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疯犬楚三
两人正要走向马车停靠的地方,忽然一匹马疾奔而来。
眼见那骏马便要扑到凤举,慕容灼带着她一个旋身,瞬间远离。
马上之人勒马回头,却是个英朗逼人的青年,头戴银鹰宝冠,腰佩一把华美的长剑,一袭华裳坐在高头骏马之上,俨然便是世家骄子。
只是……
满脸的倨傲。
青年的目光先是在慕容灼身上扫过,而后,将凤举上下好一番打量,轻蔑地笑道:“我当是谁在我们楚家门前与一个敌国俘虏打情骂俏,不知羞耻,原来是凤家的阿举啊!真是不好意思,我眼拙,没看清楚,差点让这畜生撞上来。”
在慕容灼看来,此人就是四个字——不知死活!
他将凤举推到身后安全处,轻身纵跃,长腿飞旋,携着惊风之力一脚将骏马踢翻。
一匹健壮高大的骏马活生生被踢断了骨肉,惨嚎一声倒向地面。
“我的汗血马!”
马上青年心疼地大叫一声,心惊之下跳离马背,直接抽出了腰间长剑,刹那间银光流水,寒风逼人。
青年他俨然也是会武的,而且身手之强令慕容灼略微惊讶,但,仅此而已。
几个回合下来,意识到差距悬殊,青年的表情越来越阴厉,招招狠毒。
“大小姐,此人是楚家三郎楚风。”柳衿在凤举身边小声提醒。
“呵,原来是他。”凤举嘴角轻勾,眼底含着冷冽的锋芒。
楚康共有四子一女,四子中,三郎楚风自小拜入东岳苍山门,习得一身好武艺,这是他最大的优势,自年少起京中便传说他会成为楚家第二个大将军。然而也正因如此,养成了他性格冲动,张扬跋扈,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只听“叮”的一声,楚风手中的龙泉剑被慕容灼打落,在他怔神时,身体已被慕容灼一圈击飞,狠狠撞到墙上,眼见要落地时,又被慕容灼拎着与那匹汗血马丢到了一起。
慕容灼眼神冷冽,说道:“这便是畜生不长眼的下场!”
凤举忍不住笑了,展开扇面挡住了半边唇角。
楚风这个天之骄子,几时被人如此对待过?
随着他落到汗血马身上,那马本就受了伤,被他高大的身体重重一砸,瞬间吃痛惨叫,身子一个挣扎,便将楚风给掀翻在地,摔了满身的污泥。
他爬起身,吐出一口血沫,竟然还和着半颗牙齿。
“慕容灼!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大晋的疆土之上对我动手?”
“哼!再敢伤阿举,本王要了你的狗命!”
楚风捂着肋下站了起来,似乎是肋骨断了,动一下便疼得浑身冒汗。
他咬着牙道:“什么狼骑统帅,天下无敌,原来不过是条丢根骨头便能摇尾巴的狗!给一个一无是处的病鬼当男宠,竟然也乐在其中,甘为人犬!”
凤举手中香扇轻摇,笑着说道:“灼郎,你听见犬吠了吗?”
慕容灼冷笑,睨着楚风:“听见了,叫得很凶,应是一条疯犬。”
楚风大怒:“你们竟敢辱骂我是疯狗!”
“噗嗤!”凤举忍俊不禁,靠在慕容灼身上笑了好一会儿。
楚风被气得脸上青白交加,疼得额上冷汗直冒。
(今晚没有了,别熬夜等)
第五百二十七章 出言不逊
“楚三郎,你何苦想不开,如此折辱自己?”
“凤举,你……”
凤举笑意顿收,淡漠地睨着楚风:“若我未记错,你我素未谋面,你这般胡乱咬人是何道理?”
“哼!你我是不曾谋面,但你与我们楚家的过节难道还少吗?”
“楚三郎此言差矣,凤家与楚家乃是世交,一向和睦,何来的过节呢?”
“你敢做却不敢认吗?你杀害楚娆,侮辱我父亲,恬不知耻非要嫁予睿王殿下,夺我妹妹的姻缘,你敢说这些不是你这个贱人所为?”
凤举脸色骤冷:“柳衿,给我抓住他!”
楚风身受重伤,不过挣扎了几下便被柳衿钳制,动弹不得。
眼看着凤举笑容阴森,缓步靠近,楚风厌恶地皱眉:“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凤举缓缓收拢折扇,眉目冷厉:“当然是收拾贱人!”
话音尚未落下,扇子已经狠狠抽在了楚风俊朗的脸上,右边脸颊立刻留下一道红肿的印痕。
楚风声色俱厉:“凤举,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
旋即,左边脸颊又是一道红痕。
“楚风,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饱读诗书,竟然如此口出恶言,毫无教养。楚家主未能教好你该如何与人好好说话,那我便大发善心代他教你一教。”
楚风怒不可遏:“呸!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放开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难道我此刻放了你,你便会放过我了吗?”
楚风笑容阴狠:“哼,当然不会,你胆敢如此羞辱于我,若是你落到我手中,我定要扒了你的皮,撕烂你的嘴,叫你生不如死!”
慕容灼阴翳的眸子微微眯起。
凤举轻鄙地说道:“呵,这便是华陵楚家的三郎口中说出的话,与市井中的泼妇骂街何其相似!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用扇子抬起了楚风的下巴,楚风厌恶地别开脸,又被凤举强行扳过。
“楚风,我听你口口声声高人一等的语气,你又凭什么呢?凭楚家给你的身份?你是楚家嫡子,我是凤家嫡女,我凤家作为世家之首,天下第一名门,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还是凭你这一身引以为傲、为人称道的武艺?你若真是举世无敌,有猖狂的资本,此刻便不会落得这般惨状。”
楚风咬着牙,一脸轻鄙地瞥了眼后方的慕容灼:“我的确不是天下第一,举世无敌,难道他便是吗?呸!名不副实,战败了还给一个女人做男宠,果然是一个寡廉,一个鲜耻,凑到一起实在不足为奇!”
