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家事莫问
此处已经是景宣街,所居虽非一流望族,但也皆是仕宦之家。
柳府门前,一位老妇人满面泪水坐在石阶上,不足十岁的男童躲在她怀中怯生生地望着周围,一位年轻妇人拖着了一个男子的手臂不肯松手。
“夫主,你不能抛下我们啊!你看看老母亲,看看我们的阳儿,你当真就如此狠心吗?”
男子正是柳岸。
他想要拉开妻子的手,却始终未能如愿。
“夫人,我对这污浊尘世已无所留恋,决意皈依佛门,从此寻一个清净,我走之后,柳知便也不会再因我之故而为难你们,你这又是何苦?”
“夫主此言将母亲与我和阳儿置于何地?莫非我们便不值得你留恋吗?大不了这柳家的家产我们不要了,我们寻一处山野之地,从此与这些恶人再不相往来!”
年轻妇人苦苦哀求。
石阶上的老妇人老泪纵横地望着柳岸:“儿啊!你再好生思量思量,我这把老骨头已是行将就木,但你不能丢下你的妻儿啊!”
“母亲……”
有邻里在旁边看得不忍,也纷纷开口相劝。
此时柳府的大门是敞开的,院门内,一对夫妻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像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幕。
那对夫妻正是刑部员外郎柳知和他的夫人柳张氏。
柳知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说道:“是啊,叔父,虽说柳家的家财与你无关了,可你也不该因此便不顾老母,抛弃妻子。”
叔侄内斗,柳岸虽仍感痛心,可望向柳知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柳知,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事到如今,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想再计较,只期望你能善待我的寡母妻儿。”
柳张氏刻薄地冷哼道:“哼!叔公,你自己的妻儿老小,连你自己都不顾了,凭什么丢给我们?”
“你……”
柳张氏的话终于让柳岸变了脸色,他瞪着柳张氏,却觉自己实在不该与一个后辈妇人计较,便直接看向了柳知,刚要说话,一道清亮慵懒的声音传来……
“这位夫人所言不错,自己的寡母妻儿自己都不顾,凭什么指望他人帮你负担?至于那些狐假虎威、罔顾同族情分的败类,便更是指望不上了!”
柳张氏听出了这是在骂他们,厉声叫道:“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分开,一袭华色飘入眼帘。
“你是何人?”柳张氏将凤举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她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气焰便稍稍降了几分,说道:“我们柳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过问!”
“哦?轮不到外人过问吗?那此人又算什么呢?”凤举抬起扇子指向了柳知夫妇身边的中年男子。
方才她便已向人打听过了,此人便是裴绍派来扬武扬威、向柳岸施压的。
柳张氏下意识竖起眉头:“这也用不着你管!”
柳知在朝中为官,多少要比柳张氏有些见识,他向凤举颔首示意,说道:“这位贵女,这毕竟是蔽府之事,你还是莫要过问得好!”
凤举若有所指地瞥向中年人:“只怕这不仅仅是贵府之事!”
第五百一十二章 柳门摔琴
中年人对上凤举轻淡的目光,冷笑着说道:“这位女郎,虽不知府上是哪一家,但今日之事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得好。”
“呵!”凤举拨动着扇叶,挑眉轻笑:“你能,我为何不能?”
“哼!只怕这件闲事你管不起!”
凤举盯着中年人,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就凭裴绍一人,尚做不了天下人的主。”
中间人脸色陡然一变:“你、你竟敢直呼我家少主名讳!”
凤举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坐在石阶上的老妇人。
玉辞和未晞急忙上前:“大小姐,让奴婢们来吧!”
“无妨!”
凤举亲自将老妇人搀起:“媪,地上凉,先起来。”
老人满心感激,劝道:“这位女郎,你是个善心人,只是此事你确实管不得,还是快快离开吧!”
凤举笑了笑,从未晞手中接过绢帕递给老人。
“媪,将眼泪擦了。”
低头时,发现男童正仰头盯着她看,凤举摸了摸男童的头,轻声道:“莫怕。”
“哎!这位女郎,你……”
柳岸不愿让无辜之人因为自家之事受到牵连,可他刚一开口,凤举蓦然转身面对他,一双犀利的凤眸望来,宛若冰锥刺骨,开口第一句便是……
“公胡不遄死?”
你为何不快点去死?
一言出,四下皆惊。
柳岸愣住了:“什么?”
“哼!”
凤举冷笑,扇端指向泪痕犹在的老妇人。
“为人子,公不思尽孝于膝下,却叫年迈老母伤心若此!”
指向男童时……
“为人父,公不思慈育幼子,却叫他年幼无依,亲眼面对他的父亲舍母、抛妻、弃子!”
指向那苦苦哀求夫主的年轻妇人时……
“为人夫,尊夫人甘愿随你避居山野,清茶淡饭,得贤妻若此,公却不思担当,将寡母幼子全都抛给她一人,便是她苦苦哀求至此,公竟都铁石心肠毫无怜惜之意!”
最后,扇端赫然指向了柳岸,扇尾的玉葫芦流苏在空中剧烈晃动。
“柳公,为子,为父,为夫,你都如此不堪,你有何颜面遁入佛门事于佛前?”
凤举的话掷地有声,丝毫不留情面。
可这些话却戳中了老人和年轻妇人的伤心处,两人默默地垂泪哽咽。
柳岸仰头,闭目长叹了一声:“刹那芳华,弹指即谢,人间百年转眼即逝,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我愧对于家人,但对尘世繁华确实再无留恋,又何苦连累他们陪我一同煎熬?”
凤举眉间轻蹙,想起了柳岸当日听到自己弹奏《刹那芳华》时的反应。
莫非他是因此而生出了出家的念头?
