”
凤举点头:“我明白。”
慕容灼已经不在了,刘承一人待在军中恐会遭遇不测。
凤举看向燕云:“听到了吗?再派人去将刘承带来,顺便带几匹马回来。切记,不可让刘承知道你们的身份,派去之人面具便不要戴了,改蒙面吧,便说是我凤家的府兵暗卫。”
如今刘承尚未完全归心,若是被他得知慕容灼背后有隐藏实力,难保他不会上报。
夜狼卫不能在外人面前现身,在刘承赶来时燕云与其他的夜狼卫便都消失了。
好在凤举在来青州时随身带着凤徽令和九御印,用凤徽令召集了四名凤家府兵沿途看护,而有九御印在,商号管事即便不识得凤举,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为了尽快拿到解药,一路上马车几乎是日夜兼程,有时,慕容灼的毒发作得厉害,只好寻着客栈留宿。
这日,慕容灼的毒再次加重,凤举只能寻当地郎中,暂解燃眉之急。
送走了郎中,施诊后的慕容灼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人昏睡了过去。
“大小姐,水蛭弄来了,暂时应该是够了。”护卫提着小缸回来。
凤举点头:“先弄一条来试试。”
“是!”
护卫用筷子夹起一条水蛭放在了慕容灼被毒虫咬伤之处,饥饿的水蛭很快便开始吸食毒血。
眼见有效,凤举接连让人放了四五条,如此一来,加上方才郎中施诊,应该是能缓解一阵子了。
可是……
看着那四五条水蛭因为吸食了毒血而身体鼓胀,一动不动,凤举忧心忡忡。
“好了,今日暂且如此吧!将余下的好生养着,路上用得到。你们在此好生看着,我去后厨看看。”
给了客栈老板一些钱,凤举借用了后厨一席之地……
等她再次回到房间时,慕容灼正靠在榻上,长发垂肩,神情委顿,似怒似嗔。
“你去了何处?本王都成了这般模样,你难道不该时刻守着本王、看着本王吗?凤氏阿举,你这没良心的女郎!”
凤举的笑有些勉强:“灼郎,你这般模样,比捧心西子还要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哼!笑得真丑!”慕容灼抬手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你端的是何物?”
“是乌鸡糯米粥,补血养身的。”
凤举掀开盖子盛了一些。
不知是否毒素作祟,慕容灼这阵子毫无胃口,肉香飘来,他立刻摇头。
“本王不想吃。”
凤举不管他说什么,顾自舀了一勺吹凉了放到他唇边。
“两日你失血太多了,必须补一补。”
慕容灼皱眉:“本王没胃口。”
他撑起身子,将额头抵在了凤举肩上,疲惫道:“阿举,只要你陪本王说说话便好。”
“灼郎,这是我亲手做的。”凤举也不强迫他,只是如此说道。
慕容灼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随后,眼睛瞟向凤举手里冒着热气的粥。
凤举点头:“我做的,亲手做的,不过,你若实在没胃口,这些便端去给别人吃了吧!”
“别!”情急之下,慕容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难掩惊喜,“当真?这粥……当真是你做的?”
说完,狐疑地看了眼碗里的粥。
“本王记得之前让你为本王做饭,你说你不善厨艺,这……哼!你休想随随便便拿旁人做的来糊弄本王!”
这乌鸡糯米粥无论色香味,都足以与宫中的御厨相比,他实在难以相信养尊处优的凤举会有这等手艺。
凤举无奈:“难道非要我端一碗难以下咽的饭菜来,你才肯信,肯吃?”
慕容灼扬着下巴,一副“你休想骗本王”的模样。
“罢了,你若不信,我送去给街上的乞丐吃了吧!”
凤举作势便要起身。
慕容灼斜眼看她,发现她眼中的失落伤心,心生不忍。
“等等,这……当真是你做的?”
凤举幽怨地看向他,说道:“否则你以为我方才是去了何处?我这一身厨房的油烟味你难道闻不到吗?我废了一个多时辰,亲手淘米煮粥,亲手一点点将鸡肉撕碎,没想到……算了,我还是去送人吧!”
