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画屏殷勤
闻知馆三月七胜之约,终于到了第一场竞琴会。
“本王想去见一见楚骜,便不能陪你一同去了。”
慕容灼送凤举出门,今日他自己打算骑马而行,为免被人拥堵,出门时便戴了纱笠。
凤举低声道:“你确定要去?若是他真的听从你之言,那极有可能便意味着你将来要多一个强敌。”
慕容灼点了点头:“虽然本王战败是被他所擒,但若非是他有心,本王也未必能有今日,他与本王既有仇,也有恩,本王只是凭心而为,至少将来回想时,本王不曾抱憾!”
他说着,有所顾虑地看着凤举:“你可是不愿本王如此做?”
凤举手中的扇子在掌心轻轻敲打着,凝重道:“从理智而言,我确实不愿你如此,成大业者,对强敌怜悯,便是为自己种下败因,但……”
她忽而冲着慕容灼一笑:“去吧!便是你不去,我也要去的,代我向楚大将军问好。”
慕容灼怔了怔,握住了凤举的手:“阿举,你果知我心。”
慕容灼率先策马离开,凤举望着马蹄绝尘而去,神色有些怅然。
“哎……”
叹息一声,凤举正要登上马车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府内传来。
“女郎!”
凤举疑惑地看着画屏一脸笑意向自己跑来,恭敬地向自己行礼。
“女郎,您这是又要去何处?”
女郎?这画屏还不肯认她为大小姐么?
凤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我去何处还需向你报备?”
“不!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惦记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女郎出门应该备些清热消暑的汤饮,所以特地送了些冰糖绿豆汤来。”
凤举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看天空。
画屏疑惑地问:“女郎在看什么?”
“我在看,今天太阳是否从西边升起。”
画屏低着头,嘴角抽了抽,眼神阴冷。
“女郎说笑了,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伺候主子本就是应该的。”
“是族姐让你来的?”
“不!不是!是奴婢自己惦记着您!”
画屏再次将食盒送上,玉辞接过,发现食盒很冰。
注意到她的诧异,画屏赶忙说道:“奴婢特地在食盒里放了冰块将绿豆汤冰镇着呢!”
凤举点了点头:“你这份心意我会记着的!”
……
“大小姐,您说画屏这是何意?”
马车上,玉辞打开食盒,看着里面并排放在冰块里的五六个精致的玉葫芦。
“是啊,何意呢?也许是眼见主子失意,想要为自己谋个出路吧!”凤举无意地抚着放着沧浪的琴囊,若有所思。
“那这些……”玉辞指着食盒里的东西。
凤举说道:“留着吧!待回府后交给沐先生,我看这几个玉葫芦给沐先生放药倒是不错。”
马车刚从凤家大门前离开,街边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人向西而去,一人则悄悄跟上了马车。
待两人各自都离开后,原本已经进了府门的画屏却忽然走了出来,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大小姐,您好走!”
第四百八十二章 众而观之
前方长街再转个弯便是闻知馆,柳衿将马车驶入了旁边的一个深巷里。
深巷的另一头,早已有另外一辆马车久候多时,酌芳和玲珑候在马车前。
“大小姐!”
凤举下了马车,刚走到酌芳和玲珑面前,柳衿忽然低声叫道:“大小姐!”
凤举停住脚步回头。
柳衿疾步跑上来说道:“大小姐,有人跟踪。”
“哦?”凤举眸光一沉:“可知来头?”
柳衿摇头:“看样子像是个游侠。”
“游侠?莫非是被何人雇佣来的?”
凤举握紧了扇子踱了两步,看向了自己出府时乘坐的马车。
原本是打算让柳衿待在此处等她的,可眼下,为防意外,她必须将柳衿带在身边了。
“柳衿,你先将这马车弃在此处,随我去闻知馆。”
“是!”
柳衿迅速与九品香榭的车夫换过了衣裳,车夫和未晞玉辞自行离开,柳衿充当了车夫,凤举开始在车内由酌芳、玲珑服侍着更换男装。
一路跟踪而来的游侠见那马车停了许久都不见有动静,不禁心生疑窦,谨慎地上前,发现车夫早已经不见了,一把掀开车帘,里面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坏了!”
