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天下入局
“你以花瓣为棋?”
裴待鹤先是为此愕然,待他大略观看过整盘棋局后,那布局大胆却缜密,更是令他大感惊异。
终于理解,楚秀为何会破天荒收徒,还是一个女徒。
凤举指间拈着一片绯红色的花瓣,斟酌着下一步棋路。
“天下处处皆可为盘,世间万物皆可为棋,只看你是否能发现,是否敢跳出框架局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万物皆可?跳出局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裴待鹤兀自出神呢喃,忽然声色凌厉地质问:“你此话究竟何意?”
其实他会做出如此反应,明显是已经猜出了端倪,看来这些人第一意识仍是无法接受啊!
凤举淡淡道:“无甚意义。”
点到即止,她不会说得太明白,万一这些人实在无法接受,还给她捅了出去,至少,她没有明确的把柄。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似在自言自语:“算起来,灼郎抵达边界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在看过了凤举所下的棋局之后,裴待鹤当然不可能还认为她只是在无端随口而言。
这明摆着就是接着方才那句话在提醒他,那个该被他跳出框架局限选中的棋子,那个值得让他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存在,就是……慕容灼!
慕容灼!
一个异族之人!
开什么玩笑?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裴公可要与阿举手谈一局吗?”
裴待鹤本想拒绝,凤举那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可是视线再次扫过那红黄相间的棋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吸引了。
不知不觉已经撩衣坐到了对面,从凤举手中夺过了一朵嫩黄色的花,扯出一片花瓣。
他发现自己这一方的棋局摆设得相当稳妥且严密,各方布局均匀,几乎不给对方任何攻城略地的机会。
他笑了笑:“小丫头,你这是赠了我一盘好棋啊,如何,可要对换?”
凤举扯下一片红色的花瓣拈在指间,扬眉浅笑:“多谢裴公承让,不过,不必。”
说着,裴待鹤便见她落下一子,红色花瓣的棋路很混乱,看上去完全被压制在黄.色花瓣的势力之下,方才落下的一子也并未使这种处境发生任何变化。
他狐疑地抬眼看向凤举:“最后问你一次,当真不后悔?”
琥珀色的凤眸只是专注在棋局之上,红黄花色在那双眼睛里映出一片繁华。
对方无动于衷,裴待鹤感觉自己一片好心反倒落得无趣,端详着棋局,将手中的黄.色花瓣放到了棋局一个星位旁边。
在盛夏的绿荫一隅,在声声鹤唳之中,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已经将棋局下到了后半局。
裴待鹤由最初的稳操胜券,待到了后半局时,他的神情已渐渐发生了变化。
红子原本散落无章的局面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他的布局,以出其不意的奇诡偏招强势崛起,而他自己原本看似平稳均衡的棋局却在他毫无所觉时变得分崩离析,不堪一击。
裴待鹤手中的黄.色花瓣毫无预兆,自他指尖飘然落下。
“看似均衡稳固的局面,其实根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顷刻间便会变成一团散沙……”
“输了……竟然输了……”
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自旁边响起,凤举这才发现旁边的绿荫之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旁观者,楚秀与……
卢亭溪,那个曾在栖霞寺遇到的,为了逃避帮楚骜写九锡诏令而酩酊大醉的鹤亭名士。
满带着惊愕说话的正是他。
他和裴待鹤此时皆是同样的反应,一瞬不瞬地盯着棋局,魂不守宅。
一群鸟,四个人,却倍显寂静。
凤举悄然看向楚秀,楚秀冲她勾了勾手指。
“师父!”
凤举随楚秀离开了绿荫,将那两个发呆的人留在了原处继续发呆。
楚秀负手前行,脚下的木屐随着他从容的脚步在石子路上扣出“哒哒”的声响。
“将天下大势融入棋局,再演于人前,方才全盘皆在你的掌控之中,几日而已,你的棋艺又长进了不少。”
凤举浅浅一笑:“棋路即下棋者的思路,阿举只是侥幸揣摩着裴公的想法,在他决定与我对弈时,我已经先一步将棋局摆出了当下的局势,局势已定,棋子走势必会随人的思想而行。”
楚秀没有再多夸赞,但他心中清楚,这看似简单,但要将实实在在的情形以棋的形势展现出来,需要非同一般的巧思,以及对天下局势的透彻了解。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将天下大事看得如此透彻,委实令男儿都汗颜。
凤举忧虑道:“可凭着棋局也能看出,裴公他确实固守坚持,要他接受,只怕……”
“慕容灼要走的路非一朝一夕可成,而要众人彻底摒弃固有的执念,转而支持他,也不可急于一时。不过,你大可放心,真正心思通达之人,有时只需一个契机让他看破,便如江河入海,一旦冲出河道阻塞,便是一泻汪洋,无往不利。”
突然间联想到了什么,楚秀的神色间浮现出一丝凄楚。
他长叹一声:“哎,其实平辅之事对很多人而言,已然算是一次看破腐朽的契机了。”
凤举道:“楚大将军之夙愿,终有一日会成真!”
楚秀仰头望向碧空长天:“但愿吧!”
凤举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小声问道:“师父,您说那两位应该不会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吧?”
(QQ的读者,这是平时的两章合并)
第六百零二章 决绝惠妃
楚秀看她一副做贼的模样,当即给了她一记白眼。
“你如此可还有半点名士风度?真是给乃父与为师丢脸!”
凤举挺了挺腰背,恢复淡然,说出的话却满含着忐忑无奈。
“师父,您明知此事非同小可,忧关生死,阿举一人身死事小,牵连了九族便事大了。”
末了,她又斜着楚秀小声补充了一句:“师父,您是阿举的师父,阿举是怕连累了您。”
楚秀脚步骤停,差点一巴掌拍上去,他一向自认是鹤亭六俊之中最淡定的一个,可自从认了这个徒弟,整天都管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这丫头,你这是在威胁为师?!”
凤举保持着师父要求的风度,说好听了是面不改色,说难听了就是装模作样,一张厚脸皮顶着。
“师父,您不可冤屈阿举一片孝心,阿举是真心怕祸及师父。”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
楚秀挥蚊蝇似的扬起广袖在她面前挥了挥,恨不得找把蒲扇将她拍扁。
“你放心,裴待鹤与卢亭溪是何等人物,不至于小人做派,何况他们自己心中明显也有动摇,退而再退,即便是他们真想剪除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窃国大贼,首先,你们凤家可不是好招惹的,再者……”
楚秀的视线在凤举身上自上而下扫了一遍:“你认为,可有人信?”
话虽如此,可凤举还是向着楚秀拜了拜。
“那一切阿举便有劳师父了。”
她相信就算那两人要给她捅出去,凭楚秀一人也能说服。
楚秀看着面前能屈能伸、乖巧弯腰作揖的小徒弟,忽然有些后悔,他原本过得悠闲自在,可如今,真是为自己寻了一个大麻烦。
操碎了心啊!
“你与其来碍我的眼,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处理石家之事,此事虽只是两个后辈争风,但若再不趁早解决,被有些人借题发挥,裴家与石家被挑拨分裂,届时牵涉便甚广了。”
凤举深以为然。
虽眼下在所有人眼中,裴家都是支持东宫一方的势力,但她早已经开始筹谋,裴家早晚都会成为她与灼郎的同盟。
在那之前,她绝不能让楚康或者衡广削弱她的同盟力量。
“师父,说起来,楚家除了楚贵妃与昭王,还有楚惠妃与七皇子小殿下,您不为前者考虑,难道也不为后者擘划?那可是您的胞妹与亲外甥。”
若是楚秀有心,七皇子登上皇位的后盾优势丝毫不亚于昭王萧晟。
“你也不必提防我,早在我做出抉择之前,我便早已明白了一点,若想镇得住这盘散沙,唯有两点,其一,必须是个绝对能够令人信服尤其是具有军威的强者,其二,这个人要么足够心狠手辣,将世族的势力一一铲除,要么,他便不能与任何一个大世族有直接牵连。而七皇子,即便是有我支持,但他还仅仅只是个九岁幼童,一无军威,二无狠心,三又是我的亲外甥,三点他无一满足,即使勉强被扶上位,也仅仅只会成为一个傀儡,整日朝不保夕,寝食难安,这种皇帝做不如不做。”
类似的话凤举上一次也听自己的父亲说过。
这大概也是楚秀与楚康最大的不同,楚康急功近利,而楚秀能看得更加清晰长远。
楚秀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你如此忌惮我,我也不妨告知你一件事,在七皇子周岁之时,惠妃曾单独见我,当时,她将一把匕首抵在了七皇子脖子上,明确告诉我她不愿让七皇子参与皇位之争,只愿七皇子安然一生,她也要我答应,永不将七皇子推入那个漩涡。”
“什么?”凤举禁不住愕然。
楚秀目光深沉,似在回忆当时的情形。
“她说,我若不应了她,她便直接捅死七皇子,免得孩子将来任人摆布,受更大的苦楚。我那时确实有心通过这个孩子与楚康争上一争,但是面对惠妃声泪俱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啼哭不止,也着实心中不忍,万般无奈放弃了初衷,之后再不理会朝中之事。”
楚秀说完过去之事,转而看向凤举:“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七皇子的存在而忧虑,七皇子不会成为那个人的障碍。”
凤举清楚,也许自己在师父面前如此,难免小人之心,可是她实在不敢出丝毫的闪失,该顾虑之事她一样都不能落下。
“好了!你若毫不顾虑此事,那为师反而要怀疑,你是否真有长远谋事的觉悟了。时至晌午了,我已命人在湖边廊庭备了酒席,那两人也都在,机会难得,你今日便留下吧!”
“是,多谢师父!”