“柳岸,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白了,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只知逃避的懦夫!窝囊废!人生稍有不顺意,你便想一走了之,说什么对尘世再无留恋,你不过是急于卸下肩头的诸多责任!遁入空门,从此你便可孑然一身,逍遥自在,却将老母妻儿真正抛进了熔炉里苦苦煎熬!”
凤举冷眼瞪着他,忽然上前一把夺下了他背上的琴,抬手狠狠砸到了地上。
第五百一十三章 裴府管事
古琴掷地的声响格外清晰,震得每一个人都心头狂跳。
“我的琴!”
柳岸大叫一声慌忙去查看,琴囊打开,果然,里面的七弦琴已断成了两截,丝弦绷断。
“哼!舍弃至亲,唯独带着琴,将一件死物看得比三个至亲的活人更重,柳岸,你真真是可笑至极!”
“你这女郎懂什么?”爱琴被毁,柳岸是真怒了,他抱着残琴起身与凤举对峙:“琴对于一个琴师而言有何意义你岂能明白?玉壶重过我命!”
玉壶,应该是柳岸的琴名。
若说凤举昨日还认为自己的琴艺造诣不如柳岸,那么此刻,她再也没有了这种想法!
“值得被琴师珍视之琴,必是能奏出有情之声,可你的琴音里只有自私,一味地沉浸在自怜自悯之中,毫无人情,这种琴,留着何用?”
凤举再一次夺过断琴仍到了地上。
这一回,柳岸只是瞪了瞪眼,随后便呆呆地看着残破的琴身,失魂落魄。
“柳岸,你真当你参悟了红尘?不懂何为真正的刹那芳华,便莫要自以为是!”
说着,凤举看向了年轻妇人:“柳夫人,得空带柳公去栖霞寺寻一寻释虚禅师,好让他明白,真正的参悟红尘,并非自私寡情!接下来……”
她语调忽然变得更加轻缓,似笑非笑,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柳衿。”
“大小姐!”
裴绍派来的中年人忽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凤举的视线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上。
“将此人给我绑了!”
“你敢?你既知我身后是何人,怎敢如此?”中年人疾言厉色。
柳知也急忙命府上的家丁们上前维护:“快将人拦住!不可叫他伤了黄管事!”
柳衿面色冷峻,面对这些人他连剑都不屑拔出。
“拦?你们拦得住吗?”
玄衣如风,衣襟和腰间飘带上的柳叶便如在风中飞舞。
凤举以扇支颏,眼看着柳衿转眼逼近中年人。
忽然,一捆麻绳从马车上凌空抛来,柳衿一手擒着黄管事,一手接住麻绳甩开利落地将人捆绑,而后将人推到了凤举面前。
柳知不敢靠近凤举,只敢大喊:“你们竟敢动裴家之人!”
凤举含笑看着黄管事:“你在裴家竟还是个管事,只是不知往后你这管事是否还能当下去。”
“你、你此话何意?我可是奉了我家少主之命!”
“柳衿!”
“大小姐!”
“你亲自将此人送去裴家,面见裴夫人,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
黄管事被柳衿推出了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瞪向凤举:“你究竟是何人?”
这大概是周围所有人都好奇之事。
“她是华陵凤家的大小姐,凤氏阿举!”
清冷的声音传来,慕容灼跃下马车,在周围惊艳的注目中走到凤举身边。
黄管事脸色一变,梗着脖子大喊:“即便贵女身份尊贵,也无权过问裴家之事!”
“你蠢吗?所以大小姐才要将你交给裴夫人处置!”柳衿不再给他叨烦凤举的机会,扯着他身上的绳子便走。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大错特错
“你不是不愿受人围观吗?为何下来了?”凤举小声问道。
慕容灼唇角一侧带着一丝得意:“有本王在,他们才信你的身份!”
曾经,旁人总以为凤氏阿举身边的男子,必是她的未婚夫婿萧鸾,可如今,是他慕容灼!
凤举一瞬怔然后,不禁哑然失笑。
似乎确如他所言,北燕长陵王的陪伴已然成为凤家大小姐的身份标志,比那些信物令牌都有信服力。
“下官不识贵女竟是太傅府上千金,多有冒犯,还望贵女海涵。”
“贵女,小妇人失礼了,您多担待。”
柳知夫妇点头哈腰一脸的谦卑恭顺。
“柳大人!府上家事凤举不便干涉,但大人就职于刑部,当知若是有什么仗势欺人的不公之事,那便不仅是家事了。”
凤举的语调十分轻缓,可字字句句听得柳知脊背发寒。
“家中长者过世,家产如何分配,我想柳大人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妥。”
“是!此前只是我们叔侄有些误会,误会!”
“哦,误会,是误会解开了便好!”凤举伸手虚扶了柳张氏一把,微笑道:“柳公是在闻知馆琴阶名录上挂了名的琴师,凤举很是钦佩,事关于他,我便难免情急了些,若柳大人实在不知家产该如何分配,凤家倒是有人,可来协助。”
“哦不!不敢劳烦太傅府上!”柳知急忙赔笑:“此等小事,下官会与叔父好生商议!好生商议!”
从裴家请来的靠山都被推倒了,若是再将事情闹到凤家,传到凤瑾耳中,那他莫说是独占家产,只怕连官帽都要不保了。
“凤举相信柳大人。”
她淡淡一笑,转身走到柳岸面前。
“柳公,上善若水,不与万物相争,可若遇恶风逼临,也会起惊涛怒浪,松柏自有不屑红尘的气节风骨,但它们生在峭壁,不会因强风急雨便轻易离根远遁。”
凤举踢了踢地上的残琴,笑着对柳夫人说道:“夫人,这琴便拿去当柴烧了吧!”
“啊?”柳夫人惊讶地看着凤举,再看看这自己的夫君,这玉壶虽毁,可毕竟是夫君的命啊!