一声冷哼,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啪”的一声,楚风脸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哎呀,又出言不逊,楚三郎真是不听话!”
凤举浓密的眼睫扑闪着,凤眸含笑盯着楚风:“即便是做男宠,我也只会选择灼郎,如你这种人,我看了便觉厌恶。”
她深幽的眸光仿佛望进了楚风的内心深处,轻声说道:“你其实是在嫉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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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记忆有差
楚风的反应意外之大,瞪着眼睛一副要吞了凤举的模样:“笑话,我为何要嫉妒他?”
“因为,你知道自己及不上他!你心胸狭窄,心高气傲,容不得有人比你更强,嫉妒心作祟,所以对他口出恶言。”
“我……”
楚风刚张开嘴,凤举便说道:“莫急着否认!你若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那你非但及不上他,你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楚风紧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便是杀了他,他都不可能承认自己在嫉妒慕容灼,可凤举的话摆在这里,似乎他此时若是开了口,那便连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凤举小退一步,冲柳衿使了个眼色,在柳衿放开楚风的同时,慕容灼也警惕地站在了凤举身边。
“楚三郎,请吧!”
楚风一手捂着肋下,一手紧握成拳,青筋暴突。
“凤氏阿举,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劝你尽早退了与睿王的婚事,别自不量力!你当真以为自己便是华陵贵女之冠吗?哼,你连给我小妹提鞋都不配!”
仿佛生怕又被捉住教训一般,楚风说完便快步远离。
走出十步之外后,他回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慕容灼冷眼看着楚风走远,说道:“就这么放过他?”
“他这般性情比当初的你还要糟糕,若不加收敛,迟早引火自焚,何须我们动手?”
“哼!你竟拿本王与他相比?”
慕容灼嘴上不满,却也知道当初的自己确实糟糕,他看了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汗血马,说道:“可惜了一匹宝马。此人之前应该不在华陵城中吧?”
若是在,恐怕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跑到凤举面前来叫嚣了。
“嗯!”凤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楚家四子,长子楚云善谋,次子楚阔善兵,这两人常年一起在北方军中谋事,三子楚风一直在东岳苍山门学艺,幺子楚清消息极少,据说也在外游学。”
在她微薄的记忆中,楚家这四个儿子鲜少回华陵城,但凡回来必是有要事,楚风在此时归来……
慕容灼说道:“看来楚康已经开始准备接手楚骜的势力了。”
“是啊,楚大将军尚在,人们便已开始准备他的身后事了。”
何其悲凉……
踏上马车前,凤举忍不住再次望向楚风离开的方向。
她注意到楚风在提到他的妹妹楚令月时,神色间满是骄傲自得,甚至依稀有种敬畏,能让楚风如此,说明楚令月的确非同凡响。
只是,这与她前生的记忆存在很大的差异。
她与楚令月的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记忆很模糊,只约莫楚令月容貌甚美,却及不上凤清婉,给人一种亲和纯真之感,典型无忧无虑的世家千金,那时从未听说楚令月有何过人之处。
若说给她最大的印象便是最后那么一出剧变了。
楚令月……
究竟是前生看到的都是假象,还是今生随着自己的重生,某些事情改变了?
而且,如今萧鸾的地位处境并不优越,可听楚风话中之意,应是认为萧鸾只能娶楚令月。楚家目前不是支持昭王萧晟吗?为何会打算将嫡女许配给萧鸾?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人相送
暴风雨之后第三日,全城皇榜张贴。
征北大将军楚骜,心怀叵测,狼子野心,企图谋害君王,起兵造反,证据确凿,于当日正午三刻斩首示众。
就连楚骜带进京的亲兵,也一个都未能幸免。
这日,烈日当空,天气极佳,与前两日那场暴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刑场外围聚集了无数的围观者。
楚骜,这个守卫了晋室疆土数十载的大晋第一勇将,前两日还威风凛凛地入京,可眼下,却浑身是伤、披头散发地跪在行刑台上。
围观者们有的一脸麻木,有的纯属凑热闹,有的默默为英雄流泪,有的则唾骂他为乱臣贼子。
楚骜浑身被绑缚着,一直试图站起来,可他被灌了药,身上毫无力气,只能以这种屈辱的姿态当众对着。
头顶烈日晒得他大汗淋漓,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周围百态,或褒或贬似乎都已经与他无关。
他举目茫然四顾。
他很清楚自己是被所有人抛弃了,连自己的亲族都要亲手将他推上死路,又有谁会来送他最后一程?谁又敢呢?
“我这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轻声自问,万千感慨,没有悲伤,只是感到迷惑。
戎马半生,保疆卫国,临了一个决定,搭了性命,舍了半生功名,最后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之名。
可是,他不后悔!
他只后悔自己决定得太晚,功亏一篑!
“楚大将军从前何等威风,交游广阔,将军府前门庭若市,如今终了,却连一个来送行的都没有。”
人群中,有人悄悄发出一声悲凉的感叹。
身边之人小声道:“树倒猢狲散,何况这可是谋逆大罪,一个不慎便会被牵连其中,谁敢来送行?你没看见就连楚家人也一个都没来吗?自家人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哎?那是……”
人群中忽然发出惊诧之声。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了某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拥挤的人群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路。
一人蓝裳清雅,眉目如画,翩然风姿仿若姑射神人不染俗尘。
他手拎着两埕酒,缓步穿过人群,走向行刑台。
卫士横戟拦住去路:“何人?”
衡澜之平静如水,答道:“送行人。”
卫士又要开口,监斩官认得衡澜之,立刻高声说道:“放行!”
