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跳窗而走
“哈哈哈哈……好!”白桐知拊掌大笑:“老夫便等着看你能做到何等程度,若是做得好,老夫亲自为你斫琴相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向准的沧浪已是绝世名琴,而天音圣手之一的白桐知,他的斫琴技艺比向准还要高卓。
“老夫败了!谢小子,有空常来斫琴阁,老夫正缺一名试琴之人,闷得慌!”
白桐知广袖挥舞,人已潇潇洒洒翩然离去。
有他参加的竞琴会从来就不按正式规矩进行,五位品评师成了摆设,讪讪离席。
席公驻足在凤举所在的琴轩前,神情复杂,忽然听见里面婢女的声音。
“公子,您的手流血了!”
“如此伤势实在不该参加竞琴的,沐先生也说了,镇痛药的药效一过,您会承受成倍的痛苦。”
席公皱了皱眉:原来,谢无音竟还是带伤竞琴!
琴轩内,玲珑清理着落在琴上的血迹,酌芳为凤举的伤口做着简单的包扎。
随着竞琴会的结束,外面的人声已经渐渐减退。
收拾妥当,玲珑正准备撩起帘子……
“慢着!”
凤举忽然低叫了一声,下意识便往旁边躲了躲。
酌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看见在人们纷纷向外走时,却有一个身影反向而行,视线明显在看向她们所在的这个方向。
“那是……睿王殿下?”
“果真是睿王殿下,他怎会来此?”
凤举躲避在翠竹之后,防备地盯着那道身影,手不自觉地握拳。
是啊!萧鸾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是只是单纯地来品琴,或是有意来为自己笼络人才?
就在她暗自揣测时,两个婢女已经在她身上看了一圈。
酌芳小声问:“公子,您如今这副装扮大多数人都是认不出的,您觉得睿王殿下是否……”
凤举看了她一眼,迟疑地摇头:“我不确定,也不能冒这个险!”
要瞒过萧鸾的眼睛,她实在是没有这份自信。
“也不知睿王殿下是否是发现了您的身份,若是如此,您便没有必要躲避了。”玲珑嘀咕着。
酌芳沉思道:“公子一直以来都十分谨慎,应该是不可能被窥破身份的。公子,若不然您戴上幕离?或者,奴婢先去将人引开?”
凤举纠结地皱眉,这两种做法无论如何想都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她环顾琴轩四面,盯上了那扇大开的窗户。
酌芳和玲珑看着那双闪烁的凤眸,再看看那扇窗户。
“公子,您该不会是……打算跳窗吧?”
“公子,如此行径实在是与您的身份不合,若是被夫人知道……”
一个望族世家的千金,岂有跳窗的道理?
凤举默默将视线再次转向了萧鸾。
她扮成男子,以谢无音之名参加清谈会,入闻知馆,结识名流,博得名望,提升影响力,理由都只有一个——为抗衡萧鸾累积资本!
她绝不能让萧鸾知道她的身份,阻碍她的道路!
“事急从权!”
“卿卿!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熟悉的醇厚温柔的嗓音传来,此时此刻传入凤举耳中,简直宛若天籁!
萧鸾正疑惑人都散去了,那谢无音为何迟迟不出来,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便从他身边翩然而过,直接赶在他前面走进了那间琴轩。
“是他,衡澜之?”
早听闻衡澜之与谢无音交情匪浅,竟是真的。
衡澜之掀帘而入,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坐凳上,双手趴在窗棂上,一条腿已经探出了窗外。
此情此景,委实让他有些怔然。
“卿卿,你这是欲爬窗而走?”衡澜之一脸戏谑,满眼笑意。
凤举“骑”在窗户上,羞得简直想悬梁自尽。
好死不死,怎么偏偏这副姿态被他给瞧见了?
“你、你不是已然看见了嘛!”凤举的声音细若蚊吟。
衡澜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还打算继续爬吗?”
“你觉得我还有选择吗?”凤举看向琴轩门口,苦笑。
“你且等等,别动。”衡澜之温柔一笑,转身便向着外面走去。
萧鸾见他进去又出来,有些纳闷,正想与对方打招呼,衡澜之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一般,径直从他身旁匆匆出去了。
他蹙了蹙眉,能令云淡风轻的衡澜之这般行色匆匆,会是何事呢?
罢了!他此来的目的是谢无音,不是衡澜之。
眼见萧鸾越来越近,玲珑压低了声音焦急道:“公子,睿王殿下过来了!”
凤举咬紧牙关,抓着窗棂的手紧了紧。
“衡澜之那厮真是害人不浅!”
若非是他先前阻拦自己竞琴,也不至于拖到今日倒霉催撞上萧鸾。
若非是他,自己此刻已经成功爬出去了,何至于……
何至于保持着这般难堪的姿势?
萧鸾都要来了,那人跑到何处去了?
“卿卿,背后骂人可不好!”
脚下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凤举骇了一跳,她只顾着盯着屋内的方向,却没发现那条悬在屋外的腿边已经多了一道湖蓝色的身影。
“你……你出去了我怎么办?”凤举有些发蒙,下意识便问道。
衡澜之看她一脸纠结窘迫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笑得光风霁月。
“来,下来。”说着,他已经伸出了双臂。
凤举此时方知,他是特意跑出去接着自己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将另外一条腿探出,果断跳了下去。
就在她从窗户跳下,衡澜之将她稳稳接入怀中时,一道声音从琴轩内传出。
“本王得知谢无音谢小郎君在此,有心前来一见。”
第六百一十七章 君子茂年
酌芳和玲珑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见过睿王殿下,我家公子已经随衡大家离开了。”
“离开?”萧鸾根本不相信,他是不曾看见谢无音,可分明看见衡澜之进去就没有出来过,可他向琴轩内看了一眼,的确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户的方向。
就在两个丫头紧张的注视中,他缓缓迈出了一步,却又莫名停了下来,笑容温雅:“既是如此,那真是可惜了。”
萧鸾最后看了眼酌芳和玲珑,走出了琴轩。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然而萧鸾出了琴轩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向了竹台侧方。
凤举尽量放轻了脚步跟在衡澜之身后,抬头望着挡在面前的背影。
这个背影清雅飘逸,却没有时下美男子们追崇的柔弱病态之美,反而令人感觉有青山在前,坚实可靠。
前方平稳的背影却忽然转过了身,对着她快速“嘘”了一声,推着她倒退了数步,又调换了彼此的方向,直接仰头倒向了草地,衡澜之又一次为她做了肉垫。
而在她被迫趴到对方身上之际,身体再一次被翻转,衡澜之抱着她在草地上打了个滚,直接压到了她身上,墨发倾斜在她脸颊边。
衡澜之这番动作做得太迅速利落,凤举被翻转得有些发蒙,但当一道声音从衡澜之身后传来,她瞬间明白了。
“衡家十一郎果真风.流多情,本王唐突了!”
凤举的视线被衡澜之完全遮挡,她就连萧鸾一个衣摆都看不到。
她看不见萧鸾分毫,萧鸾同样也看不见她。
此刻,萧鸾就只是看到衡澜之将一个纤细的身影压在身下,正以一种十分爱怜的姿态呵护着,而他自己蓝色的外袍滑落到臂弯处,雪白的绸衫上还带着青草屑,明显是在草地上滚过的。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遐想连篇。
“呵,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萧家四郎,可惜澜之此时多有不便啊……”
衡澜之一双漆黑温润的眸子注视着身下的凤举,抬手帮她摘去发间的草屑,这动作在萧鸾看来却像是爱抚。
萧鸾偏了偏头,想要看清谢无音的容貌,然而衡澜之垂下的长发将少年的脸庞遮挡得恰到好处。
如此情形他实在不便多留,只能告辞离开。
凤举秉着呼吸,听到萧鸾的脚步声远去,酌芳和玲珑的声音传来。
“公、公子?”
她避开衡澜之的目光,推了推他。
两人起身,酌芳和玲珑帮他们清理着身上的草屑。
凤举道:“还是将我的纱笠取来吧!”
并肩出闻知馆时,凤举自觉理亏,低声道:“澜之,抱歉。”
衡澜之叹了口气:“我不让你来,只是顾及着你的伤势,却也未曾考虑到你的想法,是我之过。卿卿,恭喜你,又胜了!”
他看向凤举的手腕:“疼吗?”
凤举苦笑,不打算嘴硬逞强,算是默认了。
她也实在是没有那份心力了,此刻药效已过,伤口传来的疼痛简直就如同万千虫蚁在啃咬,正一重一重地加重。
闻知馆外人声鼎沸,衡澜之与凤举两个人一同出现更是引得四周欢呼连连。
原本打算分道扬镳各自回府的两人在视线瞥向某个方向时,对视了一眼。
衡澜之道:“还是随我同行吧!”
“好!”
而在两人乘车离开之后,他们方才一同望向的方向,萧鸾正坐在车中,一手挑着帘子远望着。
“方才那个背影……”
随行护卫问道:“殿下,回王府吗?”
萧鸾深沉地望着早已看不见的马车,说道:“去凤家。”
……
与衡澜之分别之后,凤举想着方才闻知馆外的那辆马车,果断改道折去了沐风医馆。
自沐风医馆开馆,她还从未来过,只是时常有账簿送到她手上,总体而言,医馆的生意很好。
时至晌午,医馆内只有零星两三个病人在等着抓药,苏叶一人在药柜前忙碌着,见到她来,冲她颔首。
苏青迎了上来。
“大小姐,这个时辰您怎么来了?”
凤举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换回了女装。
“沐先生呢?”
“哦,在后院整理新进的草药。”
沐风医馆的后院十分宽敞,此时院中晒满了各种草药,有些还是新采摘的。
凤举随苏青入了后院,只见那满院子的草药中央,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在草药间拨弄着,那画面竟如一幅田园画卷,十分耐看。
“沐先生,大小姐来了!”