“你敢?!”
慕容灼伸手利落地将碗夺了过去,生怕被人抢走似的,恨不得揣进怀里。
“这些都是本王的,就算本王不吃也不能给旁人!”
他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刚拿起汤匙要吃,瞟了凤举一眼,又把汤匙丢回碗里。
“本王手疼。”
如此别扭的慕容灼,凤举早已习惯了。
她轻笑着,接过粥碗:“我喂你。”
慕容灼眉梢飞扬,浅浅的笑容,稚气而满足。
就着凤举的手尝了一口,他又一次狐疑地看着凤举:“这个……”
“怎么?”凤举紧张地问。
曾经为了讨好萧鸾,她是跟御厨学过,但仅仅只会几道菜色,而且只做过寥寥数次。
第六百五十六章 抢占军功
“很难吃吗?”
慕容灼看出了她的忐忑,却因此更加相信这就是他的阿举亲手为他所做。
“这真是你做的?”
“若是难以下咽,还是别吃了,我去让人再……”
“不是!”慕容灼抓住了她,一脸餍足,“好吃,比本王所想的要美味多了。本王之前让你做,你非是不肯,这回为何忽然肯了?阿举,你终于心疼本王了?”
凤举眨眨眼睛:“为报灼郎救命之恩。”
“仅仅只是为报.恩?”慕容灼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本王不用你报.恩。”
凤举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他却冷哼着别开了脸。
“灼郎,你堂堂大燕长陵王,如今又是大晋的四品振威将军,何以如此孩子气?”
“凤氏阿举!”慕容灼咬牙瞪她,就像一个柔弱病美人在看着负心郎:“你这个没心肝的女郎,哼!”
“灼郎,你傻吗?”凤举声音轻软,“能让我亲自近庖厨,自然是因为我觉得,你或许值得我如此。”
华陵凤家的嫡女,有的是人服侍伺候,何必要亲自去伺候别人?
曾经,她为一个人犯贱做了蠢事,本想着再也不做了,可是,上苍又将眼前之人送到了她面前。
她想,这一次,这个人,或许真的是值得的。
慕容灼不悦了:“何谓或许值得?是定然值得!你在旁人面前舌灿莲花,巧舌如簧,为何在本王面前便总是开口气人?”
凤举嗤嗤地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
“阿举,你……你莫哭啊,本王不是……本王只是想……”
慕容灼张口结舌,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不知所措,那便唯有眼前之人的眼泪了。
“阿举,你莫哭,莫哭……”
他伸手帮凤举拭泪,凤举忽然倾身抱住了他的腰。
“灼郎,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对阿举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若舍我,我必不谅你!”
这,绝对不是玩笑!
萧鸾背叛她,她恨过,怨过,痛过,但是如今对那人早已心灰意冷。
可是慕容灼不同,若是有朝一日慕容灼也背叛了她,那她真不知该如何了。
慕容灼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女子能为他吸毒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可为何就是不愿意完全信任他?
“阿举,本王会慢慢向你证明,本王比任何人都值得你信任!”
“好。”
虽然慕容灼确实没什么胃口,可还是将凤举熬的粥全部吃光,就像是生怕凤举将余下的送给别人,一口都没有剩下。
凤举忍不住偷偷地乐了。
……
在行了大约六七日之后,终于,所经之地的商号管事带来了消息。
柳衿很快带着解药出现在凤举面前。
“大小姐,沐先生说这些解药必能解慕容郎君之毒。”
沐景弘既然能发出这样的话来,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让慕容灼服过了药,凤举心头的大石也总算是落地。
“柳衿,你一路辛苦了。”
“为大小姐效命是柳衿当为之事,反而……是柳衿未能警觉,让歹人有机可趁,此次回京柳衿已经向师父说明,要重新回去磨炼,等到柳衿有足够的能力再保护大小姐。”
凤举道:“你是打算离开我身边?”
“不!柳衿只是暂时,等到……”
“难道你就不怕等到你修成归来,我已经被人暗害了吗?”
