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抚琴之碍
手腕被萧鸾攥着,传来尖锐的疼痛感。
萧鸾竭力克制住怒火:“你先回府,人自会给你送去。”
凤举道:“我要完好无损的活人!”
她敢断定,若不仔细叮嘱,季琰送到她面前时就算不死也只剩一口气了。
然而此话听在萧鸾耳中便更不是滋味。
他看向武安公主:“嬛雅,本王有话要与你说。”
两人走开,凤举小声吩咐了玉辞一句,玉辞也折身去了别处。
季琰见凤举临走时冲自己点头,眼睛一亮。
远处的角落里,凤清婉看着凤举满手鲜血,刚一扬起嘴角,不料凤举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那淡漠邪肆的笑容让凤清婉的心陡然一沉。
从长公主府出来,凤举正要上车,温瑶也跟了出来,身边跟着玉辞。
“阿举,我陪你一道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别有深意。
凤举浅笑:“好!”
上了马车,未晞帮凤举做着简单的包扎,玉辞将车里的冰镇解暑汤拿了出来。
“不是只是罚抄佛经吗?为何会伤成这般模样?”温瑶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发现凤举竟表情十分平淡,仿佛那伤并非在她身上。
凤举淡淡一笑:“单在烈日下罚抄佛经不足以令某些人解恨罢了。”
“是……长公主吗?”
凤举只简单吐出两个字:“家事。”
温瑶立刻便明白了。
“好了,我的事情且不说了,阿瑶,我看你的气色似乎也不大好,事情可还顺利?”
温瑶的笑容发自真心:“嗯!我都照你教的与父亲说明了,父亲果然第二天便婉拒了裴家的求亲,而且当天石家便来提亲了。”
“如此说了,你与石湍好事已成?”
“不!”温瑶摇了摇头:“父亲尚未答应,这两日,他罚我跪在祠堂,不准见任何人,尤其是端昭,若非今日赴宴,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凤举道:“放心,我已经请父亲为石家做媒,与令尊温大人说项,我想温大人应允只是时间问题了。”
温瑶羞涩地点了点头:“阿举,多谢你。”
凤举叹息道:“在这座华陵城中,我们能依靠的除了各自的家族之外,便唯有真心相待的朋友了,真心难得。”
温瑶深以为然,紧握住了凤举的手:“真心难得!”
种善因,得善果,如今真心帮助过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在关键之时向你伸出双手。
经过岔路口时,玉辞便下车去请沐景弘,待马车回到凤家不多时,沐景弘也赶到了。
“我便知道不该让你去,永乐她太过分了!”谢蕴沉声说道。
永乐长公主如何待她她都可以隐忍,可是女儿伤了毫发她都心疼。
凤举安慰道:“母亲,长公主只是要我抄写佛经,我的伤与她无关。”
“只是抄写佛经?你看看你的脸被她打成什么样子?现在是何等天气?她却叫你在烈日下抄写佛经,这也叫与她无关?我这便去找她!”
“母亲!”凤举拉住了谢蕴的手:“您别担心了,长公主若真是心狠之人便不会派人来解除惩罚,您所言不错,长公主是个性情中人,虽心怀仇恨,可她却没能让仇恨左右自己,这是好事,说明您与她之间尚有转圜,可若是您此刻去了,只会越闹越僵。”
温瑶也劝道:“是啊,夫人,阿举所言极是,家母都说长公主看着对自己所作所为很后悔了,虽不知您与长公主有何过节,但冤家宜解不宜结。”
谢蕴稍稍平静道:“我知道了,可你手腕上这伤……”
“凤清婉设计罢了,不过……”想起季琰,凤举若有所思:“我倒是要感谢她。母亲,这些事阿举自己会斟酌着处理,您几时看我白白吃亏的?咝——”
正说着话,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沐景弘直接将药酒倒在了伤口,极端疼痛伴着极端的痒。
凤举苦笑:“沐先生,您轻点可好?”
沐景弘冷漠地用面团擦拭着伤口附近,说道:“你这亏吃得不小了,碎片虽未伤了筋骨,但刺得太深,至少需一个月方能愈合,在这一个月内最好不要做任何活动。”
“一个月?那……能勉强抚琴吗?”与白桐知的竞琴就在两日之后了,而且有三月七胜之约,她岂能浪费一个月?
“你还想抚琴?”
沐景弘给了她一记冰冷的目光,含着暗暗的警告。
谢蕴直接说道:“还抚什么琴?与你自己比起来,其他一切再重要都是次要!”
“母亲,您知道的,我必须……”
话刚说出口,触及谢蕴警告担心的目光,凤举还是吞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
包扎完伤口,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凤举对沐景弘道:“沐先生,请随我来,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咳咳!”谢蕴在一旁重重地咳嗽。
凤举嘴角抽动了一下,无奈道:“母亲,并非是抚琴之事,我另有正事。”
两人入了书阁,谢蕴拈起了沐景弘所写的药方,闷声道:“一刻都不能消停!晨曦,马上去煎药。”
“是,夫人!”
关上书阁的门,凤举转身便发现沐景弘看着她,眼神很冷。
“医馆很忙,不要总是叫我来。”
凤举不由得莞尔,这是叫她莫要让自己受伤吧?
沐先生此人别扭起来与灼郎真是不遑多让。
“沐先生,衡家少主衡永之不举之事你可听说了?”
你沐景弘没想到她真有正事要谈,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那您认为他的病可还能医治?”
“能!”沐景弘狐疑地看向她:“怎么?你想要治他?恕我直言,即便是你治好了他,也无法打消他对你的恨,甚至是为自己多添一个敌人。”
因为这种事情太过屈辱了。
“他恨与不恨我,我根本不在乎,治他不过是另有目的罢了,至于敌人……我的敌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
沐景弘望着她,默默叹息,表面却依旧古井无波。
“他只是受到了过度的刺激,并非绝症,大概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你若何时需要,派人通知我便是。”
“到时先生可能要做些乔装,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您的身份,免得日后麻烦。”
“知道了。”沐景弘转身便要走。
“哎,沐先生!”凤举急忙叫住他。
沐景弘背对着她,语气冷硬,毫无商量的余地:“我说了,你不能抚琴,此事我没有法子!”
凤举有些头痛,为何她认识的人一个比一个固执?
“沐先生,您知道的,我必须去。”
“凤夫人的话很对,与你自己相比,其他任何事再重要都是次要。伤口初期若不好生养着,一个不慎便会后患无穷。”
“这些阿举都知道,所以我只能依赖先生。”
沐景弘回头,遮在长发下的眼睛漠然瞪着她:“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闻知馆竞琴对她意义非凡,那不仅仅是排名的问题,更关乎将来。
沐景弘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有一种药可以暂时麻痹神经,让你感觉不到痛感,但是药效过后伤口的疼痛会加倍,而且必须尽快清洗伤口。”
“多谢!”
在屋内凤举如愿以偿的瞬间,屋外,谢蕴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凤举只是嘴上敷衍她,该干的一样不会少。
凤举和沐景弘从书阁里出来,两个人也一前一后赶到。
檀云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外头有件事传开了。”
看到温瑶也在,檀云便露出了犹豫。
那种有所顾忌的眼神让温瑶隐隐有种预感,檀云口中之事或许与她有关。
很快,柳衿也赶了回来:“大小姐!出事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谢蕴道:“看来你们二人讲的是同一件事了,檀云,你说。”
“是!”
檀云口齿伶俐,比柳衿更能讲清楚原委。
“上午在红楼一度春风内,秘书郎方敏的尸体被人发现,一度春风里的一个龟奴指认昨夜看见刑部尚书府的石湍因狎女支(ji)争风吃醋,与方敏发生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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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牢狱取证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事情来得太令人始料不及,温瑶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到地上,幸而被婢女搀住。
凤举看向柳衿:“你要说的也是此事?”
