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振威将军
晋帝道:“慕容灼,四品振威将军,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大的恩典,你可愿接受?”
说着,又深沉地盯着慕容灼补充道:“你没有再商讨的余地。”
慕容灼不可察觉地瞥了眼凤瑾,见准岳父玉树琼山一般岿然不动,心中已定下了主意。
他垂手凝眉,挣扎着跨越心中最后一道障碍,伸手,掀袍,缓缓跪地。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了身为北燕皇室的骄傲,放下狼骑之主的骄傲。
只为了……
将来的荣耀!
“慕容灼谢陛下!”
在四大家主几乎是震惊的目光中,晋帝双眸渐渐变得幽沉。
慕容灼……
一头懂得弯下膝盖的狼,真是令人不安啊!
从昭明殿出来,裴捷与凤瑾并肩,低声说道:“你那个掌上明珠真是令人意外连连,就连驯狼的本事都如此骇人!真不知是你凤家之福还是祸。”
凤瑾沉默。
“凤公!”慕容灼紧随而来。
裴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慕容灼,拱手告辞。
凤瑾点了点头:“走吧,一同回府吧!”
并肩走了几步,凤瑾轻声说道:“你方才做得很好,楚康与衡广就是有意要激怒你,逼你在御前失态,便有借口否决派你出征一事。”
“本王明白,所以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记得你最初有段时日会在人前以‘我’自称,为何如今又改口了?”
“那时是阿举提议,但后来本王认为那不是本王的做派,变化太大只会让人觉得反常,从而生出疑心,倒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呵,不错,看来你近来对大晋的书籍也多有涉猎。”
“这都是阿举的功劳。”
凤瑾笑了笑,扬眉看向他:“其实你从一开始便是想拿到一个四品的官衔吧?刻意相争,提高至四品,也是为了蒙蔽对方。”
舍三品,给四品,看似是退而求其次,其实是正中了慕容灼的下怀。
慕容灼淡笑:“凤公果然乃当世智者。”
“哎!”凤瑾颇为感慨:“也不知是阿举影响了你,还是你影响了她,你们,都与往日不同了。”
他想起了裴捷最后那句话。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凤公放心,凤家于本王有再造之恩,本王绝不会让凤家受损,更不会让阿举受到伤害!”
凤瑾停下脚步,平和地望着他。
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论如何,此次对你而言都是天赐良机,是好是歹全看你个人了。辟命的御旨应该是随后便会送至府上,你回去之后与阿举知会一声,便加紧准备吧!”
“嗯!”
马上便要出发去边界了吗?
想到即将要与凤举分别,慕容灼眼中染上了浓浓的不舍。
……
凤举几乎是与御旨同时到家的。
御旨是由内侍总管常忠亲自送来。
“……着振威将军慕容灼两日内出发,赶赴边界,战事告急,不得延误……振威将军,接旨吧!”
常忠宣读完旨意,将纹龙丝轴捧到慕容灼手上。
“振威将军,否极泰来,前途无量,恭喜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千里之别
面对常忠,慕容灼心中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似乎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中藏着什么。
凤举向未晞使了个眼色,未晞急忙去取了一个精美的存香匣出来。
“公公,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了,这里有一盒九品安神香,或许公公用得上。”
常忠眸光一凝,愣了愣。
他常年难以安睡,知道的人并不多,显然凤举是刻意了解过他的。
接过存香匣,常忠笑道:“如此厚礼,大小姐真是客气了。”
“哪里,不过是一点小东西罢了。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深得陛下信任,往后许多事还要仰赖公公提点。”
“好说!便是大小姐不说,老奴也会尽心。御旨送到,老奴也该回宫了,陛下身边少不了伺候的人。”
“好!未晞,玉辞,好生送公公出府。”
“是!”
并肩目送常忠离开,凤举若有所思道:“这个常忠看似并非奸恶之人,但城府也不浅,我看他似乎对你态度不错。”
“这个常忠究竟是何背景?”
“背景?”凤举想了想,说道:“我只听说他原本不叫常忠,叫常潜,是陛下身边的一名禁军,后来不惜舍命救了陛下一命,自己却……”
凤举的话停顿了下来。
慕容灼不解地看着她。
凤举叹息了一声:“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
慕容灼愕然:“你是说,他……”
这种隐晦之事终是不太好说出口。
凤举点了点头:“身体残缺,不能再继续做禁军,他主动恳请留在陛下身边继续尽忠。陛下感念他救命之恩与一片忠心,赐他一个‘忠’字为名,封他做了内侍总管。常忠多年侍于御前,尽心尽力,深得陛下信任,在陛下面前也有极大的影响力,虽只是个内侍官,但即便是朝中权贵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说完,你好奇地看向慕容灼:“你为何会对他感兴趣?”
“无事!你也说他在宫中地位举足轻重,多了解一些有益无害。”
虽看出他有些异常,但他不愿说,或者连他自己都迷茫,凤举也不愿追问。
当下拿过他手中的御旨展开端详。
“四品振威将军,我原想朝廷能赐封你一个六品官衔已是不错了,没想到竟能高至四品。”
得她夸赞,凝视着她开心的笑颜,慕容灼心中餍足,扬起下巴得意道:“本王岂会令你失望?”
凤举认真地注视着他,莞尔浅笑:“是,你定不会令我失望。”
心中暗暗说道:你也绝不能令我失望!
四目相对,慕容灼神色黯然,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抚上她的脸颊。
“本王打算明日便出发,来回行程最快便是半月,那西秦太子宇文擎,本王曾与他交过手,其人能耐丝毫不亚于萧鸾,此去怕是一场恶战,也许再见时已是一个月后了。”
“明日……”凤举默念着这两个字,喜悦淡去,瞬时涌上浓浓的不舍。
从前也不是未曾分开过,可那时虽不相见,却知彼此同在一座城中,而今,却是千里之别。
第五百五十八章 你可喜欢
“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归来。”
慕容灼心中一暖:“阿举,本王定会为你打出一片天下!”