……
闻知馆。
谢无音一战成名,与闻知馆订下三月七胜之约早已传遍了华陵,而自前日闻知馆在琴阶名录上用朱批写下这样一行字——
六月初九,琴师第四百八十五位谢无音,竞琴师第四百八十四位柳岸,竞琴台:莲台。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华陵都为之热闹了起来。
这日,就连闻知馆所在的长街都比平常热闹了许多。
柳衿好不容易才驾着马车穿过人群,停在了闻知馆门口。
凡在街上等待的人都是没有资格入闻知馆的,他们一早候在此处便是为了一睹那声名鹊起的谢小郎之风采,每一辆驶向闻知馆的马车,每一个走向闻知馆的人,都逃不过他们的注视。
此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辆马车。
“哎,这回会不会是谢小郎君?”
“这……人出来了才知啊!”
显然,他们已经失望了不止一回了。
眼巴巴看着车帘被人挑起,一个姿色气质都绝佳的少女走下马车,从车上另一名少女手中接过琴囊,围观的人们精神更加的振奋。
“好美的女郎!真若九天仙子啊!”
“这一定是了!不是说那谢小郎君身边就跟随着两个花容月貌似的侍女吗?你看你看,还带着琴,不会错了!”
一个胆子颇大的少年扬起头大喊:“车上可是谢无音,谢小郎君?”
凤举在车上听见这声音,将窗帘挑起一条缝隙向外看去,这一看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外面的人多得就像是在赶集,而且个个双目烁烁地盯着马车,她真怀疑自己此刻出去,是否会被这些人给踩成肉泥?
而且,围观之人中除了庶民百姓,还有许多衣饰富贵者。
“也不知这些人中是否有认得我的?”
凤举呢喃着拿起了纱笠,澜之说过,等到她真正成为一个名士,彻底改变自己的气质,便绝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个女子。
如今,她自认还没有那样的能耐。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亲眼见证
红裳华艳,蒙着轻薄如雾的白纱,墨发及腰,发间红色的发带垂落,宛若浓墨与朱砂,两种极致的色彩,将那纤细秀致的少年勾勒出一种绮靡妖艳的味道。
在少年走下马车的瞬间,嘈杂的人群瞬间寂静了下来。
这种寂静让凤举感到不安,她背脊发凉,悄声说道:“快走!”
酌芳和玲珑抿嘴忍笑,跟随着凤举快步如风走进闻知馆。
“进去了!”
一声疾呼,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引线。
“谢小郎君,休走啊!”
“小郎君并非女子,何以轻纱遮掩?”
“今日方知,何谓人间尤物?少年芳华若此,真是要愧煞天下红颜了!”
“若能得见玉颜,揽少年入幕,我愿从此醉死在鸳鸯帐内!”
“这谢小郎君风度华美,贵气逼人,你敢揽吗?哈哈……”
闻知馆四个守门青年望着眼前的情形,提心吊胆,真怕这些人会破门而入。
“如此盛景,怕只有当年衡大家入闻知馆时方可与之比拟了。”
“是啊!也不知这谢小郎君是否会成为第二个衡大家?”
“你说笑了,世间能有几个衡澜之?”
“也是!谢小郎君终究太过年幼,何况如此短的时间内想要再有突破,实在太难了。”
闻知馆外人声鼎沸,闻知馆内虽不允许喧哗,但也是聚满了人。自凤举踏入闻知馆,便受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竞琴长案前的小僮看到凤举到来,立刻绽放出一脸笑容。
“谢小郎君终于到了,有人可是早早便相候了。”
凤举摘下了纱笠,迟疑道:“可是……澜之?”
小僮笑而不语,将刻着莲花的竞琴木牌交到凤举手上:“谢小郎君,请!”
果然,当凤举到了莲台旁的休息室时,便看到衡澜之独自占着一桌静静品茶。
今日的休息室不再如上回那般只有两人,而是几乎满座,可那些人都只是偷偷注视着衡澜之,就像看着一座万丈青山,仰慕其巍峨之姿,却心知那绝非他们可以攀附。
衡澜之抬头,看到凤举正站在门口,莞尔一笑。
凤举忐忑地上前坐到他对面,小声道:“我不是说过,不愿你来吗?你为何……”
看着她懊恼的模样,衡澜之眼底含笑,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这春山新雨是今年的新茶,原想在春日刚收来时与你同享,可惜那时你人不在华陵,如今倒也不算太晚。”
面对他明显的转移话锋,凤举并未急着追问,而是捧起了茶细细地品。
衡澜之见她如此,笑意更深,点头道:“不错,卿卿之风度较之从前更加从容不迫,如此进步,堪称神速。”
这绝非恭维之语!