……
其实,凤举早该料到了,与名士同席,那必是一场酗酒宴。
“白韶酒?”凤举端起面前摆放的酒盅嗅了嗅,即刻便说出了酒的名字。
“哦?”楚秀来了兴致,“怎么,阿举,你也懂酒?”
“不敢说懂,只是少略研究过品酒。”
自从那回被衡澜之带着,在横波楼见识过众名士品鉴九品回香之后,她便分了一些心思在品酒上。
的确不能说太懂,毕竟她自己并不好酒,只是终日在九品香榭品香,渐渐的对气味便敏感了许多。
楚秀指了指她桌上另一壶,跪坐在凤举身边的婢女立刻为她另斟了一杯。
“你再品品这一种。”
凤举再次嗅了嗅,又小啄了一口,须臾之后,说道:“若阿举猜得不错,这应该是醉生平。”
“哈哈哈哈!好!阿举,你可真是个妙人,看来为师不止多了一个对弈之人,还多了一个酒友。”
第六百零三章 醉酒乱舞
“师父,我不饮酒,更不酗酒。”
“为师也不像某些人一般只要酗酒,糟蹋了好东西,我们师徒只品酒。”
他们师徒二人相谈甚欢,似是完全忽略了对面两人。
然而……
凤举置于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怎么可能忽略得了?
那两位大名士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盯着她,盯她片刻之后,便仰头大灌一口酒,盯一会儿,灌一口,渐渐的,两人一起一落竟还形成了一种整齐的节奏。
在这种灼热诡异的注视中,凤举硬着头皮用膳。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这两人只是在思考人生大事,与其说是在盯着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反复斟酌或纠结着她的提议。
正如师父楚秀所言,这是一个必然要经过的过程,要打破多年以来的信仰,重新抉择另外一条路,十分的艰难。
酒入愁肠,那两人很快便有了些许醉意。
卢亭溪一手勾着酒壶,在廊庭中挥袖吟诗,时而还夹带着哭腔。
裴待鹤则掏出怀中一支短笛,笛声一响,很快那些栖息在湖边的白鹤便循声飞来。
他走到那些鹤中间,清脆的笛音串联成风雅却略带悲凉的曲调,白鹤便在他周围曲颈展翅,宛若仙宫之舞。
廊庭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情此景,分明如此的风雅,仿若远离红尘的仙人恣意洒脱,可就是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凄凉。
许是受到了此种气氛的感染,楚秀也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
凤举无力劝阻,只能默默叹息,食不知味,到后来,连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手边的酒杯已不知空了多少回。
耳边有人在哭,大男人嚎啕大哭真是难以入耳。
凤举皱眉捂了捂耳朵,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在晃动。
她不耐烦道:“别哭了!忒也难听!堂堂丈夫,羞也不羞?”
哭声竟然真的停了,可很快的,一个高大飘逸的人影忽然挡在了她面前,一双眼睛迷离地盯着她,含着一丝不甘的怨愤。
“为何会输?难道就当真无法挽救了吗?我不信!”
是裴待鹤。
他将凤举从坐席上拽了起来:“来,我们再来过,我就不信十局赢不了你一局!小小女郎,你莫猖狂!”
凤举被扯得身体晃了晃,幸而被玉辞扶住。
“大小姐……”
凤举是真有些醉了。
她拂开玉辞,冲着裴待鹤挑眉勾唇:“怕你不成?哼,我有灼郎依靠,我绝不会输!”
“慕容灼?”一旁的卢亭溪念着这个名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慕容灼,楚骜……楚骜……慕容……灼……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顾自念叨着,他抱着头伏低了身子,痛苦地呻.吟:“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
裴待鹤一手拖着凤举,脚步虚浮撞到了地上的卢亭溪,卢亭溪被他撞得有些发蒙,抬手抱住他的腿,仰头问道:“嗯?你……你是何人?何以身躯如此伟岸昂藏?”
“你拖着我作甚?放开!”裴待鹤想要踢开他,奈何腿上那人拖着他不肯撒手。
凤举听见了,迷糊道:“什么?我何曾拖着你?分明是你拖着我……放开!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灼郎若是看见了,定要与我闹脾气了,灼郎、灼郎,你何时方归……”
“大小姐……”玉辞看着眼前这副醉鬼乱舞的景象,简直惊掉了下巴,这可如何是好?
裴待鹤踢不开腿上的累赘,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卢亭溪腿上,把凤举拉到对面:“来!我们再来对弈一局!不!十局!今日我定要胜你!”
“好啊!来就来!棋子呢?”凤举到处摸棋子。
玉辞赶忙过来要把凤举从地上扶起:“大小姐,奴婢还是送您回府吧!”
“不回!”凤举定睛看清了面前之人,笑了:“玉辞?去,取棋来!”
“大小姐,您醉了!”
“快去!”
凤举长袖一挥,撑着下巴看向对面的两人,那两个长相俊美的男人正相互依偎着,你侬我侬。
“你们……原来你们也好男风!我警告你们,不许打我灼郎的主意!灼郎是我一人的……”
可那边……
卢亭溪双腿都快被裴待鹤压断了。
“巍巍山岳,欲葬我风骨乎?我满怀抱负尚未施展,岂可葬身山岳之下?山精石怪,速速退去!莫要压我!”
可那座大山太巍峨,他没有移山之力,感觉天塌地陷般的绝望,顿时抱着大山嚎啕大哭。
“奈何!奈何!我力不可拔山兮,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裴待鹤回头看了眼抱着他的人,哭得声泪俱下,以为是自己何时带来的女伶,勾住了卢亭溪的下巴。
“美人垂泪,玉珠成串,美人何故伤怀?”
凤举盯着卢亭溪的脸瞧了半天,嘀咕道:“这个美人确实甚美,可还是不如我的灼郎,我的灼郎乃天下绝色之最,无人可与之媲美!”
说完,一个人呵呵傻笑了起来。
至于主座上的楚秀,在自己的家中,早就轻车熟路摸回寝卧了。
直到玉辞向楚家下人要来了围棋,凤举和裴待鹤对弈,卢亭溪趴在中间围观,玉辞才靠在柱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终于消停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这三个醉酒之人对弈,竟然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消停,而且还下得有模有样。
凤举每局必赢,裴待鹤败了之后便拉着凤举再下。
而卢亭溪便在旁落泪:“输了……又输了……我大晋完矣……”
“闭嘴!观棋不语!”
另外两人同时喝止,然后,开始下一轮。
……
第六百零四章 鬼鬼祟祟
日暮,眼看天色即刻便要黑了。
三人下了一个下午的棋后,终于在廊庭中睡了过去,被楚家的下人各自送到了厢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玉辞看榻上的凤举仍然没有转醒的样子,不知是否该就这么将人抬回凤家。
就在她犹豫时,榻上之人小声嘤咛了一声,凤举迷迷糊糊抬手抚上额头。
“我这是……”
玉辞喜出望外:“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凤举头很痛,她看了看四周:“这是……”
“回大小姐,这是在楚家的厢房啊,您喝醉了。”
凤举隐约记得是这么一回事,这似乎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喝得这样烂醉。
“师父和裴公、卢公呢?”
“他们三人也喝醉了,似乎也至现在都未醒过来。”
凤举看向外面,发现天竟然已经暗了,忙起身道:“怎么都这样晚了,我们需回府了。”
家里还有她惦记着的事情。
果然从老管家那里得知,那三个人还未醒,凤举只好与老管家说了一声便匆匆回府。
……
“大小姐,您不直接回梧桐院吗?”
凤举一回到家中走过大花园,便直接拐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凤举挥了挥手:“我要去一趟翰墨轩,你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玉辞再说什么直接便匆匆走了。
盛夏的夜晚,仍是有着白天的暑气,凤举的酒气也还未消散,一路走来都昏昏沉沉的。
好在,她还能寻到翰墨轩的路。
不过好不容易到了翰墨轩,她却并未直接进去,而是做贼似的靠着园中一些隐蔽之地徘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奇怪了……”
显然,她搜寻了半晌也未寻到自己要寻的东西,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自她身后阴森传来:“大小姐,您在找什么?”
凤举做贼心虚,心扑通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待看清了面前的蓝衫少年,她顿时拉下了脸。
“沛风,你何故在此装神弄鬼?”
沛风摊了摊手:“大小姐,那您鬼鬼祟祟的又是为何?”
“为何?”凤举笑眯着眼睛睨了沛风一眼,拖着他的衣袖便往更隐蔽处走:“寻你啊!”
“大小姐,如此恐怕不妥!”沛风装腔作势,夸张地捂着衣襟鬼叫,俨然便是个被逼良为女昌的**。
凤举松开他,奸诈地冷笑:“你敢在父亲面前也如此贫嘴吗?”
“嘿嘿,不敢!”
这个在所有人面前都显得老成睿智的少年,似乎唯有在凤举面前才会表现出少年该有的活泼。
沛风双臂环胸,挑了挑眉:“大小姐,您身上好重的酒气啊,若是被家主和夫人得知,只怕您……”
“哼,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少年嘿嘿一笑:“大小姐来,是想问家主与裴家主说了些什么?”
凤举扬眉,示意他继续。
沛风道:“不错,下朝之后,裴家主确实又来寻家主了,当然是为了刑部石家之事。刑部尚书石繇石大人显然是对裴家有怨言的,都没有去寻裴家主,直接便入宫面圣,请求陛下查明他侄儿石湍的清白,结果被陛下一顿训斥。可他自己不肯死心,直接在昭明殿外跪了几个时辰,最后人直接便中暑了,还是被人抬出了宫。”
石湍是石家重点培养的后辈,石家对他的重视可想而知,他又是石繇一手带大,想来石繇对这个侄儿的人品定是十分信任,否则那样一个刚直不阿的人也不会如此据理力争。
“那裴家主是何态度?”
沛风颇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裴家主自然是心焦如焚,不过听他当时语气,倒是不曾对石大人有何责备之意。家主当时问他,是否真的毫无头绪,大小姐,裴家主当时的表情可是很有趣哦!”