彼此相视,分离在即,终是难掩愁绪千千。
“灼郎,你随我来。”
凤举将慕容灼带到了自己的棋台,所谓棋台就是栖凤楼一楼下棋的屋子。
屋中角落里放着两个箱子,一个常见的大木箱,上面叠放着一个长形的木盒。
凤举说道:“你打开看看。”
慕容灼先打开了上面的长形木盒,看到里面的长剑,蓝眸蓦然大亮。
“这是……本王的逆鳞剑!”
墨黑色的剑身,隐隐透着暗红色的流光,同色的剑柄之上雕刻着龙纹,靠近十字交界处镶嵌着一片精巧的纯金鳞片。
绝世之刃,无法轻易仿造,一眼即能辨别真假。
在慕容灼战败被擒后,逆鳞剑也被收缴了。
凤举道:“龙之逆鳞,近之即伤,这样一把传世宝剑,岂可落入他人之手?”
早在决定与慕容灼合作时,凤举便请求父亲凤瑾寻到了这把宝剑。
重拾昔日佩剑,慕容灼激动难抑,指尖爱惜地抚.摸着剑身。
“这把逆鳞剑是本王十四岁首次挂帅时,皇祖父赐给本王的,那之后的每一场战役都是它陪伴着本王。”
凤举将手覆在他手上,柔声道:“如今它重新回到了你手中,燕帝在天之灵必会感到宽慰。”
慕容灼将宝剑入鞘,移开剑盒,打开了下面的箱子,里面是一套银光战铠。
“我初见你时,你身上便是穿着这样一件银铠,我一早命人准备这些,为的就是今日。去试试吧!”
慕容灼没有说话,捧起铠甲便去了自己的屋子。
不过多时,当人再次折返,已经是一身战甲,雄姿英发。
凤举愣神了许久,回过神时方才发现自己竟看人看得脸颊发烫。
她拿起墨色的披风亲手为慕容灼系上,赞叹道:“灼郎风华,果真举世无双。”
慕容灼清冷绝美的脸上露出极浅的笑容:“阿举,你可喜欢?”
凤举瞪着这张脸,暗自恼恨。
这人平素里冷若冰霜也便罢了,可他若有心勾.引你,便是在庙里吃斋念佛、清净六根,只怕也抵挡不住这般诱.惑。
她偏开脸,佯装镇定地说道:“切记,早日回来。”
慕容灼却不肯饶过她,一手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用早已绯红的脸做出镇定淡然的表情。
“你还尚未回答本王,本王这般,你可喜欢?”
“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郎不爱慕灼郎?”
慕容灼不悦地皱眉,普天之下的女郎与他有何相干?
“本王只问你!”
凤举悄悄骂了他千百遍,这人整日偷摸看那些风花雪月的杂书,脸皮厚了,人越来越狡猾,他是非要逼着自己说那些羞人的话,实在可恼可恨!
“男儿一身戎装,自然英武慑人,神采飞扬。”
这回答仍是无法让慕容灼满意,他执着地问着:“你可喜欢?”
“阿举更爱灼郎一袭红衣,最是惊艳。”
她至今都记得慕容灼那次试穿红衣的模样,那甚至已经不能用惊艳来形容,而是……
惊心动魄!
夺尽了天地风光!
第五百五十九章 征夫怀远
“红衣?”
慕容灼怔了一下,随即看了眼凤举身上的红衣,眼眸中浮动着幽幽笑意。
“好,本王记住了。”
凤举也仿佛明白了什么,二人一同着红衣,大概……就像是一对成亲的新人。
当下俏脸通红。
见她如此,慕容灼更加心生怜爱,将她揽入了怀中。
“等本王回来。”
曾经征战无数,皆是满腔豪情,恨不得立刻赶赴战场。
从未有哪一次如现在这般,满心只有眷恋,满眼只有一人。
凤举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腰,脸颊、掌心都贴在冰凉的铠甲上。
她轻轻点头:“嗯!”
……
这一夜,两人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翌日一早慕容灼便带着行囊与刘承动身了。
出了城门,慕容灼忽然勒住缰绳,回头看向令他牵肠挂肚的方向。
“怎么了?”刘承问道。
“琴声……”
“琴声?”刘承听了半天,除了来往嘈杂的人声,并未有什么琴声。
“征夫怀远,伊人空待。此心何系,此情何依……”
慕容灼默默地望着,抓着缰绳的手悄然握紧。
阿举,等着本王。
待本王战胜归来,在这片江山之巅立足,便能真正成为你的依靠,让你再也不必这般辛苦!
刘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真对那凤家千金动了真心?”
“阿举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也唯有她,值得本王倾心相待。”
“可你们的身份……”
“所以本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能配得上凤氏阿举的,唯有我慕容灼一人!”
果断调转马头,一声长喝。
“驾……”
……
双手抚定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凤举看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这还是玉辞第一次看见自家大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看不下去。
“大小姐,慕容郎君此时应还未走远,要不我们去追?”
“不必了,他终是要回来的。”
凤举明白慕容灼为何会不告而别,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离别的情形。
怕彼此相对,便舍不得离开了。
“哎呀,奴婢差点忘了一件事,前日温家送来了帖子,今日是温家女郎二八生辰,在府上小办筵席,邀请大小姐去参加呢!”
“温瑶的生辰吗?”
凤举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与师父约定好今日相见,温家只怕去不了了,代我准备一件贺礼送去吧!”