苏青喊了一声,那蹲在地上的人站起了身,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凤举却冷不防愣住了。
“沐、沐先生?”
沐景弘刮去了原来的满脸胡须,散乱的头发也用一根与衣衫同色的淡青色发带束着,只在左半边脸垂下一缕,遮挡着眼睛上的疤痕。
改头换面后的沐景弘,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模样,看上去俨然便是个二十几岁、气质清隽的俊美青年。
凤举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潜意识中认为,贾胥的同门师弟应该是跟他差不多的年龄,没想到……沐景弘竟是如此年轻!
“咳……”沐景弘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从一大堆药材中走了出来:“来了?”
凤举讷讷点头,直到手腕被沐景弘抬起,剧烈的刺痛感传来,她才猛地回神,疼出了一身冷汗。
“那药,你果然还是用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容忍限度
镇痛药固然效果显著,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凤举的伤口此刻已隐隐有红肿之势。
沐景弘为她处理着伤口,说道:“我重新为你配制了药膏,每日半个时辰涂抹一次,只要你保证一个月内不再胡来,一个月后伤口必能痊愈,甚至无需一个月。”
凤举点头:“沐先生,您如此模样实在比原来好上许多,凤举一直以为您与家父年纪相当。”
“往事已逝,只当是重新开始吧!”
对此,凤举很赞成,而且她心里也在打着算盘,在崇尚美貌的大晋,沐景弘如此模样定能吸引来不少客人!
“沐先生,我之前与您提过的衡永之之事,您可有了眉目?”
沐景弘帮她包扎好伤口,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木盒。
木盒里又放置着三个大小各异的盒子。
沐景弘指着里面的盒子一一为凤举解释:“这是内服的丹药,每日早晚各一粒;这是外用的药膏,每日三次在患处涂抹;这是我请酌芳姑娘调制的养身药香,睡前熏香。我不曾亲自诊断过,无法具体判断,暂时只能用这三样试着调理,若不出我所料,半月之后衡永之应该便能感觉到药效。”
凤举指尖抚过盒子,冷笑:“衡永之,哼!真是便宜了他。”
……
回到家中,看到停在府门前的马车,凤举冷冷勾起了嘴角。
果然来了!
梧桐院外,萧鸾正在花亭中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人。
“阿举,你的身子一向虚弱,前些日子又中暑,委实不该这个时辰出去。”
萧鸾迎了上来,体贴地将凤举拉入了亭中纳凉。
凤举冷淡地收回手:“不知睿王殿下此时来府上有何事?”
“你我非要如此生疏吗?”萧鸾心中恼怒,说出的话语却是充满了无奈心伤。
此时看着凤举,他越发觉得与在闻知馆看到的那个背影相似。
凤举,谢无音……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方才被衡澜之那般压在身下的便是……
萧鸾实在是不愿意想象,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失控。
他妥协道:“本王近来事务繁忙,一直未能来看看你,今日特地带了太医来看看你手腕上的伤。”
“小伤而已,何劳殿下挂怀?”凤举嘲讽地看向他:“殿下是来询问衡永之之事的吧?”
萧鸾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凤举这种眼神。
“那只是其一,本王来看你也是真心的。”
真心?
一个无心之人与她谈真心?
何其可笑啊!
“柳衿,将睿王殿下要的东西拿过来吧!”
柳衿得令,将盒子放到了萧鸾面前的几案上。
凤举道:“这是你要的东西,丹药一日两服,药膏一日三用,药香睡前焚上,半月之后必有效果。若是无他事,恕凤举不奉陪了。”
“等一下!”萧鸾一手抓住了凤举,一手将药盒推开:“既然本王已经带了太医来,看看也无妨,知晓本王的未来王妃安然无恙,本王才能放心离开啊!你说是吗,阿举?”
凤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也不急着抽回手,回望着萧鸾说道:“既然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之物,又何必纡尊降贵委屈自己,在这里与我假装郎情妾意、情深款款?萧鸾,整日戴着面具做着不真实的自己,这种感觉很累,对吧?”
萧鸾的眼眸越来越深沉。
他伸出手挑起了凤举的下颏,这个从前被他忽视、玩弄于股掌间的少女,从何时开始,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一日比一日美丽夺目?
“阿举,你看,你似乎总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本王。本王是真心很喜欢你,所以才想告诉你,任何忍耐皆是有限度的,因为你是特别的,所以本王愿意给予你最大限度的容忍。但是,你如此聪慧,应当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若是超出了限度……”
一丝冰冷的危险在他双眸一闪而过,若非下巴传来的疼痛,凤举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阿举,本王是真的舍不得伤了你,所以,你只要乖乖等着成为本王的王妃便可,莫要太过胡闹。本王是不会轻易对你动怒,但若是你胡闹过了,本王也不知会对你做出什么!”
凤举的眼波如秋日湖水,平静、萧肃、清冷。
“乖!”
萧鸾将她拉着坐下,命太医检查她手腕上的伤口。
才被沐景弘包扎好的棉纱又被解开。
萧鸾看着那伤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医,伤成这般模样可还能抚琴吗?”
凤举听到这句话,低垂的眼帘下,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倒是太医大摇其头:“抚琴?睿王殿下是在与老臣开玩笑吗?贵女这伤口莫说是现在,便是过一两个月之后都未必能抚琴,即便是强行为之,恐怕也奏不出什么好音来。”
不是吗?
萧鸾的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凤举的手腕上。
方才在闻知馆的竞琴他也听到了,那般激烈的竞琴方式和高超的琴艺,莫说凤举从未展现过琴艺,即便是她真有那般造诣,可这伤是无法伪装的。
看来真是他多心了。
也是,凤举再如何出众,也终究只是个女郎,怎么可能会是名惊闻知馆的谢无音呢?
太医已经重新将棉纱为凤举包扎好,说道:“贵女这伤还需好生将养着,切不可再有损伤。”
凤举点了点头:“柳衿,送客!”
说完便径直起身向梧桐院内走去,完全无视了萧鸾的存在。
“阿举!”
第六百一十九章 水性杨花
看着那道华艳高傲的身影,萧鸾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刚入了梧桐院,凤举猛地回头,眸光冷厉。
“睿王殿下,擅自闯入女子闺苑,这可非君子之礼。”
“呵!”萧鸾毫不在意:“此处本王也不是不曾来过,从前为何不见你如此将本王拒之门外?何况,本王来自己王妃的闺苑,有何不可?”
凤举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滑过扇柄,忽而婉转一笑。
“萧鸾,我本不愿口出恶语,那实在有损教养,但……你真的是犯贱吗?”
萧鸾的眼神瞬间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扪心自问,我凤氏阿举从前待你如何?可你那时可曾真正正视过我?如今我对你厌烦透顶,你却纠缠不休,与我谈什么真心。你说,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那你该问问你自己,为何从前的你与如今差异如此之大?是!本王承认,从前是忽视了你,但如今本王是真的对你动心。阿举,你我联手,这大晋迟早是本王囊中之物,到时本王身边最尊贵的位子便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动心?
萧鸾所谓的动心凤举嗤之以鼻。
也许自己的改变的确让这个人感觉到惊奇,新鲜,可也仅此而已了。
萧鸾的心,永远与权势相连。
“萧鸾,你给的,我凤氏阿举不稀罕。而我想要的,你也给不起。总有一日,我会自己去拿!莫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出门直走,郁清院风秀阁,清婉族姐看到殿下会很开心的,她也必不会将殿下拒之于门外。”
“阿举,你……”
萧鸾又要开口时,视线忽然定在了远处,那里,一个俊美的青年正拿着一本书走出林荫。
季琰!
季琰看到两人微微一惊,急忙赶过来,跪地行礼。
“小人季琰见过睿王殿下。”
可是之后,他迟迟都没有等来萧鸾让他起身的命令。
萧鸾阴郁地瞪着季琰,嘲讽地看向凤举:“你居然真的将他留在梧桐院。”
他的语气在不自觉中带上了浓浓的酸味。
凤举笑了:“殿下说笑,阿举付出的代价不菲,既然换来了人,又如何舍得弃置?能得到季琰,还要多谢殿下。”
“凤氏阿举,莫非你真的如此水性杨花吗?”
萧鸾一手捏住了凤举的肩膀,眼睛里几乎在冒火。
“睿王殿下,您误会……”
季琰刚想开口为凤举解释,就见凤举满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满心疑惑,只得噤声。
凤举笑容淡淡地看着萧鸾:“这与殿下何干?”
“你可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在背后议论本王?就算你不顾及本王,难道也不考虑自己的名声吗?”
“呵,阿举早就劝过殿下,为了您好,请您尽快退婚,届时我名声是好是坏,皆与殿下无干,是殿下您不肯听劝啊!”
“你……”
萧鸾的手在凤举肩上逐渐用力,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捏碎了。
“莫非你是知道慕容灼回不来了,所以找个替身留在身边?”
凤举面色一凝:“你此话何意?”
“即便他争取了一个四品振威将军的官衔又如何?他在大晋的处境注定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以为楚家会让他轻而易举地抢功吗?”
忽地,玄衣少年凭空掠出,冰凉的剑柄压在了萧鸾手背上。
柳衿冷冷道:“睿王殿下,请您放手。”
萧鸾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那修长的身形,俊美的容貌越发刺激了他。
“凤举!你身边究竟有多少男人?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真是不好意思,我变成这般模样,还皆是拜你所赐!柳衿……”
“在,大小姐!”
凤举淡漠地看着萧鸾,道:“送客!”
“睿王殿下,请!”