凤举冷睨了他一眼:“你若再与我卖关子,信不信我明日便将你卖入一度春风,或是……送入武安公主府?”
“咳!”
沛风自觉后退了一步,离凤举远些。
“裴家主当时很为难,似是愤怒,又有些愧疚,又有些不愿相信,总之真的是很有趣,他说,头绪不是没有,只是皆是他自己猜测,并无直接证据,无法确定。后来……”
沛风四处环顾了一下,凑近凤举小声说道:“后来家主问裴家主,是否有更换少主人选的想法。”
“哦?”
凤举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父亲还真是敢问啊!
如此看来,就连父亲与裴家主也认为石湍之事是裴绍那个蠢货所为了!
“那裴家主如何回答?”
“裴家主并未明确答复,看他那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得。”沛风说着,老成地叹了口气:“这也难怪,毕竟裴绍已经过继到他膝下,又培养了多年,要想在裴家其他分支中再挑选出一个比裴绍更优秀的继承人,着实有些困难。”
“困难吗?裴绍也许确实聪明,但他过早被定为少主,自我膨胀,他的聪明只在个人私利上,若他真将裴氏一族的荣辱放在首位,便不会做出如此蠢事,就算是找一个资质平庸之辈,也比如此一个危险人物稳妥许多。”
成为一族少主的首要条件,便是要将家族利益荣辱放在首位,裴绍就为了争一时之气,便将裴家下属最重要的一个刑部推出去,令亲者痛仇者快,单凭这一点,他便失去了成为裴家少主的资格。
(提醒:因为七月份有一次爆更,需要很多存稿,为了方便计算存稿,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会将原本的一千字一章合并为两千字一章,所以QQ的读者们不要认为我更新少了,只是看上去章节数少了,但内容其实还是一样多的,谢谢支持!)
第六百零五章 望君谨记
沛风对此深以为然。
随后,他贼兮兮地说道:“大小姐,您说,咱们家主会不会也动了更换少主人选的念头?”
“更换?”凤举挑眉浅笑:“我们凤家何时定过少主?”
沛风盯着她的神情琢磨了半天,明白了,虽然凤家少主确实没有确定,只是内定,可在凤举心中,早已将凤逸从少主人选中剔除。
“大小姐,那容沛风再多嘴一问,咱们凤家少主若非三郎,您认为谁更合适?”
“洛河郡的五哥凤毓,六哥凤轩,还有那些尚未谋面的族兄们,我凤家年轻一辈人才济济,在我看来,皆比一个凤逸适合!”
凤举凉凉地说完,转身便融入了夜色。
沛风盯着那夜色中朦胧的背影,笑了笑。
远在洛河郡的族兄都能唤一声哥哥,可自小生活在一个府上的凤逸却只以姓名称呼,看来大小姐对三郎还真不是一般的怨怼啊!
“哎,对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沛风快步追了上去。
“大小姐,我看您这步履都有些不稳,可要沛风送您回去?”
“不必了!”
刚走到梧桐院门口,凤举便恰好与一个护卫撞上了,她约莫记得,此人是她昨天带出去的那四个便装护卫中的一个。
“大小姐,属下正有事要禀报,您命属下打听之事属下已经打听到了,那位闻知馆的斫琴大师白桐知,基本上每日都会在闻知馆内从清晨待到入夜,有时甚至直接在闻知馆内留宿。”
“好,我知道了。”
挥了挥手,凤举踏着夜色入了梧桐院。
梧桐院实在是太大了,从前她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如今……
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沿途陪伴她的,仅仅是园中的阵阵蝉鸣,没了练剑声,没了靠在窗边一边看书一边看着她的人。
算一算,那个人抵达边界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工夫了。
眼看从湖边走过便是栖凤楼,凤举的脚步在湖边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静静地出神。
“灼郎……你在路上可还好吗?可有……”
可有想起过阿举?
她一直痴痴地仰着头,直到脖颈实在酸困得难以承受,才垂下了头,视线正好落在湖面上的月影之上,那晃动的月影让她脑袋有些发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
眼看便要落入湖中,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用力将她从湖边拽离。
“小心!”
这突来的变故让凤举心慌了一下,堪堪定神,她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皎白的月色之下,一张似曾相识的俊美容颜映入了她的眼帘。
“灼郎?”
一声轻唤恍惚出口,她快速抽回了手,揉了揉鬓角。
不!这是那个季琰,不是灼郎!
看来她的酒劲还是没有散尽。
“大小姐,季琰一时情急,便没顾得上太多。”
“无妨,若非是你,我方才便落水了,你怎会在此处?未晞可已为你安排好了厢房?”
在凤举伸手揉着额头时,并未发现季琰悄然向她靠近了几步。
“是!府上的婢女待季琰十分有礼,季琰要多谢大小姐照拂。大小姐可是头痛吗?”
凤举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看他,默默发誓日后决不再过度饮酒了。
季琰直接上前伸出手指碰上了凤举的手。
凤举心中一个激灵,疾言厉色:“你做什么?”
季琰明显被她这过激的反应惊了一下,讷讷地说道:“我看大小姐如此难受,季琰倒是会些手法可缓解痛苦,所以想……”
“不必了,回去吧!”
她能接受个别人的靠近,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消除了那种对异性的恐惧,尤其是并不熟悉之人。
可就在她刚走出两步之后,便感头痛愈发强烈。
季琰担忧地唤了一声:“大小姐?不如还是由季琰来试试吧?”
这醉酒后的头痛实在太难受了,凤举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提议。
她防备地看了眼季琰,就近寻了块青石坐下。
“那你便试试吧!”
季琰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凤举的太阳穴处。
恰到好处的力度,熟练的手法,的确是有些用处。
凤举默默舒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这一闭上眼睛,困意便悄然袭来。
神游太虚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沿着她的肩颈慢慢下移,所及之处,都勾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
凤举浑身一个激灵,人顿时惊醒,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季琰!”
她起身眼神冷漠地看着季琰。
季琰默默隐忍着手上的疼痛,目光宛如月光一般,脉脉含情。
“大小姐,您与武安公主殿下不同,季琰对您一心倾慕,心甘情愿陪伴您左右。季琰自知远不及长陵王,不敢与他相争,只是想在他不在时,能陪在您身边。”
凤举蓦然松开手指,收回手悄悄在袖子下擦了擦,后退了两步,与季琰保持距离。
“季琰,你想错了,我并非武安公主,对这等事情并无兴趣,我身边也只需慕容灼一人足矣。若你还想在此处待下去,今日之事切勿再犯!我凤举说一不二,此番话也绝非与你玩笑,望君谨记。”
转身时,凤举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这个季琰真不能再留了,可是该如何安排他的去向呢?
想起季琰的触碰,凤举眉心蹙得更深,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含着怨愤呢喃道:“慕容灼,你最好快些回来,否则我便真去寻几个男宠来!”
第六百零六章 阴险之徒
翌日。
原本今日该是与白桐知竞琴的日子。
玉辞抱着琴,看凤举将一瓶药揣进了袖子里,有些纳闷。
“大小姐,今日的竞琴会不是已经取消了吗?您莫不是忙忘了?”
“我没忘,我只是去闻知馆看一眼。”
衡澜之不让她参加竞琴,又不曾说她不能去看看。
玉辞和未晞对视一眼,撇了撇嘴,如果真的只是去看看,用得着带拿瓶药吗?
大小姐这明摆着是打算阳奉阴违。
然而就在凤举经过松风厅,穿过松林,正准备迈出大门时……
看着凤家大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人也愣在了原地。
马车前徘徊的小厮看见凤举,对着马车内说了一声,随即,车窗帘子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挑起,露出后面俊美清雅的面容。
“卿卿这是欲往何处?”
凤举想骂人。
玉辞缩着脑袋凑到她身边悄声道:“大小姐,完了,被抓住了!”
凤举冷冷睨了她一眼:“何谓被抓住了?我光明磊落,你如此鬼祟猥琐做什么?”
玉辞有些委屈,心道:奴婢鬼祟猥琐,还不是因为大小姐您行事偷偷摸摸?
“把琴藏起来!”
“啊?”玉辞看了看怀中的琴,这……这么大的琴,要往何处藏?从领口塞进去吗?
凤举看了她一眼,无奈道:“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打死不认!
凤举从容走出府门,微笑着看向衡澜之:“澜之,你为何会来此?”
她装得若无其事,衡澜之也装作不知:“顺路经过,想着是否该告诉你一声,我已带璃儿去京兆尹府录了供词,听京兆尹上官大人之意,若是能寻到那个在场的护卫,或可证明石湍的清白。”
“哦!”凤举随意应了一声,这个想也知道了。
衡澜之浅笑着看向玉辞怀中的琴,那丫头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看那样子似乎是真想把琴塞进衣服里。
“卿卿这是欲往何处啊?”
凤举眼帘微微垂落,浓密的眼睫遮挡着迅速转动的眼珠子。
她说道:“澜之兄忘记了吗?我那个叫云黛的丫头想要见我,昨日已经晾了她一日了,今日也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卿卿是打算阳奉阴违,背着我偷偷去寻白师傅竞琴。”
“怎么会?”凤举笑容灿烂。
衡澜之见她如此,有些忍俊不禁,终究还是个调皮的小丫头啊!
“哦,我想也是,凤家大小姐岂会是个顽劣不听话的小丫头呢?”
凤举牵着笑容的嘴角有些僵硬。
衡澜之道:“卿卿,我与你同去吧!你那婢女如今的身份,若是被人撞见你与一风尘女子相见,恐怕于你名声不利。”
这绝对是监视!
未晞和玉辞为自家大小姐默哀。
原来除了慕容郎君,还有人能管得住大小姐!