柳衿点头:“是!石湍已经被扭送到京兆尹府了。”
凤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石湍……是在何处被人抓的?”
“一度春风,在一个女子房中。”
果然!
若石湍没有出现在一度春风还好,可如今竟是被人当场抓住。
京中贵公子甚至朝中重臣都有狎妓者,人人心知肚明,但如石湍这般被人宣扬出来,委实对他的名声大大有损,何况石湍平日里还是一副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模样。
人品被损,难免会给人造成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之后他身上无论牵涉出何事,包括杀人,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
凤举看了眼温瑶,温瑶整个人都已经蒙了。
石湍牵涉到杀人命案,而且还是在红楼女子的房中被发现,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阿瑶!”
凤举的声音唤回了温瑶的意识,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凤举。
“端昭他绝非这种人!他绝对不是!”
“你当真相信他吗?”凤举问。
温瑶终归还是有所迟疑,凤举不追问,给她足够思考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之后,温瑶眼中的迷茫已经散尽,无比坚定:“我相信他!”
凤举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先回府去吧,发生了这等事,恐怕温大人接下来这段时日更不会让你外出了,后续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放心,若石湍当真品行有亏,你必不能嫁他,但若他真是无辜,我保证他定会安然无恙。”
“阿举!我们温家刚回绝裴家提亲,端昭又上门提亲,如今他便遇到了这种事,这其中实在太过蹊跷了。”
凤举丝毫不觉得意外:“放心,我自有主意,你先回去吧!”
“嗯!”
“阿举,此事你真要过问?”谢蕴担忧地问道。
此事明显不单纯,私心讲,她并不愿自己的女儿及掺和这些事情。
“母亲,正如师父楚秀所言,这座华陵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便如棋盘上的棋子,看似黑白分明,各自为营,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您看我是在管别人的闲事,其实,我只是在为自己铺路。”
谢蕴说不过她,也拗不过她。
“你总有你的道理,罢了,只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莫要逞能。”
凤举乖巧点头。
送走了谢蕴,凤举在屋中踱了两步,说道:“柳衿,你暗中去盯着那个指证的龟奴,绝不能让他死了!”
“是!”
柳衿离开,凤举仍然锁着眉头,头疼欲裂。
沐景弘凉凉地说道:“你轻微中暑,需好生休息,外出莫忘了遮阳,你要的镇痛药今晚之前会送来。”
说完便提着药箱离开。
凤举服过药,午膳基本没什么胃口,稍作休息之后,便带着四个便衣护卫出了门,自己也在车上换上了男装。
马车直奔京兆尹府大牢。
“我家小郎是石湍的友人,听闻他出事了,想要见他一面。”
“这……石湍涉及命案,上头有吩咐……”
凤举使了个眼色,护卫直接将两锭银子递了过去。
牢门守卫立刻放行:“这位贵人还请抓紧时间快些出来,若是被发现了,小的们真不好交代。”
“嗯!”
四个护卫留了两个在外面守着,两个随凤举一同进入大牢。
“贵人这边请!”郁卒前方带路:“石湍就关在里面。”
还未走到地方,便听见里面有人大声说道:“我没有杀人,方大人不是我所杀!我是冤枉的!我要见上官大人,我要陈情!”
“嚷什么嚷?该提审时大人自会见你!”
一个郁卒拿木棍在大牢栅栏上敲了两下。
引路的郁卒上去跟那人耳语了几句后,两人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石湍盯着凤举打量。
凤举开口便道:“叫吧!即便你叫破了喉咙也没用。”
说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怎么好像是恶少强抢民女霸王硬上弓时说的?
“你是何人?”石湍带着防备。
“谢无音。”
石湍瞪大了眼睛,谢无音之名如今在华陵城中无人不晓。
凤举说道:“我受人之托前来帮你,时间有限,我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石湍用探寻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在斟酌她是否可信。
凤举道:“你若是被人设计构陷的,这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抓与不抓,你尽快想清楚,温家女郎对你可是十分挂心。”
“阿瑶?你识得阿瑶?”
知道他与阿瑶之事的人并不多,他自己更是连身边的好友都不曾告诉,能知道此事,若非是与阿瑶极其亲近之人,便是裴绍派来的。
但是似乎……
“你当真是谢无音?”
京中盛传谢无音之事,石湍对深慕其名,他不认为谢无音会与裴绍那等品行有缺之人有牵连。
凤举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简单道:“两日后闻知馆竞琴,你看了便知,但前提是那时你能出去。快些,把你所知的都告诉我,否则拖得时间越长,某些证据可能便会被人提早销毁了。”
石湍抓紧了栏杆咬咬牙:“好!我姑且信你一回。昨日我与友人相约在酒楼见面,分开时已经是夜了,我赶着去书斋取两本预订的书籍,为了赶时间便绕了小路,可谁知忽然就被人打昏了,待我醒来时已经是今日上午了,而且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度春风。”
“一度春风的龟奴说,昨夜见你与秘书郎方敏发生口角。”
“这绝不可能!我昨日根本就不曾见过方大人,又如何与他发生口角?那龟奴定是被人买通污蔑于我!更何况,一度春风那种烟花之地,我从未踏足过!”
凤举好生观察了他一番,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这些你可已经与京兆尹大人说过了?”
“说过,但是这些根本无用。”
他与友人见面的那间酒楼正好与一度春风在同一条街,若有人说他是与友人分别之后自己顺路去了一度春风也是说得通的。
还是须从一度春风着手。
“你昨日可有见过裴绍?”
“裴绍?”石湍想了想,迟疑道:“昨日在酒楼时经过一个雅间,恍惚看见里面之人有些像裴绍,但我当时并未在意,也无法确定是否是他。”
凤举笑了,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见过。
她又问道:“你与他素来便有过节?还是只是从阿瑶这件事开始?”
石湍此人真是块无惧无畏不知拐弯的硬石头,落得这般田地了也还是直言不讳:“我素来便看不惯他!他言行不一,做出一副君子模样,其实甚是轻挑阴险,我与他发生过不少过节。”
出了大牢,凤举走下台阶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裴家,刑部石家,呵……裴绍啊裴绍……”
刑部石家依附于裴家,是裴家不可或缺的势力之一,若石湍之事真与裴绍有关,那裴绍这一回便是在自掘坟墓了!
为保稳妥,凤举还是去找了与石湍相约酒楼的友人,又沿着那条街走了一遍,确定石湍每一句话都真实无误。
而在她做着这些事情时,宫中传出消息,刑部尚书石繇入宫面圣,求侄儿石湍求一个清白。
自然,那些与裴家和刑部对立之人,也不会错失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尤其是楚家。
……
入夜。
一度春风所在的整条街灯火通明,不计其数的朱轮华毂停在一度春风门前。
王孙翘首,美人招袖。
“大小姐……”
护卫一开口,便被凤举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护卫尴尬地咳了一声:“咳,公子,您当真要进去?此等地方您进去恐怕不妥,若不然由属下去吧!”
“我这般模样,谁会认得我?”
凤举信誓旦旦,自信十足。
然而……
“卿卿!你果然来了!”
上苍派了个人来打压她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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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佳人玉奴
衡澜之走下马车,眼角眉梢皆是柔情笑意。
“澜之?你在此处等了多久?”
“不久,从一度春风掌灯开始。”
“你早知我会来此?”
“此事你不会袖手旁观的。”衡澜之说着,侧身看向一度春风的二层小楼,说道:“此处鱼龙混杂,掺杂了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里面之人都有戒备之心,你若一人进去,被人发现你从未来过,事情能否查明还是次要,连你自己都有可能会被不轨之徒盯上。”
他冲着凤举眨眨眼睛:“卿卿,走吧,我今日再带你见识一番。”
凤举满脸黑线,这个人带她见识过最高雅的清流聚会,如今又要带她见识烟花之地的风花雪月。
衡澜之是此处的常客,刚一踏进大厅,老板莫娘便迎了过来。
“哟,衡十一郎可是有一阵子没来了,玉奴日日都思念着您呢!”