到了东楚府,管家熟稔地招待凤举。
“女郎可算是到了,郎主一早便在弈湖边等着了。”
“哦?看来我让师父久等了。”
管家笑得和善:“女郎不必担心,郎主早料到了您不会早来,不会见怪的。”
凤举苦笑:“天下之事,事无巨细,皆如盘上之子,瞒不过师父。”
“能令郎主破例收徒,足可见女郎也非等闲俗人,弈湖到了,小人便不进去了。”
“多谢!”
到了湖边旧地,凤举发现楚秀正枕臂仰躺在草地上,衣衫铺地,神情疏朗,好不自在。
“师父,阿举已听家父说了,此次许多意料之外的官员都提议灼郎出征,师父辛劳了。”
第五百六十章 慕容谎言
“你啊,还是个俗人!如此好天好景,一来张口便是俗事,俗不俗?”
凤举莞尔:“俗!但为表孝心,阿举宁愿做个俗人。”
“呵!舌灿莲花,倒是会说!”
凤举笑了笑,自觉到棋台前煮茶。
楚秀略偏头瞟了她一眼,说道:“我既应允做了你师父,有些事便不算是你一人之事了!你若真有心,便早日出师,助为师将那九星弈卷上的棋局参透出来。”
九星弈卷上的棋局只有结局,却无过程棋路,只能自己一步步参透,而那些精妙的棋局唯有棋逢对手,对阵起来才会酣畅淋漓,体会到对弈真正的意义。
“阿举不止要助师父参透棋局,还要为师父寻到九星弈卷的下卷。”
“哦?”楚秀眼睛一亮,翻身而起:“下卷?看你这般模样,莫非你已有了眉目?”
凤举笑得神秘:“阿举定不会令师父失望。”
“好!好!”
楚秀心情大好,踏着木屐拂衣坐到凤举对面,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怎么?方才别离,便开始想念了?”
凤举明媚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
楚秀摇了摇头,好奇道:“他可有与你说,何时归来?”
“一个月后。”
“一个月?”楚秀讶然。
凤举不解:“怎么?师父认为有何不妥吗?”
楚秀哑然失笑:“边界与京都来回路程加起来,八百里加急不停不歇都要半月,何况是寻常赶路?至少也要二十日。”
“二十日?可他与我说的是十四……”
凤举恍然大悟,八百里加急战报是许多人一路接力,有时马都会累死,正常人赶路是绝不可能以那种行程计算的。
慕容灼他……
“他若非是真忽略了这一点,便是有心借着你的疏忽瞒你,或许他是想赶在十日之内结束战事,回来见你。十日,呵,不愧是北燕慕容灼,有魄力!”
对于战事,凤举并不了解:“十日内打败西秦与北胡各部,会很艰难吗?”
“若是不难,朝廷又岂会迫不得已起用慕容灼?若敌方换做他人统帅,以慕容灼的实力或许真能轻易取胜,但这次,是西秦太子宇文擎亲自挂帅。宇文擎师承西秦第一智者谈荀,是西秦皇室中最出色的皇子。”
凤举坚定道:“不论宇文擎如何出色,但在战场之上,无人能与灼郎匹敌。”
“呵,徒儿,你的心太偏了。”
“他是我爱慕之人,我不偏袒他,莫非还去偏袒宇文擎?”
她这并非是盲目的偏袒,而是她深信,前生慕容灼能成为天下的传奇人物,必有他无可撼动的实力!
“真性情!不错,有名士风度!”
楚秀赞赏地笑了笑,打开了棋盒,开始端详棋盘。
“不过,有些话为师也想告诉你。”
楚秀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抬眸看向凤举:“为师曾一度认为,慕容灼不如宇文擎。”
凤举心中咯噔了一下,若旁人说这话,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楚秀的眼光毒辣,心思透彻,让她不得不较真。
“为何?灼郎曾战胜过宇文擎。”
第五百六十一章 智者太子
楚秀说道:“一时胜负,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你莫忘了,宇文擎最为人称赞的一点,便是……他是第一智者谈荀的学生!为师之所以认为慕容灼不如宇文擎,正是因为论智,他差宇文擎甚远!”
凤举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慌了。
“师父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虽极力克制,可楚秀还是看出了她的忐忑,打趣道:“是,慕容灼是我徒儿的心上人,我确不该灭自家人威风!”
凤举不放心地追问:“师父,那宇文擎的智谋真有那般厉害吗?”
“未见其真人,确实不好定论。”
楚秀沉吟了一会儿,在凤举期盼的眼神中,无奈道:“在北燕,慕容灼十岁便上阵杀敌,建下累累战功,所以年少成名,军威赫赫。而相对的,在西秦,宇文擎三岁入秦宫书楼,四岁被谈荀看中,收为弟子悉心栽培,到十岁时,不仅将书楼藏书阅遍,且倒背如流。”
“而后他跟随谈荀周游秦国各地,断奇案,解难题,利用气候星象让百姓避过天灾,还同你一样治过贪官,大大小小许多事情他都做过,而且无一不展现其超乎寻常的智慧。”
“当时许多人都不理解谈荀为何要让他做那些琐事,直到后来宇文擎重归京都,展现其处置政务惊人的手腕,人们方知,几年的游历已经让他将满腹死书变成了活书。”
“那时西秦的太子并非是他,而是他的兄长,可他的惊人才干硬是让满朝文武折服,一齐上奏请求更换太子人选。可怜那太子被逼让贤,羞愤之下在东宫自缢而亡。”
凤举表情淡漠地道:“我不相信他真是因太过出色才让满朝文武奏请更换太子。”
这其中必有一个铲除异己的过程。
正如萧鸾,太子有裴衡两家支持,萧晟有楚家做后盾,他最终之所以能得到满朝支持登基称帝,并非是他的才干令人心悦诚服,而是那些悖逆他之人,都已被他铲除殆尽。
楚秀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不论中间经历过什么,都无法否认他是凭借自己的手腕谋略达到了最终的目的,而且是在极短的时间内。”
凤举双眸陡然变得幽深。
宇文擎,必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否则,要用温和迂回的手段在短时间内收服满朝人心,根本不可能!