凤举回头满目眷恋地看了眼自己的琴,又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药瓶,简直想哭。
这还怎么去?
“未晞,你将琴送回去,今日玉辞随我出门便可!”
凤举认命了,带着一丝怨念吩咐完,无奈上了马车。
早知道便更早或者晚些出门了。
衡澜之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戳破,就这样这丫头心中还有一丝愧疚心虚,若是戳破了,只怕便要与他张牙舞爪了。
马车驶出了重紫巷,一路到了景宣街,眼看再往前走一刻钟便能到一度春风了,却忽然停了下来。
凤举打帘看了眼面前的茶楼。
“我们不去一度春风吗?”
衡澜之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浅笑:“卿卿,你如此,还要去一度春风吗?”
凤举疑惑,低头一看才赫然想起自己今日穿的是女装,原本还打算去竞琴时再换男装的。
“这间茶楼的老板是我旧识,你去与掌柜报我的名字,自会有人带你去我常去的雅间,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将人给你带来。”
目送马车远去,凤举眉脚抽搐了两下,这不就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吗?
玉辞这丫头跟着凤举都快成精了,不必凤举开口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小姐,我们没带琴!”
凤举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胸闷地往茶楼内走去。
这还需要别人提醒吗?
衡澜之那阴险之徒,就是看准了她没带琴,才敢放心将她丢在这里的吧?
玉辞跟在凤举身后,默默地想:大小姐已经够阴险了,居然还能被人阴得如此凄惨,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既能与衡澜之结识,老板自是个妙人,茶楼之内环境布置颇为风雅。
凤举在二楼雅间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杯盏,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人.流,暗暗想着,衡澜之总不能在她伤好之前日日都盯着她吧?
约莫在第二盏茶即将见底时,雅间的门开了。
衡澜之进门,与凤举那满含怨念的凤眸对视一眼,藏住了满腹笑意,柔声道:“卿卿,久等了,人我已帮你带到。”
云黛小心翼翼地跟在衡澜之身后,一路上一个字都不敢说,可如今见了凤举,立刻箭步冲了进来跪到凤举面前,抓住了凤举的裙摆。
“大小姐!奴婢终于见到您了!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就算是三郎与婉女郎再如何逼迫奴婢,奴婢也绝不会再做背叛大小姐之事!奴婢这段时日日思夜念,只想着能回到大小姐身边好生服侍您,以弥补之前的过错!”
第六百零七章 人不为己
凤举冷冷一笑,看向玉辞。
玉辞立刻上前,将凤举的裙摆从云黛手中夺了出来。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冒犯大小姐!”
云黛愣住了,抬头看向两人,泪水还在眼中打转。
“大小姐,奴婢……奴婢是云黛啊!奴婢是在您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云黛啊!”
“云黛?大小姐身边的云黛早在几个月前便得了恐水症,外放到别苑去了,后来人便自己失踪了,你……”
玉辞说着,故意在云黛身上打量着,此刻云黛身上穿的还是一度春风那种颇为艳丽暴.露的衣衫。
“你不是一度春风的风尘女子吗?岂会与我们家大小姐扯上关联?”
云黛漂亮的脸蛋上瞬间浮上一丝难堪和愤恨,意识到头顶那双明澈的凤眸还在看着她,她心头一跳,慌忙低下了头,藏住所有的情绪。
“是!奴婢被那饿狼咬伤之后是被送去了别苑,可是后来奴婢并没有犯恐水症,那院子里的人都对奴婢视若无睹,奴婢在那里缺衣少穿,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
云黛的话戛然而止,她顾忌地看了眼犹自站在门口的衡澜之。
“澜之?”凤举看向了衡澜之,眼中含笑,似乎在问:你是要留下看戏,还是要出去避嫌?
衡澜之莞尔一笑,平日里那般温柔的一个人,此时却完全无视了云黛的难堪,直接关上门,坐到了凤举对面。
云黛眼角抽搐了两下,传说中温柔多情的衡澜之,为何竟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眼巴巴看着衡澜之先为凤举斟满了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那两人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若方才的眼泪是装出来的,那么此刻,云黛是真哭的。
“大小姐……”
凤举轻嗅着氤氲茶香,垂首把玩着扇子,轻声问道:“云黛,如此说来,你是自己卖.身入了一度春风?”
云黛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是!可是奴婢也是为了活命……”
“活命?”凤举冷笑:“若我记得没错,你的卖.身契尚在我母亲手中,你还是凤家的奴婢。”
她用扇端抬起了云黛的下颏,看着她浓妆艳抹的脸:“云黛,我知道你很聪明,可你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点,你是凤家的奴婢,是生是死皆由凤家决定,但你却未搞清楚,凤家真正做主的是何人!”
凤举忽然想起了前生,云黛最后说的那句话。
……
“娘娘,您可别怪奴婢,这都是皇上和婉昭仪的安排,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也不想一辈子都为奴为婢不是?
……
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时至如今,回忆起当时,凤举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浑身发抖。
“卿卿……”
衡澜之发觉她不对劲,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凤举怔然回神,看到那双温润漆黑的眸子,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无事!”说着,她再次看向云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也不想一辈子都为奴为婢。”
云黛赫然抬头看向她。
听到凤举这句话,她不知为何心中就是咯噔了一声。她确定自己从未说过这种话,可就是莫名觉得这句话……让她深有共鸣的同时浑身发寒,尤其是在凤举面前,那种恐惧油然而生。
凤举冷漠地看着她,说道:“这种想法其实也没什么错,只是你应当明白,何事能为,何事……绝不能为。”
云黛脸上尽管傅着胭脂,可此时脸色还是白得难看。
她伏低了头道:“大小姐,奴婢不敢这么想,奴婢也从未如此想过啊!”
凤举厌烦地摆了摆手,说实话,云黛的话她一句都不愿再信。
“你既已入了红楼,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回去我便会请母亲烧了你的卖.身契,从此以后你与我们凤家再无瓜葛。”
“不!大小姐,一度春风那种地方奴婢不想再待了,奴婢今日……”
只听“啪”的一声,衡澜之手中的杯盏落地,碎成了两半,也打断了云黛的话。
他对着凤举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失手了。”
凤举冷肃的神情因为他这一举动稍稍平缓。
对了!不能被情绪左右!
衡澜之见她平静了下来,看向云黛:“你昨日与我说,你有十分重要之事要与卿卿说,莫非就是这些?卿卿她今日可是很忙的,若非我清晨去提醒她,今日只怕都见不到她的面。”
凤举刚要咽下茶水,到了喉咙猛呛了一口。
“大小姐!”
玉辞急忙为凤举顺气,悄悄看了对面的衡澜之一眼,这位衡家十一郎到了此时还不忘揪大小姐的小辫子,大小姐也真是可怜。
云黛咬了咬牙,说道:“大小姐,奴婢知道您与温家女郎素有交情,她的事情您必不会袖手旁观。”
凤举扫了她一眼,云黛被赶出去时,自己与温瑶可是尚未结识。这丫头明显一直都在留意她。
“石家向温家提亲,可是如今石家郎君却在一度春风出了事。”
听着云黛的话,凤举眯了眯眼睛。
云黛既然也在一度春风,听她此言,莫非……
果然,此时便听见云黛说道:“奴婢知道,那位石家郎君是无辜的,方大人之死的确不是他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她每说一句话都在观察着凤举的神色,可偏偏凤举就是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模样,这让她原本十足十的信心开始动摇。
第六百零八章 云黛证言
衡澜之在一旁看着,挑眉笑了笑,他这狡猾的卿卿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奴婢吃死。
看来此事唯有由他来做了。
衡澜之说道:“你所言的这些事情人尽皆知。”
云黛断然道:“可是一定无人知晓,事发之时棠艳房中除了棠艳姑娘、方大人、石家郎君和真正的凶手之外,还有一人。”
“哦?”衡澜之端详着云黛:“你是想说你当时也在房中?”
“正是!”
衡澜之不以为然地笑了:“此话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若真在房中,又岂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处?”
“那是因为那个杀人凶手并不知道我也在房中。”
云黛急于让两人相信她的话,可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来见凤举的主要目的。
她看向凤举道:“大小姐,若是奴婢说了,可否请大小姐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凤举牵了牵嘴角,果然啊!
玉辞却在一旁皱了皱眉:“云黛,你私自卖.身入风尘之地,大小姐都还未追究,你竟还敢厚颜无耻向大小姐提要求?”
云黛却完全不将玉辞放在眼里,只是看着凤举。
凤举撑着下巴看着她:“你且说说,你有何请求?”
“奴婢想要重新回到凤家,一度春风奴婢一日都不想再待了。”
“云黛,你认为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云黛握紧双手,咬了咬唇:“奴婢能帮到大小姐。”
凤举玩味道:“若是我不答应,你是否便真的不打算说了?”
云黛低着头不说话,但结果显而易见。
“卿卿,你这婢女好生厉害啊!”
“是啊,我家这个婢女向来都甚有主见,皆言为奴为婢者,唯主子之命是从,可她却从来由不得我命令。”
云黛花容失色,急忙叩首:“大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凤举摆了摆手:“你这要求也并非难事,你且说一说当日之事吧,若是你所言当真能证石湍清白,我会酌情应允你。”
“多谢大小姐!”云黛喜出望外。
衡澜之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凤举,那双琥珀凤眸中闪烁的光芒让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带着一丝宠溺。
这个小丫头,答应得这般干脆,果然是别有用心。
云黛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当日的情形——
“那日奴婢去棠艳房中寻她借点东西,后来有客人进了屋,她便去前屋接待客人,让我一人在里阁待着,可是之后,奴婢便听见一个男人说,要棠**他的吩咐行事,若是敢违背便一剑杀了她。”
“奴婢当时害怕极了,偷偷在里阁看了一眼,就发现那拿剑之人看着十分眼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曾经见他跟在裴家少主,可是奴婢看他当时扶上榻的分明是石家郎君。”
“后来方大人便来了,那位方大人是棠艳的常客,几乎每日都会去一度春风,那个护卫好像就是在等着他来。方大人起初发现石家郎君躺在榻上,十分生气,可石家郎君当时根本不省人事,方大人便冲着那名护卫发火,可他很快便发现护卫不对劲,正要逃走时就被护卫刺了一剑。方大人想要大喊,就被护卫勒住了脖子,人很快就不动。”
“那名护卫给了棠艳一大笔银子,要她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陪石家郎中一夜,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石家郎君酒后失手杀了方大人。”
凤举与衡澜之对视了一眼,无怪乎云黛敢信誓旦旦的要求见她,这番话果然很有价值。
“你认为这些是否足够证明石湍清白?”