萧鸾捏着凤举的肩膀不肯松手,那种几乎要碎骨的疼痛让凤举已经无法承受。
“睿王殿下!”柳衿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怒气。
可是,对一个皇子动手难免会对凤家不利。
凤举磨了磨牙:“放手!”
“若是本王不放呢?”
四目相对,凤举粲然一笑:“很好!”
话音一落,她直接偏头狠狠咬在了萧鸾手腕上。
一旁的柳衿和季琰都傻了眼。
萧鸾不放手,她便一直咬,直到鲜血淌下,萧鸾才被迫松手。
“你就如此厌恶本王吗?”萧鸾隐约感觉到一丝疼痛,他也辨不清究竟是手上的伤口痛,还是心头的痛。
凤举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笑容轻浅:“不是厌恶,是憎恨!你萧鸾的话可以朝令夕改,但是我凤举说一不二。莫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惹急了我,玉石俱焚!所以,不要招惹我!”
萧鸾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温柔羞涩的少女,为何如今相见总是不欢而散?
目送萧鸾离开,柳衿冷哼了一声,眨眼便消失了。
季琰只好独自一人折返,经过花园时,发现那一袭红衣的少女正站在桥上凭栏而立,侧脸望向远处。
季琰看得有些出神。
如此女郎,如何能叫人不心动?也难怪睿王那般在意。
那位北燕长陵王,真是让人欣羡。
“大小姐,此处日头毒辣,您还是回栖凤楼吧!”
凤举闻言回头,乍一对上季琰那张脸,她不禁有些恍然。
已经过了十日,灼郎应当已经抵达边界,不知他可还顺利?
她原本认为征战对慕容灼而言根本不足为虑,只需安心等着他凯旋便可,可是萧鸾那番话……
第六百二十章 青州之地
大晋西北边界,青州之地。
自开战至今,晋军已接连吃了三四场败仗,士气大跌,军士们死伤无数,早已疲惫不堪。
慕容灼与刘承已抵达边界两日,他们原定到了最多休整一日便开战,可是事情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他们就连楚阔的面都不曾见到。
这日,两人再一次来到主帅大帐。
这青州营地的军士曾经都是楚骜管辖,对刘承他们并不陌生,只是看着刘承身边一袭清贵白衣、容颜绝世的少年议论纷纷。
“哎,莫非这就是北燕长陵王吗?”
“看那双蓝瞳应该是了!你见过有人长得如此美貌的吗?”
“北燕狼骑统帅,少年枭雄,果然气势不凡,如此年纪竟然完全不输于咱们楚大将军!”
“嘘,楚大将军都已经别斩首了,你们还敢提?”
“怕什么?若是楚大将军还在,我们何至于如此狼狈?同是姓楚,可如今的主帅比起楚大将军差远了!我们这一个月损失了多少弟兄?楚大将军多年辛苦训练积累的兵力,就只能这么被一个乳臭未干、自以为是的小子挥霍,真是叫人不甘心。”
“哎!这倒也不能全怪主帅,那西秦太子用兵实在太过灵活诡诈,叫人防不胜防。”
“宇文擎是厉害!”兵士悄悄看向远处的慕容灼,满脸的敬佩:“可我听说,就是如此厉害的宇文擎,也曾经败在长陵王手下过。所以说归根究底,还是咱们的主帅无能,克制不住对方。若不是如此,上头又岂会起用长陵王?我看哪,普天之下也唯有他长陵王一人能胜过宇文擎了。”
这番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
“是啊!原以为长陵王来了,我们便能一振士气,痛痛快快出口恶气,可是你们看如今,咱们那位主帅摆明着摆架势,连人面不肯见,如此拖着,迟早……”
“嗨!小心祸从口出!”
……
士气萎靡,刘承跟在慕容灼身边,心如刀割。
“这些青州戍边军,我是亲眼看着楚大将军每日操练出来的,没想到楚大将军一走,被楚阔这小子糟蹋成这副怂样!”
慕容灼道:“这一点你还真不能全怪楚阔一人,秦军一直以来兵力强盛,都在你们晋军之上,加上一个宇文擎,此人用兵灵活奇诡,即便是楚骜还在,以他的脑子,最多不至于败得如此惨烈难看罢了。”
“哼!我跟随楚大将军多年,也不是没有与秦军对阵过,楚大将军从未败过。”刘承就是听不得慕容灼说楚骜半点不是。
慕容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可他也从未真正胜过,而那些战役还皆非宇文擎亲自上阵指挥。行了,你在这里与本王争辩有何意义?你若真想见识宇文擎的用兵手段,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应付你们大晋的废物主帅吧!他再如此拖下去,本王看你便要拎着他的头颅回京了。”
楚阔死就死了,只是他敢断定,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将战败的账算到他头上。
背黑锅这种事他可不能干,阿举定会笑话他。
阿举……
想到此处,慕容灼墨眉一敛,足下脚步加快了几分。
他答应凤举一个月内回去,扣除来往行程二十日和这浪费的两日,他只剩下八日的时间了。
靠!
楚阔那废物再敢拖着他,妨碍他早日回去见阿举,他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哎,你忽然走那么快做什么?”
刘承大呼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到了主帅大帐……
“站住!没有主帅吩咐,任何人……”
慕容灼手中的逆鳞剑随意一挥,竟顷刻间便将两名守卫震开数步。
眼睁睁看着少年大手一挥,进了帅帐,两人守卫手中的长矛瞬间落地,捂着虎口蹲在地上痛叫。
刘承惊讶地看着两人,默默摇头:“敢拦慕容灼的路,你们两个小子也是够种!”
两个守卫暗自嘀咕:再拦就是白痴!
“楚阔!”
“何人胆敢擅闯帅帐?”楚阔正盯着地形图,抬头看到慕容灼,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慕容灼?谁准许你进来的?还是说,你们北燕主帅的帅帐是等闲宵小皆可擅入的吗?”
宵小?
很好!
“哼!”慕容灼嘲弄地笑笑,将楚阔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便是那个一个月内连吃了四场大败仗,折损了三万兵力的主帅?如此主帅,你还真好意思自居!本王若是你,早已引咎自尽,以谢天恩。”
“你……”楚阔终究没有楚风那般急躁无脑,他默默沉下心,说道:“慕容灼,既然你如今已受命于我大晋,那便该服从于我大晋的朝规,见到主帅,为何不行礼啊?”
刘承暗自叹息,从前他觉得楚阔至少是个前途无量的英才,可如今……
慕容灼抱剑逼近楚阔,薄唇一侧斜斜勾起。
“行礼?今日即便是楚骜站在这里,本王都不会行礼,就凭你?本王之礼,只怕你受不起。”
无视他的愤怒,慕容灼瞥了眼他面前的地形图,看着上面用墨标出的点和线,立刻便明白了他的作战打算,轻鄙冷笑。
“你还真打算如此做啊?吃了四次大亏,小亏无数,你究竟是还当宇文擎是蠢货,还是你自己是蠢货?”
慕容灼一脚踩在了主帅座椅上,他比楚阔还要略高,妖异冰冷的蓝瞳俯视着楚阔。
“本王奉劝你一句,自己无能,便不要霸占着位子,拿将士的性命填补你的愚蠢!”
(今天更新完毕,下月月底之前每日四千)
第六百二十一章 红颜如斯
……
梧桐院,栖凤楼。
连日以来,研究琴、下棋、写字、看书,该干的凤举一样都不曾落下,可即便是忙得几乎无暇分身,她还是会抽出一个时辰研究边界青州的地形图,以及史料记载在那里发生过的战事。
“大小姐,这是从洛河郡送来的信函。”
凤举放下了兵书,接过两封信函,打开其中一封。
信是沈晚阳寄来的,洛河郡官民同心,那里的堤坝工事、灾后重建已经完成了过半,不多时便能完工。
至于洛河郡大大小小几个重要的实权官职皆已掌握在凤家手中。
凤举笑了笑:“看来洛河郡一切安稳,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了,父亲那边应该也已收到族伯的信函了。”
烧掉信函,她将另外一封信交给玉辞:“玉辞,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去裴府,切记一定要亲自交到明雪手上,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给她的信件。”
“是!”
凤举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未晞,去将季琰叫来。”
不多时,季琰便到了书阁。
看着满屋的书籍和桌上的地形图,他有些诧异,没想到一个女郎的闺阁不是脂粉朱钗、针线女红,而是这番景象。
“不知大小姐唤季琰来何事?”
他在梧桐院住了这么多天,凤举每日似乎都很忙,从不会主动叫他。
“季琰,你在凤家留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关于你的去留……”
“大小姐还是要赶季琰走吗?”
“你先别忙着下跪,叫你来此是想征询你的意思,既然你担心武安公主对你不利,不知你可愿去洛河郡?”
“洛河郡?”
“不错,凤家在洛河郡有一分支,我看你也是饱学之才,有意让你去那里谋一席之地,不知你可愿?”
“洛河郡?”季琰眼中燃起了亮光,可是他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凤举的意思,说道:“洛河郡远离华陵,有凤家照拂,季琰自是无需再担心武安公主,只是……季琰出身寒微,去了只怕……”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既承诺会护你周全,必会为你做好打算。我修书一封给洛河郡的族伯,你带着去面见他,他自会为你安排一份差事。”
寒门子弟想要在官门谋一份差事何其艰难?否则他一个读书之人当初也不会放下自己的清高踏入公主府。
季琰喜形于色,忙跪地道:“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之恩季琰绝不敢忘!”
“有一事我要你记下,家父玉宰是何样的风骨你应当知晓,你是我凤家举荐之人,无论身在何处,处于何位,都不能品行不正,有损我凤家清名。”
季琰郑重点头:“玉宰高风亮节,是我等士子心中典范,季琰必不敢忘!”
“你在京中可还有牵挂?”