“这……家主与师父必会派更得力之人保护大小姐。”
凤举无奈地摇了摇头:“柳衿,父亲与左凌既然决定派你来保护我,那便说明你就是凤家最出色的人选,没有人会比你更优秀,若是连你都没有自信护卫我,难道我还能指望旁人?好了,你有没有能力是我说了算,此事勿要再提。柳衿,你奔波一路了,先坐下。”
凤举给他斟了一杯茶,问道:“你此番回去华陵或是在途中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楚阔将战报传回京的同时,说慕容郎君带着身边一名**消失不见了,如今楚家四处炫耀此回对秦大获全胜皆是主帅楚阔之功,人们都在猜测慕容郎君是在边界趁机潜逃了。”
刘承在一旁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也不由得火冒三丈。
“楚阔真是厚颜无耻,非但抢功,还心狠手辣,蓄意构陷。”
凤举嘲讽道:“刘副将追随楚大将军多年,对于这些应当早已司空见惯了,何必如此激愤?”
“我……”刘承愤懑又疑惑地瞪着凤举,“我是在为长陵王不平,此次对秦之战若非是他,秦军必会长驱直入,你根本不明白这份军功有多重,这本是长陵王应得的,可你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刘副将,你看清楚事实,我们大晋国风一向便是如此,如你这般愤愤不平之人比比皆是,然而又有何用?”
“那……难道就这么将不世军功拱手于人?”
“他想抢占军功,那便随他去吧!反正即便没有楚阔,朝廷也不会将这份军功给灼郎。不过……”
凤举看向榻上的慕容灼,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凤氏阿举岂会吃亏?”
楚阔仅有一张嘴,可天下悠悠众口,向来都是堵不住的。
……
有了解药,慕容灼的身体已经不成大碍,又修养了几日之后便改车换马,一路往华陵急赶。
与西秦的战事是结束了,然而此番得胜而归,他们在那座锦绣京华中的争斗才正式开始!
这是一场……无声无血却肮脏残酷的搏杀!
第六百五十七章 衡楚之争
八月末,九月初,华陵秋意渐生。
这一日的朝阳主街格外的热闹,百姓们一早便都夹道等候,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而在两旁的酒馆茶楼内也已是座无虚席,士子、贵族,王孙,粉黛,衣冠云集。
“都这个时辰了,为何还不来啊?”
“是啊!算算时辰早该入城了。”
人们翘首以盼了许久,开始躁动了起来。
忽然,“咣咣”的铜锣声传来,一人手提铜锣飞奔而来。
“军队入城了!军队入城了!”
众人不耐地撇嘴,翻眼皮,这句话早在一个时辰前便传入城中了,可到现在都不见人来。
忽然,飞奔的马蹄声传来,踏在每一个人心间。
先是两名士兵骑着快马绝尘开道,之后便是两行士兵快速跑来捉刀护卫在长街两侧,防止有人靠近。
一切就位,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长街。
“镇西将军凯旋!”
旌旗迎风,整肃的军队渐渐行入众人眼中。
楚阔骑在一匹神骏之上,身上锃亮的铠甲在阳光中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越发衬得整个人器宇轩昂,威势凛然。
“早就听闻楚家四位郎君,个个是人中龙凤,姿仪非凡,只是都常年在外,寻常实难见到,今日总算能一睹楚二公子风采了!”
“是啊!如此气度,难怪被人称为继任大将军之位的不二之选。”
男人们议论着。
而围观的女眷们早已被楚阔的容貌风仪迷得心驰神飞,满面桃花。
“楚郎!楚郎!果真美丰仪!”
“楚郎……”
罗帕,香囊,鲜花,纷纷投向了楚阔,万人瞩目,好不风光!
迎瑞楼上,一众王孙贵女们目睹着这一幕,或欣羡,或嫉妒,或仰慕。
在一片哄闹声中,一个华服青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呵,还真是好不风光!可我却听说此番西秦大军来犯,楚二连连败阵,被西秦太子宇文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是慕容灼以出神入化之手段迅速反败为胜,最后还不费一兵一卒诈得宇文擎主动退兵。怎么如今反倒只见楚二招摇过市,却不见了慕容灼?”