对于朝廷律法和审案规矩凤举并不是很懂,只能征询衡澜之的意见。
衡澜之摇了摇头:“这些证词虽然十分有力,但若是最后找不到那名护卫,裴绍大可说是你命自己的奴婢污蔑他。”
凤举点点头,看向云黛问道:“你当真能确定那名护卫是裴绍身边之人?”
“是!奴婢确定!而且奴婢当时看到方大人在挣扎时在那名护卫手背上抓出了伤痕。”
凤举啜了一口温茶,浅浅一笑:“云黛去京兆府衙作证时可以不暴露身份,只需让一度春风的莫娘或是随便一人证明云黛的确是一度春风之人便可,如此,裴绍也没有机会反咬是我命人污蔑他。再来么,那名护卫不必府衙去抓,更不必我们去寻,就让裴家自己将人交出来。”
“看来你已有了主意。”
“带云黛去府衙作证一事还是要劳烦你了。”
与衡澜之分道扬镳之后,凤举乘着向茶楼借来的马车直接去了九品香榭。
“扩散消息这等事应该难不倒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传扬出去,切记,似是而非,莫要讲得太明白。”
玲珑一听,笑了:“您的意思奴婢明白,吓唬人嘛,当然是越扑朔迷离越好。”
凤举赞赏地点头:“聪明!”
之后,她便匆忙回府取琴,在马车上换了男装之后径直赶往闻知馆。
然而……
当她健步如飞赶到前堂的斫琴长案前,准备领取斫琴木牌时,长案后的僮仆说:“白师傅白桐今日一早刚到闻知馆便被衡大家请走了,今日应该是回不来了。”
“那可能确定白师傅何时会回到闻知馆?”
僮仆想着白桐知临走时的嘱咐,说道:“大概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
凤举干笑了两声,默默磨牙。
好一个衡澜之!
还真是处处都给她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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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得意忘形
华陵裴家。
护卫小心关上门,向裴绍汇报着情况。
“少主,今、今日外面街头巷尾都在盛传,说秘书郎方敏被杀一案已经破了。”
裴绍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不是早该破了吗?哼,谋杀朝廷命官,即便石繇为他求情作保,石湍此回也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四个字让护卫浑身一个激灵。
“可是……少主,外面都传说,京兆尹府衙已经确定石湍并非真正的杀人凶手。”
“你说什么?”
裴绍手中还捏着玉扳指,眼神却是蓦然射向了护卫。
护卫惴惴不安地说道:“说是京兆尹府已经寻到了新的证人,那证人当时就在屋内,而且认得凶手身份,刚去京兆尹府录了证词,一切都吻合,证据确凿,还说在场许多人都记得那日杀人之人的相貌,京兆尹府很快便会将人抓捕归案。”
裴绍一双桃花眼阴翳地眯起,睨向护卫:“你当时让许多人都看见了你?屋中有人你也未曾发现?”
护卫的头几乎要低到了地上:“是!属下当时没有想太多……”
“蠢货!”裴绍起身走到护卫面前,一脚将人踹到了地上:“你是去杀人的,不是去一度春风消遣的,居然还留下了如此大的后患!你是想害死我吗?”
“少主,属下以为人们只会将注意力放在石湍身上,属下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认得属下。现在该如何是好?京兆尹府很快便会来拿人的!”
“你问我,我却要去问谁?认得你……”
裴绍咬牙切齿地在护卫身边徘徊,怒不可遏,接连在护卫身上一通猛踹。
“认得你也就意味着知道你是我身边的护卫!你这个蠢货,让你做这等小事你也要连累我!我要你何用?”
护卫大气不敢出地跪在地上。
裴绍将玉扳指紧紧握在手中,恨不得捏碎了。
他在护卫背后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盯着护卫的后背若有所思。
“吴放,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回少主,属下家中还有母亲和一个小弟。”
名叫吴放的护卫刚一答完,脸色刷的一变,少主问他这些是何意?
裴绍一侧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光芒在灯火中明灭闪烁。
“吴放,既然你的身份已经被人认出,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即便我想保你只怕有心无力。”
“少主,属下也是遵照您的命令行事啊!”
“是!是我下的命令,可是我并未让你暴露身份啊!吴放,为今之计,只有你主动担下所有的罪责,此事的后果才能降到最低,你明白吗?”
“可是少主,属下与方大人和石家郎君都无冤无仇,若非是听命于您,我又何必去害他们?您不能……”
裴绍见对方还要纠缠,露出了些许不耐:“怎么?难不成你是要我出面承认,是我派你去杀了方敏陷害石湍?”
这原本是事实,可是吴放即便再傻也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注定要成为这个替罪羊。
裴绍俯身,轻轻拍在了吴放肩头:“你放心,你的母亲与小弟我会派人好生看顾,绝对会保证他们有生之年都衣食无忧,安享富贵,如若你实在不愿,呵……”
裴绍冷笑了一声,锦袍上的光泽竟带出了刀锋般的凌厉。
“愿意替我而死的人不知凡几,但到那时,你与你的家人么……”
吴放想要攥紧拳头,可是他双手早已无力,屈指回握时都在发抖。
如若他为裴绍顶罪,死的便是他一人,可如果他不肯,就连他的家人也要跟着丧命。
进退维谷,裴绍是在逼他!
“好!属下……答应!属下即刻便去京兆尹府投案,只要少主说到做到!”
裴绍指尖划过了玉扳指,淡淡一笑:“这个自然!”
吴放一走,裴绍漠然冷笑:“石湍!此番便宜你了!”
他捏起扳指仰头端详着,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
裴家主裴捷走了进来:“是啊!此番便宜你了!”
裴绍手中的玉扳指瞬间落地。
“父、父亲?您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裴绍笑容勉强。
裴捷冷笑:“我若不来,又怎能看到你借着裴家少主之名草菅人命、为非作歹的一面!”
裴捷坐到主位,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跪下!”
“父亲……”
“怎么?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惯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不!子颖不敢!”裴绍心有不甘地跪了下去。
裴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可知道刑部石家对我们裴家而言是何等重要?有多少人巴不得将刑部从我们手中夺走,你竟然为了一时意气做出这等蠢事来,你真是枉费了裴家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真是愚不可及!”
“父亲,石家既然依附于我们裴家,便不该在明知我们已经向温家提亲时还横插一脚!他们如此做置我们裴家于何地?我之所以如此做也是为了敲打他们一二,让他们石家莫要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我看真正得意忘形之人是你才对!我们是提亲,不是抢亲,这种事本就讲求你情我愿,还是你认为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便都该像方才那人一般屈服在你的淫yin威之下?”
裴捷从前不是不知道裴绍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只是那些都还无伤大雅,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一次,裴绍错得实在太离谱了,险些便让裴家失去了一条臂膀!
第六百一十章 惊鼓夜色
裴捷接连舒了几口气之后,闭上眼睛疲惫地说道:“子颖,我当初将你过继到膝下,将你定为裴家少主,你便该知晓我对你寄予了何等厚望,但你此回作为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置家族利益于不顾,你如此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少主人选。”
裴绍瞪大了眼睛:“父亲,您此话何意?您该不会是……”
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闯了大祸,裴绍跪行到裴捷面前。
“父亲,孩儿知道错了!孩儿以后绝不会再犯此等错误,不会再任性妄为了!父亲……”
裴捷叹了口气,道:“子颖,你须明白,身在其位,有些错误一次都不能犯,既然犯了,便要承担必须的后果。是要我亲自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宣布取消你的少主之位,还是你自己主动提出,你自己选择吧!”
裴家内部有一个规矩,继任少主之位的人选必须是嫡系出身,裴绍被废去少主之位,也就意味着他将从嫡系族谱中除名,重新变回曾经的庶族子弟,自然,也便不能再称呼裴捷为“父亲”。
裴绍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父亲,您不能如此待我,我是您亲自挑选的继承人,是裴氏一族最优秀的子弟,您不能说废便废了!”
“子颖,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并非是我一人便能决定的,你也不是我一人选出的继承人,而是整个裴氏一族的族人,你此次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为一族少主的底限!这不仅仅是我一人的决定,也是全族的决定!”
裴捷不欲与裴绍再多言语,起身将甩了甩衣袖。
“你毕竟是裴氏子弟,又是我裴家曾经的少主,若是你命人谋害朝廷命官又嫁祸他人的消息传出,于我裴家的声名也不利,既然你已经让那个护卫为你顶罪,此事便就此作罢,我也不会再追究,但我方才之言,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吧!”
自裴绍的院子里出来,裴捷踏着家奴手中的灯光负手前行。
自己有心培养的继承人就此失去了,他必然心痛,可此刻看着那深沉的夜色,更多的却是轻松。
裴绍与太子妃是亲姐弟,裴绍任少主,那裴家与东宫的关联便无论如何都扯不断。
可如今,裴绍不再是裴家少主,那么裴家与东宫本就不牢固的联系更是淡了。
他从来都无意参与到党争之中,如此,再好不过。
哎……
是夜,京兆府衙门前的大鼓被人敲响,惊醒了京兆尹上官迁的美梦。
吴放主动投案,承认了所有罪名。
案件了结,上官迁在幕宾的陪同下回到后衙,长长地舒了口气,略微发福的身体往软塌上一靠,美滋滋地啜了一口茶。
“啊!可算是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那些个世家子弟无事都瞎折腾什么呀?”