“没了,双亲早丧,家中亲戚见我家中败落,在我食不果腹时只知落井下石,于这世间,季琰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绊。”
食不果腹,无人相济……
看来他入公主府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
“你先起来吧!”
凤举又命未晞取了些金银来。
季琰正想推拒,凤举道:“此去洛河郡路途遥远,我会派人护送你前去。他乡异地,愿君能重新来过,这些只当是我赠予你的临别之礼。另外……”
凤举犹豫了片刻,看向季琰说道:“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此后难免会有人在背后道你是非,说你是攀附裙带,这些你可能承受?”
季琰自嘲地笑了:“早在选择入公主府时,这些我便料想过了,那些闲言碎语我听得并不少了,岂会真的在意?何况……”
他忽然看向了凤举。
“怎么?”凤举不解。
季琰笑着摇了摇头:“季琰多谢大小姐为季琰思虑周全,大小姐虽许季琰自由身,但往后季琰便是凤家之人,凤家之事季琰义不容辞。”
走出栖凤楼,季琰回头看了一眼,怅然叹息。
自古男儿,谁都梦想求一红颜相伴。
从前多少人在背后议论他与武安公主如何,那时他只感羞愤欲死,可如今……
凤家之女,女中之士,红颜如斯,若真能与她有一段情缘,哪怕只是露水一夕,也算一生无憾了。
可惜……
佳人心有所属。
隔日季琰便辞别了凤举。
凤举去华荫院询问那个名叫何初男宠背景可有眉目,然而得到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她信步走在花园中,心中有事,每一步都走得心不在焉。
以母亲商行的信息搜罗,加上凤家的势力,想要调查一个人的背景按说不难,可那个何初……
没有消息,这算不算得上是个极大的消息?
如此大费工夫为一个男宠隐藏背景,其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何初、何初……”
凤举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却总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女郎。”
一个青年男子由凤家的家奴带着走了过来,对着凤举拱手见礼。
凤举的思绪被打断,看到对方有些惊讶。
“石家郎君?你怎会在此?”
石湍道:“我今日是随伯父特地来府上道谢的,若非女郎,端昭只恐要受人构陷,再难自清了。”
“石大人也到了?”
“是啊,伯父此刻正在前厅面见太傅,我想亲自谢过女郎,所以便来了。”
凤举笑了笑,示意对方到前方的亭台内。
第六百二十二章 谓我何求
“如今你既已证明清白,那与阿瑶的亲事应当也定下了。”
提起此事,石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呵,是啊,温家已经答应了,并且已经纳聘。”
“看来好事已近了,不知吉日可定?”
石湍的喜色瞬间淡了几分:“眼下边界战事告急,西秦此次来势汹汹,我大晋的国运尚且没有定数,这等时候成亲实在于心不安,所以我们两家已经商议过,待到战事结束,那时再择吉日喜上加喜。”
将国事放于家事之前,如今大晋会这么想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不过既然已有长陵王前往青州,想来此战必不足虑。”
石湍对慕容灼信心十足,应该说整个大晋之人都是如此。
可他抬眼看向凤举,却见凤举面露忧色。
“女郎不以为然吗?”
凤举想到了师父楚秀说过的关于西秦太子的信息,还有萧鸾那日说过的话。
就目前而言,因为她的重生,某些小事方面发生了变化,可总体仍在按照前生的轨迹前行,照此来看,灼郎此战应该是不会败的。
可她只要一想到楚家会趁此机会对灼郎不利,便心绪难安。
“她必会安然无恙的!”
出神之际,心中的话便说了出来。
石湍想了想,道:“女郎指的可是长陵王吗?”
凤举恍然回神:“待到你与阿瑶成婚时,我必上门恭贺。”
“这是自然!太傅是我们两家的媒人,可阿瑶已经将一切都告知于我,我们能有今日,全赖女郎从中牵引,端昭感激不尽。只是……”
石湍看着凤举,面露迟疑:“端昭不解,女郎为何如此帮助我们?”
凤举笑着为他斟茶。
“阿瑶也曾多次帮过我,我帮她何至于令郎君如此惊奇?”
石湍不以为然:“您看重与阿瑶的情谊是一回事,但……”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如此说出口。
凤举也催促,含笑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淡然的坦荡的目光反倒令石湍有些惭愧。
“女郎被赞誉为女中之士,令端昭深为钦佩,端昭也不妨与女郎直言,端昭总以为女郎如此相助应是另有所图,否则……”
“否则没有人会为了旁人之事如此尽心竭力,是么?”
石湍不言语,显然是默认了。
凤举不得不说,这石湍确是个聪明人。
她坦言道:“你所言不错,我帮助你们虽有情谊在其中,但我也不否认我确实有我的图谋。”
她坦坦荡荡地承认,反倒令石湍更加好奇。
“端昭实在想不明白,女郎所求究竟为何?”
“为了……”这个问题凤举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抬手挥退了两侧的家仆,亭中只剩下她与石湍两人。
她手中香扇轻摇,在散发着檀香的凉风中,她淡淡地说道:“为了卖人情,为了通人脉,为了积累自己的势力……”
她每说出一样,都令石湍眼中的惊讶更甚一分。
“我所图之事良多,不过最终皆可归结于一点,保命!保我整个家族的性命。”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了石湍的预料。
早在他怀疑凤举别有所图时,他也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是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一个……不知该令人如何置评的原因。
保命,何其简单的心愿!
可一个十四岁的女郎却想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整个家族的性命,这……
凤家这等顶级士族,百年都不曾撼动过,可若是一旦出事,那必是灭顶之灾,莫说她一个女郎,便是整个凤家的男丁都未必能保得住。
凤举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轻笑:“怎么?不相信我所言?”
“不!”石湍下意识便开口否定:“不是不信,这些话女郎既然肯直言不讳,又岂是与我玩笑的,只是实在有些不解。恕我直言,你虽见识超卓不让须眉,可终究……”
终究也只是个女郎吧?
这句话他即便不说,凤举也能猜得到,大概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无论如何聪明秀出,最终只能嫁人,相夫教子,仅此而已。
这便是所有女子共同的、也是必然的宿命。
可即便她将来也要如此,但在那之前,她首先必须保证凤家不会落得如前世那般凄惨的下场。
凤举合拢扇子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
“这些暂且不言,你且当我是同你一般的男子罢。”
“啊、啊?”石湍不解她究竟要说什么,可看她虽笑意浅浅,分明是十分郑重的。
凤举笑了笑:“你可唤我阿举,我唤你端昭,你我如此以平辈而处,便能少了那些庸俗的拘束挂碍。”
什么男子女子,同生为人,又有何区别?
“端昭兄,自我初次见你,我便知你与这京华之中大多数王孙公子不同,他们流连烟花,纵情享乐,大好的年华本该满腔抱负,一身壮志,可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济世为民的希望,但你不同,出泥不染,别具气节。不知我所言可对?”
石湍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甘与沮丧混杂,厌恶中掺杂着悲哀。
他自嘲道:“我们大晋,尤其是这座华陵城中,一向便是如此。”
“你看不惯吗?”凤举看向石湍,含笑的眼中别有深意。
“当然看不惯!”石湍冲口而出,抬头的瞬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愕,暗忖着自己的话是否有些不妥。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亭阁议政
“我也看不惯。”
就在石湍暗自心有顾虑时,凤举淡淡一笑。
“看不惯的岂止你一人?举目远眺,巍巍帝阙竟是一派乌烟瘴气,举凡有志之士,又有谁能看得惯如此世风?”
在石湍惊讶的目光中,她兀自说道:“醉生梦死不过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真相人人皆知,却无人敢坦言,因为坦言者死,久而久之,坦言成为了俗人俗事,无人再会提及。”
“而今距春秋战时已有千年,可如今反倒不如古时,那时四方馆中群贤毕集,各国皆建有争鸣台,百家争鸣,才学之士聚集,共同探寻真理与治国方略,一派鼎盛繁华之象。那时虽诸国林立,征伐不断,却是乱中有进。反观如今,锦绣堆雪、白马玉堂之背后却是一潭死水,志士凋零,壮志难酬,人人三缄其口不敢多言,真是讽刺!”
石湍深有感触。
春秋战时人们的思想远不如今,那时的国力环境也远没有发展到如今这般,可书中描绘的当时百家争鸣之象,实在令人心生向往。
那样的思想自由,与如今简直是天渊之别。
他叹息道:“如今就连皇族都身不由己,人人想的皆是独善其身罢了,那些敢于直言抗争之人,又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同一个无望深渊,一人想要跳到对面却落入了深渊粉身碎骨,第二人同样如此,第三人,第四人……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敢尝试了。
“那是因为他们皆是孤身一人。”
听到凤举的话,石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凤举言道:“皇族为天下至尊,却受制于世家大族,手无实权;世家大族手握至权,却各自为营,各谋其利;士子才华横溢,满腔抱负,却清高孤傲,苦无人领导,最终只能一一凋零,随波逐流。若是……能将这三者聚合呢?皇者为强主,世家齐心为辅,群士共聚,各展才学。”
月踞当空,众星拱月,方能成就一番璀璨盛世。
除了朝中真正掌权的个别之人,如今已经鲜少有人敢如此公然议论时政了。
而且还是个……女郎。
石湍震惊归震惊,却是摇了摇头:“女郎此番设想虽好,但却是不可能实现的,皇族、世族、庶族,虽共存而立,却又矛盾重重,皇族壮大便容不下世族,世族也不愿将手中实权交给皇族,上层尚且如此,又如何能整合散乱的庶族?要想将此三者整合,难之又难。”
凤举浅笑,美丽高雅,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彩。
“瀑布飞流,唯有逆流而上,方能登上顶峰,俯瞰天下!”
“逆流而上?”