楚骜看着走上台来的青年,露出一个百感交织的笑容。
衡澜之向楚骜躬身作揖:“闻得楚大将军远行,澜之特来相送。”
楚骜声音略带沙哑:“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竟会是你,你不怕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敬重至交将远行,衡澜之岂有不来之礼?”
其实,楚骜常年在外,衡澜之在京中,两人交集并不多,但却意气相投,默默将对方引为忘年之交。
楚骜感慨道:“最后能得一人如此,我楚骜也不算枉活了!”
“功过毁誉如何,都不及无愧于心,将军做了自己想做的,足矣!”
衡澜之将两埕酒都打开,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楚骜,转身走向监斩官说了几句。
第五百三十章 战歌一曲
监斩官最初满脸犹豫之色,在衡澜之又与他交涉了几句之后,才勉强下令命人为楚骜解绳索,不过,只有一只手臂能活动自如。
衡澜之将一埕酒递给楚骜,自己拎了另外一埕。
“大将军,请!”
楚骜雄爽一笑,两人彼此相敬,仰头直接就着酒埕豪饮。
一个是豪烈桀骜的不世枭雄。
一个是潇洒出尘的清流谪仙。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却令人不禁为之沉迷动容。
如此人物,如此风度,如此胸怀气魄,世间能有几人?
烈酒入喉,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
霎时——
一串随手拨弦之声传来。
人们纷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人群外围,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到来,车前站着两名花容月貌的婢女。
立刻有人惊讶道:“那不是谢无音的两名婢女吗?”
“没错,上回在闻知馆见到的确实是她们,莫非……”
在纷纭的猜测声中,琴声正式从垂落的白纱后飘荡而出。
衡澜之遥望着马车,微微一笑:“看来为大将军送行的不止我一人。”
楚骜有些疑惑。
就在此时,一道欺霜胜雪的身影飞落在刑场边的一架鼓前,执起了鼓锤。
琴声传遍全场,没有丝毫的悲凉之意,铮铮然,铿锵急促,与雄浑激越的鼓声融合,竞是……
楚骜一双虎目迸射着光芒,沙哑地呢喃:“这是……出征战歌!”
与人送行,或哀哀折柳,或颂离歌别曲,然而这奏起战歌的却是绝无仅有。
面对死亡,楚骜一派泰然自若,可此刻听见这熟悉鼓舞的战歌,昂藏丈夫却不由得红了眼眶,满怀激荡。
衡澜之也取出了一个陶埙,埙声、鼓声、琴声,和谐相融,激荡人心,仿佛今日不是行刑,而是将军出征。
楚骜仰头闭目,听着铮铮战歌,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挂帅出征时伐鼓急催、战马嘶鸣的战场。
“今朝我欲乘风去,大展雄才高万仞。不畏腥风吹血雨,豪歌一曲万里晴。独自遨游何稽首?揭天掀地慰生平。”
诗吟罢,酒埕倾,烈酒入喉,一腔热血,再无烦忧。
此情此景,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震撼。
有多少人仰慕英雄风采,奈何有心无力,只能默默混迹在人群中为英雄践行,然而此刻,他们再难抑制心中激荡,热泪盈眶。
凤举下了马车,一路走上刑台。另一头,慕容灼只是远远地望着。
“楚大将军!”凤举拱手作揖。
楚骜颔首:“这位小郎君有心了,楚某谢过,此情只能待来生再报了。”
凤举靠近了楚骜,低声说道:“大将军不必言报,您本就于阿举有恩,阿举曾经说过,若将军有需要时,阿举义不容辞。”
楚骜大惊,竟然是在反复打量了即便之后方才能确定。
“你果真是……”
凤举点头:“大将军,令郎楚宴之安危由师父与凤家全力相保,您……安心。”
“你师父?”
“您的堂兄,棋圣楚秀。”
楚骜惊讶地瞪着凤举,半晌之后,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满面通红。
第五百三十一章 情怀相知
“‘龙兴凤举,盛世尊骨’,看来当年释慧禅师的佛语并非空穴来风。盛世啊!只可惜,我是无缘得见了。”
楚骜拍上凤举的肩膀,却是一句话也未说。
也许所谓佛语谶言他未必真的相信,但至少心中有个希冀。
匡扶天下,开创盛世,那是他追求一生却始终未能达成的宏愿。
但愿将来……
但愿……
监斩官宣布,时辰已到!
在凤举走下行刑台、即将走到马车前时,刑台之上,刽子手手中的刀已然落下。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弥天的哭声,凤举的脚步蓦然一顿,却呆呆地站着,没有回头,她不敢看,不忍看。
一代枭雄,戎马半生,壮志难酬,楚骜走得从容,但终究是抱着遗憾。
凤举无法忘记楚骜讲述倚马临江的旧事时,那种热切憧憬与无奈悲凉。
她也无法忘记楚骜方才拍上她肩头的重量,那是楚骜所有的抱负与希望。
也许,她此生都无法忘记了!
“楚骜一死,南晋再无将领,这片江山从此以后便无人能守了!”慕容灼感慨。
岂料凤举目光坚定地看向他:“风雨飘摇,根已腐朽,谁也守不住,楚骜也不能。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们来连根拔起,重新开创一个盛世!”
慕容灼深深地凝视着她。
一个尚未及笄的柔弱女郎,却总能激起他胸中豪情。
楚骜一死,南晋无将,所以,他的时机也将至了!
有人将刑台上的尸首抬了下去,衡澜之缓缓闭目,掩住了满目沉痛。
他对着前方拱手长揖,黯然转身。
慕容灼看到衡澜之向着这边走来,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对方。
蓝裳广袖随着从容的步履无风轻舞,宛如海上波澜。
眉目清雅如画,神态恣意风.流。
这,便是衡澜之吗?