幕宾感慨道:“世家出身,果真与寒门庶子不同,随便推个护卫出来顶罪便可,说起来,那裴家少主平素里惯以颖慧睿智闻名,没想到竟能犯此等错误。”
上官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世家子弟那些名声大多不过是被人吹捧出来的,真正有真才实学的能有几人?那个世家的子弟倒是不错。哎?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上官迁瞪了幕宾一眼:“少说话!世家那些浑水可不是寻常人能趟的。今夜我终于能睡上个好觉了!”
然而,就在此时,府衙前门传来的鼓声再次惊破的夜色。
上官迁刚喝进口中的茶猛地吐了出来。
“这……这又是怎么了?”
对京兆尹府而言,这一夜,注定难以平静。
……
隔日一早,石湍被释放的消息便被柳衿传到了凤举耳中。
“那名护卫声称自己与秘书郎方敏有仇,才会动了杀机,他一人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凤举正捧着一本兵书在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即便裴绍不为自己寻一个替死鬼,裴家主也是要这么做的,毕竟此事传扬出去实在太过愚蠢。”
“属下清晨赶回来时还听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太子妃今日要回裴家省亲,二则是长史韩林昨夜亲自到京兆府衙击鼓鸣冤,状告昭王害死其子。”
“哦?”凤举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太子妃裴明贞回家省亲,必是为了裴绍之事,但裴家巴不得与东宫断得干净,又岂会理会她?
至于……
长史韩林?
凤举起身踱了两步,终于想了起来。
上一回在闻知馆门口撞到她的阴柔青年韩珮,后来被昭王萧晟的轿子接走了,那不正是长史韩林的儿子吗?
死了?
“可知死因?”
柳衿俊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别扭,憋了半晌才道:“服用药物过量,纵.欲过度。”
凤举挑了挑眉,果然很符合萧晟的做派,一个昭王,一个武安公主,真不愧是同出于皇族的兄妹。
“此事牵涉到皇族,京兆尹上官迁必不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此事恐怕今日便会上交给刑部了。”
柳衿问道:“大小姐,此事您要过问吗?”
凤举笑了笑,重新拿起兵书走到门口:“我乐得静观其变。”
一个长史,竟敢状告除了东宫太子之外最有权势的皇子,为子报仇心切也许有之,但只怕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至于是谁想扳倒萧晟……
呵!
萧鸾,我期待与你正面交锋的那一日!
第六百一十一章 杂役垂钓
“大小姐,檀云姑姑已经将云黛带回来了,您当真还要留下她?”
未晞回来,小声回报。
旋即,檀云已经带着云黛到了栖凤楼门前。
与从前相比,云黛在凤举面前的态度倒是恭顺了许多,甚至有点老鼠见了猫的感觉。
“奴婢见过大小姐!”云黛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檀云道:“大小姐,给云黛赎身共用了三百两银,这些银钱从她往后的月银里一点点扣吗?”
凤举手拿书卷站在台阶上,含笑看着云黛。
三百两银,就红楼女子的赎身费而言,这个数着实不低了。
凤家的一等婢女一个月月银五两,就算云黛一点不剩全数上缴,也要五年。
“不必了。”
在云黛错愕的目光中,凤举说道:“若是母亲非要追究,那便从我的用度里扣吧!云黛……”
“是!大小姐!”
“你毕竟是在一度春风那种地方待过的,我这栖凤楼里着实不能留你,往后你便去杂役房吧!”
“杂、杂役房?”
“怎么?你不愿去?”
云黛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在栖凤楼里待惯了,早把自己当成了这里半个主子,当然不愿去杂役房那种下等人才待的地方。
可是……
凤举能让她回来已经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奴婢全凭大小姐吩咐。”
凤举点了点头:“你对梧桐院不陌生,自己去吧!”
待云黛走远了,凤举对玉辞小声说道:“去告诉庭言,让她好生留意着。”
玉辞愕然:“大小姐,您认为云黛还敢背叛您?”
凤举翻着兵书书页说道:“人心难测,背不背叛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
玉辞离开,凤举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呢喃道:“云黛,但愿你真能安分守己……”
若是那样,她兴许会放过这个将卖主求荣当做家常便饭的丫头。
“大小姐!”一名家奴怀中捧着一个封口的坛子说道:“这是衡家十一郎送来的,说是今年特意命人收集的桃花露水,送给大小姐烹茶。”
凤举眉脚跳了跳,拿着书卷的手收紧。
那人还真打算监视她不成?
凤举示意未晞收下东西,问道:“你说……是衡家十一郎亲自送来的?”
“是!”
“他人呢?”
“衡家十一郎说大小姐的闺苑他不便擅入,在梧桐院外的花亭里等候。”
……
此时的花亭内却不止衡澜之一人。
“阿举那丫头自从几个月前在梧桐院遇了一场大火,醒来后便性格大变,整日里任性妄为,毫无规矩,她能有今日的声名,全赖澜之兄照顾,我作为阿举的兄长,理当亲自道谢才是。”
凤逸刚一听闻衡澜之上门,便立刻赶来,拿出了一副主人姿态招待。
衡澜之虽与他是同辈,却能与鹤亭六俊结为忘年之交,是真真正正的名士。能与他攀谈,得到他只言片语的称赞,那都足以让他炫耀一番。
然而衡澜之看似温和,实则远没有表面那般容易亲近。他本只是顾自饮茶,听到凤逸此番言语,嘴角忍不住微微下压。
“你不必谢我,阿举能有此番清名,皆是靠着她自己的真才实学,凤三郎既是阿举的族兄,难道不知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凤逸有些尴尬:“这个……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衡澜之放下了茶盏,起身看向梧桐院大门的方向。
“至于阿举的性格,率性潇洒,敢作敢为,爱憎分明,她的所作所为便是连鹤亭六位贤达都称赞不已,言道她一女子却身怀清流风骨,如此这般,却不知凤三郎何以说她任性妄为?”
凤逸额头隐隐冒汗,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
“澜之!”
凤举的声音传来。
凤逸顿时如释重负:“阿举,你可算是来了,贵客上门,岂可让贵客久待?”
凤举淡漠地牵牵嘴角:“三哥,此处没你的事了。”
说罢,她挑眉看向衡澜之:“怎么?昨日在门口拦我,今日直接寻到院中来了?”
衡澜之莞尔:“卿卿,你此言委实是误会我了,茂弘近来足不出户,我甚是无趣,只好来寻你下棋了。”
凤举撇了撇嘴,信他才怪!
“既是下棋,那便请入院吧,正好拿你送的那一坛桃花露水烹茶。”
两人相谈甚欢,并肩入了梧桐院,凤逸就这般完全被无视了。
他瞪着衡澜之的背影忿忿咬牙:“不过就是个连少主之位都保不住的窝囊废,有何好得意的?哼!”
衡澜之一面欣赏着梧桐院沿途的景色,一面道:“卿卿,你那族兄当真是与你有仇,那般俗人,玉宰当真决定要让他继任你们凤家的少主?”
凤举香扇轻摇,似笑非笑:“怎么?他又与你道我的是非了?”
“呵!可惜他不知,衡澜之交友只凭自己的心,从不由他人言语左右。”
凤举淡淡地说道:“凤家的少主之位也不是他想坐便能坐得上的。”
衡澜之深以为然:“卿卿,你可听说裴家废了裴绍的少主之位?”
“哦?”凤举脚步略停:“如此快?”
“我以为你会嫌慢。”
凤举莞尔,手指在扇子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裴家少主之位易主,看来也是时候给义兄沈晚阳修书了。
“对了,我很好奇,你那名婢女是如何安置的?”
凤举随意道:“打发去杂役房了。”
“杂役房?”衡澜之愣了愣,朗然一笑:“原来卿卿是想垂钓。”
那个婢女可不是个安于现状之人,在春风一度她能设法为自己谋出路,如今在杂役房,只怕……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别无选择
满园梧桐,疏影洒地。
蝉鸣伴着声声落子之声。
“卿卿,看来你拜楚公为师果然是收获不小。”
“我今日方知,衡大家原来不止琴艺出众,棋艺也是一绝。”
“这正是我想说的。”衡澜之莞尔,落下一子:“长史韩林状告昭王一事,你可听说了?”
凤举端详着棋局,冷笑:“边界兴战,西秦来势汹汹,华陵城中却仍旧如往常乌烟瘴气,毫无危机感,便随他们去闹吧!”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
长史韩府。
韩府正厅设着灵堂,四处皆是一片素白。
“未知昭王殿下到府,臣有失远迎。”韩林拱手,维持着表面的恭敬。
昭王萧晟冷笑一声,径自迈入了房门。
“韩林,知道本王今日来找你是为何吗?”
“老臣不知!”
“哼!你少与本王装糊涂,小小的一个长史,你胆子真够大的,除了御史台那些惹人厌烦的御史,你还是头一个敢状告本王之人。”
“臣只知道犬儿惨死,必须要一个交代。”
提及故去韩珮之人,萧晟盛气凌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对劲。
“交代?哼!本王实话告诉你,你儿子韩珮他是自愿到本王府上的,所以落得如今的境地也怪不到本王头上。韩林,你若是还想保住你的官帽,保住你们韩家这点家业,那本王劝你及早撤诉!否则……”
“昭王殿下,你莫要欺人太甚!你便不怕我告到陛下那里吗?”
“哼!你如今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父皇他早就知晓了,你还敢好意思威胁本王?”