收服人心,绝非一朝一夕,而断人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铜壶中发出“呜呜”的鸣响——
“徒儿,水烧开了。”
凤举神思有些恍然,起身漫不经心地烹茶。
在将热水浇在壶身上封壶后,凤举问道:“师父,您真的认为灼郎此次取胜的把握很小吗?”
楚秀拿着黑白子在棋盘上摆弄,抬头一笑:“我几时说很小了?我只是说此战艰难。”
“可师父您说灼郎不如宇文擎。”
“我说的是曾经。”
“那便是说如今……”
“如今我也这般认为。”
凤举脸色微沉:“师父……”
“你太心急了,下棋,烹茶,谋略,无论哪一道,举凡欲成大事者,戒骄戒躁戒急,你的气度修养与这壶沸水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不可信任
凤举悄然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沏茶上。
清茶入杯,香雾袅袅。
楚秀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说道:“阿举,你给为师的印象并非今日这般,你今日失态了,是因为事情关乎到慕容灼?”
凤举怔然看着香茶倾入杯盏。
这是慕容灼崛起的首战,也是她复仇之路上最为关键的一次机会。
可真到了此刻,她发现自己真正执着的并非胜负,想的也并非此战能为她带来什么,而仅仅只是……慕容灼的安危。
“师父,人生得遇一真心相待之人,是难事,也是幸事,既遇之,又如何能不珍视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可有血有肉有心之人,如何能舍情弃爱?
楚秀问:“可你又如何能肯定,他便是你的真心人?”
“灼郎心清如水,为人磊落,他不会欺我骗我。”
“世事无绝对,正如棋局瞬息万变。阿举,不论走到哪一步,你都要保持冷静理智的判断力,在心中为自己留一线生机。为师并非是质疑慕容灼其人,就我暂时观量,他确实是个胸襟坦荡的丈夫,但处境、权势,有太多东西都能影响一个人的本性。慕容灼,现在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副空荡的棋盘,可这白纸上能绘出怎样的图画,棋盘上会演变出怎样的棋局,你能保证,自己能够全盘掌握吗?”
“师父,是阿举乱了心了。”
“你要切记,人可以有情,却万万不可被情左右。若你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千金,闺阁女郎,那便抛开你所有的坚持与傲气,若你还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成为你所期望的样子,那便控制住你的小女儿情感,因为你身上所负的并不仅仅是一己私情。”
同样的话,在她与慕容灼从北燕回来时,凤瑾也说过。
只是情不由衷,无法自控,此时楚秀的一番言语,无异于醍醐灌顶。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已经偏冷的茶泼掉,重新沏了热茶从容优雅地捧到楚秀面前。
楚秀见她如此,便知她已经醒悟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女子最容易沉溺于儿女私情,尤其还是一个芳心萌动的豆蔻少女,但凤举能迅速恢复理智,足以说明她心志甚坚。
嗅着茶香,凤举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问道:“师父可是认为灼郎有何不妥之处?”
“慕容灼此人,不会屈从于任何人,更不可能受控于任何人,在欣赏他的人眼中,这是傲骨,而在提防他的人眼中,这便是野心,是随时可能反噬的危险!”
楚秀眼神肃然地盯着凤举,说道:“阿举,你虽看似精明淡漠,实则是个真性情之人,为师能感觉到你是真心认我为师,敬我如父,所以有些话我不妨与你明言。慕容灼之名,曾经一度在我等心中便是窥伺在北界的一头恶狼,即便是如今,在为师包括你父亲这些人眼中,慕容灼仍旧只是个充满危险的外族之人,可以与之共事,值得欣赏敬佩,却绝不可信任。”
第五百六十三章 留有一线
“野心……”
凤举不断地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反复斟酌。
能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胸怀野心,但这野心控制在恰当范围内是雄心,若越过了界限,便是如楚秀所言,随时可能反噬的危险。
野心……灼郎……
“为师说这些,你或许会心中不适。”
“不!”凤举眼神清明地望着楚秀:“师父有任何话尽管直言,当局者迷,阿举需要师父提点。”
楚秀看着她,一面欣慰,一面又有些怜惜。
选择了艰难的路,便是连最普通的男女之情,都难以随心所欲地享受。
“一头恶狼,若仅仅只是会攻击、撕咬,那并不可怕,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让它落入陷阱,可若是这头狼也拥有了智慧,能避开所有的陷阱,甚至能反过来设计猎人,那它便将再无束缚。”
“师父可是也看出了灼郎与昔日不同?”
“大不相同!”
楚秀上身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如清波悠云,却仿佛看进了凤举心底。
“你敢说,在你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时,你不曾恐慌过?”
凤举深深地敛着眉心,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是!她是害怕过!
害怕慕容灼变得太聪明,完全脱离她的掌握,成为第二个萧鸾。
那种恐怖足足折磨了她许多个日夜。
“为师且问你,你认为,慕容灼会向人下跪吗?”
凤举惑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楚秀说道:“他顾惜颜面与自尊,料想必不会将此事告知你,我听闻他昨日入宫面圣,在接受辟命时向陛下下跪谢恩了,这一点你可料想到了?”
凤举睁大了眼睛。
下跪?
灼郎向晋帝下跪?还是当着旁人的面?
楚秀语重心长道:“这便是我顾虑他最大的原因!北燕慕容灼对人下跪,简直……骇人听闻!”