青年是朝中侍御史章大人家的次子。
有人笑着劝道:“章文兄,此话你还是慎言为妙啊!且不论慕容灼的身份是否受得起这份功勋,首先这楚家便不是好招惹的!”
“是啊!华陵四大世家,有哪一家是好招惹的?慕容灼再是英雄盖世,终究只是个敌国俘虏的身份,你看他如今虽说是攀附上了凤家,博得了四品振威将军的头衔,可如今这局面,凤家可曾出面为他争取什么?能为他在朝中保一个虚衔便不错了!”
可是章文却看着下面嘲笑道:“楚家又如何?自己没本事,夺人军功,亏得他们还好意思腆着脸在此炫耀。”
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章文这自然不是大发善心为慕容灼鸣不平,他只是在嫉妒楚阔。
面对章文的一时酸意,众人不敢多做附和,只是打着哈哈,各自哄闹,正打算岔开话题,就听见一面屏风后传来重重拍桌的声音。
“哼!居然有人胆敢议论我们楚家的是非!”
只见楚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直直射向了章文,英俊的脸上满带着阴厉。
“方才就是你在说话?”
楚风走到章文面前,周围人都自觉避到两侧。
楚家三子被慕容灼和凤举狠狠收拾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近来心情一直不好,京中人们见了他都躲着,谁也不敢招惹他。
章文今日算是倒霉到家了!
众人根本都未曾看清楚风是如何出手的,便听见章文一声惨叫,整个人都飞出去撞到了墙壁上,人落到地上时,一条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摊在身边,应该是被拽得脱臼了,章文痛得冷汗淋漓。
“我二哥乃是此次出征主帅,慕容灼算什么?他不过是我二哥驱策的一条狗罢了,军功不归主帅,难道还要加诸在一条狗身上不成?”
有了章文的前车之鉴,周围人谁还敢再多嘴一句?
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是官宦出身,可家族与楚家根本不能比,何况楚风自己还是师从苍山门,是楚家四子中功夫最高的一个。
“啪、啪、啪!”
响亮的击掌声自楼梯口传来。
衡永之带着护卫上了二楼:“说得好!楚二公子此言甚是有理。慕容灼,哼,不过就是一条任人驱策的胡狗,狗,怎能加诸以如此功勋?”
慕容灼不止害他颜面扫地,更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他与慕容灼不共戴天!
“不过嘛……”
衡永之话锋一转,看楚风的眼神三分怜悯,七分嘲讽。
“慕容灼被人抢去军功算是他自己无福受之,可反言之,这也着实算令兄有本事,能霸占楚骜留下的位子,如今再有这个便宜得来的军功,官升一品成为真正的大将军,也是迟早之事。就是可惜了你楚三公子啊……”
说话间,他已经寻了个地方坐下,随从招呼小二来沏茶。
“我?哼!衡永之,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楚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阴翳一闪而过,拳头悄然攥紧。
衡永之不悦地皱眉,很快收敛,意态悠然地拂着衣袖。
“当初楚家送你去苍山门学艺,都以为是要将你培养成第二个楚骜,我等这些人与你一比,真是不足为道。可谁能想到呢?如今这大将军的位子被楚二抢占了不说,你自己至今身无官职,楚三,我看你家让你空学这一身武艺,应该是要你给楚二做个贴身影卫或者随从打手了,同胞兄弟,还真是天地悬殊啊!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楚家与衡家历来不合,两家子弟自然也是深受影响,见面便剑拔弩张。
第六百五十八章 当街闹剧
衡永之更不会忘记,自幼时起,每每人们提到这个在苍山门学艺的楚家三子,那便像是提到一个天之骄子,而他们这些人,便被楚风这个名字踩成了渣。
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奚落这个站在自己头顶之人,这让他倍感痛快。
楚风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视线扫过衡永之,移向了楼下风光得意的楚阔。
外界皆传楚家四子个个人中龙凤,且各有所长,互相帮衬,感情极好,可是,人心最是多变,嫉妒是人的天性。
他被召回京中多时,原以为家族是要他接任楚骜留下的位子,可是他至今无所事事,只能看着二哥风光。
他心中如何能不气?