萧晟瞪着韩林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直接将一张纸拍到了桌案上。
“韩林,本王跟你说你儿子是自愿来本王府上的,你以为本王是在与你开玩笑吗?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韩林将那张纸展开一看,脸上肌肉顿时一阵抽搐,纸上记录的全都是他所做的见不得人的事。
对于韩林的反应,萧晟十分满意。
他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埃,说道:“你若是不想让这个东西落入与你有仇之人手上,或是直接出现在父皇的御案上,那你最好亲自去京兆尹府说明,韩珮是意外死亡,与本王毫无关系!”
萧晟离开,门板在他身后吱呀作响。
韩林低着头,默默将手中的纸揉碎,转身关上门。
就在门扉合上的瞬间,本已只剩下他一人的房间内,竟然多出一个人影。
韩林沉声问道:“我就此罢手,日后真能为我儿报仇?”
人影自屏风后走出,赫然是萧鸾身边的幕宾李荀嘉。
李荀嘉道:“韩大人只管放心,且忍这一时,睿王殿下定能设法为大人销毁那些证据,到时候您不必再受制于昭王,还会有更多与您一样的人出面弹劾,墙倒众人推,到那时您自然能成功为令郎报仇。这一点,至少睿王要比毫无作为的东宫和衡家要强。”
韩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是站在东宫一派的,而自从他家中出事,无论是东宫还是衡家,都只顾着与昭王和楚家争朝堂之利,根本不会想着为他报仇。
但他也心知肚明,即便是睿王真有那个能耐,也绝不会帮他销毁证据,只不过是将自己那些把柄更换一个人抓着罢了。
李荀嘉离开韩府,走出一段路后,拐进了一个街巷里,抬脚上了一辆停靠在旁边的马车。
“殿下!荀嘉对韩林说您会帮他销毁证据,他也已经答应往后都会听命于殿下。”
萧鸾微微扬起了嘴角:“韩林涉足官场多年,并非愚蠢之辈,只是……他别无选择!”
“是!从来无人能逃出殿下的掌控。”
从来无人吗?
萧鸾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脑海中盘旋着一道身影。
……
在凤举耐着性子在家中又等了两日之后,终于得到消息。
白桐知回到闻知馆了!
这日,生怕衡澜之一早便来堵截,她并没有急着一早便出门,而是拖到了晌午,乔装从自家后门溜了出去,与一早等候在不远处的酌芳、玲珑碰面。
马车上,两个丫头看着凤举一身家奴的装扮,忍俊不禁。
“大小姐……不,公子,您何至于乔装成这般模样?”
凤举无奈,以为她当真愿意如此吗?实在是这两日衡澜之将她看得太紧,几乎让她生出了心理阴影。
到了闻知馆,四个守门青年看到她的模样也是一怔。
“谢……”
“嘘!”凤举立刻做出噤声的动作,小声问道:“澜之可在?”
四人齐刷刷地摇头。
“那白桐知白师傅可在?”
“额,在,您这是……”
凤举扬唇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贝齿,大有一种一朝翻身、扬眉吐气的快.感。
生怕走到何处忽然冒出一个衡澜之一早为她备好的陷阱,凤举往斫琴阁走时,一路都小心翼翼。
眼看着已经摸到了斫琴阁的门框,忽然,一只手重重拍在了她的肩上。
凤举一个激灵,心头狂跳。
“青天白日,你怎么如此鬼祟,大类贼也!”
这挖苦戏谑的声音传来,却让凤举觉得无比亲切。
“白老头!我终于见到你了!”
激动之态,只恨不得将眼前老者摸上两把。
白桐知被她吓了一跳:“你……你这是中邪了?”
凤举一把抓住了白桐知的手腕,迅速向四周看了看:“老爷子,走,我们即刻便去竞琴!”
“现在?”
白桐知看看凤举只差含泪的热切双眸,再仰头看看那正值当午的大太阳,嘴角抽动,胡子一跳一跳。
这姓谢的小子若非中邪,便是被毒日头给晒蒙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千山风越
正午时分,谢无音忽然出现在闻知馆与白桐知竞琴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顷刻间传遍京华。
上至名流,下至庶民,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闻知馆。
不仅是为了两个竞琴会的当事者,也是为了早已回京数日的向准。
京中早有传言,向准此时回京也许就是因为沧浪的鸣响。
谢无音以沧浪竞琴,曾经视沧浪如命的向准又是否会出现?
竞琴竹台内,五名品评师的席位与上百品琴席已陆续满座,陆植、柳岸、刘昶,这些或是曾与凤举竞过琴、或是旁听过她与人竞琴的熟面孔也都无一缺席。
凤举坐在琴轩内,看了眼被雪白棉纱包裹的手腕。
沐先生给她的药她早已经服下了,现在这手腕已经渐渐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就在她调试着琴弦时,对面琴轩内传来白桐知的声音。
“谢小子,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在你上次与柳岸竞琴时,老夫尚是琴阶名录第三百七十五位,确实与你排名相近,可如今嘛,不巧,几日之前老夫刚击败了第二百七十五位琴师穆清,你可要想好了,这场竞琴,你当真要参加?”
尽管有白纱珠帘遮挡,可凤举几乎都能想见白桐知此刻摇头晃脑洋洋自得的模样。
她指腹轻轻抚过琴弦。
白桐知此话即是说,他如今已经是名录上第二百七十五位,可自己还只是第三百九十八位,而这三百九十八的名位还是刘昶主动让给她的。
一百多名的差距……
算起来,白桐知的精进也是跨越了整整一百名。
品琴席上,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柳岸忍不住问身边的刘昶:“刘公,白师傅超越整整百名之差已经是少有,可这谢小郎君与他相差的比百名更多,您认为谢小郎君此次胜出的把握能有几分?”
刘昶凝重地捋了捋长须:“不好说!不好说啊!能入闻知馆琴阶名录者,在抚琴手法的熟练程度之上无一不是登峰造极,所谓竞琴,实则竞的是对精神情怀的领悟力,以及,能否将这份精神融入于七弦之上。若依他前番与你竞琴时的水准而言,他虽已属百年难遇之鬼才,但终究受年龄所限,人生阅历太浅,对于人生百味、人间诸般大道体验太少,他想赢过白师傅,只怕太难。”
技艺可以学习,但人生阅历唯有亲身体会方能积累,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除非……
谢无音这具青涩年少的躯壳内,寄附着一个饱经甘苦的沧桑灵魂!
可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柳岸将刘昶这番话细细斟酌了一番:“如此说来,当初订下三月七胜之约完全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约定?”
可是这一回,他却未能等来刘昶的回答。
这个问题就连刘昶自己都在思考。
若说不可能,可这名叫谢无音的少年郎确实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以骇人的速度从名不见经传到如今的排名。
排名还仅仅只是虚名,他真正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影响力!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却不知何时起在醉生梦死的人心之中燃起了零星的火苗。
星火,可逐日燎原!
也许,就是从他奏鸣沧浪濯缨的那一刻开始!
白桐知得意洋洋地说完之后,等待了许久,只听见“叮”的一声……
凤举随手勾动了一根琴弦,催促道:“白老爷子,我时间紧得很,您若再不比,我们今日便又要比不成了,下一回说不准便是几个月之后了。”
“哼哼,若输了可别哭鼻子!”
“那么……”柳姓品评师刚起身开口,便被白桐知打断。
白桐知高声道:“不必麻烦了,每回听你们念叨那么许多废话我都觉得拖沓心烦,直接来吧,谢小子,《千山风越》你可会?”
凤举问:“白老爷子想用此曲做首轮共曲吗?可以。”
听她应下,那边几乎没有任何拖延,立刻便开始了弹奏。
《千山风越》,风过千山,壮丽辽阔,四季风象又各有不同,既要有足够熟练的指法技艺,又需胸襟广阔,见识超卓,对琴者而言这可以说是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
听着白桐知华丽繁复而快速精准的琴音变幻,正如风云不测、气象万变,而春夏和风、萧瑟秋风、呼啸冬风……各种风飞越崇山峻岭的意向仿佛就在眼前。
但是……
凤举一直如所有人一般闭目静听着,酌芳和玲珑注意到她一直在不停地皱着眉头,随意放在琴案边的手,那手指也在一下一下地动着,看着就像是在数数。
在一阵呼啸急促的风雪声过后,终于迎来了又一次和风细雨,春暖花开,白桐知的琴音渐渐收尾,落下。
整个竹台之内的上百人,包括簇拥在竹台外面不知凡几的人,此刻都不禁吐出一口气,可又几乎个个都满脸怪异。
有人不确定地问身边之人:“方才是我听错了吗?白师傅是否弹错了几个音节?”
“好像是,可白师傅这等造诣……”
“我好像也听到了一处……”
人们都不敢确定,白桐知这样的琴师,怎么可能会弹错呢?
不应该啊!
每人一句的窃窃私语声叠加在一起,便足够震耳欲聋了。
可白桐知对这些非议都充耳不闻,他只是笑眯着眼睛,带着一丝顽劣,看向对面的琴轩。
“喂!谢小子,该你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你争我逐
就在所有人都还在纠结于白桐知的错误时……
“那么,谢无音现拙了!”凤举道。
她接下来的表现竟是比白桐知更加令人惊掉下巴。
白桐知方才还仅仅是弹错了几个音,可谢无音……直接成了断句残曲,那曲子断断续续简直令人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五个品评席上,已经有三人差点便要喝止凤举的弹奏,可都被席公的眼神或手势压下。
他们满心不解,甚至是对谢无音侮辱闻知馆充满了愤怒,可当他们疑惑于最是严苛的席公为何能忍耐时,却惊讶地发现席公看向谢无音琴轩的眼神充满了……赞叹惊艳!
这……
这个世道果真是乱了吗?就连闻知馆这等士人心中仅存的清明之地,如今也变得令人不可理喻了……吗?