在楚秀初听到这件事时,唯一的情绪便是不安。
凤举习惯性地将手缩入袖中,摸出扇子握紧,又默然松开,缓缓划开半面扇了扇,嗅着上面的檀香。
灼郎……
要他对人下跪,无异于将他置于滚油锅上剐了一回。
那种屈辱,她深深地明白,可是慕容灼回去却对她只字未提。
慕容灼,那个傻子!
合眸平复了杂念,凤举幽幽说道:“我料到了他终有一日会说服自己,或只是勉强自己放低姿态,学会弯腰屈膝,只是我没料到会这样快。”
楚秀道:“是啊,他蜕变得太快了!从前我不看好他,认为他不如宇文擎,也是因他个性太过张扬骄狂,不知宝剑藏锋、敛锷韬光的道理,可如今,他顿悟了,而且在陛下与四大家主面前一举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四品的官衔,实在是令人心忧。”
“师父之意阿举约莫明白了,灼郎是我们手中可以凭恃的一把剑,他懂得了善刀而藏,敛锷韬光,我们手中的剑便越是锋利,但剑光太甚,剑风太厉,恐有脱手自伤的危险,故而,须心中有数,把握分寸。”
楚秀点头:“不错!未来之路还很长,他于你是善是恶,谁也无法预料,为师只望你为自己留有一线,莫要泥足深陷。”
第五百六十四章 温瑶来访
“师父今日此番提点,阿举必谨记于心!”
楚秀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说道:“你心中有数、顺其自然便可,不必心存负担,至少眼下,对他,对你,都是极佳的开端。”
之后几个时辰,楚秀一直专注地引导凤举的棋艺,再也未与她提过只字片语的俗事。
凤举知道,这是在培养考验她的心性,渐渐的,也全心投入到了棋盘上。
直至临近傍晚,凤举起身告辞。
楚秀忽然问道:“你相信他吗?”
凤举垂眸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漠然开口:“我信,但不全信。”
尽管将这话说出口时,满心的愧疚。
那一回,灼郎曾经对她说过:凤氏阿举,你不相信任何人,可是,本王信你!
身体后仰靠在车壁上,凤举缓缓合上了眼睛。
灼郎,对不起!
我这个已死过一回的人,无法给你全部的信任,我不能,也……不敢!
……
凤府。
凤清婉去睿王府拜见萧鸾,却吃了闭门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这些日子偶然见到萧鸾,对方仍是温柔小意,无微不至,可言语间总是要提及凤举,而且双眼中都透着神采。
凤举,早已经成为了她与睿王之间的障碍。
心中对凤举充满了憎恨,回府走在园中,脚步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梧桐院。
刚要走出一处花园,便见几人朝着梧桐院而来,凤清婉下意识向后避去。
眼见那几人入了梧桐院,凤清婉秀眉隆起。
“温瑶?都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
低声说着,凤清婉狠狠折下了手边的绿枝,几下将叶片全部扯下踩在脚下的泥里。
曾经的梧桐院,出入的贵女名媛皆是为了她而来,凤举每回都像老鼠一样躲在深闺里,避不见人。
可如今呢?如今属于她的这一切,全部被凤举夺走了!
“女郎,大小姐回来了!”婢女在身边小声提醒。
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让凤清婉直冒火。
“你怕什么?她算什么东西,还能吃了你不成?”
婢女缩着脖子不敢多言,心想:大小姐算什么?当然是这个家里除了家主夫人之外最大的主子,说一不二,就连三郎和您不也畏惧她三分吗?
“哼!没了书慧和画屏,我身边便尽是些不中用的!”
扔掉光秃的树枝,凤清婉远远地剜了凤举一眼,转身离开。
……
“阿瑶。”
自到府门后,凤举便知温瑶来拜访。
温瑶正坐在栖凤楼前厅焦急地等着,看见凤举回来,眼眸一亮,立刻站了起来。
“阿举!”
“听说是你的生辰,只是我今日与人有约,无暇分身,你莫要见怪。”
温瑶道:“不碍事的,你的贺礼我已经收到了,我很喜欢。”
凤举看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此时已值日暮,温瑶生辰宴会招待了一天的宾客,却在此时来拜访她,必是有要事。
凤举心领神会。
“玉辞,你去楼上看着云团,莫让它跑下来惊了客人。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待厅中只剩下了她们两人,温瑶感激地看着凤举,竟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阿举,我实在是没有主意了,我该如何是好?”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只求良配
温瑶,这个礼部尚书千金,一向被称为名门贵女的礼仪典范,如此失态不可谓不稀奇。
凤举按了按她的手背,让她稍作平静。
“阿瑶,何事竟能让你如此?”
“抱歉,我失态了!”温瑶皱着眉,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了些:“你可听说了我……裴家上门提亲之事?”
凤举点头:“略有耳闻,你……不愿?”
温瑶美丽的脸上神色黯然:“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我本不该如此。”
“没什么该与不该的,你我这等出身,固然不能任性地为了一己私情,而罔顾家族考量,但若所托非人,将来不止你自己痛苦终生,难保家族不会因此受累。”
温瑶早已习惯了遵从礼教,可自从结识了凤举,看到凤举那般张扬自信地争取自己想要的,那种神采深深地撼动了她,让她忍不住羡慕。
此刻凤举这番话让她的心更加坚定。
“裴绍其人,表里不一,虚伪至极,我素来便不喜他,他,并非我所求的良配。”
“此事你双亲是何态度?”
“裴家此举也是想拉近与温家的关系,温家又与凤家休戚与共,如此一来,凤裴两方的联系便能更近一步,父亲他也有此意。”
“既然如此,为何温家到现在都尚未答复裴家?”
“因为……”温瑶犹豫地说道:“因为我。”
“你?你已向他们说明了?”