尽管一直对此人心存芥蒂,可真正得见,慕容灼仍忍不住由衷的欣赏。
就在他注视着衡澜之时,衡澜之也在打量着他,心中的惊艳与赞叹不亚于他。
两个当世最出众的男子,就这般暗暗欣赏着彼此。
凤举转身,视线不敢移向刑台,直直落在衡澜之身上,轻声唤道:“澜之!”
声音出口,竟忍不住鼻尖发酸,喉咙哽咽。
凤举对自己的举动感到诧异,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可就是忍不住。
然而……慕容灼明白!
因为衡澜之懂她,他们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对于楚骜之死,有着同样的名士情怀。那是慕容灼无法理解的情绪。
嫉妒吗?
如何能不嫉妒?
这便是横亘他与凤举之间的鸿沟,思想、环境、认知的种种差异,而凤举与衡澜之之间便没有这种差异。
他伸了伸手指,想要拽着凤举离开,不让她与衡澜之有相处的机会。可是从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却觉得幼稚,无论如何都伸不出手。
如他所言,衡澜之懂凤举……
“卿卿,我未曾想到你竟会来此,你不怕吗?”
凤举望进衡澜之眼中,眼泪默然无声地淌下,轻声反问:“那你呢?你不怕吗?”
第五百三十二章 消除鸿沟
不怕因为顶风来此、为一个“乱臣贼子”送行而惹祸上身吗?
不怕受到家族的惩戒吗?
不怕因此而受人排挤、退避三舍吗?
两人默默对视,无言,却已心照不宣。
任他风言风语,只求无愧于心!
衡澜之依旧注视着她,说道:“原本茂弘也是想来的,可你知他为何没来吗?”
“卢家不肯放他出来吧?”
衡澜之扬眉,为凤举这一精准的猜测。
凤举的笑容略带讽刺:“卢家人的做法情有可原,若非孑然一身,谁也做不到真正的随心所欲。可他们阻得了卢六郎的脚步,却无法束缚他一片丹心,一身风骨。”
衡澜之淡淡地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的相交,心若相通,太多言语都会成为多余。
“卿卿,可愿随我去鹤山一行?”
凤举拭去眼泪,点头道:“好!”
衡澜之看向慕容灼:“长陵王可愿同行?”
放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独处,这等蠢事傻子才会做,尤其那个男人还是衡澜之这般潇洒风.流的人物。
慕容灼当着衡澜之的面,拉住了凤举的手。
他扬起下巴说道:“本王另有他事,便不去了。山路难行,请阁下好生照料阿举。”
衡澜之的视线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平静无波。
凤举诧异地看向慕容灼:“你当真不去?”
慕容灼对衡澜之的芥蒂她岂会毫无察觉?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惊奇。
“本王有事要去质子府一趟,你记得早些回来。”
慕容灼语气清冷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可凤举却感觉到他在说后半句话时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无形的警告。
“我记住了。”
目送凤举乘着衡家的马车离去,慕容灼重重地甩下车帘,一人闷声坐在车内,眼神冰冷。
从前面对凤举身边的其他男子,他会耍脾气,因为他心中明白,那些人根本就构不成威胁,表达不满也不过是想让凤举明白他的心思。
可衡澜之……
与那些人不同!
良久,慕容灼默不作声地翻出了凤举放在暗格里的书。
与其一味幼稚地嫉妒别人,不如努力消除自己与凤举之间的鸿沟,让自己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能与她比肩而立。
车夫在外面问道:“郎君是要回凤府吗?”
“去质子府!”
如今楚骜已死,他也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
这是凤举第一次上鹤山。
虽然与西山面对面矗立,可相较于人人都能去的西山,鹤山却是所有士子景仰之地。
两人一路攀上山顶,凤举早已体力不支,后半段路几乎都是被衡澜之牵着。
山顶之上,一座八角飞檐亭如孤鹤独立,匾额之上题着“待鹤亭”三个大字,亭阁周围还有三四只白鹤盘桓。
凤举上回看到这待鹤亭,只是在西山上望见一个远影,这般近处欣赏着这座传说中的待鹤亭,胸中又是别样的一番心情。
鹤山,待鹤亭,鹤亭六俊集会之处,天下名士们皆向往之地。
第五百三十三章 风雷磅礴
“卿卿在看什么?”
衡澜之走到凤举身后,随着她一同看向待鹤亭。
凤举仰头望着匾额上“待鹤亭”三个字,说道:“鹤亭名士,个个出身名门,皆有国士之才,又为天下士子所景仰,拥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可为何将满腹才华、满腔抱负都寄附于这小小的山巅亭台之中?”
从前对鹤亭名士充满了敬畏,那些人对她而言便如世外仙人一般高不可攀,可今日看着楚骜慷慨赴死,她头一次对那些醉生梦死的“仙人”生出了疑惑。
衡澜之说道:“正因出身名门,饱学练达,才对权力之巅的污浊看得比旁人更清楚,更透彻。正因满腔抱负,才会在现实面前绝望,更不愿身陷其中,违背本心。”
“我不明白。”凤举蹙眉摇头:“既然对现实绝望,那为何不倾毕生之力,去改变这个不如人意的现实?”
说是隐居避世,可只要还活在这个世上,谁又能真正避得开?
避世,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随波逐流。
与其痛苦地随波逐流,为何不选择逆流而上?
衡澜之将手放在她头顶,笑容轻淡,却透着浓浓的无奈:“卿卿,你终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世道如此,一人之力,一腔热血,何能与之相抗?”
凤举转身看向他,目光坚定:“那你们又如何能确定不是你们想得太过复杂?”