凤举又说道:“柳公,你错了!大错特错!这段时日你便好生想想吧,你所求者,其真正意义究竟为何!待柳公彻悟了,凤举再赔给柳公一尾良琴。灼郎,我们走吧!”
“嗯!”
未晞小声道:“大小姐,柳衿不在,我们无人驾车了。”
“去找柳知借一个。”
上了马车,慕容灼饶有兴致地问道:“若他还是要执意出家呢?你可还会插手?”
凤举嘲讽地勾起了嘴角:“我非圣人,别人的家事与我何干?若他还是要出家,倒不如直接悬梁自尽,更加干净!”
慕容灼忍俊不禁。
“灼郎,你笑什么?”
“你平日看着是个十足的世家贵女,可有时,脾性倒与我们燕人有些相似,直爽率性,可见,你凤氏阿举注定是要嫁给本王的!”
“那可未必!”
慕容灼脸一寒,伸手便要去捏凤举的下巴,凤举唰地打开折扇挡在面前。
慕容灼盯着那把扇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似有所思。
第五百一十五章 要变天了
“怎么?”凤举看了眼扇子,不明所以。
“阿举,你身上的匕首应是没有了吧?”
“嗯,之前的几把丢了之后,便不曾再备过。怎么了吗?”
“以后随身备着,有备无患。你之前的那几把不都在危险时派上了用场吗?”
“嗯,好!”
凤举煽动了两下扇子,挑帘看向天色:“天气这般闷热,怕是要下雨了。”
慕容灼缓缓闭上了眼睛:“要变天了!”
回到凤家时,刚到上午巳时,时辰早得很。
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凤举须去一趟华荫院,好让母亲放心。
可当她踏进华荫院,却发现父亲凤瑾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花架下,望着沉闷阴翳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父亲?您今日未去上朝吗?”
凤瑾转眸,先是将她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无事便好。”
“父亲,昨日……”
“阿举,你长大了,为父说过,这些事你可自己拿主意,我不会干涉你。”凤瑾慈和地笑了笑:“去吧,你母亲担心了你整晚。”
“嗯!”
见了谢蕴,凤举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唯独省略了与项英等人后来的谋划,只说对方发现抓错了人,便将她放了。
哑娘愤然,气得直跺脚。
凤举握了握她的手:“姑姑莫气,因为旁人的阴险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哑娘拍拍她的手,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满脸的欣慰骄傲。
“纵然你不急着动那对兄妹,但画屏那个丫头绝不能轻饶!一个小小的婢女,领着我凤家的银子,确敢来算计我的女儿,真当我们这般好欺吗?”谢蕴不悦地压着嘴角,唇畔的朱砂痣艳媚动人。
“母亲放心,此事不必我们动手,那个游侠头领说他会处理。”
“他?哼!便宜了他们!”
凤举默默看着谢蕴咬牙,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母亲口中的“他们”除了凤逸兄妹和画屏,还包括项英等人。
“好了,母亲,此事便就此了结,您也不必挂心了。”凤举向院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母亲,父亲今日为何没去上朝?我看他似乎有心事。”
“哎!华陵啊,要变天了!”
凤举稍稍讶然,先前慕容灼也是如此说的。
谢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独坐的凤瑾,说道:“你父亲,他是不愿去。”
凤举在她身边站定,犹疑道:“莫非,今日宫中要有大事?”
谢蕴沉沉地点了点头。
凤举心头猛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是……楚?”
“哎……”
谢蕴的叹息声让凤举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
大晋皇宫。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满朝文武早已在乾清殿聚齐,却迟迟不见晋帝临朝,就连四大世家的家主也一个都不曾露面。
肃穆堂皇的大殿之外,在这座处于权力巅峰的巍巍帝阙上空,风起云涌,一场暴雨转瞬将至——
落英殿。
晋帝坐在龙锦榻上,目光深幽,细细品着茶。
第五百一十六章 楚骜宏愿
在晋帝身旁,裴家家主裴捷、衡家家主衡广默然垂手而立。
前方,楚家家主楚康俯首跪在地上,在他身边还躺着一个高大雄健的身影,只是被五花大绑,人似乎也没有意识。
“古来历代皆不乏乱臣贼子,但臣万万不曾想到,如今这乱臣贼子竟出在臣的家中,臣作为楚氏家主,治家不严,无颜面对先祖,更愧对陛下,今特擒了这乱臣贼子来向陛下请罪!”
晋帝一听此言,惊得手中的茶盏翻倒,他不顾衣袖沾湿,甚至连鞋履都未穿,径直走向楚康将他扶了起来。
“爱卿此言严重了!严重了!乱臣贼子是乱臣贼子,但爱卿对朕的一片忠心,朕岂会不知?”
“臣谢陛下!臣既将乱臣贼子绑缚来交予陛下,便全凭陛下发落!”
“呵……”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晋帝与楚康离得最近,听到这一声冷笑,当即心头一跳,下意识便退出几步。
楚骜手脚被绑缚,浑身乏力,好容易才坐了起来,锐利的眸子望向楚康。
“堂兄,你请我饮酒,在我酒中下.药,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楚骜浓眉紧皱,声音蓦然压沉:“你我乃同族手足,你何以如此害我?”
“哼!你既选择做个乱臣贼子,你我便已不再是兄弟!楚家,也断没有你这等不忠不义的族人……”
“少跟我来这套!”楚骜愤然打断他的话,冷眼扫视着在场四人:“哼!都到齐了,这不就是一早便为我设好的死局吗?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想来,尔等鼠辈等待今日已有数载了吧?”
衡广道:“楚骜,陛下面前,你安敢言语无状?”
“陛下?哼,陛下何在?”楚骜满面倨傲,完全无视晋帝的存在,“当年若非我等力保,他凭什么坐上这个皇位?你们这些满腹肮脏阴诡的鼠辈,终日里只知躲在华陵城中汲汲营营,若非有我多年戍边,镇守边界,北燕慕容洪早已南渡永江吞了晋室河山,胡人、西秦,岂能如现在这般安分守己?尔等无能之辈,又岂能安享这醉生梦死的锦绣太平?”