莫娘很快便注意到了同行的凤举,在灯火辉映中,望着凤举两眼放光。
“这位小郎君……”
妙目打量着凤举的衣着,莫娘讶然道:“桃李艳容,杨柳风骨,莫非便是那位扬名闻知馆的谢小郎君?”
衡澜之笑着,算是默认了:“莫娘,我这卿卿年幼,你可莫要惊了他,玉奴之处可方便?”
莫娘一听“卿卿”二字,立刻露出一丝了然的暧昧神色,在一度春风内便有不少美貌小倌,男风之事再寻常不过了。
“方便!方便!两位楼上请!”
“卿卿,走吧!”
自两人踏进一度春风的那一刻起,四周便有无数灼热的目光看过来,那些人都识得衡澜之,不敢不敬,自然,这目光就是冲着凤举而来。
眼见衡澜之牵住了凤举的手,那些目光瞬间带着惋惜收回。
凤举暗暗庆幸,幸亏有衡澜之在,人放松了下来,便有心悠然地欣赏起了四周的环境。
莫娘悄悄打量着凤举,心想也难怪那些客人垂涎,这谢小郎的容貌身段气质,便是她楼里最红的小倌也及不上。
“姑娘,衡十一郎来了!”婢女匆匆赶回落雨阁。
玉奴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衡郎到了?快,帮我更衣梳妆!”
莫娘将人带到落雨阁时,玉奴也正准备妥当,一低头,温柔脉脉。
“玉奴见过衡郎!”
莫娘道:“玉奴,你好生招待两位贵人,我便不打扰了。”
“玉奴,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这句话让玉奴心中甚是欢喜,可她抬眸便看见衡澜之与身边之人手牵着手,神情一僵,看向凤举。
“不知这位是……”
“玉奴,你先前不还说想要见一见沧浪琴之主吗?”
玉奴尚惊讶时,衡澜之已向凤举介绍:“卿卿,这位是玉奴姑娘,是这一度春风的红牌,一手琵琶弹得绝妙,在整个华陵城中都少有能与之媲美者。”
凤举颔首:“哦?原来这便是常被六郎挂在嘴边的那位玉奴姑娘吗?果然绝代佳人!”
面前的女子浅青色曳地罗裙,妆容淡雅,肌肤胜雪,整个人在烛光中宛若莹莹美玉,丝毫不似风尘中人。
第五百八十九章 璃儿证言
卿卿?
玉奴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口中有淡淡的苦涩化开。
“谢小郎君谬赞了,在两位面前,玉奴不过就是个风尘中的俗人罢了。两位请坐,玉奴这便命人准备酒宴,为两位弹奏以助兴。”
衡澜之侧脸轻声问道:“卿卿,依你之见呢?”
就在此时,凤举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窘迫至极,奔波了一个下午,腹中早就空了。
衡澜之愣了愣,忍俊不禁,隐隐带着一种宠溺。
玉奴看得有些恍然。
衡澜之从来都是个温和之人,但玉奴早在很久以前便明白,温和,是因为不在乎,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入得了这个人的眼。
但此刻那种眼中只装着一人的温柔,那种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的光彩,她却还从未见过。
至于两人之后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
“玉奴,酒便免了,准备些菜肴来,另外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好!”
玉奴去门外吩咐了婢女几句,旋即返回屋中:“不知衡郎想要问什么?”
“有关秘书郎方敏被杀一事,你知道多少?”
“嗯?”
玉奴微微有些错愕,以前一度春风也不是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可衡澜之从来不会过问。
“玉奴从昨夜至今一直都待在房中,所知所闻应也不比衡郎多多少,但玉奴觉得……”
玉奴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位石家郎君极有可能是被人暗算了。”
“哦?”凤举问道:“玉奴姑娘为何会如此认为?”
“这只是玉奴自己的猜测罢了,被人杀害的方大人倒是一度春风的常客,但那位石家郎君从前却从未来过,而且听我身边的婢女璃儿说,她瞧见石家郎君昨夜来的时候是被人搀扶着来的,浑然不省人事的模样,实在不可能与人发生口角。”
恰在此时,去准备膳食的婢女璃儿回来了。
菜肴品相极佳,有几道是凤举能叫得上名字的,做法十分考究。
玉奴亲自将菜肴摆到两人面前:“不知谢小郎君口味如何,只能叫人照着衡郎平日的口味准备了。
衡澜之喜欢的?
凤举略看了一眼,如此精美考究,果然与他很搭,相较之下,慕容灼对于饮食的要求就随意了许多,大概与他常年在军中有关。
衡澜之一面为凤举布菜,一面扫向婢女璃儿。
“璃儿,昨夜你看见石湍被人抬进了一度春风?”
“石湍?”璃儿乍一听这陌生的名字有些不明所以,可见石湍真的是从未来过一度春风。
玉奴提醒道:“便是今日被京兆尹府抓走的那位客人。”
“哦,是那位郎君啊!是!奴婢是看见了,当时他是被一个人扶着上楼的,就从奴婢身边走过。”
凤举问道:“你可看清了扶他的那人?”
“奴婢当时没有在意,只当那人是那位郎君的随从。”
随从?也就是说那人衣着普通,应该只是奉命行事的下人,而非幕后主谋本人。
“哦,对了,那位客人被人搀扶着,奴婢当时还以为是喝醉了酒,可似乎……他们经过时,身上并没有带着酒气。”
第五百九十章 棠艳灭口
不省人事,却没有酒气,这能否证明石湍就是被人打晕了送进一度春风的?
衡澜之问道:“那你可知石湍被那人带到了何处?”
璃儿毫不犹豫地说道:“就是棠艳姑娘房中啊!今日上午那位石家郎君不也是在棠艳姑娘房中被抓的吗?”
凤举问道:“那说石湍与方敏争风吃醋,又是为了何人?”
玉奴道:“应该也是棠艳,那位方大人一直都是棠艳的常客。”
璃儿确定地点头:“正是为了棠艳姑娘,昨夜石家郎君被送入棠艳姑娘房中不久,方大人便来了,之后那间房中便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像是打斗声,那时莫娘还带人到了门口,可后来也没敢进去,而且没过多久方大人便被石家郎君的随从扶出来了,身上全是血,看样子被伤得不轻。所有人都以为那随从是将方大人送回府或是送到方家的马车上了,可谁知今天上午就被人发现扔在后院的柴房里。”
听完璃儿的描述,凤举握着筷子的手忽地停住。
“那龟奴呢?我听说是他出面作证的。”
“哦,当时屋中传出打斗声时,龟奴也在门外,今日上午京兆尹府的捕快来拿人,需要人证,莫娘便让龟奴去了。”
“坏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几上,凤举猛然起身:“那个棠艳姑娘在何处?快带我去见她!”
“啊?”璃儿被她过激的反应惊住了。
凤举心急,不耐道:“快!”
“玉奴,带路吧!”衡澜之道。
玉奴比璃儿镇定许多:“请随我来。”
错了!
错了!
凤举衣袂生风,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在最初听到事件大概时,她第一反应便是那个龟奴受人指使作伪证,他就是最清楚事件隐情的关键证人。
可是如今更深.入了解到当时的情形后,很显然,龟奴所讲的皆是事实,他没有作伪证,没有受人指使,也并非清楚隐情的关键证人,那就不会……
“棠艳姐姐,玉奴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可否开门一见?”
“……”无人应声,
玉辞又敲了敲门:“棠艳姐姐?你在屋内吗?”