然而,她这般认真看在衡澜之眼中,却仅仅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天真的想法。
衡澜之只是拍着她的头笑了笑,走入待鹤亭内,一个纵身便飞上了亭中横梁,取出了藏在上面的一尾琴。
他的动作翩然如白鹤翔空,那般的潇洒俊逸。
凤举更加不明白。
“你明明有着一身的好武艺,为何要藏着?”
“无用武之地,有或无又有何区别呢?”
衡澜之说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可当真能不在意吗?
他将琴递到凤举面前,说道:“卿卿,我喜欢你的琴声,能再为我奏一曲《秋雨词》吗?”
凤举不知自己为何胸中憋着一口气,也许是不喜欢名士们这种郁郁寡欢、消极避世的状态,她蹙着眉,一把夺过琴走到山崖边,席地而坐,将琴置到了腿上。
抬手挑弦,铿锵之声骤然响起,惊得人心惊肉跳。
饶是波澜不惊如衡澜之,也不由得被她此举给震住了。回过神时,带着宠溺,无奈地摇头苦笑。
凤举弹奏的不是哀伤凄凉的《秋雨词》,而是气势磅礴的《风雷引》。
此曲本是从风雨欲来的酝酿之势,渐渐进入迅雷烈风、阵雨如注的磅礴气势,然而凤举心中憋闷,急于宣泄,便跳过了开头的酝酿,起手便是雷声隆隆,风声萧萧。
节奏奇纵突兀,苍郁险峻,气势威武雄壮,听得人心潮澎湃。
她在跟衡澜之置气,亦或者,是在跟这个令人绝望的乱世置气,跟曾经的自己置气。
为何人们面对困境只会选择逃避,为何不敢放手去争?
“铿”的一声,凤举双手拍在了琴上,将琴抛下山崖,用尽了气力大声呐喊——
“我欲与天相争!”
第五百三十四章 崔公子洲
“我欲与天相争……”
回音自山中响起。
凤举长长地舒了口气,郁卒稍减,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衡澜之眸色深深,凝视着前方沐光而立的少女,那一袭红衣灼艳,竟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此时,山下传来一声长啸,如龙吟凤鸣,回荡山谷,仿佛是在回应凤举那一声豪言壮语。
凤举本来要转身,在听到这一声长啸之后,浑身一僵,脸颊有些发热。
她一时激动,忘乎所以的豪言壮语,被山下之人给听见了!
衡澜之看着眼前少女,方才还那般气势豪烈,雄心壮志丝毫不输于男儿,转眼便露出了这副娇憨可人之态,不由得忍俊不禁。
他走到山崖边向下望去,凤举也忍着窘迫随他一同看去。
只见山下的河流之上,一叶竹筏漂泊,一人一袭素衫翩翩,仰头望向鹤山之巅。
凤举留意到那竹筏上还放着笔墨纸砚,半幅画卷。
她正好奇地望着,衡澜之已经向着山下一声清啸,啸声之响亮丝毫不亚于前者。
啸,名士的标志之一。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无声的神交。
“是相识之人?”凤举问道。
“卿卿,你这一声豪言壮语喊得真是……”
衡澜之哭笑不得,视线从山下移到凤举脸上。
凤举被他看得满心忐忑,越发好奇地眺望山下那人,莫非此人身份特殊?
此时,便听见衡澜之说:“鹤亭六俊,崔子洲。”
鹤亭名士?
凤举呼吸一窒,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顿时一声哀嚎。
这下糗大了!
衡澜之看她一人兀自懊恼,忍着笑意劝慰:“卿卿,你喊得甚好。”
凤举默默回了一句:一时冲动,脸面都丢尽了,好什么好?
衡澜之忍笑忍得难受,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并非骗你,子洲以长啸回复,便是说明他对你方才那句很是欣赏,往后再遇见,他对谢无音必定另加青眼,你当高兴才是。”
凤举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当真?”
“卿卿,我从不打诳语。”
能得鹤亭名士青眼相加,那她在清流圈中的地位将不可同日而语。
“卿卿,你早已今非昔比。作为凤举,你已是女中之士,德、才、名兼备,整个大晋的女郎也无一人能及你;作为谢无音,你在闻知馆扬名,曾经列席邵公清谈会之事也已被传扬开。如今的你受人仰慕,早已算得上一位名士了。”
一个女子能被人称为“名士”,这实在是前无古人。
然而,就是他面前这个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少女,竟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做到了。
凤举由衷说道:“阿举能有今日,全赖澜之相助,澜之之于阿举,是良师,是知己,亦是兄长,阿举感激不尽。”
衡澜之深深地凝视着她,轻声说道:“仅仅如此吗?”
恰巧此时,两只白鹤展翅长唳。
凤举没有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衡澜之浅浅笑了笑,帮她将鬓发揽到耳后,说道:“无他,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第五百三十五章 包容娇惯
凤举没有在意,又顾自望向了山下。
衡澜之看着她的背影,自失地笑了笑:今日……当真是糊涂了!
凤举当然不会知道衡澜之此刻的想法,她只是将心思放在了山下那人身上。
鹤亭崔子洲。
鹤亭……崔子洲……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蓦然睁大了眼睛。
崔子洲,画艺一绝,常与卢亭溪一起行舟,一人作画,一人吟诗,感情十分要好。
后来皇子争权,萧鸾初登大位,卢亭溪不肯接受朝廷辟命入朝为官,被人密告在文章中对当朝抨击讽刺,最后萧鸾为杀鸡儆猴,震慑持不合作态度的士族,下令将卢亭溪斩杀。
卢亭溪死后埋骨于鹤山之下,据说那之后人们常常听到鹤山有人吟诗,都说是卢亭溪幽魂不散,鹤山便被更名为“卢吟山”。
而崔子洲,自那之后便隐居于卢吟山下,做了一个渔翁。
想起这些,凤举忍不住回头看向待鹤亭。
鹤亭名士,精神领袖,为世人景仰,可最后结局……竟大多凄凉惨淡。
这究竟是为何?