楚骜怒火焚心,虎目圆睁,冲着几人狠狠啐了一口。
“呸!狡兔死,良弓藏,慕容洪一死,你们便认为我再无用处,如此急不可耐想除掉我!我虽是武将,但你们一个个心中藏着怎样污臭不堪的脏心思,当真以为我不知吗?可要我一一道出?”
裴捷无奈道:“楚骜,自古君便是君,臣便是臣,你既有不臣之心,落得今日这般,是你自己所选,又能怨得了谁?”
楚骜拼却力气大吼:“并非我要如此,是你们逼我的!我晋室大好河山,被燕人占了半壁近百年,尔等却只知偏安一隅,不思收复江北之地。慕容洪在时,北燕鼎盛,你们畏惧他便也罢了,可如今慕容洪已死,北燕内乱,正是大晋恢复一统的天赐良机,我屡次请战,可你们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 风雷落英
衡广说道:“楚骜,我大晋并非只有你一员大将!军中之事也并非只有你一人了解!我大晋与北燕僵持多年,周边有胡族各部滋扰,西面有西秦虎视眈眈,早已疲于应付,常年军耗,国库亏空,这些你可曾关心过?你只知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可曾为朝廷设想?
“哼!衡广,你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你衡家虽为将门,但衡家的荣光与你有何干系?你身上有多少军功?即便你窃夺了定南侯之爵位,可你永远都及不上昔日在永江之畔横槊赋诗的衡玄!”
“楚骜!”衡广忍无可忍,大叫了一声。
衡玄这个名字,是他心中最大的忌讳!
楚骜不屑地冷笑。
“国库亏空,究竟是因为军中消耗,还是你们中饱私囊,你们自己心中清楚!更何况,你们阻止我北上伐燕,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怕我拥兵坐大,打破你们虚伪的平衡,让你们寝食难安吧?怎么不说话了?没想到我这个莽夫也能猜中你们龌龊的心思?呵,想除掉我,你们大可一试!”
楚骜既然敢进京,当然是做过一番筹谋的。
可他如此胸有成竹,无所畏惧,晋帝却是忽然轻笑了一声。
“楚骜,衡卿说得对,大晋不止你一员大将,而楚家,也不止你楚骜一人能领兵。你可知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那便是太过狂妄自大,盲目自信!你嘛,统兵打仗是无人可比,但是论起谋划,你终究还是要有所纰漏。”
楚骜忽觉不妙。
便听见楚康说道:“你带进京的那些亲兵早已经在今早伏诛,而你安排在驻地企图造反谋逆的那些将领,也早已是死的死,倒戈的倒戈,你的军中驻地早已被阔儿控制,你还期望谁来救你?”
“原来如此!呵!呵哈哈哈……”
果真如慕容灼所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陷阱!
楚骜仰头狂笑,眉目一凛,身上的绳索瞬间绷断。
四人大惊,连忙后退。
衡广大喊:“楚骜要弑君,来人,护驾!”
落英殿殿内埋伏的精兵一涌而出,殿门大开,成倍的甲兵弓弩手严阵以待。
楚骜虽一早便被下了药,可他戎马半生,一世雄杰,岂会就此倒下?
大步上前,一把扯下壁上悬挂的宝剑。
宝剑铮然出鞘——
“文武满朝,将兵百万,不思重拾旧日山河,只知挟势弄权、同室操戈。今日就让我看看,你们可还有一丝一毫的男儿血性!来啊——”
一声怒吼,满腔愤恨,闯过震天的喊杀,直向云霄。
“轰……”
天际,浓云滚滚,风雷乍起。
凤举刚走出暖蕴阁,便闻惊雷震耳,袖中的扇子瞬间滑落在地。
她怔了一瞬,仰头望向天空,只见雨珠串成丝,从浓云深处落下。
“大小姐,暴雨来了,还是先留在此处吧!”
晨曦追了出来,视线瞥向院中的花架:“哎呀,家主……”
晨曦正要急着去劝凤瑾回屋,却被凤举拦住。
“我去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醉眠青霄
雨越来越大。
可凤瑾非但没有回屋避雨之意,反而走出了能遮蔽零星的花架,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独立在雨中。
一顶纸扇遮住了瓢泼大雨。
“父亲,回屋吧!”
“哎!阿举,雨中寒气重,你回去吧!”
“那您呢?”
“……”
凤瑾沉默着,走出了伞下,仰面任由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转瞬打湿了衣衫。
“父亲是在为楚大将军之事自责痛苦吗?”
凤瑾睁开了眼睛,笑意苍凉:“阿举,你知道为父的琴为何叫醉青霄吗?”
凤举摇了摇头。
凤瑾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众人皆醒,唯我独醉。青霄眠云,淡看浮生。是谓‘醉青霄’。”
凤举说道:“我大晋的清流名士们,只求归隐山野,远离朝堂,他们看似终日醉生梦死,其实不过装醉,时刻清醒着,活在自我的痛苦之中。”
正如今日所见的柳岸,便是典型的名士心态。
“然父亲却选择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路,走入红尘,踏上青云,忍着恶心麻醉自我,与那些满心污垢之人苦争斡旋,用更实际的方式尽己所能谋求一片朗朗青霄。”
今时今日,凤举才彻底明白父亲之志!
仰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凤举满怀着敬畏。
“父亲,您所怀者才是真正的风骨!”
凤瑾模糊地笑了笑:“我踏上这条青云路多年,人人皆问我为何踏入这潭泥垢,曾经畅谈天下的友人不懂我,没曾想能懂我的竟还是我的女儿!”