真论起来,衡澜之与凤举相识并不算久,甚至相见都不过寥寥数面,但每次相见凤举都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惊喜。
或许,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地看见凤举一次次的突飞猛进。
衡澜之又说道:“卿卿进步如此之快,委实令我好奇,我想亲眼见证你这三个月内会带来怎样的奇迹。”
第四百八十四章 柳岸来迟
凤举眼帘垂落,注视着明亮的茶色,未说一句话。
“卿卿,除此之外,衡澜之别无他求。”
衡澜之的表情淡雅闲适,可那轻软的嗓音却有种委屈可怜的感觉。
凤举眼神古怪地看向他,这人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若是我败了呢?若是我令你失望了呢?”
“败了便败了,这闻知馆琴阶名录上每一个人都曾败过,包括我,甚至包括温公,你不必介怀。有时,胜未必值得欣喜,败,也未必会令人失望,懂吗?”
他就像一位最好的老师,循循善诱,令人不得不信服。
凤举凝眉静思,须臾之后,就像饮酒一般,将杯中清茶仰头一饮而尽,抬袖抹嘴,将茶盏“咚”的一声扣在了桌面上。
“沧浪濯缨,我绝不愿交予他人!”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衡澜之怔了怔,忽然,开怀大笑,爽朗醇厚的笑声引来无数惊异的侧目。
他拂袖一跃而起,动作流畅而洒脱,随后,一把将凤举也拽了起来,一双温润星眸似浸在溪涧中的黑曜石,熠熠生辉。
“放心,你只管倾尽全力去享受抚琴的过程便是,只要你无愧于心,沧浪之声便只属于你!”
衡澜之温柔一笑:“卿卿,有我在。”
有衡澜之在,别的好处凤举尚且不知,她只知道自己免除了一切繁琐的前奏,直接被衡大家塞进了莲台的琴轩内。
五位品评师瞪着衡澜之。
只有席公开口说道:“澜之,这不合规矩,也有失礼数!”
“席公,规矩人定,无需墨守,礼在人心,无关俗礼,何必拘泥?”
席公瞪着眼睛。
凤举稳坐琴轩内,忍不住笑了笑,她又明白了一点:所谓名士,便是能将种种偷懒耍赖的行为说得冠冕堂皇,令人哑口无言、心悦诚服。
只是,这次竞琴凤举没有像上回那般出状况,倒是对方,那位被她挑战的琴师柳岸,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人始终迟迟未至。
上百位席地而坐的品琴者们开始躁动。
“莫非这柳岸是临阵怯场?不敢来了?”
“你说什么话?柳岸岂会是那等人?我倒是听说,他家中近来似乎有难平之事,许是被缠身了。”
“可这是竞琴会啊,岂能因俗事延误?”
……
五位品评师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正要命人去打探,便见一人背上背琴,身形有些摇晃地迈进了莲台。
那人三十有余,一身青衣挂在略显单薄的身上,胸前被浸湿了一片。
他冲着众人随性地拱了拱手:“抱歉,柳岸来迟了!”
说着,他便顾自入了对面的琴轩。
凤举透过珠帘白纱看着对方,不禁蹙了蹙眉。
玲珑小声道:“公子,这琴师柳岸貌似是饮了酒,这还能比吗?”
酌芳道:“奴婢身上带了醒神香,可要去为他焚上?”
凤举略一点头,酌芳便去了对面。
柳岸倒是个懂礼之人,还冲着凤举的方向拱了拱手表达谢意,只是他并未接受。
“他为何不受?”
酌芳答:“回公子,柳琴师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想醉,却醉不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刹那芳华
未醉吗?
每一个醉酒之人都如此说。
玲珑看凤举皱眉,却有些不解:“对方若真是酒醉,对公子而言是好事。”
酌芳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不明白吗?公子正是觉得胜之不武,才会心中介怀。”
然而此时,品评师已经开口。
“本场竞琴首轮共曲为《绿水》第七篇,从方,琴师柳岸先。”
第七篇已属《绿水》下篇,音节较之上中六篇更加繁复,难在变化之速,极其考究手指的灵活度与对弦音的精准掌控。
凤举原本还担心柳岸醉眼朦胧连琴弦都看不准,但当那琤琮琴音奔腾流泻,她便明白,自己一切的担忧完全都是多余。
她太小小瞧了柳岸的琴艺,能入闻知馆的琴师,也许抚琴早已成为其本能。
最后一连串音符停歇,绿水终于在一路的奔忙之后行过江口,入了汪洋。
只是,几乎是同时,凤举与坐在外面品琴席上的衡澜之都皱起了眉头。
不对!