火气渐盛时,衡永之还在火上浇油。
“哎,很快我便要出仕任职了,听说凤家也在为凤逸物色机会,咱们四大世家够年纪的嫡系子弟,眼看着也就只有你与裴绍尚无消息了。”
裴绍早已不再是裴家少主,很快还要被从嫡系除名,如今在家族中的地位与一个旁支庶子无异,更甚至,就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
拿楚风与他相提并论,背后之心可想而知。
“衡永之。”楚风压抑着怒火,视线带着某种恶意扫向衡永之身下,“听闻你看上了凤家阿举,欲对人行不轨之事,却被她和慕容灼整成了一个废人,也难怪你说话阴阳怪气,与宫中阉竖一般无二。”
衡永之最忌讳的伤被楚风狠狠刺痛,他当下便拍案而起,指着楚风的鼻子。
“楚风,你很好!我今日倒要看看苍山门学艺究竟有何了不起,给我上!”
衡永之身后的护卫们登时一拥而上,楚风也毫不迟疑地拔出了龙泉剑,一时间,迎瑞楼上人仰马翻,乱做了一团。
衡永之带的人虽多,可楚风一身武艺的确非常人所能及,在楼上陈设碎了一地的同时,衡永之的人也都被撂在了地上,东倒西歪。
楚风目中无人,心狠手辣,那些随从几乎全部都是重伤。
“一帮废物!这么多人都收拾不了他一人!”
衡永之气急败坏的同时,又对楚风生出了畏惧,他随手抄起一把剑握在手中。
衡楚两家同为武将立族,世代封侯,他不甘心输给楚风。
楚风冷笑:“就凭你?哼!”
一个在京中养尊处优,最多会些花拳绣腿,一个却是常年在外习武,很快,高下立判。
楚风却打红了眼睛,他是嫉妒兄长,他是厌恶衡永之,所以,他需要发泄。
街上,楚阔正打马经过迎瑞楼,轰隆一声,二楼栏杆被人撞破,衡永之直接飞了出来,摔到队伍前方,倒在地上连声惨叫。
这一变故让军队被迫停下行进,楚阔正要询问,就见又有一人凶神恶煞地追了出来。
“三弟?”
见势不对,楚阔急忙下马拦住楚阔。
“三弟,你这是在做什么?”说着,又悄声道:“衡永之再不济也还是衡家少主,你若将他打出好歹,父亲那里你要如何交代?”
楚风闻言,犹豫了。
然而,衡永之却倒在地上强撑着身体,鄙夷道:“哼,我所言没错吧?只能听命于人,楚风,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楚阔暗叫一声不妙,这衡永之简直是在找死!
楚风已经一把甩开了楚阔,瞪着猩红的眼睛剑指衡永之。
“衡永之,我今日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三弟!你住手!我叫你住手!”
楚阔见自家三弟被人激怒,完全不听劝,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当街杀人,杀的还是衡氏一族少主,只好亲自拔剑去阻拦。
在大军得胜而归的大喜之日,衡楚两家子弟当街斗殴,如今又是楚家亲兄弟动手,着实是让满城百姓看了一场大热闹。
楚阔直觉三弟今日状态不对劲,好似对他有敌意。
领兵打仗楚阔比楚风擅长,可单打独斗他却不是楚风的对手,招架得十分勉强。
而楚风嫉妒不甘作祟,与楚阔对战毫不留手。
他不懂,凭什么二哥明明武功不如他,却能独占主帅之位?而他就要一事无成,困在京中受人奚落?教训个人还要被当街训诫!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啊!”低吼一声,楚风直接挑掉了楚阔的剑,将楚阔一掌打开,抬剑刺向了衡永之。
在场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得住他,他一掌能将自己嫡亲的兄长打伤,那这一剑下去,衡永之焉能留命?
“三弟!”