依旧无声。
凤举握了握拳,想要将人推开,可是门被反锁了。
“卿卿,你让到一边。”衡澜之将她拉到一旁,一凡他优雅仙人的模样,一脚揣向门板。
“砰”的一声,门应声而开,可屋内的情形让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个女子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啊……”璃儿最先尖叫了出声,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
玉奴花容失色,后退了一步:“棠艳姐姐……”
凤举浑身寒凉,快步赶过去,女子身上被捅了数刀,早已没了气息。
凤举愤然,一拳打在了地板上。
“我错了!是我错了……”
关键证人不是龟奴,会被灭口的也不是龟奴!
她要柳衿盯着龟奴,从一开始便错了!
案发之时,棠艳就在屋中,直到今早府衙来抓人,她仍然在,这中间最有可能清楚过程的只有她!
第五百九十一章 浮生波澜
此处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又在一度春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棠艳啊!我的好女儿!究竟是何人要杀你啊?”莫娘哭嚷得伤心,棠艳是一度春风内最受欢迎的姑娘之一,是她最大的一棵摇钱树。
凤举起身时,顿感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卿卿!卿卿……”
最后一刹,耳边唯有一人轻柔的喊声。
玉奴从未见衡澜之如此紧张过,轻声说道:“衡郎,还是先将谢小郎君送去玉奴的房中吧!”
“好!”衡澜之一把将凤举打横抱起。
而就在衡澜之抱着凤举走出混乱的人群之后,一道秀丽的身影视线穿过人群,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衡家十一郎吗?听说他与大小姐颇有交情,我或许可以……”
……
衡澜之将凤举抱到玉奴的房间,玉奴很快便命人找来了郎中。
“如何?”
老郎中道:“这位小郎君身体本就虚弱,又有轻微中暑之象,又有血虚之症,先准备些清粥喂下去,再按方服药,休息一夜,明日应该便能转醒了。”
“多谢!玉奴,有劳你了。”
玉奴浅笑,吩咐璃儿跟着郎中去抓药。
“衡郎,若不嫌弃,今晚便将谢小郎君留在此处,待明日人醒了再走不迟。”
衡澜之想到凤举的身份,将她留在这等烟花之地委实有些不妥。
可看着凤举双目紧闭,小脸白得毫无血色,还是不忍心再让她受颠簸之苦。
“也好,我留下来陪她,只是要委屈你……”
玉奴会意:“衡郎客气了,不过是另寻个屋子住一宿,算不得委屈。”
衡澜之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似乎都停在了榻上之人身上。
玉奴黯然地垂下了眼帘,福身道:“那玉奴便先告退了,回头我命璃儿守在门外,衡郎若有需要,随时都可吩咐她。”
“好!”
玉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世外仙人一般的男子守在榻前,一手抓着红衣少年的手,满面温柔与怜惜。
出了门,关上房门,玉奴靠在门板上,黯然伤神。
“难道……我真的连一个男儿都比不上吗?”
含回眼泪,玉奴默默离去。
衡澜之借着烛火注视着凤举,如此仔细看了,才发现她的半边脸颊有些轻微的发肿,嘴角更是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半边脸颊,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落在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令自己吃亏,没曾想,原来今日长公主府之事竟是真的。卿卿,我以为我已看清了你,可如今看来,我仍是不够懂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郎?为何……总是令我迷惑?为何……”
为何从第一眼在街上看见了,之后便反反复复的,渐渐习惯了将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衡澜之的神色在明灭的烛火中复杂难懂。
他经历家族剧变,看透了你争我夺的污浊,终日与比他年长的清流名士们为伍,由最初的醉生梦死,到最后的置身事外,看淡浮生,世间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的烟云,不过问,不在意。
他以为,一生不过如此了。
但似乎从何时开始,平静如水的生活便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亲自顾守
“郎君,清粥备好了。”璃儿将清粥端了进来,在衡澜之的示意下放轻了动静。
“让奴婢来喂吧!”
衡澜之将粥碗接过:“不必了,你去盯着药。”
“是!”
璃儿小心退出去后,衡澜之将清粥慢慢送入凤举口中,巧妙地抬起她的下颌让她咽了下去。
将手掌轻轻放在凤举的肚子上,再也感觉不到腹中空空发出的动静,他才笑了笑。
“终究还是个孩子,不懂得顾惜自己,好生休息吧!”
他出门叮嘱璃儿去通知凤家的护卫,让他们派一人回凤家传信,然后便陪在了榻前。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衡澜之撑着头坐在榻前,被敲门声惊醒。
“郎君,药煎好了。”
衡澜之疲惫地揉了揉鬓角,看了眼凤举,睡得倒还算踏实。
璃儿轻声说道:“郎君,您还是去歇着吧,此处由奴婢着照料着,绝不会让谢小郎君出任何差池。”
衡澜之接过了药碗,拭了拭温度,才舀了一匙送入凤举口中,本以为会很艰难,没想到竟意外的顺利,他想起早前听说凤家大小姐常年服药之事,想来服药对她而言早已成为了习惯。
“此处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可是郎君您……”
“卿卿年幼,我须亲自照料着才放心。”
其实他更担心有醉酒胡闹的客人误闯进来。
“郎君对谢小郎君真是关怀有加。”璃儿无可奈何,只好退了出去。
“卿卿,我既带了你来,便要保你毫发无伤,不可将你交予他人,安心,我会守着你。”
喂完了药,衡澜之帮凤举拭了拭嘴角,抚着她的发际,语调轻柔。
……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门外响起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
“衡家十一郎是在里面吧?我有要事想要求见他。”
之后便是璃儿的声音:“云姑娘,您还是晚些再来吧,郎君整宿都未好生休息。”
“可是我真的有十分重要之事,晚些我怕错过了,你就代我通传一声吧……”
衡澜之这一夜为了照顾凤举一直只是浅眠,很快便被门外的声音惊动了。
他看了眼凤举,起身悄然走了出去。
整了整衣衫,倒了杯冷茶醒神。
“璃儿,让她进来吧!”
云姑娘进门,小心行礼,在衡澜之提醒后压低了声音。
“奴家见过衡郎。”
衡澜之抬眸看了一眼,总觉得面前的女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你寻我所为何事?”
“奴家听闻衡郎与凤家大小姐颇有交情,所以冒昧前来,想请衡郎代奴家给大小姐捎个信,奴家想要见她一见。”
“哦?凤家大小姐?”
听她提起凤举,衡澜之终于想了起来。
“我记得你,你曾是阿举身边的婢女。”
“正是,奴家原名云黛,在大小姐身边服侍了多年。”
虽只是一面之缘,但衡澜之对这个婢女的印象并不算好。
“虽不知为何,但你既已投身红楼,便该知你与凤家再无主仆缘分,你也不该再寻阿举。”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云黛求见
云黛低着头咬了咬唇,眼底愤恨一闪而过。
“奴家之所以投身风尘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奴家真的是有要事要禀告大小姐,奴家刚来不久,莫娘对奴家看得紧,所以只好来求助郎君。”
她自以为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忽视了一点,在她面前的不是等闲之辈,她的那股怨愤尽数入了衡澜之的眼睛。
“你既知晓我阿举的交情非同泛泛,你有何事不妨先说与我,我可代为转告。”
云黛想也不想:“事关紧要,奴家必须亲自面见大小姐,还请郎君见谅。”
衡澜之不免一笑,这个名唤云黛的丫头倒是个有心眼的,不肯直接说,是想保住自己的筹码吧!
被那双清润如水的黑眸注视着,大概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怦然心动,可云黛心中有事,感受到的便不是心动,而是心惊。
“好吧!我会替你转告,只是她见与不见你,却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
云黛迟疑了。
在被饿狼咬伤逐出凤家之后,她渐渐的想明白了,恐怕她帮助左阴一家的所作所为,凤举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如此待她。
她手中虽握着筹码,却担心凤举因为当初之事不肯见她。
心中不确定,云黛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还请郎君务必说动大小姐见奴家一面!”