柳岸的这曲《绿水》尽管弹奏得毫无瑕疵,那种一泻汪洋的淋漓之感也似乎到位了,可……感情不对!
五位品评师也察觉出了问题,但他们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反复琢磨,却始终找不到问题所在。
直到……
沧浪鸣响!
《绿水》上篇,是潺潺溪流汇聚,轻而缓;《绿水》中篇,是溪流入江湖,入湖时,平镜微澜,入江时,十里奔浪;而《绿水》下篇,是江河入海,汹涌壮阔,酣畅淋漓的痛快。
没错,正是痛快!
凤举十指在七根琴弦上不断地变化着,迅疾时千江奔浪,万马嘶鸣;江水遇阻,便是陡然一声“铿”然激荡,怒涛拍岸,震得听着心惊肉跳。
那种随心所欲、藐视天地的狂妄,那种一怒便要荡平所有阻碍的霸道狠绝,叫人听了,都忍不住在心中大呼——痛快!
一曲终了,有人忍不住拊掌叫好,有人一掌拍在了大腿上,满脸的兴奋。
此时此刻,五位品评师也终于明白了柳岸的问题所在,他的琴音,水浪或许也是连绵不绝,但终究少了气势。
高下立判!
谢无音胜。
虽只是首轮,还不到最终结束,但品评师的论断一下,立刻便有人将消息传到了闻知馆外,引来一片哗然。
第二轮,自选曲目。
柳岸选的是《秋雨词》,秋叶零落,秋雨微寒,这首本就凄凉哀怨的曲子被柳岸弹奏出十足的悲凉。
琴由心生,凤举叹息着摇了摇头,开始挑弦奏出自己的曲调——《刹那芳华》。
佛前优昙花,千年出芽,静默无声中透出令人震撼的生命力;千年生苞,含而未放,娴静,充满了对美好的期望;千年开花,芳华无限,却凋谢在弹指之间,令人从狂喜到失落,从失落,到参悟大道,回归无欲本源。
这是她从释虚老禅师的法会上听来的佛理,也许不同人有不同的领悟,但凤举只是想传达某种东西。
琴曲弹罢,她目光如水,平静看向对面。
“佛前有花,名优昙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柳公心中有结,何妨入山访僧,聊以宽怀?”
第四百八十六章 澜之偏心
“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柳岸失神地呢喃着这八个字,自失自嘲地笑了两声。
一位品评师正要起身宣布结果,柳岸却忽然起身抬手阻止了品评师开口。
“且慢!”
柳岸快速将自己的琴收好出了琴轩,对着凤举拱手一揖。
“谢小郎君年纪轻轻,便胸中可纳四海,如此胸怀悟性远非柳岸可比,柳岸甘愿认输!告辞!”
随着柳岸离开,品评师宣布了结果,品琴者们纷纷隔着珠帘向凤举道贺。
席公站在人群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凤举。
衡澜之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身后。
“席公,如何?此子是否一日千里,宛如神助?”
席公感慨地点了点头:“天赋确实惊人,这般速度便是当年的你,恐怕也要略逊他一筹。”
可感慨完之后,席公却是蓦然转身看向他,坚决道:“但你当知,第二轮若非柳岸自愿认输,结果未必会如此。三月七胜之约,这还仅仅只是首场,不到最后,终究无法确信他配得上沧浪!”
席公拂袖离开,衡澜之望向凤举,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世人一心标榜无拘无碍,追逐超然洒脱,可在看待人事物上,却又总是矛盾地以一套既定的框架为准则,到了堪称顽固的地步。
真是……自我矛盾啊!
从莲台出来,凤举的情绪始终有些失落。
“卿卿,恭喜,首战告捷了。”
凤举沮丧地叹息道:“我终于明白你之前所言了,有些时候,胜了却未必值得欢喜,便是我此时的写照吧?”
“卿卿,你所求的不就是一个胜字吗?”