石湍面露犹豫。
“若是能力不足,最终只会被瀑布击落,粉身碎骨。”
“不去一试,怎知不能?我们世族处于皇族与庶族之间,上可辅助主君,下可招纳有志之士,若是世族能够一心,由我们来完成此事,最适合不过。”
石湍冷笑,满带着嘲讽:“可惜,如今的主君,如今的世族……不可能的!”
凤举挑了挑眉,这石湍虽传闻愤世嫉俗,总喜欢直言不讳指摘他人错处,其实也是个谨慎之人,说话隐晦,但又恰到好处。
如今的主君……呵,绝非明主,不值得辅佐。
如今的士族……凤裴两家尚还算中立,可衡楚两家却是各自凭借东宫与昭王,想要一举夺权,要他们一心简直是做梦。
凤举折扇轻摇,笑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生变,变而后重立。”
“破……变……”石湍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陡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指……”
他会点到即止,凤举自然也明白,自己与石湍虽是有恩义在,却还不到能够坦言不讳、完全信任对方的程度。
她只是说道:“心如明镜台,有些话,你若愿相信,愿意去成就,那它便是可以存在的事实,倘若你不敢,不愿,那它便只是一阵风过,你我皆不必在意。”
石湍猛灌了一口茶水,望着凤举的背影。
“女郎之意端昭明白,可你、你……只是个女郎。”
凤举凭栏而立,看着眼前园中的姹紫嫣红,闭了闭眼睛。
你只是个女郎!
这句话她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端昭兄此言实是俗了,古来女子有上阵杀敌者,有匡扶君主者,有为国士者,男子能为之事女子何不能为?况且,即便阿举是女郎,但端昭兄你是男儿,人人皆有其能为之事,各展所长,各司其职,共成一事,这并不矛盾。”
石湍自失,苦笑:“是,女郎此言甚是,是端昭俗了,女郎才识着实胜过我等须眉。”
凤举转身,在亭阁中缓步慢踱。
除非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否则任何人看来都只会以为他们是在闲谈。
“刑部作为六部之一,主律法审定、案件刑讯审理,在朝中作用举足轻重,端昭兄身为石家培养的继承人,想来若是有心出仕,很快便会入职刑部吧?”
“不错,不瞒女郎,伯父已经在着手安排了。”
“哦?那阿举要在这里恭喜端昭兄了!平步青云,夫妻结璃,双喜临门。”
石湍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是滋味,分明就是在刺激他。
他苦笑着看向凤举:“只要如今的形势不做改变,为官无所作为,还不如闲云野鹤来得快意。就如此次长史韩林状告昭王一案,人命摆在眼前,最终却还是不了了之。”
第六百二十四章 杀戮梦魇
“怎么?”凤举手中扇子微微一顿,“此案已经有了结果?”
石湍被诬陷入狱时,昭王萧晟没少落井下石,原以为此次昭王自己犯案落入刑部手中,石家必不会轻纵。
“韩林亲自到刑部说明是他误会了,其子韩珮之死只是一场意外,与昭王毫无干系。”
“呵!”凤举哑然失笑:“白发人送黑发人,杀子之仇都能忍得下,那位韩长史真是忍性非常。”
“伯父猜测韩林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昭王或是楚家人手中,不得已才受制于人。”
“当然!”
凤举轻笑,若不出她所料,萧鸾在此事当中必也插了一脚。
石湍不掩其愤慨道:“陛下为告诫昭王,在面子上给韩长史和衡家一个交代,下令罚俸三年。一个命案竟然就如此草草了事!”
了事?
凤举不以为然,恐怕这还仅仅只是个开端,萧鸾从她这里得到的官员名单可不止韩林一人。
“罚俸三年,那点俸禄对昭王殿下而言实在是不足为道,不过,又有谁乐意吃亏呢?这笔亏损也不知他要从何处弥补了……”
……
傍晚,一份战报又一次送入了京都。
晋帝召集群臣入宫,凤瑾前脚刚离开翰墨轩,沛风后脚便溜到了梧桐院。
“大小姐,方才宫中传来消息,又一道战报入京,楚阔在青州又败了。”
凤举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右手:“若我没记错,这应当已是第五道战报了吧?”
“是啊!从前楚家二公子何其名声赫赫,谁能想到他刚接下楚大将军的位子,便碰上了宇文擎那般劲敌,也真是可怜。”
沛风说完,原以为凤举会高兴,毕竟楚阔的失败便意味着慕容灼的机遇,然而他却看到凤举一脸的忧虑。
“大小姐?您为何如此表情?沛风可是为了让您高兴才特地急赶着送来这个消息的。”
凤举忧心忡忡。
“宇文擎既是个非凡人物,今日楚阔会败,难保灼郎不会在他手上吃亏。何况,世间事,瞬息万变,灼郎远在青州,危险不知何时何处便会降临。”
“慕容郎君吗?沛风倒认为是大小姐多虑了,北燕长陵王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积累的威名,而非浪得虚名。”
“但愿吧!”
但愿……
这两日,萧鸾的话总是在凤举的脑海中盘桓不去,她只要稍稍闲下来,便压制不住心中那份忐忑。
入夜。
直到子夜时分,凤举方才有了些许睡意,这一合眼,却让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
不!那不是梦!
慕容灼奉命出征,大获全胜,在军营庆功时酩酊大醉。
梦中的慕容灼,容颜仍是那副她所熟悉的模样,可是眼神,气质,充满了煞气,阴郁而冷酷,就像一只利爪沾满了鲜血的恶狼,眼中只有鲜血和杀戾。
有人趁他大醉时将他引出了营帐,在郊野一群人设下陷阱对他进行围杀,用难听至极的言语羞辱他,那些话……
“慕容灼,你真以为能上阵领兵,你便又是曾经的北燕长陵王了吗?哈哈哈哈,难道你忘记了,你给多少人做过男宠?”
“北燕长陵王,狼骑统帅,是狼又如何?还不是要被千人骑,万人枕?那画面,我只是想想便觉得羞愧,亏你自己居然还有脸活着?难道你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议论你的吗?北燕为王,大晋为女昌(g)!”
“就算你翻身了,你也洗刷不掉曾经的脏污!慕容灼,北燕长陵王,不过就是个人人可欺的**,我看着你都觉得恶心,肮脏!”
一群人不停地用言语攻击,那些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凤举在梦中完全就是个旁观者,看着慕容灼身陷险境,承受那些人的侮辱,看着他抱着头无助而绝望,一个人苦苦挣扎,被那些人趁机刺出无数的伤痕,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上淌下,自己却完全帮不了她。
“啊——”一声惨叫,慕容灼被飞速划过的刀切断了右手半截尾指。
看着缺失的尾指,他疯狂地大笑了起来,披散下的长发遮挡了半边脸颊。
他捡起了地上的剑,那剑凤举认得,是逆鳞剑。
被逼至绝境的狼,绝地反击,化身杀神,不知疲倦地杀戮着,任由飞溅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
那些之前还羞辱着他的人,在他疯狂的杀戮中很快横尸当场。
尸体堆积,只剩下了他一人站在中央,浑身都在淌血,一双蓝眸遮挡在乱发下,呆滞,冰冷,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有嘴角勾勒着一抹浅笑,那般的诡异阴森。
熟悉的脸,陌生的人。
可是看着这样的他,凤举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想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灼郎、灼郎……”
一声声呼唤,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就连哭都不能,只能干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灼郎,你听见了吗?是我啊!阿举来救你了,阿举不会再让任何人玷污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阿举就在你身边,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灼郎……”
“阿、举……”那沉溺在绝望中的人终于动了动嘴唇,呆滞迷茫的目光望了过来。
凤举心头掩不住的狂喜。
“灼郎——”
一声大叫终于喊出了喉咙。
凤举却猛地惊醒了过来。
她迷茫地看着四周,是自己的闺房,没有杀手,没有鲜血,没有……灼郎!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夜中远行
“灼郎……”
一声呢喃从唇畔浅浅地发出。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凤举有些失神。
“大小姐?您可还好吗?”外面守夜的未晞被惊醒,叩了叩门。
“我没事!”
凤举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抬手一抹才发现竟是满面的泪水。
回想起梦中所见的一切,她抚上了心口,却无意中碰到了脖子上悬挂的凤血坠和九御印。
自重生以来她经常做噩梦,可每一次梦到的皆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如此梦到慕容灼还是第一次。
以往梦到的那些与自己相关之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那么这一次呢?
梦中看到的那些是否也是前生真实发生过的?
梦中刺客说的那些话,还有……灼郎的模样,与灼郎前生的处境完全吻合。
北燕为王,大晋为女昌。
回想起梦中这句话,她双手握成拳紧紧抓住了被子。
这句话她前生也听到过,这是在大晋流传的一句侮辱慕容灼的话。
那时她与灼郎并不相识,听到这句话并无太大反应,可是如今,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凤举仰面重新躺回到榻上,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慕容灼那副陌生的样子。
她抬起手放到眼前,看着自己的尾指,想着慕容灼被刀削掉半根手指时那一声痛呼,猛地攥紧了五指,浑身发抖。
随着她的重生,一切重新来过,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
这一夜,她几乎彻夜都睁着眼睛发呆。
“咚”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钻回来的云团跳到了榻上,发现凤举还醒着,它兴奋地拖着尾巴抬起前爪趴到了凤举身上。
“云团!”
凤举抚摸着云团软软的身体,云团歪着头在她脸颊边一通乱蹭。
“前生我未能保护好你,也无缘及时遇见他,既然重新来过,你们都回到了我身边,我岂能再让你们有任何闪失?”
直至天快亮时,她偏头看了眼云团那双蓝色的兽瞳,脑海中浮现出某人同样颜色的眼眸,微微一笑,猛地翻身坐起,从柜中取出了父亲给她的凤徽令。
“柳衿,你可在?”