“楚风,你敢?”
楚阔和衡永之同时大叫。
已经有人不敢再看,或偏开头,或失声惊叫。
楚风手中的龙泉剑即将落下,忽然,他手腕一痛,龙泉剑抓握不住,直接脱手在空中打了个晃后,垂直下落插在了衡永之大腿。
“啊!”衡永之惨叫一声,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袍。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楚风握着手腕大怒:“谁?”
他头都未来得及回,两腿弯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双腿不受力,毫无预兆直挺挺地跪在了衡永之身边,如此诡异的一幕就连承受剧痛的衡永之都愣住了。
整条街都静默了,与此相反,一阵马蹄疾驰声叩在朝阳主街上,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军队末尾,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就见那齐整肃穆的军队竟是十分自觉地让到两旁,空出中央一条主道。
而后,一人一袭银光战铠策马而来,眉目如画,玄色披风在身后凛冽飞扬,迎着灿灿日光,那人便如九天战神亲临,风华灼灼,不可逼视。
第六百五十九章 迎君凯旋
良久的静默之后,当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容终于近在咫尺,长街之上瞬间沸腾了。
“是将军!”
“将军回来了!”
将士们齐声高呼,尽是狂热的崇敬。
百姓们更是被这惊才绝艳的风华所震撼,目眩神迷,欢呼四起。
“慕容灼?”楚阔率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他没死?这……这怎么可能?”
就连打红了眼的楚风和腿上流血不止的衡永之都是同样的表情,不敢置信,愤怒,不甘。
伴随着欢呼,议论、揣测开始在人群中口耳相传。
“是谁说长陵王叛逃?如今人已归来,可见那些传言简直一派胡言!”
“何谓传言?分明是军中送回的战报,究竟是何人刻意中伤长陵王可想而知。”
“莫非是……有人想独占军功?”
慕容灼策马停在楚阔身边,楚阔此时被自己的弟弟打得着实有些狼狈,慕容灼居高临下的姿态更让他觉得刺眼至极。
“失望吗?”慕容灼飞扬的眼角勾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楚阔眯眼,嘴角阴沉沉地牵起:“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慕容灼挑眉,事实如何彼此心知肚明,他懒得与此人浪费口舌。
楚阔更不愿保持这种被人居高临下的处境,他冷哼一声,转身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楚风拽起来。
“马上回去,还嫌丢人不够吗?”
楚风毫不领情甩开了他,他皱眉低声道:“你好好给我看清楚,我们眼下首要对付之人是谁!区区一个衡永之,值得放在眼中吗?”
说着,又当众向衡永之抱拳道:“衡少主,今日乃是大军凯旋之日,我等还需进宫面圣,你与舍弟之事,回头我们私下再协商,我想,你也不愿在此被某些人看笑话吧?”
某些人?
慕容灼淡淡一笑。
衡永之带的随从都被打成了重伤,楚阔只好另外派手下送他回府。
衡永之的目光在慕容灼和楚风之间来回扫过,这两人都与他有仇,可他最恨的还是慕容灼。
就在衡永之被两个士兵搀扶起来时……
“镇西将军所言甚是,某些人还是速速回府,免得被人笑话我大晋世族不会上阵杀敌,只会当街内讧。”
慵懒优雅的声音传来,一辆奢华的马车驶入了众人的视线。
当那一袭红裳自马车上迤逦而下,慕容灼眸中神采奕奕,翻身下马。
两人相视一笑。
“灼郎凯旋,阿举特来相迎。”
本要离开的衡永之目睹这一幕,更是心火怒燃。
楚阔将凤举上下打量了一番,并未认出凤举,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凤家嫡女。
不得不承认,他见过的名门贵女无数,这凤举的确有种寻常女郎无法企及的风度。
不过……
那又如何?在他看来,这世间无人能及得上他的妹妹。
说到底,这凤举也不过是个不知检点、被慕容灼利用的蠢货。
慕容灼牵住了凤举的手:“你怎么来了?”
凤举眨眨眼睛:“我方才说了,来迎你啊!”