“是!我是求胜!但只有真正靠我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胜利才能让我感到踏实,让我觉得有意义。”
凤举停下脚步看向他:“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首轮《绿水》确实是胜了,但第二轮,柳岸将秋雨词发挥到了极致,但我的刹那芳华,曲中从头到尾四个关键处,我只完成了前三个,末尾最关键之处我做得不够!我与柳岸,仅仅只能算平手罢了!”
因为她自己无法做到抛开一切前尘往事,看淡浮生,回归平常心,所以琴音也奏不出刹那芳华之后的超脱。
衡澜之苦笑:“卿卿,你还真是执着,比我想的更加执着!”
他将掌心轻轻放在了凤举的头顶:“我曾与你说过,琴真正的境界在于意,此意包括心意,意境,也包括……抚琴者赋予琴中之意义,赋予听琴者之意义。乐者,真正的意义在于抒怀,甚者排解忧愁。柳岸的一曲《秋雨词》虽好,但你的《刹那芳华》却让他解脱。我与你说,胜了未必欣喜,是因为真正的胜负不在表面,而在内心。”
凤举眨了眨眼睛:“澜之,你此番言论听似极有见地,但委实过于偏心了,竞琴比的本就是纯粹的琴艺,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你却拿这些话来为我辩解,若是换了旁人,你可还会有如此言论?”
衡澜之愣了愣,哑然失笑:“莫说我不是偏心,便真是偏心,我偏心于你,你却对我多有怨言吗?”
第四百八十七章 风雨新芽
凤举垮着脸叹息:“你如此偏心于我,日后我再与他人竞琴,闻知馆可万不能让你做品评师,否则太失公允。”
衡澜之无奈苦笑:“我该说你是不自信,还是不信我?我说你胜了,你便当之无愧。今日若换做是你弹奏《秋雨词》,定会奏出与柳岸截然不同的风韵,你可要一试?”
“当下?”
凤举诧异地看看他,再看向四周。
此时两人正走到了闻知馆一个宽敞的庭院里,此处离闻知馆的大门已是不远了,周围更有进进出出的人群频频向两人投来注视。
她犹豫了一会儿,撩衣席地而坐。
“玲珑,琴!”
玲珑将沧浪琴取出。
凤举将琴置于双腿之上,闭目凝神想了想,起手,秋风起,秋雨落。
琴音让周围之人都停了下来,在闻知馆外等候着期望能再见谢无音一面的人们,也都听见了一缕琴音自琴馆内徐徐飘出。
秋雨词仍是那曲秋雨词,秋意萧索,万物悲凉,但在奏了半阙之后,凤举的眉心已是隆若山丘。
一旁的衡澜之听到此处,笑意渐浓。
只听凤举指下一挑,风声再起,雨声更急,整支曲子的音调比上半阕明显提高了一个层次。
周围之人顿觉纳闷,秋雨词是很寻常的一支曲子,他们听过不少次,秋风凛冽,秋雨潇潇,充满了压抑与哀伤,可凤举的……
在那种见惯了的萧索之下,仿佛有一股不甘的力量在搏动,如草木萌芽,在风雨交加中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
琴曲收尾一刹,声音再度降低,与别人弹奏的方式可说是一模一样,但前音中的那种不甘拼搏已在人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此时风雨依旧,但他们心中却不是那种雨打落叶的凄凉绝望,而是,埋下了一丝希望,仿佛看到了风雨中,落叶覆盖下,一枝新绿萌发,由衷的感到欣喜。
秋雨词总是能令闻者落泪,此时亦然,但这一回,不是绝望而泣,而是……
喜极而泣!
绝望中看到希望的喜极而泣。
人群最外围之处,席公听完,望向凤举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少年……
衡澜之默默看着席公转身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起身将凤举拉起。
“卿卿,我喜欢你的琴声,便如你的人一样,让人感觉到力量。”
在这个浮华乱世,举世悲凉,人心看不到希望,凤举这样的琴音便如那落叶下的新芽,让人感到振奋,看到希望。
“啪.啪.啪!”
一道拊掌之声自人群中传出。
凤举疑惑地看向那个方向,一个虚发花白的长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含着由衷的赞叹与欣赏,落在凤举身上。
“好啊!好!”因为太过激动,长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老夫平生听过最……最好的秋雨词!”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停滞了片刻,只能道出一个好字。
衡澜之向那人施礼:“刘公!”
随后,为凤举介绍:“卿卿,这位是琴师刘昶,刘公。”
他附到凤举耳边悄声道:“琴师阶第三百九十八位。”
第四百八十八章 意外之喜
排名于四百位之内的琴师?