……
第二日,未晞和玉辞一早便匆匆赶到了华荫院。
“家主,夫人,大小姐不见了!房中只留下了这个。”
未晞将一封信呈到了凤瑾和谢蕴面前。
“父母亲大人尊鉴:夜中远行,不辞而别,阿举深感有愧于双亲,孝道有失。然情之所系,心有挂碍,每每思及君子于彼千里之外,烽火之地,杳杳无音,安危难测,便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有道是一人一生,一心人难求,双亲鹣鲽情深,伉俪无悔,当知阿举于彼君子一片相思,满心忧虑。今阿举离家,赴青州之地觅得心安,有柳衿在侧,此去途中安危自当无忧,望双亲勿念。今谨以此信敬上双亲,禀明去意,聊表愧疚之情,待他日归来,再于双亲膝前悔过奉孝。此相离之期,望双亲好自珍重。不孝女阿举留函拜别。”
阅过信函,凤瑾皱眉不语。
谢蕴接过信扫了一眼,直接拍到了桌子上。
“这个阿举真是胡闹,两军交战,危险重重,青州非华陵城中,慕容灼在战场何须她保护?这墨迹都尚未完全干透,她应是走了没多久,夫君,还是尽快命人去将人追回来吧?”
“追?”凤瑾叹了口气:“她信中言辞决绝,去意坚定,即便是将她追了回来,她仍会想别的办法逃走,你能拦得住她吗?就让她去吧,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华陵城这片小天地内,早日学会展翅翱翔,对她未尝不是好事。”
谢蕴当年从雍州南渡华陵,一路上亲眼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可怕,叫她如何能放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那种虎狼之地?
“夫君,你要磨炼阿举的用意我理解,只是实在没有必要放她去战场,刀剑无眼,那种地方的危险程度你不是不知。我早该知道慕容灼那小子不能留,长的便是一张祸水的脸,当初阿举为了皇四子几乎疯魔,我看她如今对慕容灼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被迷了心窍。”
凤瑾听她絮絮念叨,简直把慕容灼说成了勾人魂魄的鬼怪妖精,无奈地摇了摇头。
“夫人,恕我直言,你真要怨怪,也怪不到旁人头上,想想你当年不远千里从北地追着我来华陵,又与阿举又有不同?”
谢蕴被噎了一下。
“凤瑾,你此言何意?你是说女儿如此都是怪我?”
“哎!”凤瑾执起了妻子的手:“不怪你,怪你我二人。谁叫阿举是你我的女儿呢?若没有你当年那番举动,你我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如今,阿举之事便由着她自己选择吧!”
……
正因为担心家中会派人追来,凤举才会选择天未亮便出发。
早早候在城门口,城门一开,第一时间出城。
此去青州,计算往返的时间差不多要一个月,这对闻知馆的七胜之约而言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行为。
既然牺牲了竞琴的时间,为免伤势更重,将来更不能竞琴,凤举只好借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好生养伤,放弃了自己骑马的想法,与柳衿共乘一骑。
一早出了华陵城,直到望县,凤举又为自己和柳衿简单购置了一些衣物,清一色的男装,不算穷酸,也非顶级奢华。
“大小姐……”
“嗯?”
“额……”在凤举警告的眼神中,柳衿别扭地改口:“小弟,干粮都买好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静待良机
如今的凤举穿得就像个普通富贵之家的小郎君。
她看着柳衿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
柳衿尴尬:“是……”
“嗯?”
柳衿再次改口,变得不再那么恭敬:“我记得,我们兄弟二人家居望县,你是我的小弟,名唤柳凤,也是柳家嫡子,而我是家中养子,自幼被送到外面习武,此次我们去青州是为了接表舅去望县。”
凤举这才满意地点头,拍了拍柳衿的肩膀:“兄长,此去青州,一路要辛苦你了。”
柔软纤细的手落在肩头,如落花拂过,轻盈芬芳。
柳衿明亮的眸子微微闪动,看着正抚着马鬃对马儿说辛苦的凤举,他俊美的脸上有着些许不自然。
……
青州。
晋军营地。
楚阔的视线在大帐中一扫而过,一刻之前,他命军中所有将领到帅帐议事,眼下多数将领都已经到齐,唯独不见慕容灼与刘承两人。
“振威将军和刘副将呢?”
负责传话的卫兵忙上前道:“禀主帅,振威将军说……无仗可打,他去遛马。”
楚阔英俊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我们的将士近来与敌军连番浴血奋战,他竟然说无战可打?”
然而,整个帅帐无人应答。
人人心知肚明,近来与敌军连番苦战是真的,但慕容灼所言也并非虚假。
自慕容灼抵达青州,原本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可楚阔这个主帅迟迟不肯授命于人,慕容灼确实无仗可打。
此时的营地之外,刘承骑马跟随在慕容灼身后。
看着慕容灼悠闲的模样,他有些不解。
“你前段时日不是还很心急吗?为何如今日子一天天拖下去,你反而不急了?”
“哼!”
慕容灼冷哼了一声,提及此事让他心情很差。
“那时宇文擎尚不知本王来此,毫无防备,我们可趁机突袭,当然要急。如今消息恐怕早已传入宇文擎耳中,良机已失,再急也于事无补。”
刘承更加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宇文擎知道你在此,已经开始对你有所防备?那我们难道不是更应该趁早商量对策吗?”
“那是别人的对策,不是本王的。”
“此话何意?”
两人此时已经一路上了山坡顶端。
慕容灼勒住缰绳,回头道:“本王是来亲自率兵上阵的,而非来让人利用的,当下军中形势你也看清楚了,一旦本王提出应敌之策,只会为他人做嫁衣,给了他人抢功的机会。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急吗?本王恨不得即刻便灭了宇文擎,奔回华陵,可眼下还真是急不得。”
他邪魅地扬唇一笑:“楚阔既然不肯放手,那便让他去献丑吧!等到他撑不住了,再无余力折腾,那时才是本王的机会!”
如此精明算计的慕容灼着实让刘承感到不适应。
刘承皱眉道:“这是在战场,每一场仗都关乎家国,岂能因个人私利斤斤计较?”
慕容灼嘲讽地笑了笑:“你敬佩的楚骜倒是将国事当成了家事般鞠躬尽瘁,可下场又如何?大义固不能忘,但也要看是面对何人。你们晋人指望本王为你们取胜,但说到底军中可有一人将本王当做自己人?相对的,本王又何必为了你们晋人的国事大公无私?”
他句句都是真,叫人无可辩驳。
自己家的国事,自己人尚且勾心斗角,又如何能去要求一个外邦之人?
慕容灼顾自跳下了马背,看向前方。
“本王留在你们大晋效命,就是为了摆脱困境,给自己博一席之地,这你很清楚。既然如此,本王只管考虑自己便可,旁人与本王何干?”
他抬手摸上了耳垂上的凤血坠,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除了阿举,这世上已经没有谁值得他在意了。
刘承盯着他,表情严肃:“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归顺于我大晋,留着你任由你壮大实在是养虎为患。”
“真心?”
慕容灼不在意地冷笑。
“你以为你们大晋的君臣都是什么憨厚任善之辈吗?他们明知危险,却仍是选择利用,难道真是真心帮助本王?不过是为了他们胸中各自的私利罢了。既是相互利用,又谈何真心?刘承,你其实比楚骜更加天真。楚骜至少还有谋朝篡位的野心,而你,你对你们晋廷抱的希望太大了。”
晋廷早已腐朽不堪,如何还能指望它海晏河清?
这些事情刘承终有一日会慢慢看清,说实话,慕容灼并不喜欢对他人进行说教。
他指着前方的峡谷说道:“你信不信,此地很快便会成为宇文擎下一个用兵之地?”
“你是说,宇文擎会在此地对我们动手?”
刘承大惊,可是他俯身一看,前方的峡谷十分狭窄,一人骑马通行都难,更别说是大军了。
慕容灼嗤笑了一声。
“我们?你想要与楚阔称‘我们’本王不管,但莫要拉着本王,本王可不想与那种蠢货相提并论。”
“这不是重点!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应该去提醒楚阔吗?”刘承满心焦虑。
可慕容灼却神色冷淡:“为何要提醒?”
“我……”刘承噎了一下:“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他现在兵力损失越重,将来你我可用的兵就越少。”
慕容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刘承皱眉:“你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说错了?”
慕容灼道:“他是不会信你的,如今在他眼中你与本王是站在一起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纵火烧粮
“我、我何时与你站在一起了?”
刘承还刻意退开了几步,离慕容灼远远的,他与慕容灼曾经可是战场上的敌人!
慕容灼牵了牵嘴角,刘承自己是没有察觉,但是他此时想保持距离已经是不可能了。
“你想提醒他也并非不可,但即便他信了你躲过了这一次,宇文擎仍会有无数的办法算计他,他不是宇文擎的对手,你能次次帮他吗?与其助他苟延残喘,无休止地消耗,不如让他一次死透了,免得浪费本王的时间,浪费楚骜好不容易积攒的兵力。”
刘承无言以对,楚阔自己无力与宇文擎抗衡,又生怕慕容灼出战抢功,如此他便只能自己承担败战的后果。
……
五日之后,宇文擎再次宣战。
楚阔铠甲加身,正准备整军出发,便见慕容灼斜倚在一根柱子上,一袭白衣轻软如云,金丝绣制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那份高贵的皇家气质让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他才是此处高高在上的王!
“当真不需本王帮忙?”
慕容灼斜睨着楚阔,一贯清冷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楚阔冷哼一声,他岂会不知慕容灼是在嘲讽他?