“不,我并未明言,只是……在裴家上门提亲之后闭门绝食了三日,母亲便来问我,是否不愿。”
绝食三日?
凤举讶然,没想到温瑶这等性子竟也能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温夫人头痛病加重,果然也是为了此事。
“你既来寻我,看来是温大人执意要应下这门亲事了。”
温瑶眼眶红了:“有时我宁愿生在庶民之家,便没有了这些无奈。”
“天下从来就没有一生无忧之人,便是庶民也有庶民之难。阿瑶,我且问你一事,你可认识刑部尚书府上的石湍?”
温瑶顿时面露愕然。
凤举了然:“看来你与他的确相识,你与他,可是已两情相悦?”
温瑶已顾不得追究她是如何得知,眼睛里浮上淡淡的温柔。
“我与他相识是在一个书斋里,当时听见他与同伴指摘一人的过失,十分严苛,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便与我辩论,可辩论中却发现我与他的想法十分投契,后来便一直书信往来,偶然相约见面,但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凤举道:“那石湍我亦见过,端方君子,确实是你的良配。可他既然也有心于你,又得知裴家提亲之事,为何不自己直接上门提亲?”
“提亲?”温瑶怔了怔,满脸惆怅:“不妥,我与他私相往来之事若是被两家人得知,那我与他……”
凤举淡漠道:“你既然敢绝食,便是连死都不怕,还有何惧?事已至此,你们若是不将事情讲明,那便只能等着裴家的花轿上门,到那时,你与他的缘分同样要断。”
“可是家族……”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上上之选
凤举轻笑一声,起身踱了两步。
“如你所言,温家与裴家联姻,无非是为了巩固两方的关系,但我们两方相交多年,许多事情都有牵扯,联姻之举其实不过鸡肋之举,可有可无罢了,甚至于弊大于利。”
“弊?”
“你若真已下定决心,誓嫁石湍一人,并且信得过我,便回去与令尊严词表明心迹,再让石湍尽快去温家提亲。”
温瑶饱读诗书,到了此刻,她并未被私情迷失心智,追问了一句:“阿举,你说我们温家与裴家联姻,弊大于利,究竟是何意?”
“裴家长女嫁予太子,尽管裴家对太子的支持态度并不明确,但在外人看来,裴家就是太子一党,若温家再与裴家联姻,温家也会被彻底定为太子一党。试想,若将来……储君易主,裴家必受牵连无疑,而温家,又岂能断得干净?而温家若与石家联姻,同样能拉近凤裴两方的联系,又不明确属于任何一派,相对独立,才是上上之选。”
温瑶讶然望着凤举,从前只觉得她聪慧无双,惊才绝艳,今日方知,她的见识早已远超过一个闺阁女郎该有程度。
“阿举,你此番话……可有把握?”
凤举扬眉,凤眸璀璨而自信:“你只管回去转述于令尊,是否有把握,相信他自会判断。”
她按上了温瑶的肩膀,郑重道:“阿瑶,自己之事,只能自己去争取,我言尽于此,为与不为,你回去好自斟酌。”
温瑶刚一离开,云团便撒欢似的从楼下跑了下来。
玉辞小声问道:“大小姐,您说温大人会答应吗?”
“嗯?你偷听?”
玉辞窘迫:“奴婢只听见了少许,并未全听见。”
凤举瞟来的眼神淡漠得令人心寒,玉辞一惊,知道凤举不是与她玩笑,慌张地跪了下去。
“奴婢知错了,请大小姐责罚!”
“玉辞,我平日里可以对你们宽容以待,但莫要坏了我的规矩,偷听主子谈话这等事,我不希望再有发生。”
“是!奴婢不敢再犯了。”
凤举俯视着她,眸中的清冷渐渐淡去,她知道玉辞只是好奇,并无恶意,可这种事情若不加管制,迟早会在院中滋生出歪风。
“起来吧!”
“大小姐,您责罚奴婢吧!”
“你若是如云黛那般别有居心,我早已严惩不贷,何须你提醒?”
凤举转身望向了门口方向。
温大人是否会回绝裴家提亲,她目前还无法确定,但她可以想见,温瑶此番回府,必会吃一番苦头了。
“柳衿!”
一片柳叶从屋顶飘落,少年一袭玄色衣衫出现在凤举面前。
“大小姐!”
“入夜了你悄悄去刑部尚书府一趟,莫要惊动任何人,只找石湍,告诉他,若他真不想让心上人嫁予裴绍,明日一早便去温家求娶佳人。”
“啊?”柳衿惊讶地看向凤举。
那表情就像在说:大小姐您竟然会多管闲事?
凤举眉梢跳了跳,妥协似的叹了一声。
好吧!
她帮温瑶出谋划策,除了是顾念温瑶几次公然相助她之外,确实也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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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寤寐思服
“你以为我当真是多管闲事吗?莫忘了温家与我们凤家的关系,温家与裴家联姻,便与东宫有了扯不开的联系,我们凤家也难免受到牵连,可温家与石家联姻,便能拉近石家与我们凤家的关系。成人之美,帮人帮己,何乐不为?”
柳衿凝视着凤举,顿时目露神采。
待柳衿离开,凤举又去了一趟翰墨轩,请凤瑾出面为石家做这个媒人。如此一来,成功的机会便更大了。
凤瑾看着凤举,只说了一句话:“凡事你皆要插足,看来你是想遍地罗网!”
凤举笑了笑:“若不能八面玲珑,广而结网,又如何能在这个盘根错节的华陵城中如鱼得水?”
从翰墨轩出来,天已经完全暗了。
凤举仰头望着天边的星月,抬起一只手放到眼前,看着皎洁无瑕的星月辉光从指缝间穿过,自嘲地笑了笑。
收回手,双手用力搓了两下。
“真脏!”