他长叹一声,语带迷茫:“我确是这般设想,然而如今我却也看不真切了。楚骜一心收复北地,重振山河,如此雄杰,我却只能选择与那些人一同将他引入死局!我与那些人,其实毫无区别。”
“以加封九锡为名,引楚大将军入京,困兽于笼中,而后击之。此事父亲也有参与?”
凤瑾自嘲苦笑,冰冷的雨水浇身,寒气丝丝入肺,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无言默许,与同流合污又有何区别?”
不知是雨冷,风冷,还是心冷,凤举握紧伞柄,指尖冰冷。
“父亲,难道此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哪怕只是保住楚大将军的性命?”
凤瑾摇了摇头:“要的就是楚骜的性命!大晋之所以维系着眼前的平和局面,便是各方势力或势均力敌、或此消彼长所带来的平衡,可楚骜的过分强势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平衡,所以他便只能沦为修补平衡局面的牺牲品。他的雄心也好,野心也罢,都让某些人感到恐惧。”
凤举思忖着,双眉深锁:“可是父亲,大晋眼前的繁华平和只是一种脆弱的假象,一旦外敌来攻,大晋如此局面必将不堪一击,这种所谓的平衡迟早都必须要打破!更何况这种平衡并非人人都满意,今日是楚骜,楚骜之后必会再有他人,如此往复不休,大晋永远都只会是一团乱局,君臣腐朽,国力衰微,民生何继?”
楚骜根本就不是问题,今日杀了一个楚骜又能如何?只要大晋腐朽的根本未除,这样的悲剧只会不断的重复!
第五百一十九章 风雨博弈
“这个问题为父也思考了多年,破而后立,唯有彻底打破眼前的局面,方能谋求治世之道,但……”
“但各方各自为营,或心怀鬼胎,或明哲保身,无人敢为天下先,更无一人能强大到足以震慑朝野,即便是强悍如楚大将军,却还是不够强。是吗?父亲!”
凤举的声音穿透了瓢泼的雨声,一字一语,夹带着比雨珠更重的力道落在凤瑾心头。
他愕然回头,隔着雨帘看着凤举一袭红衣撑伞站在雨中。
这个女儿,从何时开始拥有了洞悉朝局的眼界与睿智?
两双极其相似的凤眸在漫天雨帘中对视,片刻不移。
“不错,一个人若想破局重立,对外,需有强军统兵之能,令兵将臣服,震慑四海;对内,需深谙帝王之道,令臣民归心,统筹内政,用更高明的手腕平衡各方势力。楚骜做到了前者,但他做不到后者,甚至于他连自家的势力都难以掌控。而四大世家,或能做到后者,却从来无一人能做到前者。我大晋南北分裂近百年,屡遭巨变,却始终无一人能二者兼具。”
“或许并非没有,只是那些人不敢想,不敢为,或思而不为,如父亲,为而不思,如楚大将军。”
“不,这个人不能是四大世家之人,四大世家势均力敌,共存而互争,无论哪一家有所行动,其他三家必生妒意,围而剿之,必败。”
凤瑾直视着凤举,凤举的视线也丝毫不移,这是一场交流探讨,也是一场类似于口谈对弈的思想竞技。
凤举快速思考着,结合父亲的说法,她终于明白前世萧鸾之所以能成功,其中天时地利人和,有着多少千丝万缕的因素。
萧鸾文能治理内政,武能上阵拼杀,自己又非四大世家任何一家人,更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还有一个至关紧要的因素……
“父亲,若是能博得四大世家中任意两家的支持,那便成功了一半,是吗?”
凤瑾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可以如此说!”
“那……慕容灼如何?”
对于凤举这句话,凤瑾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似乎早已知悉。
“要想让一个异族之人得到朝野各方认可,接纳他,扶持他,臣服他,这很难!”
“难于登天吗?”
“比登天更难!”
“不试怎知不能?”
“你真想试?”
“阿举想!难道父亲不想吗?”
“我是凤家家主,所思所想所为皆要保凤氏一族万无一失!”
“可若换做他人为之,一旦成功,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我们凤氏一族,甚至包括与我们有牵连的人,必会被残酷清除!进,有一线之机;守,不过坐等为人鱼肉而已。”
“这条路,必然艰难重重,唯有逆流而上,难中求进一途!”
“锋从磨砺出,香自苦寒来,天下事,事事皆不易,艰难有何惧?”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凤举再次将伞移到父亲头上,这一回,凤瑾没有拒绝,反而将伞接了过去,撑着伞与凤举擦肩而过。
“那你便去做吧!”
沉稳一语,丢下凤举孤立雨中。
第五百二十章 雨落寒凉
凤举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瞬间被浇得浑身湿透。
仰头微眯着眼睛,望着万千雨丝如流矢飞落,她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苦笑,呢喃道:“前路之艰难,比冒着滂沱大雨前行难上百倍不止。父亲,这一点你便是不让我淋这场雨,我也明白啊!
深吸一口气,凤举望着前方挺直腰背,一步步向前走去。
哑娘急着要去给凤举送伞,被凤瑾拦下。
凤瑾撑伞进屋,谢蕴说道:“夫君,你一直溺爱阿举,可你严厉起来,其实比我更狠心。”
“并非我狠心,而是她自己对自己狠心,她欲做之事,比这个更难百倍不止,所以她必须先自己想清楚,方不至将来追悔莫及。”
“她既已决定做了,又岂会不知?”
“知道是一回事,唯有亲身体验方能深刻认知。”
……
从暖蕴堂一路走出华荫院,凤举浑身早已湿透。
走到一处湖边时,她抬起湿淋淋的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再次放下衣袖,便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撑伞站在前方不远处。
骤雨滂沱,凤举勉强抬眼微微一笑:“灼郎!”