楚阔道:“女郎,此处不是你该来之地。”
“哦?同为世族,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凤举缓步踱到楚阔面前,笑容明媚,声音低柔:“灼郎是我凤氏阿举之人,我总要护着他,不能让某些人算计了他,楚二公子,你说呢?”
“你我的确同为世族,但你却是个女子,身为女子,如此罔顾廉耻只恐不妥吧?”
“罔顾廉耻?”凤举拨弄着扇子遮挡了唇角,眉目含笑:“窃他人之功者,还知道廉耻二字?”
楚阔冷笑:“你终究只是个女郎,想法太天真了,你以为你即便是我不抢,这军功便会归他所有了吗?”
凤举沉默了片刻,就在楚阔得意时,又忽然笑着说道:“你说的没错。”
此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凤举望向了宫门的方向,浅笑:“我想,应该是圣旨到了。”
楚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番唇舌对峙下来,他发现眼前的女郎看似年幼,满脸笑意,却……让他看不透。
果然,凤举的话音刚落下,便见两人策马而来。
慕容灼蹙了蹙眉,其中一人他认得,是内侍总管常忠,另外一名青年一身锦袍,面目俊朗,却从未见过。
“那是何人?”慕容灼靠近凤举,低声问。
此时,常忠与青年已经下了马。
凤举轻声道:“皇六子萧羡吧?!”
“你也不认得?”
凤举没有立刻回答,今生的她确实从未见过这位六皇子,只是前生嫁给萧鸾后偶然见过一面。
“这位六皇子生母卑微,毫无势力,几乎是被人遗忘的存在。”
萧羡走到人前,颇有种趾高气昂、扬眉吐气的味道。
“本殿下奉父皇之命前来宣旨。”
可转而面对常忠这个内侍官,堂堂皇子却一副怯懦讨好:“常公公,请。”
“镇西将军接旨!”
常忠一语,周围人立刻跪倒一片。
在常忠宣旨时,凤举只是抬眼盯着六皇子,若有所思。
“怎么了?”慕容灼发现她的异常,低问。
“我在想,为何会是他?如此殊荣要么是太子亲临,要么便是与楚家沾亲的萧晟,再不济也应是萧鸾,可为何会落到这位六皇子头上?”
慕容灼道:“东宫与楚家不合,不愿来是正常,萧鸾不敢太引人瞩目,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愿来,但萧晟与楚家沾亲,楚家获胜他理应获益,是最有可能来的,除非……”
第六百六十章 民愤军心
“除非萧晟近况不利。”凤举微微一笑:“看来,萧鸾的手动得很快啊!”
到了如此境地,萧晟的处境岂止是不利,简直……是要被当成弃子了!
圣旨之意无非是褒奖此次大军得胜,最后宣召楚阔与一些将领入宫。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字提及慕容灼。
常忠宣完旨,众人表情各异。
“不甘吗?”凤举握了握慕容灼的手。
慕容灼不甚在意地撇嘴:“本王之志岂限于此?”
而后,挑眉戏谑睨向凤举:“有人护着本王,有她在,是绝对不会让本王吃亏的。”
凤举莞尔。
“镇西将军,请即刻入宫吧,陛下与朝臣们还等着呢!”
“有劳公公。”
常忠与楚阔说完,视线落在了慕容灼身上。
“振威将军。”
面对着忽然走过来的常忠,慕容灼神色冷淡。
凤举笑道:“常公公,许久未见了。”
常忠完全没有将慕容灼的冷淡放在心上,神情和善:“此前听闻振威将军失踪,着实令人挂心,既然如今将军安然归来,那便不妨随奴才与诸位将军一同入宫吧!”