无视了慕容灼,他扭头对身后的几个将领吩咐道:“本帅带兵正面迎敌,你们守住西河、北林两处要塞,切勿给宇文擎可趁之机!”
“是!”
楚阔瞪了眼慕容灼,自信满满地率人离开。
“西河、北林?呵!”慕容灼鄙夷地笑着,向着存放粮草的大帐而去。
营外五里处此刻正是双方兵戎相见时,晋军营地内只留了少数人驻守。
三四个身影顶着树枝鬼鬼祟祟钻进了营地,趁着守军松懈各自潜入了粮仓。
其中一人掏出了火折子,刚要动手,粮垛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为何只有你们四人前来?其余人呢?宇文擎可是命你们从峡谷通过?”
潜入的秦军心头陡然一惊,抬头便见一道冰雪般的身影站在堆积的粮草之后,一双妖异的蓝眸盯着他。
那秦军将火折子向粮草一仍,转身便要逃,被慕容灼捉了个正着,拎小鸡似的拎着。
“本王的问题你尚且没有回答,急什么?”
“我、我……”小兵磕磕巴巴,逃命啊!能不急吗?
“说!说了本王便放了你。”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说了你照样要杀我!”
慕容灼冷冷道:“本王是谁你不知道吗?本王说话从来无人敢质疑!”
小兵犹豫了一会儿,北燕长陵王慕容灼,天生蓝瞳,乃天下绝色之最,是唯一一个让他们秦国太子吃过败仗之人,他当然知道。
“我们一共二十人,奉太子之命从那道峡谷通过来烧毁晋军粮草。可是不曾想经过峡谷时遇到一个晋军将军,其他同伴拖着那人,只有我们四人前来。”
至于那个拦路的是何人……
慕容灼不用想也知道,自从他说了宇文擎会在峡谷设计,刘承便日日不见人影。
“你你、你说了会放了我的。”
慕容灼挑眉,竟然真的松开了手,在小兵肩膀上拍了拍:“回去转告宇文擎,等着本王,本王很快便会去见他。”
小兵生怕慕容灼反悔,撒腿便跑,就在他溜出大帐时,营中忽然传来了呐喊声。
“起火了!粮仓起火了!快救火!”
小兵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竟然被他看到慕容灼捡起火折子点燃了粮草!
有人阻止别人放火后,又自己烧自己家粮草的吗?
不对,这似乎也不算是慕容灼自己家的粮草!
靠!这是什么情况?
“看什么?还不快滚?”
粮草中火焰迅速燃烧,在士兵们赶来灭火时,始作俑者早已无影无踪。
军营上下好不容易将火灭了,刘承急急忙忙赶回,慕容灼也施施然从另外一处走了过来。
“这……我就知道……”刘承刚一开口便被慕容灼一胳膊肘狠狠撞在了肚子上。
慕容灼压低了声音,冷然道:“你是想让楚阔参你一个知情不报之罪吗?可以!不要拉着本王!”
“你……”刘承瞪着眼前事不关己的少年,气不打一处来,敢情烧的不是他们北燕的粮草!
慕容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抓住一个士兵问道:“损失如何?”
“哦!回振威将军,我们储放粮草的营帐共有十处,有八处被袭,损失惨重!”
“什么?只、只剩下了两成?那根本撑不了几日!”刘承满地跺脚。
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士兵狼狈地回到了营地。
对此,慕容灼并不意外。
倒是刘承心急地上前询问:“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何事?”
被问到的士兵见是刘承,满脸沮丧,几乎要哭出来了。
“刘副将,我们……这仗真是没法打了!那西秦太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阵法,刚开战便把我们的队伍给拆散了,弄得人晕头转向,主帅……”
提到楚阔,士兵咬了咬牙:“主帅他在那西秦太子面前根本毫无反击之力,简直就是在被人追着打。”
此时,两个将领也灰头土脸地聚了过来。
“刘副将,你是不知道,那西秦太子的战术他实在是太邪门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跟在楚大将军身边多年的,就算是北燕慕容洪当年再强横,也没有这宇文擎这么难缠的!”
“是啊!再这么下去我们根本撑不住。”
主军已经逐渐撤回,可是刘承看了半天,始终都没有看到楚阔的身影。
第六百二十八章 似水温柔
“主帅呢?”刘承问。
众人看了半天,一人忽然说道:“方才混战中主帅和一些人似乎被冲散了,后来就再也没看见人。”
慕容灼抱臂在一旁听着,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征战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打仗打着主帅丢了的。
那楚阔倒也并非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可居然被宇文擎整到如此地步。
宇文擎……
看来这两年间他真是工于用兵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商量着准备各自出去寻找时,一个人浑身湿答答地回来了。
“主帅?”
楚阔狼狈不堪地回来了,肩上中了一箭,身上穿的还是士兵的甲胄。
慕容灼挑了挑眉,心中已经将事情原委猜到了大半。
“是否被人逼入了西北那片密林,而后又遭遇敌方放火烧林,你让追随你的人断后,自己换上手下士兵的甲胄逃到了密林东面的河里,又一路淌着河逃回来的?”
众人听见慕容灼忽然开口,将一切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极尽详细,都忍不住看向了楚阔求证。
楚阔怒目瞪向慕容灼:“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你与西秦宇文擎早有勾结?”
这也就是说,慕容灼全部都说对了?!
“哼!”慕容灼冷笑了一声,“知己知彼,料到敌方主将会行的每一步,这才是身为主帅当有的能耐。楚阔,与华陵城中那帮酒囊饭袋相比,你是秀出许多,但真正到了战场,面对真正的强敌,你所差甚远!”
慕容灼顾自回营。
刘承也跟了上去,听到慕容灼将对阵经过分析得一步不差,他是真心敬佩这个少年,简直神了。
楚阔默默攥紧了拳头,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被人如此羞辱!
“主帅,宇文擎的用兵实在是奇诡莫测,若不然还是让慕容灼上阵吧!普天之下也唯有他能与宇文擎一战了。朝廷既然派他来此,您若是一直不肯任用他,再这么下去只怕上头要降罪。”
一名将领小声劝着,却被楚阔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周围人只能默默让开一条路,让他回营。
可路一让开,楚阔的视野变得开阔,看到的便是存放粮草之处青烟上浮,一片烧焦之状。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回报:“回主帅,有秦军潜入我方军营焚烧了我们八成的粮草。”
“什么?”楚阔闻言顿时气血上涌,一口血呕了出来。
……
此后两日,随军大夫每日都要去楚阔帐中查看数次,军中士气萎靡,人心惶惶。
刘承最初的担忧在慕容灼的泰然中竟也渐渐消失。
慕容灼已经在放着笔墨的长案前坐了一个上午了,可他每次提起笔,最终又放下了,最后干脆发起了呆。
“你究竟在苦思什么?可是你也觉得宇文擎难以克制?”
“……”之后仍旧是寂静无声。
少顷之后,慕容灼道:“你说本王给阿举修书应该如何写?”
“啊?”
刘承愣了愣,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你苦思了几个时辰,就是为了此事?”
“对本王而言,这便是大事。”慕容灼眸子清冷地扫向刘承。
刘承闭了闭嘴,禁不住好奇,问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这也不稀奇,可别人所爱皆是温柔似水的女子,那凤家千金固然是千娇百宠,身份尊贵,可未免有些盛气凌人了,何以就令你这等人物如此钟爱?”
在他看来,凤举与慕容灼,都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物,这两人对上那应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的,况且两人初次见面他可是最重要的见证人,慕容灼当时可是恨得想杀了凤举的。
慕容灼鄙夷地看了刘承一眼,就像在指责他眼光不好不识货。
“在本王最落魄绝望时,是她向本王伸出了手,在本王遭受屈辱时,是她挡在本王身前,看到本王受伤,她会露出心疼的表情,为了了却本王的心愿,她不计后果陪着本王身赴险地,舍身为本王做饵。在本王心中,阿举便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郎,任何人能及不上她!”
虽然阿举总说帮助他是有所图谋,可那又如何?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他们扯平了。
那个狡诈的女郎开心时会扑上来抱住他忘乎所以,难过时会柔软地躲在她怀里流泪。
真正的温柔不是扭捏作态,世上红粉万千,唯有凤氏阿举一人能给他他想要的温柔。
刘承听完他的话,视线扫过他耳垂上摇曳的凤血坠,叹息了一声。
是啊,别人眼中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凤家嫡女,却是用她柔弱的身子为这个叫慕容灼的少年撑起了一片天。
没有凤举,便没有今日的慕容灼。
刘承扫了眼桌上的白纸,说道:“那你修书如实相告不就行了吗?”
“不可!阿举会担心。”
刘承盯着慕容灼的脸,道:“你是顾及自己大丈夫的自尊和颜面吧?”
信心满满地来,结果出来多日却处处被人掣肘,一事无成。
慕容灼扫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刘承忽然觉得叱咤风云的长陵王,原来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傻小子。
他忍不住大笑了两声:“罢了罢了,随便你,你们两人的儿女情长我不搀和。”
慕容灼的视线落在了刘承腰间的佩剑上,蓝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刘承拾掇好情绪,正色道:“且不谈这些,我问你,眼下这情形,你还打算坐视不理,继续坐等时机吗?说不定很快宇文擎便会来袭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寻宝取符
“他不会!”慕容灼所言很笃定。
“为何?”刘承忍不住问。
“因为本王在此!”
越聪明的人越是诸多顾虑,在没有摸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保证宇文擎不敢轻易出手。
慕容灼说完便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刘承急问:“哎,你要去何处?”
“找楚阔,寻宝,要兵符。”
言简意赅,简单粗暴。
可是……
“寻宝?”刘承蒙了,楚阔身上有何宝贝能让慕容灼有兴趣觊觎的?