衡澜之见她情绪不对,关切地问道:“卿卿,你怎么了?”
凤举目光迟缓地落在他脸上,前生他也入了鹤亭,年纪轻轻成为鹤亭第七俊,结局同样凄凉。
前生今生,楚骜的命运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他呢?
澜之……
凤举默默攥紧了拳头:“我绝不会再让武安毁了你!”
“什么?”衡澜之不明所以。
武安?武安公主吗?
他与武安公主能有何牵连?
凤举自觉失言,心中打定了主意,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抱歉,你的琴被我摔了,回头我会另觅一把良琴作为补偿。”
衡澜之莞尔:“不必了,那琴并非是我的。”
“啊?”凤举瞪大了眼睛,顿时满脸愧疚。
藏在待鹤亭中的琴,只怕是哪位鹤亭名士所有,那她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果然,不可冲动啊!
衡澜之戏谑道:“卿卿,方才你以为琴是我的,摔得理所当然,也不见你有所愧疚,怎么得知是别人的,便这般害怕?”
凤举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话:“你不该太惯着我!”
因为衡澜之总像个兄长一般无限制地包容着她,她在衡澜之面前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衡澜之被她的用词说得怔了怔,漆黑的眼瞳中含着笑意,柔声道:“有吗?”
凤举不知是否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总觉衡澜之看着她时,眼中多了点什么,那种莫名的东西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衡澜之注意到她这个轻微的动作,眸光闪烁,忽然问道:“卿卿,你与那位长陵王可是两情相悦?”
凤举点了点头:“嗯!”
之后良久,衡澜之都没有说话。
直到凤举觉得奇怪,抬眸看向他,他却避开了目光。
“卿卿,你与他,这条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凤举淡淡地望向了远方,说道:“但无论如何艰难,只要他能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便会陪他一同走下去!”
衡澜之望着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中荡漾起了耐人寻味的波澜。
第五百三十六章 疯病当治
从鹤山返回城中,无论衡澜之亦或凤举,都有意避开行刑之处。
可是衡澜之刚吩咐了车夫绕道,便听见道旁有人议论。
“前头怎么这般热闹?楚大将军不是已经问斩了吗?”
“听说是卢六郎又在大闹刑场呢!”
“啊?卢六疯子?那可真是坏了!以他那般性子,不知又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卢家便不管一管吗?”
“嗨,卢六郎在卢家年轻一辈中身份最尊贵,被家族寄予厚望,谁能管得住他?若非今日卢家一早将他关起来,只怕他连劫法场的事都敢干!”
凤举与衡澜之对视了一眼。
衡澜之无奈地叹息:“哎!我便知卢家关不住他!”
说着,命令车夫直接去刑场。
“今朝我欲乘风去,大展雄才高万仞。不畏腥风吹血雨,豪歌一曲万里晴。独自遨游何稽首?揭天掀地慰生平。”
马车行至刑场,便听见卢茂弘那熟悉的声音放声念着楚骜最后吟诵的诗词,悲愤交加,醉意中带着哽咽。
“楚大将军一生戎马,若非他镇守边界,尔等早已被燕人践踏在铁蹄之下,安有你们今日繁华?英雄气短,壮志难酬,不能洒血疆场,却要被同族之人坑害,冤屈就死!汝等龌龊卑劣之徒,举头望青天,你们羞也不羞?”
卢家几个随从一路追着卢茂弘而来,此时见他越来越疯癫无状,想要上去将他拉走,免得闯下大祸。
卢茂弘借着醉意,一把将人推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滚!”
他拾起倒在地上的酒埕,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大声喊道:“欲往何处觅雅训?魏巍昆仑皆惊愤。横扫天下邪与恶,一泻君子千古恨!”
吟到最后,他一掌拍在了身下的木板上,抬起手时,竟是满手鲜血,那是……
楚骜被斩首遗留下的血迹!
醉意朦胧的卢茂弘看到自己满手鲜血顿时心惊背凉,惊骇过后,失声痛哭。
凤举被他哭得满心戚戚然,好不容易隐忍下去的悲愤抑郁又涌了上来。
衡澜之正要躬身下车,去劝卢茂弘,同在车中的凤举已经冷声下令——
“柳衿,给我将人打昏,直接捉回来!”
柳衿在外面愣了愣:“大小姐要捉何人?”
“还能是谁?那个不要命的疯子!”
衡澜之无奈地笑了笑,对自己的小厮说道:“童儿,你去跟那些卢家的随从知会一声,便说人是我带走了,叫他们不必担心。”
“是,郎君!”
卢家的随从一见卢茂弘被一个黑衣少年打晕,扛着便走,顿时急了。但在得知是衡澜之所为后,立刻都松了一口气,心中对衡澜之满怀感激,他们家小主人发起疯来大概也只有衡澜之能管得住!
卢茂弘被像死猪一般抬进了马车。
衡澜之说道:“看来我还是带他出城去京郊别院住几日吧!”
凤举毫不客气地拿扇子在卢茂弘脑袋上敲了两下。
“疯病当治!他这疯病由心而生,心病不除,过了这回,下回仍要发作,终有一日会将命搭进去,还是将人交给我吧,我府上有良医!”
“良医”二字说得格外清晰。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一无所求
到了凤府门外时,凤举才发现自己仍是一身男装,她乘的是衡澜之的马车,并未带着女装。
思虑片刻,干脆脱下了白色的纱衣,只着了里面红色的长袍,抬手将发带解开,一头长发瀑布般披散了下来,一时间倒是雌雄难辨。
衡澜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点头道:“如此倒也不失为办法,纵是被你那族兄族姐撞见了应也不会起疑。”
在衡澜之同情的注视下,凤举很不客气地踹了卢茂弘两脚。
“柳衿,将此人抬进去!”