“我会尽力而为。”
“多谢衡郎!”
云黛出了房门,直到脚步声走远,衡澜之将视线移向屏风。
“卿卿,出来吧!”
凤举走出屏风,看着早已关上的门扉出神。
云黛被狼咬伤昏迷后便被她丢到了一个小院里自生自灭,她想过还会再见面,只是没想到竟会是在一度春风这种地方。
“好些了吗?”
凤举点头,看到了衡澜之眼底的阴影。
“你整宿都在照顾我?”
衡澜之只是随意牵了牵嘴角,说道:“她方才之言你都听见了,如何,要见她吗?”
“当然!”凤举毫不犹豫地肯定。
云黛手中若非握着什么有力的筹码,绝不会这般笃定地要求见她。
衡澜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那女子并非心地单纯之辈,你既选择与她接触,便要事事留心。”
说着,转身去吩咐璃儿准备热水。
“棠艳已死,恐怕非但石湍无法洗脱罪名,就连刑部石家,也难免被有心之人冠上杀人灭口之名,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面对衡澜之的疑问,凤举凝眉想了想,将昨日到现在所有的信息都串联了一遍。
“暂时无法完全为石湍脱罪,那便只能尽量拖延定案的时间,多一条疑点,便能多争取些时间,所以我想……”
“郎君,热水端来了。”
璃儿端着木盆进来,屋内两人同时看向了她,小丫头被两人看得浑身发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明所以。
凤举正想与她说话,衡澜之已经先开了口。
“璃儿,你可愿去京兆尹府为石端昭作证?”
凤举瞥了眼衡澜之,这也是她想说的话。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取消竞琴
“作证?”
璃儿露出一丝胆怯。
“可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知道的也都同两位郎君讲过了。”
“就是你同我们讲的那些,我希望你能去府衙再说一遍。”凤举看出了璃儿的顾虑,说道:“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你早日说了,反而失去了被人灭口的必要,对你才是安全的,但你若不愿去,此事一旦被人知晓,那些人为了灭口,你的下场……”
她拖长的尾音让璃儿想起了棠艳的死状,顿时浑身寒冷。
“好!奴婢但凭两位郎君吩咐!”
衡澜之道:“那稍后便由我带璃儿去京兆尹府吧!”
凤举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太方便。
事情敲定,两人便准备稍作清洗后离开一度春风。
凤举有些不熟练地挽着袖子,平日里这些事她从来无需自己动手。
“我来吧!”
衡澜之帮她挽起衣袖,却在右手一截皓腕露出时,目光一凝,雪白的棉纱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血。
“这是……”
凤举看着手腕上的伤,才想起还有一个季琰的事情要处理。
“在长公主府不慎刺破了,不碍事。”
说着,便动手净面。
衡澜之道:“璃儿,去取伤药来。”
凤举净了面,刚擦去脸上的水珠,都还未来得及放下软巾,右手便被衡澜之捉了过去。
“我稍后回府再上药也不迟。”
然而……
“卿卿,乖,莫要胡闹。”
这哄稚童的语气让凤举忍不住汗颜。
她好奇地问道:“澜之,可否问一句,你贵庚?”
衡澜之正极尽轻柔地帮她解开面纱,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
“二十有四,你问这个做何?”
二十四啊……
凤举仰头默默想着,自己前生共活了二十八年,比澜之还年长了四岁啊!
如此想着,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澜之……”
“嗯!”
“我父亲如你这般年纪时,我都已经出生了,你为何还不娶妻?”
恰在此时,衡澜之解开了最后一层棉纱,与伤口解除的地方鲜红一片。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极尽温柔,可面纱与伤口黏连,还是牵动了伤口。
凤举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衡澜之望着那深深的伤口,终于皱了皱眉:“伤得这般严重,还说不碍事,你莫非不知道你的双手有多重要?”
“我知道,竞琴会我是不会耽误的。”
“你说什么?”衡澜之轻声反问,抬眸不赞同看向她:“你还要参加竞琴会?”
“是!我要参加!修养一个月的时间对我而言太奢侈了,既已定在了后日竞琴,我便不能错失。”
“卿卿……”衡澜之醇厚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无奈:“你须明白,磨练琴艺对一个琴师固然重要,但对琴师而言还有一事才是首要之重,那便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你这伤口莫说是后日,便是一月之后,我也不同意你去竞琴。”
他一边帮凤举重新上药包扎,一边说道:“我今日便去闻知馆取消竞琴会,来日方长。”
第五百九十五章 送货上门
“既已约定,岂可失约?”
衡澜之见她不肯死心,眸光神凝:“卿卿,我会去取消的,因事而提前取消不算失约。”
他一向都是云淡风轻、凡事皆可商量的态度,但是这一回,凤举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坚持。
多言无益!
“好吧!你既不同意,我不去便是了。”
嘴上答应得乖巧干脆,凤举却在心底暗暗琢磨:也不知道白桐知是否随时都在闻知馆中,还是命人打探一下吧!
两人从一度春风各自出发,衡澜之亲自带着璃儿去京兆尹府作证,凤举打算直接回府。
“大小姐!柳衿剑师在车中等您。”
护卫小声提醒了一句。
凤举点头:“知道了,直接回府。”
“大小姐!”凤举进车后,柳衿便发现车动了,问道:“大小姐,不盯着龟奴了吗?”
“你不是也已经回来了吗?”
“额……“柳衿愣了愣,说道:“属下也是在盯着那龟奴时听说了一些事情,所以认为……”
凤举挫败地长叹道:“是啊,你所想的不错,盯着那龟奴毫无用处。柳衿,还需辛苦你暗中保护璃儿,她是目前为止最关键的证人了。”
“璃儿?”
“一度春风红牌玉奴姑娘的婢女。”
“是!属下即刻便去!”
“嗯!”
柳衿跳车离开,凤举敲了敲车窗,对外面一个护卫道:“悄悄去打听一下,闻知馆斫琴大师白桐知一般何时在闻知馆内?”
……
“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玉辞见云团忽然撒欢往外跑,也跟了出来,果然看到了凤举。
未晞道:“奴婢这便去将大小姐的药端来。”
说起药,凤举问道:“沐先生可将药送来了?”
“昨日就送来了。”
玉辞答完,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犹豫。
“怎么?还有何事?”
“大小姐……”玉辞向栖凤楼不远处的一间厢房看了一眼,小声道:“也不知是何人将一个男子送到了咱们府上,来人不肯说出背后之人的身份,只将人丢下说是大小姐您要的人,之后便走了。奴婢们不敢将人带入栖凤楼,便就近将他安置在厢房里了。”
“哦?已经送来了么?”凤举嘲讽地笑了。
萧鸾啊萧鸾!为了权势,你当真是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能舍弃啊!
季琰是被人捆绑着送来的,婢女们不明就里,不敢将人松开。
厢房门打开时,季琰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
凤举问道:“他整夜都是如此?”
“是,奴婢们不敢。”
季琰听到动静,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松绑!”
人是昨夜送来的,玉辞等人没有仔细看季琰的面容,此时近距离看了,顿时面露愕然。
“大小姐,这人长得似乎……与慕容郎君有些相似。”
凤举含笑不语,也是难为了武安公主,竟能找到相似度如此高的。
季琰被绑了一夜,浑身酸痛,可在凤举面前他还是不愿失去仪态,强忍着作揖:“季琰见过凤大小姐。”
凤举点点头,为避嫌转身出了院子,玉辞自觉站远。
“坐吧!”
季琰环顾着梧桐院的环境,金碧辉煌之程度比之武安公主府更加令人咋舌。
“你当知,我将你从武安公主处索要来,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所以,但愿你的秘密不会令我失望。”
第五百九十六章 静嘉郡主
季琰忐忑地注视着凤举。
“那倘若我所言的秘密对大小姐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呢?”