即便凤举今日胜了柳岸,也不过才进阶到四百八十四位而已,与这位刘公相差甚远。
“谢无音见过刘公!”
刘昶上下打量着凤举,点头问道:“小郎君年岁几何?”
“小子十四。”
“十四……十四……”刘昶捋着长须感慨:“如此年岁,如此技艺,难怪被称为奇鬼之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长者面前,小子不敢夸大。”
看着凤举作揖,刘昶更是满意地连连点头:“琴音激荡,气势逼人,人却谦逊识礼,知敛锋芒,不狂不躁,好!”
刘昶盯着凤举时的眼睛太亮,凤举最初还不觉有异,可渐渐的,便有些惴惴了。
忽然——
“你随老夫来!”
刘昶忽然抓住了凤举的手腕,拽了她便走。
“澜之……”凤举纳闷地回头向衡澜之求助。
衡澜之只是步履从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冲她笑了笑。
刘昶一直将凤举拽到了闻知馆前厅,凤举的存在本就醒目,加上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看热闹,那些原本坐在前厅的人也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心想:这谢无音又要弄出何种令人咋舌的事来?
在琴阶名录青玉壁前站定,刘昶一眼看到了写着“谢无音”的名牌,直接将木牌摘了下来。
“刘公?”凤举不解地看着他。
他只是看着凤举笑了笑,然后将“谢无音”的牌子挂在了自己的位置,第三百九十八位。
馆内负责整理琴阶名录的青年疾步走了过来。
“刘公?敢问您这是……”
刘昶对青年说道:“齐秋,我对谢小郎君的琴艺十分欣赏,自愧不如,就当我与他已然竞过琴了,我自愿认输。”
“您说什么?”名为齐秋的青年惊讶地看向凤举。
周围更是一片哗然。
一天之内,从四百八十五位升入四百八十四位,又从四百八十四位不费吹灰之力,直接一跃成为三百九十八位,如此跨度简直是前无古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凤举有些不知所措。
她连对战柳岸都觉得胜之不武,要让她一跃进入四百位之内,实在是心中空悬。
她悄眼望向衡澜之,可衡澜之却无意为她解围,看样子只打算做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
刘昶拍了拍凤举的肩膀,长者笑容慈和,眼中竟隐约带着泪光。
“谢小郎,老夫是一名琴师,不会在关乎琴之事上草率行事,老夫如此做自有老夫的道理,你只管安然受之便是!往后,你的每一场竞琴会老夫都会来旁听,只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刘昶最后看了眼玲珑怀中的沧浪琴,欣然一笑:“我不知席公是如何想,但在我看来,沧浪琴配谢无音,谢无音配沧浪琴,正好!正好啊!”
刘昶声音洪亮,转身朗然大笑,拂衣而去。
“刘公今日甚是开怀!”衡澜之看了眼谢无音的名牌,笑道:“卿卿,恭喜你,三月七胜之约,你已胜了两场!”
第四百八十九章 枭雄之会
凤举扭头看着琴阶名录,写着“谢无音”的名牌一跃便超过了八十多位琴师,如此状况总有种不真实之感。
“卿卿,如此喜事,为何不见欢颜?”
凤举垮着脸,唉声叹气:“如此一来,我只觉肩头压力更重!”
“但你也因此减少了一场竞琴比试,便当是两厢顶抵了吧!”
凤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固然是喜事一桩,可眼下还不是她自以为是的时候。
周围人声嘈杂,众人瞩目,凤举皱了皱眉,将衡澜之拉到了一旁。
“澜之,我近日练琴,总觉自己有所欠缺,但人身在其中,便难以窥破,你可听出了什么?”
衡澜之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轻浅柔和:“卿卿,有闲暇便去鹤山抚琴吧!”
“鹤山?那不是……”
不是鹤亭所在之处吗?
听闻裴待鹤早年扬言不准“凡夫俗子”轻上鹤山。
衡澜之莞尔:“放心,裴公又非占山为王的山匪,焉能拦你?况且,卿卿又岂是俗人?若有闲暇便去吧,也许在那里你会有所领悟。我稍后与人有约,你可要同去?”
凤举婉拒:“今日便算了,我也是时候去熟悉一下谢无音的立身之所了。”
“哦?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另一重身份?”
凤举眨了眨眼睛:“改日一切安定,再邀澜之兄光临寒舍。”
“好!”