旋即,回头看向衡澜之。
衡澜之莞尔,十分坦然地背叛着好友:“放心,我不会告知茂弘的。”
凤举犹豫了片刻,问道:“依你之见,我下回竞琴该定在何时?”
“且去鹤山练一段时日吧!待时机到了,一切有我安排。”
凤举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衡澜之问。
凤举认真地凝视着他:“从初见至今,你一直在相助于我,我想知道,为何?”
他是高不可攀的世外谪仙,而自己不过一个步步为营、满心污垢的俗人,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萍水相逢,毫无交情,他为何会如此不遗余力地伸出手?
衡澜之温和地看着她:“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毫无所求地帮助一个人。”
“并非无缘无故。”
望着眼前明媚璀璨的凤眸,衡澜之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眼角。
“真美!卿卿,你不必忐忑,我也不会向你索取何物。”
他柔和一笑,说道:“我说过,我喜欢你的琴声。琴声一如人,卿卿,我喜欢你。”
醇厚的嗓音,轻柔到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可凤举却很平静,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对方这句“我喜欢你”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正如他说喜欢她的琴一般,仅仅只是一种欣赏。
果然,衡澜之又说道:“凤凰浴火,你的身上总是充满了希望,那种神采令人忍不住心向往之。卿卿,我很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凤举半知半解,透亮的眸子里带着迷惑。
衡澜之温柔地笑着,抚摸着她的长发,说道:“去吧!”
挑着帘子,目送那一道灼艳明媚的身影走进府门。
衡澜之双眸渐渐变得悠远。
当一个人对一切都绝望,对任何事物都得过且过时,忽然发现一棵幼苗破土而出,带着柔弱却令人震撼的力量挑战风雨,死寂的心便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挡一挡风雨,看这份柔弱而坚韧的希望是否真能长成参天的大树,盛放出美丽的花朵。
其实,与其说是帮助那棵幼苗,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自己那点残留的不甘。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帮助竟也会令那少女感到不安。
有多少人承受着他人的恩惠,却理直气壮,甚至到最后恩将仇报。
可她……
衡澜之俊雅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浮上了一丝温柔。
“卿卿,莫怕,我对你无所求……”
可是,“无所求”三个字出口,他却愣了一下,目光复杂,缓缓放下了帘子。
良久,车中发出一丝轻微的叹息。
“哎!看来今日当真是糊涂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良将难求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凤举刚一进梧桐院,玉辞便迎了上来,显然是一早便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出了何事?”
“慕容郎君受伤了。”
“什么?”
凤举满心焦急赶回栖凤楼,却发现慕容灼正倚在一楼窗边看书,稍稍松了口气。
“本王以为你要入夜才归。”
凤举不回复,直接走上前拉下了他面前的书卷,果然看到他唇角青了一片。
“怎么回事?”凤举皱眉瞥着他:“你说去质子府有事,便是与人动手?”
按理说,以慕容灼的身手,应该少有人能近他的身。
凤举的手指极尽轻柔地落在慕容灼唇角,他不闪不避,凤举隐藏在眼底的心疼让他很是受用。
“与刘承动了几招,挨了他几拳罢了!”
慕容灼说得轻巧,毫不在意。
“未晞,去取药膏来。”凤举疑惑地看向慕容灼:“刘承?你特地跑去质子府,便是为了与他动手?”
“动手只是方式,并非目的。刘承身为楚骜副将,楚骜一死,他必定会受到牵连。”
“你是想收服他?”
的确,慕容灼在北燕有赫连信这个强助,在大晋也需要一名了解大晋军情的将领,刘承常年跟在楚骜身边,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慕容灼点头:“收服一员良将,便如驯服一匹烈马,最直接的方式便是用实力让他臣服。”
凤举盯着他唇角,沉闷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悦:“话虽如此,可我并不认为你让他揍几拳宣泄便能彻底让他臣服,人与马,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不急,本王会给他时间让他看清楚,良禽择木而栖。”
“良禽择木而栖?”
凤举探究地注视着慕容灼,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楚骜手中的兵权应该会被各方瓜分,但绝大多数仍是落在楚康父子手中。刘承对楚骜忠心耿耿,楚骜之事他心中必定怨愤难平,不会甘心听从楚康父子调派,而楚康父子的能力差楚骜甚远,他们根本无法令刘承信服。届时矛盾频发,便是你的机遇?”
慕容灼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本王不求他一朝一夕臣服,一个战将若骨头太软便不值得本王招揽,但是在本王收服他之前,他的命不能丢!”
“良将难求,必会有各方势力都想拉拢刘承,他的脾气确实要得罪不少人了。”
想到刘承今日面对自己时那股倔性,慕容灼面容更加的冷峻。
“所以本王告诉他,若是不想违背本意折了傲骨,又不想连累妻儿老小,接下来这段时日便闭门装病。”
凤举赞同地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灼郎,你真是越来越狡诈了。”
慕容灼清冷的眸子隐隐浮动着笑意:“耳濡目染。”
如今的慕容灼,在旁人面前依旧是冷漠孤傲、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在凤举面前……
越来越找不到曾经的影子了。
在凤举眼中,如今的少年睿智,沉稳,邪魅,甚至给她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她养的这座靠山越来越强大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你属于我
“大小姐,药取来了!”
凤举正要给慕容灼上药,手便被他抓住了。
慕容灼挥手,屋里的丫头们都默默退了出去。
“你做什么?”凤举看着那些婢女们泛红的面颊,窘迫地瞪向慕容灼。
“你……心疼?”清冷的蓝眸中隐隐含着期盼。
凤举淡淡地睨着他:“你自己送上门让人揍,我为何心疼?”