“这个嘛……”
凤举的犹豫让季琰更加的不安。
“那我只好将你还回去了。”
亏本的生意不能做。
季琰闻言,霎时俊脸一片惨淡,尤其这种时刻更能看出他与慕容灼的区别,莫说仅仅只是有几分相似,即便是给了他同样的一张脸,他也仅仅只是一束美丽的花,精致却脆弱。
而慕容灼,是烈日!是火焰!
看他露出一副惨淡绝望的模样,凤举无奈:“你都还未开口,怎知你的秘密价值几何?先说吧,只要你知道得足够多,即使对我无用,兴许我也会帮你一把。”
“大小姐此言当真?”凤举的话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凤举点了点头。
“大小姐,您的药端来了。”未晞端着药碗回来。
“放着吧,再去备些早膳来。”凤举看了眼对面的季琰,补充道:“多备一份。”
“是!”
凤举顾自端起药碗,对季琰道:“你不必太过拘谨,知道什么尽管说。”
季琰安静了片刻,约莫是在整理思绪,而后,说道:“听闻那日长公主府的接风宴上,您误入了长公主府的禁地靖秋园。”
凤举眼帘微微抬起,越过玉碗的边沿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误入,是被人算计。”
“果然!”
凤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得知自己是被人算计,他似乎很开心。
“看来你的确知晓什么了。”
季琰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那日我在寻找武安公主时,发现她从一间厢房中走出,她看到我便无端发了一通火,之后便离开了,她走之后,屋中又走出了一人,是……静嘉郡主。”
凤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在心中琢磨着“静嘉郡主”这个名号,她确定自己不曾听说过,只怪她前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季琰见她反应平平,急忙说道:“武安公主对您一向仇视,所以我怀疑是她串通了静嘉郡主构陷您。”
“哦?也许她们二人只是闲聊几句呢?”
“那位静嘉郡主素来深居简出,武安公主与她从前几乎没有任何来往。而且,我怀疑武安公主将身边的何初送给了静嘉郡主。”
“何初?”
何处……
这名字,凤举总觉得何时听过一般。
季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何初是郡主两个多月前才带回府中的一个公子,在公主府一众公子之中,他最是聪明,也最会讨人欢心,武安公主对他十分喜爱。”
“哦?在你之上吗?”
季琰苦笑:“大小姐自己也看得出,我之所以能得武安公主青睐,不过是因为我的相貌与北燕长陵王有几分相似,可何初不同,他的相貌在众多公子之中只能算中等,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头脑赢得了公主垂青。在我看来,武安公主若非别有目的,绝不会舍得轻易将何初送予别人。”
“你能确定武安公主真将那个何初送予了静嘉郡主?”
“我知道大小姐不敢相信,我原本也不敢相信,静嘉郡主正是因为品德娴雅高尚,当年才会被册封为静嘉郡主,她多年未嫁陪伴长公主,从未听说有此等癖好。可是那日我确确实实在静嘉郡主身上嗅到了香味,那是何初惯用的香草的味道。”
凤举暗暗琢磨着,当年册封?多年未嫁陪伴长公主?
如此说来,那位静嘉郡主应该不是妙龄女郎了,而且并非是哪家王侯之家的女儿,生来便是郡主,而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受封的。
凤举不动声色地套着话:“佩戴香草之人遍地皆是,也许是那静嘉郡主本人也爱那种气味。”
季琰这一回答得相当肯定:“绝不可能!我发现他佩戴的香草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后来便向他索要了一个香囊,但是后来我自己用同样的香草让人做香囊,却做不出他那种香气。后来因好奇询问过何初,他说他在香草里添加了自己配制的一种香粉,是独一份的,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除了送我的那一回。而且近来我一直都不曾在公主府中见过何初,如今想想,他失踪的时间正是永乐长公主回京那两日。”
凤举放下药碗,品着口中的苦涩,淡淡打量着季琰。
“我看你应也是个读书人。”
“是!先辈曾在北地也是几代为官的,后来北地沦陷,举家南渡后便逐渐败落了。”
“会画丹青吗?”
“会!”
“很好!我要你将那个何初的样貌画出来,你能吗?”
“能!”
凤举即刻便道:“玉辞,让人将笔墨几案抬出来。”
东西抬出来时,正好未晞也带人将早膳送来了。
凤举看向季琰:“用过早膳再画吧!”
季琰却急于抓住这次机会讨好凤举,婉拒道:“不敢与大小姐同席,大小姐先用,季琰很快便能绘好。”
凤举不强求,一面用着早膳,一面看着美男子在晨光花色间提笔作画,着实是赏心悦目。
这样一块美玉,也不知道萧鸾是如何从武安公主那里要来的。
只怕武安公主掉了这块心肝肉,要恨死她了。
哎……夺人所爱这等事情实在是……
身心俱爽!
凤举用完了早膳,端着茶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欣赏着眼前的画面。
季琰虽然一直在垂首作画,但他知道凤举一直在一旁看着他。
(今天的更新都会是两章并一章的)
第五百九十七章 致幻精舍
他一直以为收了北燕长陵王做男宠的这位凤家大小姐,会是与武安公主一样的人,甚至比武安公主还要凶狠残暴,毕竟连武安公主都畏惧她三分。
可是亲眼得见本尊,与他的认知反差太大了,这位凤家大小姐将贵族的华贵之气展现到了极致,却毫不似武安公主那般盛气凌人,令人恐惧,反而有种名士散朗潇洒的风度,令人心甘情愿为之折服。
勾勒完最后几笔,季琰尽量让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漂亮优雅,而后抬头看向凤举。
此时凤举一袭红衣曳地,琥珀色的凤眸似笑非笑,在晨光映衬下艳色逼人,让人觉得她便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凤举挑了挑眉:“画好了?”
季琰后知后觉,慌忙起身将丹青提到凤举面前。
“大小姐请看。”
凤举盯着那画上之人看了许久,对她而言相当陌生的一张脸,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可为何就是对“何初”这个名字有种耳熟之感呢?
命婢女提着画,等待墨迹干透,凤举又示意季琰坐下用膳,这人动作很斯文,就是有些拘谨。
为免人噎着,凤举还是起身走开了,假意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云团呢?”
玉辞笑道:“大小姐知道的,云团总是晚上最活泛,昨夜大小姐不在,它一直找您,大概是把咱们府邸都翻遍了,方才又跑到楼上去睡了。”
如此与玉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凤举只是为了缓解季琰的尴尬,之后她便去房中找了一本医书坐在廊下翻阅。
“那个何初香囊中所用的香草是什么?”凤举淡淡地问道。
季琰停下了筷子,说道:“是精舍草。”
之后等待了一会儿,发现凤举的注意力完全从他身上移开,才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安心用膳。
凤举早已经将这本《百草鉴》翻阅了不下三遍,此时很快便翻找到了精舍草的那一页,果然内容与她的记忆基本没差。
季琰说的不错,精舍草确实有宁神安神的功用,但是过量了或者是与某些药草搭配,便会生出令人致幻的效果。
若只是单纯的做成香囊安神之用,其实一味精舍草就足够了,再加其他的东西反而会破坏精舍草的味道,那么……
何初在香囊中另加的又是何物呢?
“季琰,你手中可还有何初给你的那个香囊?”
“没了,一次婢女浣衣,不慎将那个香囊浸了水,我便直接丢了。”
凤举略有些失望。
季琰斯文地喝完汤,想起了什么,说道:“经大小姐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自从我得了那香囊之后便总是做噩梦,弃了香囊之后似乎便好了。”
做噩梦?
会与精舍草的致幻效果有关吗?