一言一行都别有目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华陵城这潭污水里搅弄风云。
这双手,何其肮脏!
静谧的夜,尖细的声音从旁边的花丛传出,旋即,一个雪白中带着黑色环纹的毛团钻了出来,身上沾着绿叶,脑袋上顶着一朵朱红色的小花,一双湛蓝的清澈兽瞳仰头望着凤举。
“呵!你何时跟来的?”
凤举蹲下身子帮云团摘着身上的叶片,笑道:“你这也算是拈花惹草了。”
云团身体一甩,将花叶全都抖了下去,摆着尾巴冲凤举吐舌头。
看着这双蓝色的兽瞳,凤举神思有些恍惚。
“也不知,他在路上可安好?”
慕容灼走后的第一夜——
凤举练字直至深夜,回到闺房依旧辗转难眠,不知不觉便捧着一本兵书到了慕容灼的房间,躺在那人日日安睡的枕席上,书上千言,一字难入眼。
侧身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仰躺着发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嗅着枕边熟悉的龙涎香,思念开始不可遏制地蔓延。
“灼郎……”
……
百里之外。
急于赶路,慕容灼与刘承错过了客栈,只能在郊野露宿。
身困体乏,刘承早已酣睡入梦,可慕容灼枕臂仰躺在大树的横枝上,始终难以入眠。
“阿举,你可安睡了吗?”
望着天边的月色,他抬手盖上了双眼,低柔的声音诉着隐忍的思念。
“本王想你……阿举、阿举……”
……
宿夜难眠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出门,头隐隐作痛,看阳光都觉得刺眼,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了。
“公子,您还好吗?若不然还是先回去休息,斫琴也不急于一时。”
凤举揉着两鬓,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喜失信于人。”
闻知馆门口的四个守门青年看到凤举,态度比从前更加的恭敬。
“谢小郎君,请!”
踏入闻知馆,凤举第一件事便是看向琴阶名录。
果然,昭告竞琴会之处用朱砂写着四场竞琴会,却并未有她的名字。
看来她如今的水准还是不足以参加第四场竞琴。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天音圣手
凤举直接走到了写着“斫”字的长案前。
后面长相俊秀的小厮笑道:“果然如衡大家所料,谢小郎君必会来此,而且,还来得这般及时。”
“澜之?他知我要来?”
“不仅知道,还一早便吩咐馆内开始准备您所需之物。”
小厮将斫琴木牌递给凤举,找人亲自引凤举入了斫琴阁。
一件宽敞的屋内,一人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只能看到满头鹤发苍苍,正抱着一把琴调弦试音。
“白师傅,取琴人到了。”小厮说道。
那人并未回头,更无应声。
小厮悄声说道:“谢小郎君,这位是馆内的斫琴师白桐知。”
听到此名,凤举霎时有些讶然。
“便是那位闻名天下的斫琴大师吗?”
白桐知此名,如雷贯耳,凡是爱琴之人恐怕无人不知,他的斫琴技艺与温伯玉温公并称“天音双圣手”,所制之琴令人趋之若鹜。
“嘘!”小厮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道:“他最厌恶人唤他为大师,只需唤他白师傅便可,而且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虽一把年纪,可人却比垂髫稚童还无赖难缠,最爱刁难人。”
“哼!没大没小!真当我耳聋不成?”
白桐知喝斥一声,抄起手边一小块桐木便向身后抛掷。
小厮灵活地向旁边闪避,那块桐木边角料直接擦着凤举的衣袖砸到了门框上。
“谢小郎君,你无事吧?”小厮抱歉地查看凤举的手。
此事,白桐知已经转过了身,矍铄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凤举。
“呵,不闪不避,不惊不慌,小小年纪,倒是好气度!”
凤举笑了笑,弯腰将那块桐木拾到手中掂了掂,口气随意道:“砸不死。”
话音未落,竟直接将桐木掷向了白桐知。
在场之人,包括白桐知都瞠目结舌。
“哎呦!”桐木重重敲在了白桐知的脑袋上,他痛叫一声,捂着额头瞪向凤举:“你这小辈,忒也无礼!”
“小子前来拜访,白师傅掷桐木相迎,小子只是客随主便,礼尚往来。”
小厮捂着嘴偷笑。
白桐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颌下白须起起落落,一副顽童模样。
“哼!老夫头疼,今日这琴你取不上了,走吧走吧!”
说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背过身揉着额头不再理会任何人。
小厮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道:“谢小郎君,您还是改日再来吧!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意,谁来了他也不会通融的。”
“这琴,今日当真取不上了?”
小厮为难地点头。
凤举斜眼看向白桐知,那老头正悄悄回头偷窥她,一副好奇的模样。
凤举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踏进了斫琴阁。
白桐知立刻大叫:“不请自入,如今的小辈真是无礼!还不快出去?”
凤举置若罔闻,顾自在屋内转了一圈,屋内琴虽多,却大多都是半成品,或是残破旧琴。
白桐知视线追随着她,得意地摇头晃脑:“不必找了,老夫若不给,你便是将此处掀了也找不到!”
第五百六十九章 当真不给
凤举赞同地点了点头:“嗯,我看也是!”
“谢小郎君,我们还是走吧!若不然您可请衡大家来讨要。”
小厮跟了进来,一面担忧地劝着凤举,一面防备着白桐知。
曾经有人得罪了这个老无赖,被他直接用琴砸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抱头鼠窜,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凤举笑了笑:“澜之帮我订了琴,已是让我感激,自己之事,岂可总是劳烦他人?”
白桐知夸张地揉着脑袋,大声说道:“不错,就算是衡十一来了,这琴,我还是不给。”
小厮转动着眼珠子,悄声对凤举道:“谢小郎君,您向白师傅认个错,抚顺了他的心,兴许他便将琴拿出来了。”
认错?