似乎是怕慕容灼回绝,他靠近一步,低声道:“此战将军功不可没,总要入宫露个脸才是。”
常忠这明显是在提点慕容灼,露个脸不至于被人遗忘此次功劳究竟归属何人,凤举之所以让慕容灼在今日这个时候出现,又自己亲自来迎接,也是为了引人注目。
慕容灼犹豫了一瞬,他虽不喜入宫面对那些嘴脸,但有些事不得不为。
他正要答应,却被凤举掐了掐掌心。
凤举抱歉地笑了笑,低声道:“常公公,您的好意我们明白,只是……”
说着,凤举忽然提高了声音,让周围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圣旨之上并未说明让灼郎入宫,许是陛下认为灼郎此战功勋不足挂齿,既如此,无召而入宫,岂非让灼郎获罪?我看,灼郎就不去了吧!灼郎,依你之见呢?”
慕容灼顿时心领神会,眼中荡起浅浅涟漪。
“阿举所言甚是,既然陛下认为慕容灼无功,慕容灼不敢无召入宫,就此告辞了!”
说完,拉着凤举上马,扬长而去。
如此情形让楚风和衡永之心中大感痛快。
慕容灼,你打了胜仗又能如何?区区一个战俘,只配给女子当男宠玩乐!
然而楚阔却隐隐发觉了不对劲,周围原本对他的敬畏目光仿佛全都变了。
“你我都清楚,若非长陵王,我们恐怕连命都没了,岂能风光凯旋?明明是长陵王之功,凭什么入宫领受封赏的却是那些吃了败仗之人?”
“长陵王虽曾为北燕之将,但如今已归属于我们大晋,他待我们晋人毫无敌意,还有,方才若非他出手,衡家少主早已被楚三公子杀了,可他自己劳苦功劳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
訾议之声频频响起,越传越烈。
常忠望向凤举和慕容灼离开的方向,深沉的眼底划过一抹赞赏。
即便慕容灼随他入宫,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处,但如此当众拒绝,反倒激起了民愤,博取了民心。
民心,军心,远比那些表面的封赏有价值得多。
“灼郎方才真是楚楚可怜,整条街之人都对灼郎心生怜惜了。”
慕容灼闻言,眉峰蝶翼般振了两下。
楚楚可怜?
他方才的确是在配合凤举激起民愤,博取同情,但他可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凤氏阿举,你再敢胡言本王便将你丢下马去!”
凤举懒洋洋地靠在他胸前,一脸餍足:“你会吗?”
“哼!”
慕容灼冷哼着,在凤举腰上捏了一把,嘴角却是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对于凤举这种明显是恃宠生娇的行为,他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灼郎,那位常公公对你的确是非同寻常,凤家虽然在宫中各方面多有打点,但常忠一向中立,适当给予某些人提点为他自己谋取安稳尚可理解,但他对你,表现得太过热心了,而且,观他之意不像是陛下授意。”
“无事献殷勤,必是有所图谋。本王在他身上未曾察觉到恶意,但总觉此人古怪,阿举,你离他远些!”慕容灼勒住凤举的腰身警告。
凤举沉吟一声,她也从未在常忠身上察觉到恶意,如今听到慕容灼也这样说,便更加肯定了。
可是,没有恶意,却又向他们频频示好,常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不!”凤举轻轻摇头:“灼郎,对此人自然不可全信,但稍加借助他之力于我们并无坏处,我会设法找机会与他一谈,若是可行,日后你若单独入宫,有他提点会事半功倍。”
“嗯!”慕容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灼郎?”
慕容灼回神,目光幽深看向远处:“仅此一战远远不够。”
要想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就必须有仗可打,而且最好是趁早。
凤举点头,道:“是啊,若无实质兵权,一切皆是空谈,而且时间拖得太久只会将此次积累的军心消磨光,可是……”
“看来本王是该传信给赫连信了。”
无仗可打,那便只能自己创造机会了。
望着眼前的粉墙朱门,楼台高阁,慕容灼的心沉了几分,不由得将凤举拥紧。
他不想让凤举回到这个地方,让她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太累了。
“你手腕之伤已好,可是竞琴之约只剩下一个月不到了,若是不行,你无需勉强。”
凤举安心依偎着他,闭上了眼睛:“只剩下三场了,我一定要胜!”
正如慕容灼需要博取民心军心,自己在闻知馆应下三月七胜之约,争的不单单是一尾沧浪琴,而是在大晋名士们心中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