毫不意外,当慕容灼到了楚阔的大帐门口时,被人给拦下了。
“振威将军,没有主帅允许,您不能进去。”
慕容灼看了眼两个卫士:“难怪敢拦着本王,不是上回被本王教训的那两个。”
两个卫士不明所以。
慕容灼倒是没有如上次那般硬闯,他只是站在门口,清冽的嗓音朗声道:“楚阔,你如今连床也下不了吧?若是宇文擎率兵来攻,本王是无所谓,但你只怕连逃跑都不能,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将这个位子从楚骜手中夺过来,你就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可惜?”
楚阔气得血气再次上翻,为免慕容灼继续在外面说出什么话来,他只得叫人放行。
一见慕容灼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再看自己,楚阔心中便不是滋味。
“你来干什么?”楚阔问。
慕容灼道:“本王为何而来你难道不清楚?”
说着话,慕容灼的视线却在大帐中不动声色地游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哼!本将是不会将兵符交给你的!”
究竟放在了何处呢?
慕容灼扫视着周围,说道:“当初的楚骜也是不肯将兵符交给你们父子吧?可如今你不照样握在手中?”
楚阔道:“那你更应当清楚,好不容易得到的兵符,我又岂能拱手让人?”
慕容灼的视线掠过楚阔的枕边,在看到身下露出的半截匕首时,眸中亮光一闪。
找到了!
宝贝寻到了,慕容灼心绪大定,干脆寻了个地方在楚阔对面毫不客气地落座。
“你就如此畏惧本王吗?”
被那双蓝瞳盯着,楚阔脱口便反驳:“你胡言乱语什么?你不过是个败兵降将,本将为何要怕你?”
慕容灼顾自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啊!本王如今的处境可称为寄人篱下,而你却是顶级世族楚家的子弟,你还怕本王能夺了你的兵权不成?”
“哼!你没有那个能耐!”
楚阔不得不承认,慕容灼说中了他的心事。
北燕慕容灼,单单只是这个名字都让人倍感威胁,他总觉得将兵符交给这个人,那无异于羊入狼口,再也拿不回来了。
但是慕容灼只是一个男宠,一个降将,无论是晋帝还是三公九卿,都不可能将兵权交给他。
认清了这一点,楚阔的心稍稍松了些。
慕容灼淡漠一笑:“既然如此,你死守着兵符做什么?想要与它同床共枕白头偕老吗?”
楚阔嘴角抽搐了一下。
说他和兵符……同床共枕,白头偕老?
这是传说中那个冷傲的慕容灼会说出的话吗?
殊不知,今非昔比,有人可是背地里看了不下数十本风月之书。
楚阔道:“你一个北燕降将,本将如何能相信你?若是将兵符交于你,你倒戈相向为害我大晋,恐为时晚矣。”
“你这颗项上人头是被宇文擎打坏了?还是河水泡久了?是你们晋人皇帝与朝臣一致同意,让本王来的,其中,也包括你的父亲楚康。”
慕容灼冷冷地注视着楚阔,深深地觉得这个楚阔头脑坏掉了。
“本王如今已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失去的,就算最终战败,你将罪名推到本王头上,本王之命是属于凤氏阿举一人的,谁也无权处置。但你不同,费尽心思将楚骜的兵权拿到手,又身负良将之才的盛名,首战便败得如此惨烈,只怕你自己也无颜面对世人。本王不能败,你也不想败,而你才是主帅,本王胜,便是你胜。这背后得失,你可想清楚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慕容灼也不离开,也不催促,就这么老神在在地坐在对面,一杯茶一杯茶地饮着。
终于,楚阔取出兵符抛到了慕容灼手上,脸色难看。
“本将只能将附属兵符交予你,这是最大限度!”
慕容灼握住了兵符,勾唇淡淡一笑。
反正他如今也不可能掌握兵权,此战只是一个开端。
附属兵符,足够了!
临行,慕容灼难得善心地叮嘱了一句:“你好生修养,切莫操劳。”
可他说完这句话,前脚刚出了营帐,后脚,楚阔便一口血呕了出来。
越是优秀之人,便越是骄傲。
而越是骄傲之人,便越是心强,或者说,气量狭小,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打击。
楚阔如此外伤加内伤,恐怕要修养好一段时间了。
“主帅!主帅你怎么了?快!快去传唤军医,主帅又吐血晕倒了!”
身后传来士兵的大叫声。
然而这些都被慕容灼自动隔离了。
掂着手中的兵符,慕容灼又想起了楚阔枕下的那柄匕首。
阿举身上必须时刻带着匕首防身,那柄匕首确是个好东西,带回华陵送给阿举正合适,只是那样一件宝贝楚阔必不会割爱,要如何堂而皇之地拿到手呢?
他抬眸望向了东南方,华陵城所在的方向。
“阿举,你在华陵可还好吗?可有想念本王?”
本王……甚是想念你!
第六百三十章 胡人劫掠
为了能尽快抵达青州,凤举和柳衿几乎已是日夜兼程。
行了约莫十余日之后。
“大小姐,再过两个小镇便是青州地界了,您先在此处歇息,柳衿去更换马匹。”
柳衿还是不习惯和她以兄弟相称,除非周围有人,否则不会刻意改变称谓。
凤举点了点头:“你去吧!”
一路兼程,他们已经换了不下五匹马了。
此时所在之处是个村落,靠近边陲之地的村落远没有京华之地那般富庶,经过这小茶寮的人除了走南闯北的客商,便是当地的百姓。
茶寮老板为凤举送茶时多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位小郎面相富贵,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不是这一带的人吧?”
凤举自出门至今都很警惕,尤其此刻柳衿还不在身边。
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茶寮老板察言观色,也看出了凤举的提防,很是和善地说道:“小郎不必害怕,小人只是给您提个醒儿,这周边的地方一向不太平,尤其近来胡族与西秦联手进犯大晋,那些胡人常常会跑到周围来劫掠,您要是赶路的,用过茶稍作休息便赶紧走吧,千万莫要在此逗留。”
凤举注视着老板,确定了对方应该是真心为她好,才稍稍放下了戒备。
“胡族劫掠?这不是还在大晋疆界之内吗?胡族敢来此处胡作非为?”
“小郎有所不知,此处虽然还在大晋疆界,可从前是没有人居住的,在此处的人皆是从北地南渡而来的流民,哎!朝廷不管不问,我们这些人便只能自力更生……呵,什么自力更生,苟且偷生罢了。”
“也就是说朝廷并没有派守军和官员在此地驻守?所以那些胡人便肆无忌惮地跑到此处来劫掠?”
老板无奈地点着头:“是啊!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遗弃的人。不说了,小郎你稍坐片刻便赶快离开吧!”
“爹爹!”
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从茶寮的竹帘后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竹蜻蜓满脸欢快地跑到茶寮老板的腿边。
“皎儿,你出来干什么?爹不是让你在家里好生待着吗?”
男童却只知抱着爹爹的腿,笑得开心。
忽然,凤举看到桌上的茶水在晃动,身下传来一阵震颤。
老板叫了一声:“不好!是胡人来了!皎儿,快,快去里头躲起来!”
可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停在了前方。
“都不准动!”一声雄浑的喊声从马队中传来。
十几个身着胡服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漫天的尘土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一人抛了下来,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在那人的马后还拖着一具无头的尸体,看衣服便知是个平民百姓。
除了为首之人,其余十几人都跳下了马背,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弯刀。
“把你们的财物都交出来,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着,十几人分了两拨,一拨直接挨家挨户破门而入,一拨则将目标定在了外面的人身上。
茶寮的目标十分打眼,很快便有一人走了过来,将弯刀指向了茶寮老板。
“把东西都拿出来!”
说着,还将视线扫向了茶寮中逗留的行人。
“你们也一样!”
老板一面将男童往身后挡,一面苦着脸哀求:“这位勇士,前两日刚有一队人来过,我实在是再也拿不出东西了,求你网开一面吧!”
“拿不出东西?”
胡人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凶狠的眼神像贪婪的猛兽一样看向了老板身后的男童。
老板大惊,慌忙想要挡住自己的儿子,可他又如何能挡得住?
“拿不出东西,那就拿你的儿子顶替!”
“不要啊!勇士,求求你,孩子还小,我实在是拿不出东西了……”
然而很显然,与这帮强盗讲道理他们是根本不会听的。那人一把推开了老板,便要去抓男童。
凤举皱起了眉头。
而在此时,另外一处传来一个女子痛苦的惨叫声,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被一名壮汉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少女的家人被人用刀挡着,老父亲还受了伤,不敢再进一步,只能泪水汪汪地看着。
该如何是好?
凤举视线快速在周围扫过,转眼便看到你柳衿牵着一匹马赶回。
她眼睛一亮,有柳衿在,这些人根本不足为虑。
就在近处的壮汉要伸手抓男童时,茶寮老板忽然抱住了壮汉的腿,凤举便趁着这个时机将孩子迅速拉到了自己身边。
“柳衿!”
“找死……”壮汉大怒,一脚踹开了老板抬手便要向凤举砍过来。
凤举抱着孩子向旁边一闪,快速缩着身子高声呐喊:“等一下!我的兄长回来了,我的钱财全都在他身上!”
壮汉的刀一顿,顺着凤举的视线望去。
而柳衿在发现凤举身处危险时,正苦恼自己离得太远,贸然出手只会让那壮汉就近抓住凤举,就听见凤举的声音。
他立刻明白这是在提醒他,顿时收敛练武之人的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少年,靠近凤举。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凤举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屏住了呼吸。
终于,距离足够近了。
壮汉上下打量着柳衿,在看到柳衿腰间的佩剑时,握住了刀柄,防备道:“你们是一路的?财物呢?”
“在我身上,我这便取……”
柳衿说着,将左手伸进了右边的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