凤举看向白桐知,那老头明显是听见了,坐在那里一副债主的模样。
她敢肯定,就算她当真认了错,致了歉,这老顽童还是不会将琴给她。
“白老头!你当真不给?”
小厮倒吸了一口凉气。
酌芳和玲珑准备着掩护凤举。
白桐知吹着胡子问道:“你喊老夫什么?”
凤举从容缓步,走到白桐知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一字一顿道:“白、老、头!”
白桐知白眉倒竖,拉着脸咬牙,作势便要抱起身边的琴。
可凤举已经赶在他之前捡起了之前扔下的桐木边角料,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掂着,一双凤眸眼角飞扬,含笑盯着他的额头。
白桐知也不知怎的,下意识便抬手捂住了额头。
“你想做什么?”
“您……真的头疼吗?”
在那种极富阴险的盯视中,白桐知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然,本来是不怎么疼的,可是此刻手掌下的额头竟隐隐刺痛着,就像被毒蝎子蜇了一般。
“老夫可不怕你!”
“此言差矣,你我无冤无仇,谈什么怕与不怕?我只是在关心你。”
“那你抓着那块桐木盯着老夫做什么?”
“哦,抱歉。”凤举将桐木丢到了地上,就在白桐知默默松了口气时,却惊见凤举抓起了他斫琴用的尖锥。
“谢小郎君!”小厮的心提到嗓子眼,大呼了一声。
若此刻他们还能保持冷静,必会明白凤举不敢真的如何,可看着凤举那种瘆人的眼神,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的恐慌。
小厮的大叫声让白桐知原本还算镇定的心陡然一跳。
只见凤举抓着尖锥狠狠刺进了桐木里。
白桐知感觉自己垂垂老矣的心也被那根尖锥刺进了桐木里。
“咚!咚!”
凤举捉着尖锥一头,带着桐木在木地板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这地下是空的,桐木敲在上面声音很响,白桐知都能感觉到身下的木板在震动。
“白老头,头还疼吗?”
看着尖锥扎在桐木上,在他面前晃荡,白桐知往后缩了缩。
凤举挑眉,又问:“我要的琴呢?”
“你、你把这东西拿远些!”
“好啊!长者之命,不敢不从。”凤举含笑说着,用力将尖锥一头猛地拔了出来。
白桐知心尖一颤,生怕她一个失手把尖锥捅到自己身上。
“衡十一那般淡泊心性,怎会与你结交?你与他真是天渊之别!”
一个世外仙人,一个市井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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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长史三子
白桐知一边嘀咕,一边起身走到靠墙的一个木柜前,取出了最上方的一把琴。
“给!速速拿着走人!”
凤举接过试了试音,说道:“白老头,这琴应不是你所制吧?”
与温公齐名的斫琴大师,他制出的琴应当比沧浪还要好,可是手上这把琴,音色不及沧浪。
“你以为老夫会轻易为人制琴?此琴名为踏尘,是老夫一名学生所制,在琴中已算得上上乘之作了,配你欲赠之人足矣。”
“踏尘?此名甚好。”
“名字是衡十一那小子取的,银子也是他出的,你若要夸,便去夸他吧!老夫还从未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也是奇了!”
白桐知打量凤举的眼神几近露.骨,凤举生怕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佯装镇定,在对上对方的眼睛时,忽然挑眉一笑,看得白桐知背后一寒。
“老爷子,告辞了。”
白桐知捋着长须看着凤举的背影,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错!不错啊……”
……
“玲珑,你亲自将这把‘踏尘’送到柳府。”
一走出闻知馆,凤举立刻吩咐。
她当时摔了柳岸的琴,承诺要还人一把良琴,如今柳岸终于想通了,自己也该兑现承诺了。
玲珑离开后,凤举被阳光晃得头疼欲裂,禁不住抬手遮挡,却被一人猛地撞了一下。
那人走得很急,撞了人后急急回头说了句:“哦,抱歉兄台!抱歉!”
慌忙道了歉转身便走,头也不抬,但那张低垂下去的脸白皙如玉,长相偏于阴柔型,很是漂亮。
“公子,你无事吧?”
凤举头疼得皱了皱眉,视线仍追着那男子,看他的着装打扮,应也是出身富贵。
酌芳见她感兴趣,便轻声说道:“这位是长史韩林韩大人家的三公子,韩珮,终日喜好与女伶厮混,因为样貌阴柔,常被一些喜好男风的权贵王孙们招惹,偏生他自己又十分厌恶男风。”
长史韩林……韩林……
凤举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十分的耳熟。
而就在酌芳的话音刚落下之后,凤举本打算转身上车,眼角余光却发现了奇特的一幕,不禁驻足。
只见那行色匆匆、心不在焉的韩珮走到路中间,一定软轿忽然停在了他面前,软轿旁边跟着的一男人对着韩珮弯腰,模样甚是谄媚,可那谄媚中分明藏着一丝高人一等的不屑。
凤举疑惑道:“为何我看着那人甚是眼熟?”
“公子说的是软轿旁的那个男人吗?”
“嗯!”
“那是昭王府上的一名管事,在昭王府很受器重,常出来走动,公子在何处见过他也不稀奇。”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韩珮满脸不情愿地上了轿子。
凤举撑着下巴说道:“你方才说,韩珮十分厌恶男风?”
酌芳看到这一幕也是十分的惊讶:“是啊……”
可是极端厌恶男风的韩珮,却上了昭王府的轿子,昭王萧晟好.色人尽皆知,尤其喜好男色!
凤举隐约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见过长史韩林的名字,心中更是奇怪。
看韩珮的样子,明显是身不由己,被胁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