“哼!口是心非!”慕容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上药。”
凤举抿着唇,默默叹了口气。曾经慕容灼身上伤痕累累时,她只是心生恻隐,同情而已,可如今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伤……
“慕容灼……”
“嗯?”
慕容灼正看向院外被抬回来的卢茂弘,听见凤举叫他,下意识回眸,就在这一瞬间,脖子被人勾住下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唇角。
轻微的触碰让伤口微微发疼,又动人心扉。
蓝眸陡然睁大。
凤举仰首,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莫要忘了,你是我凤氏阿举的男宠,你的人,你的命,都是属于我的,以后无论你身在何处,若无我的允许,你都不准轻易受伤!”
霸气的语调,不似寻常女子的温柔体贴,却在慕容灼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便是他的阿举!
让他爱之悦之、难抑心动的女郎!
长臂蓦然将纤腰揽入怀中,修长的手指穿过腰后披散的长发,丝滑,清凉,在指间流淌出一片旖旎。
凤举急忙寻找到机会避开,轻声说道:“打住!还有正事!”
“于我而言,与你一起,便是正事。”
凤举又喜又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要推开他。
“油嘴滑舌,你真是越发的不知羞了。”
如今她时常会怀疑,慕容灼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不然为何与最初相识时截然不同了?
“我只对你如此,在想什么?”
“我在想,眼前这个厚脸皮之人,已不再是那个三言两语便可驾驭的莽撞少年了。”三分无奈,七分感慨。
本想把这颗棋子牢牢控制在手心,可谁曾想,这棋子不但活了,还修成了一只狡猾的妖精,让她也束手无策。
凤举越想越是心中气闷,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咬了一口。
“你敢咬本王?”
凤举在那双蓝眸中看到了汹涌的火光。
她一仰头:“你是我的,我有何不敢?”
慕容灼因着她这句话,蓝眸陡然变得幽暗,凤举看得一阵心惊,那种充满了异样危险的眼神她太熟悉了,不给对方丝毫压制她的机会,急忙将人推开,拾起了被慕容灼丢下的书卷。
竟然是一本《离骚》。
凤举狐疑地睨向慕容灼,视线四处扫荡。
“你在寻什么?”慕容灼靠在窗边,颇含兴味地看着她。
凤举掩饰道:“没什么!”
岂料下一刻慕容灼便从身后抽出一本书,在凤举面前晃了晃:“你可是在寻这个?”
凤举犹疑地接过,只翻开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画面立刻让她涨红了脸,猛地将书扣上。
“你、你竟然真的……”
第五百四十章 江山何属
慕容灼面容清冷,表情淡漠:“什么?”
凤举吱唔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慕容灼的脸面越来越厚了!
她只觉得手中的书烫手,羞恼之下撒泼一般撕烂。
慕容灼悠闲地将她一缕发丝捞入手中,说道:“本王已经看完了。”
凤举动作稍滞后,直接将书丢向他,掉头就走。
慕容灼冷傲的眉峰一挑,眼中化开浅浅的笑意。
很有默契地,在慕容灼看到卢茂弘时,直接便轻踹了一脚。
“将人打晕带回,做男宠吗?”
凤举说道:“你若需要,也可!”
慕容灼斜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本王看的书中只有男子与女子。”
凤举气滞。
慕容灼讨够了便宜,蹲在卢茂弘身边拍了拍他脸。
“他又去寻死了?”
“人便交予你了。”
凤举回屋去更衣。
庭言正在楼上给云团顺毛,云团忽然睁开了眼睛,跑到门口咬住凤举的衣摆。
“大小姐,您回来了!”
凤举看向庭言,笑着说道:“这院中大多人都怕云团,你倒是胆子够大。”
“云团极有灵***婢有时觉得它更像只家养的小狗。”庭言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说道:“大小姐,这是有人送来的,只是守门的说对方放下信便走了,不知是何人。”
就在凤举打开信函时,楼下忽地传来卢茂弘的哭喊声。
凤举走到窗边,便看见卢茂弘浑身湿透,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慕容灼就站在他身边,手中拎着一个空桶。
他的哭声让凤举又想起了楚骜,不禁心中酸楚,打开信函看了一眼,当即销毁。
“更衣。”
当凤举更衣后回到楼下,卢茂弘刚停止了哭喊。
慕容灼此前一直自顾自屈膝坐在院中的栏杆上,拿着那本《离骚》看得认真。
直到此时,才淡漠开口:“哭完了?”
他这冷漠的态度让卢茂弘皱了皱眉。
慕容灼留意到了这点,冷笑:“这般结果不是早已料到了吗?自欺欺人,事到如今,堂堂七尺丈夫哭成这般模样,又有何用?”
他不会好言相劝,可说出的话总是能直戳人心。
卢茂弘满心戚然地坐在地上,不发一言。
凤举无奈地摇了摇头,摆手屏退了院中所有的下人,自己坐在窗前开始翻阅九品香榭的账簿。
卢茂弘兀自纠结了好一会儿,蓦然抬头看向慕容灼,说道:“大晋的江山岂可落入他人之手?”
慕容灼的视线放在手中的书卷上,反问:“有何不可?北方半壁不也早已落入我们鲜卑慕容氏手中?我皇祖父数十年来任用晋人官员在国内实行改革,治下百姓丰衣足食,而这南方半壁呢?仍由你们晋室皇族掌握,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武将无用武之地,饱学之士怀才不遇,朝局黑暗,各方势力你争我夺,一派混乱。”
卢茂弘心生动摇,不甘心地挣扎:“可北燕如今不也是朝局动荡不安吗?”
这句话戳中了慕容灼最痛之处,他神情一凝,仰头望向天空。
“你所言不错!所以,本王不得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