雨声太大,落雨太密,慕容灼只能隐约看到凤举动了动嘴唇,那一抹笑容有些模糊,却瞬间疼痛了他的心。
他立刻飞奔到凤举面前,为她挡去风雨。
“你傻吗?你……”
话语停顿,他一把将凤举揽入怀中:“你若出事,本王该怎么办?”
在靠进他怀中这一瞬间,凤举知道自己不必再独自支撑,将所有的力道都压在了他身上。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都有灼郎在阿举身边,与我一同分担,对么?”
“废话!拿着!”慕容灼将伞塞入她手中,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若是可以,本王会全部为你承担!”
“不!我们一起承担!”
凤举靠在他肩头,任由他抱着自己在雨中前行。
“灼郎,楚大将军……终究还是出事了……”
“本王猜到了。”
“此事是皇族与四大世家一同促成,凤家,父亲,也参与了其中。”
“楚骜所为,必然会有如此结果。凤公既是凤家家主,要保全凤家,又是三公九卿之首,要维持朝局的平和,若换做本王,也会如此。”
“是啊,我知。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稳定大局,有些事即便是自己不愿为之,却也不得不为。只是……”
知道归知道,可这些道理终究太冰冷了,人皆有情,从情感而论,她终是难以接受。
“世道所迫,你我能做的已然做了,他既不肯听劝,走到这一步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承担自己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楚骜有这样的担当。”
凤举沉默了,她靠着慕容灼,偏头看着雨珠洒落在地,溅出一地寒凉雨花,身上一阵阵的冷意袭来。
“本王昨日去楚骜府上时,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应是他独子。楚骜出事,那少年也必难活命。”
凤举黯然,唯有贴着慕容灼脖子的手能感知到一丝温暖:“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此事不宜由凤家直接出面。”
“嗯,我明白!”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多嘴割舌
风秀阁。
凤清婉放下手中的画笔,伸手端起茶盏,却发现茶盏中还是清晨的冷茶,心中不顺,看什么都觉不满,外面的雷雨声更让她心烦意乱,直接将茶盏砸到了地上。
“画屏!画屏!”
一个三等丫头匆忙进来小声说道:“回女郎话,画屏姐姐还没有回来。”
“什么?还没有回来?叫她去买个点心,怎么这般磨蹭?”
“清婉,你又发什么火气呢?”凤逸进屋,拂去衣袖上不慎沾到的雨珠,对身后收伞的随从说道:“把东西拿给清婉。”
“是!”随从应声。
凤清婉一看那包裹便知是自己要的点心,脸色稍霁:“看来我能依靠的果然还是只有兄长一人,画屏那丫头真是靠不住。”
凤逸说道:“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方才路上有人让我带给你的。”
“何人?”
“不知,我猜许是画屏另有他事,便先托人将东西送来。”
“她一个婢女能有何要事?一准又是跑到何处偷懒了。”
说话间,小婢女已经拆开了牛皮纸包,刚取了个盘子回来准备将点心取出摆上,可当她将纸包彻底展开,手中的盘子猛然落地。
“啊!”
婢女尖叫一声,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鬼叫什么?”凤清婉不满地喝斥。
婢女哆嗦着手指指着纸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逸揣着疑惑上前,这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英俊的脸顿时血色全无。
纸包里包的确实是点心,可在那些精致的小点心上面,还放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根……
“啊!舌、舌.头!!”凤清婉花容失色,毫无形象地尖叫了起来。
不错!
在点心上面还放着一根舌.头!血淋淋的人舌!
凤清婉吓得浑身发抖:“这、这……一定是阿举!一定是她!”
她忽然想起了迟迟未归的画屏。
凤逸吞了口唾沫,强压着恐惧,拈起了里面的一张纸条。
“贱婢多舌,用心歹毒,自当受报!”
凤逸刚读完,纸条便被凤清婉夺了过去。
她死盯着上面的字迹,可那字迹潦草粗犷,一看便知是个男人所写。
“是那些游侠!一定是他们抓走了画屏!这舌.头……这舌.头定是画屏的!”
凤清婉又怕又怒,将纸条撕得粉碎。
凤逸想起自己昨夜还与画屏欢.好,瞬间打了个哆嗦。
“兄长,那些粗野草莽留着便是祸害,不能就这么轻易纵了他们!”
“不能轻纵又能如何?抓了他们,让他们将你当初找人顶罪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还是将你利用游侠害阿举的事闹出去?更何况,你以为那些粗野之人此刻还会留在华陵等着我们去捉吗?”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们奈何不了阿举,如今连这些贱民都敢欺到我们头上?”
“你莫要再烦我了!”凤逸挥手,命随从将点心和舌.头一并处理了,挥退了婢女,说道:“我早就劝过你,弄清楚你该干的是什么?你没发现如今睿王殿下连见都不愿见你了吗?近来朝中官位空缺,族中已经打算为我在工部谋一份差事,而且在考虑我的婚事,接下来这段时日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差池!你不要再给我惹事!好好想想如何抓住睿王的心吧!”
凤清婉紧咬了嘴唇,泪眼婆娑。
第五百二十二章 楚家嫡庶
事实证明,不自量力之人,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翌日清晨,凤举头昏脑涨,被沐景弘那种莫名的眼神盯着,更是心虚不已。
“我早就说过,你的体质受朽骨影响,较之常人虚弱,在未完全调养好之前一定要悉心照料。昨日那般暴雨,你真有闲情逸致。”
凤举做出一脸无奈状,浅笑着说道:“家有严父,孝道使然,不可不顺从。”
岂料慕容灼和沐景弘同时发出一声冷笑。
她若自己不想淋雨,有的是办法,如今却拿凤瑾来做挡箭牌。
沐景弘开好药方,瞥了眼她整齐的穿戴:“想出门,务必在身边带个人,否则小心倒在半路无人管!”