衡澜之看向了闻知馆大门的方向,外面大概是已经听闻了闻知馆内的情况,一片喧哗之声。
“看来前门你是走不得了,还是走偏门稳妥些。”
凤举苦笑:“也是呢!”
玲珑独自去前门通知柳衿,凤举则和酌芳出了偏门,待柳衿将马车赶来,她便匆匆向衡澜之道了别。
柳衿问道:“大小姐,回府吗?”
“不,去九品香榭!”
马车上,凤举看了眼沧浪琴,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灼郎那边如何了?”
酌芳说道:“大小姐只管安心,长陵王早已今非昔比,定有分寸。”
“但愿……”
……
征北大将军府。
楚骜兴冲冲地从内堂出了前厅,看到慕容灼,喜形于色。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来我府上寻我!这可真是奇了!”
“你我虽为敌,亦算半个知己,你对本王之情,本王也铭感在心,来寻你,有何稀奇?”
“也是!”
楚骜盯着慕容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
“看来阿举那女郎待你是真好,你可知你这一身衣裳要耗费多少钱财,多少人力?雪锦,便是皇后想要也未必能得到!我看你这气色也是不错,身上的伤应也全被养好了吧?”
慕容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到本王安好,你不乐意?”
“慕容灼!”楚骜刚毅的脸颊忽然一派肃然,他复杂地盯着眼前冰雪般的少年,说道:“我既想让你活着,但又怕你活着,你真是个麻烦!”
“哼!彼此彼此!”
“呵,是吗?慕容灼,北燕你已是回不去了,你在洛河郡的所作所为我也已经听说了,你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我暂时也不想多问,只希望你我不会再有敌对的一日。”
“你还能等到那一日吗?”
第四百九十章 劝说无效
楚骜虎目锐利地瞪着慕容灼:“你这是何意?”
慕容灼没有直接开口,扫了眼厅中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
楚骜抬手屏退了下人,看着慕容灼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昔日张狂不羁的长陵王,如今竟也开始谨小慎微了,看来这华陵城还真不是个好地方!”
“狼本就是谨慎的动物。”
对于楚骜的嘲讽,慕容灼再不像从前那般容易激愤。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寻本将军何事?”
“你死了,本王会寂寞!”
“死?哈哈……”楚骜放声大笑,“慕容灼,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在大晋,谁敢将本将军如何?”
慕容灼皱了皱眉,看着这样的楚骜,就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自负狂傲,目空一切。
“你之前既已回了驻地,你是何居心,众人心知肚明,那你如今又为何回来?”
楚骜扬起下巴,得意傲慢:“回来,自然是为了受封九锡。”
“哦?如此说来,朝廷是应允了?”
“呵!”楚骜轻鄙不屑地冷笑:“他们敢不应允吗?他们应不应允根本无足轻重!”
若是朝廷不答应,以他的势力足可以直接挥兵入京,如今暂缓一时,受封九锡,不过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不至于落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慕容灼神色冷峻道:“你就不怕,这仅仅只是个召你回京的陷阱?”
“你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的顾虑,以你我的立场,你能为我如此设想,我是真感意外,也不枉我当日留你一命,你此番好意我心领了。”
楚骜起身,望向皇宫正东方,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
“我很清楚在这华陵城中,每一个人都是心怀鬼胎,所以,你真当我会毫无准备便进京吗?一旦我在京中出事,我麾下将领立刻便会举兵攻入皇城。九锡,本将军要定了!”
楚骜转身看向慕容灼:“你是本王此生欣赏的第二人,将来只要你愿意,我手下第一大将的位子会一直为你留着。”
慕容灼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还是等你真正成事的那一日再说吧!”
“哈哈哈哈!那一日,不远矣!难得你我也有如此平心对谈的机会,你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与本将军痛饮一番!”
慕容灼沉静地望着注视着楚骜:“你当真不再考虑?”
楚骜不耐道:“慕容灼,你我虽不是好友,但也算旧识了,你从前可不是如此啰嗦。”
慕容灼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楚骜也是不会听的,因为从前的他也是如此,认定了一件事,自认为有十足的把握,他人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法撼动分毫。
他只能言尽如此,楚骜听或不听,将来又是如何,说实话,那便与他无关了。
“好!”