看来想弄清真相,还是需设法拿到香囊。
见季琰用完了早膳,凤举起身将手中的书递到玉辞手上,看向季琰:“既然你的秘密已经说完了,那么也该考虑一下你接下来的去留了,我听闻武安公主对你青睐有加,若是你想再回到公主府,我可以送你回去。”
这季琰有才学,也不是个蠢人,凤举猜测他当初入公主府应该是为了谋一个前程,攀上武安公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季琰却是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
“大小姐,小人绝对不能回去,那日公主的反应您也看到了,我若再回去公主府,公主定不会饶过我,我唯有死路一条!”
也许换做别人,武安公主一定会赐死,但是季琰还真未必。
凤举道:“你也说了武安公主青睐你是因为你长相似灼郎,她得不到灼郎,她对灼郎的执念我再清楚不过,她必不会舍得杀你,以你的聪明,回去谋一个好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季琰犹豫了片刻,带着一丝惭愧道:“不瞒大小姐,小人当初也是如此想的,寒门庶子想要步入青云简直是痴人说梦,我放下自尊入了公主府,公主她确实对我青睐有加,可是公主府……那些公子入了公主府,简直就是入了地狱!”
季琰想到自己在公主府亲眼目睹的那些画面,恐惧让他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公主她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为了供她随时淫yin乐,她居然用七日雨露那种东西,这段时日府上已经接连死了三个人。她平日更是一个不顺心便拿身边之人撒气,我曾亲眼目睹,一个公子只是在她面前咳嗽了一声,便被她命人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她府上养的那只大狗简直就是用人肉喂养的……”
听到最后,凤举刚用过膳的胃部便猛地一阵翻腾。
“别说了!”
她皱眉强行压制住恶心。
季琰磕头道:“大小姐,小人当日之所以找您,便是知道唯有您能助我摆脱那个地狱,季琰愿意留在您身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您不赶我走!在武安公主眼中,我已是背叛了她,您一旦赶我走,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凤举摆了摆手:“你先起来吧!”
她又不是武安公主,养慕容灼一个男宠就够头痛了,莫说是将季琰留在梧桐院,便是让慕容灼知道季琰曾在梧桐院住了几日,那人也非得给她摆出一张冻死人的臭脸不可。
可是终归人已经索要回来了,还浪费了一个筹码,这人若死了,真是不值。
“那你暂时先留着吧,待我想好了如何安置你再说。未晞,你在院中选一间厢房好生安排一下。”
“是,大小姐!”
“玉辞,将这幅画收起来,随我去华荫院。”
第五百九十八章 彤管有炜
华荫院,暖蕴阁。
自凤举进屋,谢蕴便一直用一种诡异莫测的眼神看着凤举。
凤举悄然瞥向哑娘,哑娘竟然也是那种眼神。
凤举免不了心中犯起了嘀咕:这是怎么了?
“母亲?阿举想问……”
她刚开口,谢蕴也开了口:“你昨夜与衡家十一郎共处了一夜?还是在一度春风那种风月之地?”
共处一夜?
风月之地?
母亲这用词还真是……旖旎!
凤举被那怪之又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紧。
“是!女儿昨日去调查……”看到谢蕴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凤举忙道:“我昨日是以谢无音的身份去的,无人知晓我的身份!”
谢蕴幽幽地说道:“可是衡澜之那小子知道。”
“母亲,他一早便知道,女儿之所以能有今日,也全赖他引导。”
“阿举!”谢蕴的神情格外认真:“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你倾慕他?”
凤举忽然有些无力。
“母亲,您知道的,我的心既已许了灼郎,又岂会放在他人身上?那不仅仅是不知自爱,更是对澜之的侮辱。我与澜之,仅止于君子之交。”
“那他呢?他对你也并非男女之情吗?”
衡澜之对凤举的关心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多想。
凤举想起了自己吟《越人歌》那回,衡澜之的反应。
她笑了笑:“母亲,澜之对我,也仅止于此,别无他念。”
“哎!”谢蕴叹了口气:“母亲并非迂腐之人,你也并非不知自爱之人,母亲只是担心,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母亲只怕你一个不慎深陷其中。”
“母亲,您放心,阿举心中自有分寸!”
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听她信誓旦旦,谢蕴也稍稍放了心。
“这个时候来,莫非石家那小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提及此事,凤举瞬间有些黯然:“晚了一步,证人被杀了,目前只能尽量拖延,另寻他证。”
“那你何以有闲暇来碍我的眼?”
额?碍眼?
凤举咂么着这两个字,很不是滋味啊!
谢蕴刚说出这句话,便被一旁的哑娘怼了一下。
哑娘对凤举比划:“你母亲在亲近之人面前一向如此,嘴上没有看门的,这么多年被你父亲惯坏了,一直不见长进,你莫要难过。”
凤举看了母亲一眼,原来……母亲还是这样一个人。
谢蕴嗔怪地斜睨了哑娘一眼,含着一丝窘迫。
凤举莞尔,转移了话题:“母亲,阿举来是想问您一件事,永乐长公主身边是否有一位静嘉郡主?”
“静嘉郡主?”谢蕴本还算正常的神色陡然一变:“你为何会忽然问起她?”
凤举狐疑:“母亲,您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
谢蕴答得很果断,看到女儿盯着她不肯罢休,只好妥协。
“我是真的不知!你若是想知道她的事,母亲可以告诉你。你口中的静嘉郡主,本名苏炜彤,苏家是向家表亲,寻常门第,苏炜彤算是向云斐的表妹,当年向云斐在世时,她便一直借住在向家,永乐与向云斐来往之后,苏炜彤对永乐的态度也算不错,只是……”
谢蕴皱了皱眉:“即便她表现得再好,那时我与红雨也总是不喜她,觉得她那个人太虚假。后来向云斐过世,永乐与我决裂,苏炜彤一直都陪在永乐身边,她还声称此生都不会再嫁,会代替向云斐一直陪在永乐身边,永乐对她十分感激,便向陛下请旨赐封她为郡主。之后,永乐带着向氏族人离开了华陵,苏炜彤也跟着一并走了。静嘉,洁净美好之意,呵!”
母亲的冷笑不屑让凤举免不得觉得怪异,她仔细品味着这些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母亲,苏炜彤当年是不是也……倾慕向云斐向将军?”
凤举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向云斐亡故,何须她代替向云斐陪伴永乐长公主?
即便是与长公主交情再深厚,又何至于为了陪伴长公主终身不嫁?
真是重情重义,可这……总给人一种十分牵强的感觉。
谢蕴迟迟不语。
凤举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母亲,您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谢蕴也看向她。
怀疑什么?怀疑苏炜彤其实也一直倾慕着向云斐吗?
不!不仅仅如此!
谢蕴犹豫道:“可是永乐一直说,她除了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母亲,知道一个人有孕有很多种方式,尤其当一个人与怀孕之人足够亲近,日日都形影不离,那要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非难事。”
“可……”谢蕴迟疑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即便真是如此,她也无需搭上自己的一生。”
谢蕴当年也并非没有怀疑过苏炜彤,只是她没有证据,更觉得一个人为了报复情敌而搭上自己的一生,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玉辞,将画拿过来。母亲,您看看这画上之人您可认识?”
凤举将画纸在谢蕴面前缓缓展开。
而当那画纸上的脸完全展现在谢蕴面前的刹那,她手中的茶盏瞬间落地,碎片四飞。
“向云斐?”
谢蕴猛地站了起来。
见此情形,凤举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很快,谢蕴便否定地摇头:“不,此人虽与向云斐有七八分相似,但眉宇之间还是少了向云斐的英气,阿举,这画像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鹤与孔雀
凤举淡淡地笑了:“母亲,您可坐好了。此人名唤何初,原是武安公主府中的男宠,如今嘛……听说是被武安公主送给了静嘉郡主,不知是否是真的,这画便是我梧桐院中的那个季琰所绘。”
“什么?武安公主府上的男宠?还送给了……苏炜彤?”