也许大多数大夫都不愿看见不听话的病人,沐景弘此刻连看都不愿看凤举一眼,收拾完提了药箱便走。
在他将要出门时,凤举说道:“沐先生在蔽府住得可还习惯?”
如今沐景弘没有了仇恨的束缚,以幕宾的身份住在凤家的雅苑客厢。
“还好,只是闲来无事,有些闷罢了!”
“只能委屈先生再忍耐几日了,待过了这段时日……”
“不急!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凤举不禁苦笑,如今沐景弘话多了些,但她却发现沐景弘与慕容灼有个很相似的特点,说话太直白,直白得有时让人无言以对。
慕容灼问道:“你今日究竟要去何处?”
凤举看着手边九星弈卷的抄录本,指尖一下一下地落在桌面上。
“那日我们在栖霞寺遇见了鹤亭名士卢亭溪与楚秀。”
慕容灼注视着她,期待下文。
“楚秀是公认的棋痴,也被天下棋士奉为‘棋圣’,他与现任楚家家主楚康为一父所出的亲兄弟,但他的出身远比楚康高贵。他与楚惠妃是前任楚家主与正室夫人承安公主所生的一对龙凤胎,之后两年内,承安公主的婢女夏氏被抬为妾室,先后生下了楚康与楚贵妃。”
“一嫡一庶,差距悬殊,无论在谁看来,楚家家主之位都非楚秀莫属。但楚秀本人无心俗事,终日四处游历,就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忽然收到母亲承安公主病逝的消息,急忙回家奔丧。”
“楚秀回到家中没过多久,楚家主也过世了,还留下遗嘱,命楚康继任家主之位,但是楚家家产各自分半,甚至就连楚家的三万私兵也是如此分配,这在四大世家之中从未有过。据说楚秀当时一句话也未说,直接命人在楚家中间砌了一道墙,从此,楚家便分为了东西两府院,楚康居西,楚秀居东。”
“如此说来,楚康虽为楚家家主,但楚秀与他其实势均力敌?”慕容灼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狐疑地说道:“承安公主病逝,楚家主过世,家主之位改换庶子继承,家产与三万私兵对半分配,这些……”
凤举支颏浅笑:“很耐人寻味,是么?”
慕容灼蓝眸透亮,意味深长:“楚家很有意思!”
“所以,我们该去上门拜访了。”
……
第五百二十三章 黑白先生
华陵楚家,东府院。
凤举亲自敲开了大门。
门奴开门,先是打量了凤举一眼,在看到慕容灼那双蓝眸之后,立刻弯腰。
“原来是凤家的贵女到了。”
凤举问道:“请问,黑白先生可在家中?”
门奴一听是要见自家主人,目光悄然一变:“实在抱歉,郎主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不在家中。”
凤举看着门奴,似笑非笑。
门奴被她看得背脊发凉,再次强调:“郎主真的不在,贵女还是改日再来吧!”
凤举知道门奴在撒谎,因为她一早便差人请教过衡澜之,衡澜之告诉她,楚秀就在府中。
“你家郎主是否叮嘱你,近两日无论是谁登门,一概不见?”
门奴明显一怔,一句“你怎么知道”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贵女说笑了。”
凤举毫不在意,笑道:“去通传吧,就说凤氏阿举求见,若是黑白先生仍不愿见我,那我即刻便走。”
她语意中的笃定自信让门奴有些犹豫,怕耽误了郎主之事,还是将信将疑地去通传了。
大门关上,慕容灼好奇:“黑白先生?”
凤举说道:“黑白之道,棋痴所爱,这是他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平日也最爱别人这般称呼他。”
既然要与人打交道,当然要提前将对方的一切讯息都打探清楚。
未过多时,大门再次被打开……
夏日的园中,繁花正盛,湖面悠悠,偶有蜻蜓点水,荡起轻浅的涟漪。
蝉鸣阵阵,伴随着棋子落盘之声。
两人被请入时,楚秀正坐在湖边的草垫上,面前摆放着两副棋盘,各自成局。
脚步声惊动了楚秀。
“终于来了?”
他在左边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右边落下一粒黑子,满意地点点头,方才起身。
凤举微笑:“先生,又见面了。”
楚秀目光高深,在两人身上来回看过,默然拂衣坐到了茶座前,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早先盼着人来,人迟迟不至,好巧不巧,偏偏此时来扣门,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常言善弈者善谋,先生洞察全盘,明察秋毫,果然不愧棋圣之名。”
“呵!”楚秀为两人斟了茶,淡淡一笑,“不必吹捧了,开门见山吧,想要用九星弈卷从我这里换取何物?”
慕容灼有意开口,但凤举悄然碰了碰他的手。
凤举捧起茶盏,观汤色,嗅茶香,浅酌一口,细品茶味,气定神闲赞道:“莲心玉露,汤色青碧,莲香阵阵,入口清甜中微微带苦,入喉……苦意渐浓。莲心玉露是好茶,可惜喜爱它的人却不多,先生果真不流于俗。”
楚秀眸中微微闪动,两者对弈,谁若先心急心躁,谁便落了下风。
凤举的心思在楚秀这个对弈高手眼中,幼稚得无所遁形。
楚秀笑了笑:“小丫头这般了解,莫非令尊玉宰也爱莲心玉露?”
“不,家父为人坚定执着,在喜好上也很是专一,他素来只爱青山茶。倒是家母,因行商之故,对各种茶都有涉猎,阿举只是耳濡目染罢了。若是先生喜欢,回头阿举便命人备些给先生送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棋圣为师
“坚定执着啊!玉宰确实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如今真正能做到坚定执着之人,怕是不多了。”
“那先生自己可算一个?”
楚秀的手即便是离开了棋盘,也仍是习惯性的保持着捉棋的姿势。
他说:“我一生痴迷于黑白之道,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你口中的坚定执着?”
“先生恨过一个人吗?”