就在凤举断断续续弹奏了将近三十段残音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对众人的心理折磨。
若是此刻这些人手中有烂菜叶、臭鸡蛋的话,他们一定会统统向谢无音砸去。
凤举笑着看向对面:“一曲《千山风越》,白老爷子您方才总共刻意弹错了二十九个错处,四季各种风势变化皆有,不知,可对?”
什么?
莫非谢无音方才弹奏的每一段残曲其实皆是白师傅故意弹错之处?
竟有二十九处之多?
那谢无音他……
“啪、啪……”白桐知的手拍在琴案上,笑道:“好小子!二十九处,你竟能一处不差全部听出,更是能尽数记下!看来老夫真是小觑了你!”
所有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惊骇的表情。
除了两名当事者之外,大概也只有品评席上的席公一早便听出了端倪,此时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向谢无音的方向。
他方才便听出来了,谢无音不仅仅一处一处纠正了白桐知的错误,纠错的同时他更是不忘将每一段残曲的意境都弹奏了出来。
凤举含笑垂眸,只有她自己知道,若非听从衡澜之的建议日日都到鹤山去练琴,她这种整日里固步庭院的人根本奏不出千山风越的意境。
席公垂首不语,其他四位品评师都不知道该如何断定输赢。
就在此时,白桐知已经说道:“第二轮,自选曲目,我也不与你浪费时间各自弹奏了,一曲《酒狂》,我起音,看你是否能跟得上。”
众人有些不解。
这与首轮共曲也没什么区别啊!
凤举却不敢掉以轻心,这种琴声追逐的方式与方才的挑错有一点类似,很多人都会舍本逐末,一时沉溺于竞争而忽略了琴音本身意境的发挥。
“《酒狂》吗?”凤举呢喃着,忍不住自失地笑了笑。
酌芳小声问道:“公子,您……饮过酒吗?”
旋即,对面也传来了白桐知的声音:“谢小子,看你如此年少,可尝过酩酊大醉的滋味?或者说,你可碰过酒?哈哈哈哈……”
许多人都想起了谢无音的年纪,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样子阴柔漂亮,实在不像个沾过酒的,又如何能领略《酒狂》之意?
凤举挑眉浅笑,莫说她自己还真尝过,就算是看那些名士们放.浪形骸地酗酒,也看过不少了。
“请吧!”
听出了凤举语气中的平稳自信,白桐知“啧啧”了两声,抬手拨弦,洒脱不羁的琴音已经跃然响起。
随即,凤举也逐音而上。
既是追逐,她便不得不将最初的一段曲子以成倍的速度弹奏出来,很快便追上了白桐知的曲调。
渐渐的,左右两个琴轩内发出的琴音互相融合,每一个节奏都精准地吻合,无论是韵律还是意境都分毫不差,已经分不清哪个音是何人弹奏。
这种潇洒随性的曲调本就是琴痴画狂岳渊渟最擅长最青睐的,她这个徒弟自然也受了师父的影响,一曲《酒狂》在她指下越来越娴熟,竟隐隐从白桐知的琴音意境中脱离了出来,技高一筹。
白桐知大感意外,说实话,一百多名的差距和年龄的差距让他原本并未将这个少年放在心上,只是随手弹奏,直到此刻,才真正被调动起了兴致。
他被对方琴音之中那种无拘无碍深深地吸引了,眼珠子一转,十指一拨,转瞬之间竟变了另外一首曲子。
众人听了不由得嘴角抽搐,说好了奏一曲《酒狂》的,怎么中途变卦呢?这白师傅不是耍赖吗?
对此,凤举只是微微错愕,很快便也随之转换。
衡澜之早就与她说过,与白桐知竞琴,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意外之变她都能接受。
有一便有二,白桐知像是寻到了乐趣,不断地变换着琴曲,可凤举每一次都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追上,渐渐的,白桐知的乐趣也变成了不甘……
这边,闻知馆的竞琴会上你争我逐,听得人应接不暇。
而在闻知馆之外,谢无音参加第四场竞琴的消息引来无数人,大街小巷人潮纷纷向闻知馆而去。
萧鸾正坐在马车内,靠在车壁上静思。
他原本还指望着裴绍继承裴家家主之位,要控制一个裴绍对他而言太简单了,可他万万没料到裴绍竟会被废了少主之位,就因为温家嫡女的婚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家都已经上门提亲了,这婚事原本不该有变的。
“凤举啊凤举,你轻而易举便毁了本王精心培养的一枚重要棋子,本王应该除掉你的……”
可是,明知这是一个不该留下的阻碍,他却舍不得除之!真是矛盾啊!
第六百一十五章 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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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凤举,萧鸾心里真是又喜又恨。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裴家失控,看来衡永之那件事要加紧着手了。”
想起衡永之,他自然而然想起,为了交换控制衡永之的筹码,他亲手将那个叫季琰的美男子送到自己的未来王妃身边之事。
“凤举!”沉声念出这个名字,萧鸾攥紧了拳头,额头几乎爆出了青筋。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失控。
等到凤举正式嫁入他王府的那一日,他定要让那个心高气傲的女郎跪在他面前,折断她的傲骨,让她眼里只能看着他一人!
天气闷热,心中烦躁,萧鸾有些不耐地挑起帘子。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吵嚷?”
晌午时分,街市上不该如此热闹才对。
可他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护卫道:“回禀殿下,听说是谢无音在闻知馆竞琴,这些人都是往闻知馆而去的。”
“谢无音?”
萧鸾沉吟一声,近来这个名字在华陵城被人口耳相传的程度可是丝毫不亚于凤举和慕容灼,人人皆道谢无音背景势力雄厚而神秘,加上他如今的影响力,这着实是个人才。何况如今,向准又回京了……
护卫听出了萧鸾的不耐,手按上了腰侧的剑:“殿下稍待,属下这便让这些贱民让道。”
“不必了,此处刚好离闻知馆不远,改道去闻知馆,本王也想会一会那个谢无音。”
既是人才,自然要笼络到自己麾下。
……
闻知馆内,在七弦造诣上略低之人早已经被千变万化的琴音震得蒙了,谢无音能跟上白桐知的琴曲变化,可他们的脑子却跟不上啊!
最初还能辨别出两人弹奏的是什么曲子,可如今……
他们脑子里唯有三个字在不断地重复。
又变了、又变了……
而那些造诣颇高的则恰恰相反,听得精神亢奋、如痴如醉。
琴者,清雅脱俗,怡情养性也!
可这种仿佛兵戈相向、风云交际的激烈疯狂,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七弦之道吗?
白桐知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落,不知是因为盛夏的天气太过闷热,还是因为心绪的变化。
可凤举此刻却沉溺在琴音激荡的愉悦之中,积郁在胸中的所有情感,爱也好,恨也罢,都付诸琴弦,宣泄得酣畅淋漓。
萧鸾在琴艺上的造诣在京华之内也是有些声名的,所以四个守门青年并没有阻止他进入闻知馆。
此时的竞琴内苑,因为竞琴竹台的品琴席已满,竹台外也围了许多人,可所有人都悄无声息。
此情此景着实让萧鸾有些错愕,除了琴阶名录巅峰上的六位七弦大家,还从未有谁竞琴能如此引人瞩目。
何况……还是一个十几岁的琴师,连琴士都不算。
好奇之下,萧鸾也屏息凝神听着那丝丝缕缕的琴音从竹台内传出。
变幻无端的奇诡,翻覆玄黄的气势,这与出世无争之琴截然相反的琴道,与他满怀的雄心抱负简直契合无瑕。
这琴……太合他的心意了!
“铿”的一声——
白桐知双手猛地拍在了琴弦上。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一声惊得心头一跳。
凤举指尖轻拨,带出一串流水般的尾音,为今日的竞琴画上了终点。
“不弹了!”白桐知的语调中带着气闷。
他豁然打起帘子从琴轩走了出来,瞪着对面的琴轩一言不发,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纠结。
上百号品琴之人也都被他这表情弄得心中惴惴,总觉得他极有可能想扑过去将谢无音狠揍一通。
这等事情他白桐知也不是不曾做过。
可是反观对面,珠帘白纱纹丝不动,后面的人毫无反应,沉稳安静,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丝毫不肯退让的琴音竟是她弹奏。
良久的寂静之后……
“哼!”白桐知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充满了轻鄙讥讽。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是针对谢无音时,却见他扭头瞪向了品评席上的五位品评师。
“这还有何可比的?真不知汝等当初定下这三月七胜之约有何意义?即便是当年的向准十四岁时可有如此造诣?三月七胜?哼!琴阶名录上除了几位七弦大家我不予置评,其他人谁能做到?可是……”
白桐知赫然抬手指向了帘幕后的凤举。
“此子必能!汝等定下这约定,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比他的琴音更加铿锵有力。
席公眼眸深沉,垂首不语。
不错,谢无音其实已经做到了他人所不能之事,他在琴道上的造诣无人能否定,硬要从他手中夺走沧浪濯缨,有意义吗?
白桐知走到低垂的白纱珠帘之前,对着里面那道华艳的身影说道:“谢无音,你这小子听着,老夫相信三月七胜你必能完成,可即便是完不成,沧浪濯缨你也不能交予任何人!当今天下,无人能比你更配得上沧浪!谁敢与你抢,老夫头一个站在你身前!”
凤举看着帘幕另一头那朦胧的身影,片刻怔愣之后,眼眶微热,莞尔一笑。
她抬手奏了一小段,血珠不知何时已滴落在琴上,此时随着她手腕与指尖的动作,殷红的血珠仍在“滴答”。
“沧浪,是我谢无音的!”
就算这三月七胜之约不过是某些人固执的坚持,毫无意义,甚至有点迂腐可笑,可她仍愿意接受。
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配得上沧浪!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