“母亲,此事虽未印证,但八.九不离十了,苏炜彤既然声称终身不嫁,她多年经营的静嘉之名,又为何会忽然接受一个男宠?除了因为这个何初的长相酷似当年的向将军,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了。而且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凤举双眸幽深地看向谢蕴:“那位静嘉郡主当年非但是爱慕着向将军,而且爱之深沉,恐怕丝毫不亚于长公主,甚至……她已经为了这份爱走火入魔了!”
正如谢蕴想不通的,就算苏炜彤爱慕向云斐,憎恨永乐长公主,那她当年害了长公主的孩子便该解恨了,又何必搭上自己的一生陪伴在长公主身边?
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此事确实解释不通,可若是那个人早已经入了魔了呢?
一个人若执念太深,剑走偏锋,那她无论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谢蕴越想越觉得心凉,她低沉道:“她莫非是想与永乐耗上一生吗?”
“这只有她本人知道了。”凤举抓住了谢蕴的手:“母亲,我知道你必然担心长公主,但是此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
“我知道,毕竟我们没有实证,永乐也不会信我,反而打草惊蛇。”
“嗯!”
凤举暗暗忖度着,视线缓缓落在了画像上那人脸上。
何初,何初……
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呢?
“母亲,我想请您帮我查一查此人的身份背景,我总觉得此人的出现不单纯。”
“好!我立刻命人去查!”
竞琴在即,凤举准备回梧桐院练琴。
刚出了暖蕴堂,便从绿春口中得知裴家主裴捷来拜访凤瑾,凤举立刻来了兴致。
裴家主来寻父亲,多半是为了刑部石家之事。
此时尚早,凤瑾和裴捷稍后应该会一同入宫上朝,现在也没什么可以打探的,便打定主意晚些时候再来。
经这么一打岔,凤举原打算回梧桐院的脚步一顿。
“大小姐?”玉辞疑惑。
凤举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这样子也不适合练琴,在竞琴会之前还是莫要让伤势加重了,何况梧桐院中还有一个季琰在。
去温家找温瑶?
凤举想了想,果断摇头,温瑶与石湍这条红线有她一份,如今石湍出事,她不敢保证自己此时上门,是否会被温家人打出来。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东楚府找师父楚秀。
……
到了东楚府,老管家照例亲自迎凤举入府。
“管家,我方才看到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府上今日可是有客人?”
“是啊!来的还是一位贵客。”
“哦?那……要不我还是改日再来?”
“不用不用!郎主得知女郎要来,只说请您进去,可没说让您打道回府。”
凤举暗暗忖着,师父这是……要将她介绍给别人?
“嗯?这并非去弈湖的路。”
“是去弈湖,不过是去弈湖西岸,那里是一处大花园,郎主啊,在那里养了六只孔雀。”
“五六只孔雀?”凤举有些愕然。
京华富贵之家不是没有喂养孔雀的,只是最多也就是一对,师父竟然养了六只。
她笑道:“我原以为师父那等人会养鹤。”
老管家笑眯眯地说道:“养鹤啊,说起养鹤,今日来的那位贵客倒是喜爱养鹤的。到了,沿着这条雨花石小径一直走到头便是了,老奴便不送了。”
凤举颔首。
还未走到雨花石小径的尽头,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声鹤唳和孔雀鸣,那嘈杂的声音交错,与两个人拌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一养孔雀之人,竟然还嫌弃我养鹤俗气,你真是与你那些艳俗孔雀一般,自视甚高!”
“你这人真是无礼太甚,你养你的鹤,我养我的孔雀,我都还未嫌弃你自命清高,你倒嫌弃我自视甚高!至少啊,我的孔雀赏心悦目。”
“那我的仙鹤还仙骨卓然呢!孔雀再美,终究是艳俗之物。”
“你这人真是,你特意带着你的鹤来寻我,便是来与我拌嘴的?你若再聒噪,信不信我绑住你的鹤嘴?”
“你敢伤我的鹤,我便拔光你的孔雀翎!”
凤举嘴角抽动了两下,这是什么对话?
“师父!”
她满怀着好奇走出了小径,刚叫了一声师父,便发现眼前的花园里……满当当的,几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六只羽色华丽的孔雀,九只步态悠闲的白鹤,另外,还有两个仙风道骨的当世名流。
只是此时这两个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他那一向睿智悠然的师父头上,还顶着一支孔雀翎,而他对面之人,一袭鹤氅,头上也好不到哪里,落了好几根白鹤羽。
这两人总不至于一人抱着白鹤,一人抱着孔雀,斗鸟吧?
就在此时,一只白鹤从楚秀头顶飞过,鹤过留毛,飘飘然乎,缓缓落在了楚秀发间。
凤举傻眼了。
原来如此!
“师父,您这是在……”
楚秀看了她一眼:“阿举,你来啦!”
楚秀对面之人也满脸好奇地看了过来:“师父?楚黑白,你何时认了如此一个女徒弟?”
第六百章 身后无继
“阿举,过来!”楚秀冲她招了招手。
短短几步路,凤举被人找虱子一般仔仔细细地盯着,而她,也在一脸坦然地打量着对方。
容貌、气质、风度,无一不是能与楚秀媲美之人。
莫非……
“阿举,此人之名你应当听过,裴家,裴待鹤。”
凤举暗暗道:果然是!
鹤亭六俊之一。
原名裴荣,是裴家主的堂兄,因为嫌自己名中的“荣”字有荣华利禄之意,太过俗气,平生又最喜爱白鹤,便为自己取名裴待鹤,鹤山、待鹤亭之名都是他所取。
听闻裴家主对这位堂兄十分的尊敬,对他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
果然啊,师父为她引荐的是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
凤举立刻照着士人之间的礼仪拱手作揖:“凤氏阿举见过裴公。”
“咦?”
裴待鹤先是因她行礼的方式颇感惊奇,随后便是更大的惊奇。
“你便是那个凤氏阿举?”
凤举微笑:“是!我便是那个凤氏阿举!”
裴待鹤欣赏道:“不错!的确不错!凤瑾能有女如此,难怪要宠成了金凤凰!哎?楚黑白,你何时将凤瑾的宝贝女儿拐来做了徒弟?”
楚秀当然不会说,其实是他自己被人用一份九星弈卷给诱.拐了。
“我一身棋艺,自然要寻一个悟性极佳的徒儿传承衣钵,不像你,待你百年之后,白鹤四飞,身后空寂无所留也。”
“你被世人奉为棋圣,棋艺天下一绝,自然要寻人继承,可我,该传承什么呢?”
裴待鹤淡然洒脱的容颜微微一滞,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凤举在九品香榭观察人观察太多,形成了习惯,根本不会发现。
气氛莫名的有些凝滞。
楚秀叹息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拂了拂衣袖,故作轻松:“我要去更衣,你们自便。”
临行,向凤举眨了眨眼睛。
这是……让她在裴待鹤面前表现吗?
可是裴待鹤却在声声鹤唳中陷入了沉思。
凤举并没有直接上去打扰,只是看了两眼后,默默转身去折花了。
她只摘了两种颜色的花,一种绯红色,一种鲜黄色,然后便顾自寻了一个阴凉处,席地拿着花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裴待鹤满含悲怆苍凉地感叹了一句:“我想传承的东西,却无人能受之,天下之大,一人难觅……”
自己发了会儿呆,裴待鹤终于发现四周静了,他倒是知道那个养孔雀的去更衣了,那个凤氏阿举呢?
茫然四顾,他终于在阴凉处发现了一截绯红的衣摆,那一角绝艳明媚的红,即便是在姹紫嫣红中也格外显眼,像一团火焰,要燃尽这满目浮华。
裴待鹤怔了怔,不自觉地向着红衣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却发现凤举正在地上摆弄着花瓣。
乍一看只以为是小女儿家在随手玩耍,但随即他的目光便停在了那些花瓣上,还有花瓣之间串联的线条。
“你……你是在下棋?”
那红黄对峙的局面,可不就是一副棋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