楚秀与鹤亭其他几位名士不同,其他人性格张狂外露,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情绪,但楚秀可算得一个另类。
就凤举观察,他用从容淡雅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但是人都有软肋,被戳中软肋,再聪明绝顶之人总会出现纰漏。
凤举就是想知道,自己猜测的那件事,究竟是否是楚秀的软肋?!
楚秀缓缓放下了茶盏:“爱恨嗔痴怒,凡人皆难避之,痴者,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明者,求超脱释然,一切终会看淡。”
这是想说,就算恨过,也看淡了,不会介意,更不会为人所利用吗?
凤举垂眸浅笑,再次毫无预兆转移了话锋。
“先生想要九星弈卷,而阿举想要先生两个承诺,其一,阿举与灼郎需要一位教棋艺的名师。”
慕容灼率先看向她,此事凤举事先并未告诉他。
这个要求让楚秀也有些诧异,哑然失笑:“你二人若要学棋,我相信玉宰定能为你们寻得良师,便是他自己也是个中高手,何以非要来寻我?”
“阿举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最好的,而先生是棋圣,翻覆九宫,无人可敌,您才是阿举需要的师父。”
“我,从不收徒。”楚秀摇头。
凤举从袖中取出了锦绣卷轴,浅笑:“先生的棋艺已臻巅峰,再难精进,您需要九星弈卷启发精进,而阿举与灼郎需要一位名师教导。”
若非未达到难舍难休的境地,便不配称之为“痴”。
而楚秀此刻盯着卷轴,眼睛一眨不眨,足以说明,他配得上棋痴之名。
有饵在手,不怕鱼不上钩。
楚秀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略有妥协:“收徒可以,但我只收一名,你二人自己想想吧!”
“不必想了!”慕容灼说道:“阿举拜你为师。”
楚秀点头,含笑看向凤举。
凤举心中领悟,起身,斟茶,郑重跪地行拜师礼。
“从今日起,凤氏阿举拜黑白先生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饮过拜师茶,便是阿举一生敬重之恩师!”
“好!”楚秀接茶饮下,将凤举扶起:“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楚秀唯一的徒弟。”
两人四目相对,近乎同样的微笑。
彼此心照不宣,拜师,收徒,固然是诚心认可对方,但这也是一种默许的联盟。
慕容灼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忽然发现这两人很像,他们都用云淡风轻的浅笑隐藏着所有的心绪。
这大概便是缘分吧!
凤举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师父!”
“嗯!”楚秀点头:“这下说吧,导致你选择今日来此的第二个要求。”
凤举蹙了蹙眉,凝重道:“阿举问过父亲,父亲说……楚大将军无法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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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时机若到
楚秀之所以闭门谢客,就是料到这两日来寻他之人必定都是为了楚骜之事。
他负手望向前方碧波,轻缓如风的声音,凤举却听到了其中浓浓的哀伤。
“玉宰所言不错,平辅此次所为,无疑是一招险棋,若成,自不可言,若败,便是再无转圜的死局,谁也救不了他。”
而今,楚骜败了。
相较于楚康,楚秀与楚骜的关系要亲近许多,同族手足,他非铁石心肠,岂能无动于衷?可他毫无办法。
凤举彻底绝望了,父亲说楚骜之命不能救,她尚还存着一丝侥幸,可如今再有一人同样如此说辞,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慕容灼就是不喜欢晋人说话弯弯绕绕,他直接对楚秀说道:“既然楚骜不能救已成事实,那是否能为他保下一丝血脉?这便是阿举的第二个要求。楚骜于她有恩,于本王有义,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所做之事。只是情况特殊,此事不能由凤家直接出面,由同为楚家人的你出面最为合适。”
楚秀好奇地看向他:“你是被平辅所擒,才会落得如此境地,何以连你也要如此帮他?”
“阵前敌对,他身为战将只是做了他该做之事,本王还分得清究竟谁才会本王的仇人。”
“北燕长陵王,如此胸襟,真不愧少年英雄。连外人尚能如此,我与平辅既为兄弟,自当为他保下一点血脉,楚宴那孩子也是我的侄儿。”
凤举躬身行礼:“那此事便有劳师父了,阿举会请求父亲从旁翊赞。”
“好!”
两桩心事已了,凤举恭恭敬敬,将九星弈卷双手奉上。
“师父,这份九星弈卷是阿举亲手抄录绘制,望师父哂纳。”
楚秀接过卷轴,审视着凤举,忽然拿卷轴指着她说道:“你啊,真不愧为玉宰之女,只是可惜了……”
凤举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压了压嘴角。
她知道师父的意思,可惜了,可惜了她不是个男儿。
这句话,她听得已经够多了!
辞别楚秀,两人出了东府院。
慕容灼说道:“本王记得你那日说过,楚秀与楚康楚骜皆是堂兄弟,可你方才又言楚秀与楚康是同父异母。”
“楚康周岁时被过继给了他的一位叔父,所以两人虽为同父所出,名义上却是堂兄弟,他那位叔父体弱,早早便过世了。”
“那楚康的生母如今可还在?”
“尚在,只是听闻楚康在家中修了一座佛堂,那位夏夫人常年礼佛,从不在人前露面。你想查当年之事?”
“难道……你不是这般打算?查清当年真相,卖楚秀一个人情,这不是你一贯的做法吗?”
凤举摇了摇头:“不,太早了,此时查清了又能如何?那件事终究是师父的软肋,一旦得知真相,难保他会按耐不住,可如今他与楚康只能算是势均力敌。”
“你之意,是先等楚秀慢慢蚕食楚家之势?”
“差不多吧!有些事情,时机若到了,即使我们不刻意为之,它也会主动浮出水面。”
听着凤举此言,慕容灼也不知为何,忽然莫名的就想起了那位内侍总管常忠,以及……他说的那番话。
有些事情,时机到了,总会浮出水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