……
九品香榭作为华陵城中最大的脂粉香斋,自是处在最繁华的地段。
日进斗金、进出客人皆是达官显贵,凤举一早便料到了九品香榭的规模不会小,但真正亲眼所见,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第四百九十一章 公子雅居
前厅的结构与别处的脂粉香斋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整齐的陈列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脂粉香料,都分别用竹牌标注着名字。大厅一片宽敞的地方则是设置着坐席,供客人休息。
九品香榭,九品香榭,入了九品香榭,首先最该留意的自然是此处的九品香。
前厅设有专门的香料陈列柜台,从一品到八品,一一列示,唯独不见九品,在摆放着“九品”竹牌的位置上,只放着一本织锦包装的折叠册子。
人人皆知,九品香榭的九品香只接受提前预约定制,这册子应该变是供客人选择的九品香清单了。
“今天九品香榭不做生意了,江离,菱叶,秋兰,芙蓉,关门谢客!”
玲珑一声令下,前厅中两男两女颔首应是,关门的关门,送客的送客,办事十分的干脆利落,即便是那几位突然被下了逐客令的客人,也被他们三言两语便哄得眉开眼笑。
在他们各自忙碌时,凤举便默默观察着。
两个男子,一个十六七岁,一个二十五六,两个女子约莫都是十五六岁。四人皆是眉清目秀,气质出众,而且给人的感觉各不相同,很有辨识度。
扈江离与僻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四人的名字都是取自《离骚》中的香草名。
待九品香榭前门关闭,四人站在了凤举面前,凤举观察他们时,他们也神色各异地留意着凤举。
酌芳说道:“这便是大小姐,往后她便是九品香榭的主子。”
“见过……”
四人正要见礼,被酌芳拦住:“先别急着喊,有件事你们须谨记,大小姐的身份不得向外人泄露半个字,往后,大小姐化名谢无音,无论是在内,亦或在外,你们都只能以‘公子’尊称,可记住了?”
“谢、谢无音?”
四人都很诧异,年纪较小的少年菱叶直接惊呼出声,睁大眼睛盯着凤举。
青年江离说道:“原来近日那位名动华陵的谢无音谢小郎君,竟是大小姐化身?”
凤举浅笑着,将食指抵在了唇上:“此事不得外泄。”
四人对她本就心怀敬畏,如今得知她另外一个身份,更加景仰莫名,见她如此不端架子,便更是觉得亲近,当下笑着点头。
玲珑道:“大小姐,奴婢再带您去后院看看。”
“嗯!”
名唤秋兰的少女俏皮道:“玲珑大管事,不是说要叫公子吗?”
“额,是是是,是我疏忽了!”
几人顿时笑得开怀。
九品香榭之所以取名为“榭”,正是因为它的后院有过半房屋都是建在水上的,碧水环绕,水上浮廊蜿蜒曲折,每一处风景都秀致风雅。
“公子,后院西面是独立的仓库,东面是制香阁和调香阁,调香阁共有四位调香师,调香师调制出新的香料之后,制香阁便可根据他们给出的清单和方式进行大批的制香。东北方向是奴婢等人的住处,西北方向是香榭内一些粗使下人的住处。前方,也就是北面的雅居,是专属于您的居所,一应所需都已经安排妥当,公子随时可以来小住。”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一览无遗
对于住处,凤举倒是不甚在意,她在此处居住的时间绝对不会长。
“母亲之前对我说,我来九品香榭,除了学习打理生意和调香品香之外,还有一样关键之事,如今也是时候该告诉我了吧?”
“是!公子请随奴婢来!”
玲珑和酌芳再次带着分股向前堂的方向折返。
前堂是陈列柜,迎来送往之处,而在前堂的后方则是一些雅间。
玲珑说道:“咱们九品香榭内共有四个雅间,专供招待有特殊情况的客人,所谓特殊,譬如身体有隐疾、需要购买养身药香,又或是身份特殊等等。四雅间布置风格也各不相同,或素雅或奢华,以迎合不同品位的客人。”
四个雅间是一字排开的,凤举被带入了一个极大的房间,很简单的陈设,在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四个桌案,上面都备着笔墨,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处舒适的软塌。
“公子,这边请。”
酌芳示意凤举站在其中一个靠墙的桌案前,靠近了才发现那墙壁上竟有一个小孔,透过小孔能直接看到一间不知奢华的雅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
玲珑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那个雅间,对着小孔俯身作揖:“见过公子!”
凤举忍不住笑了。
酌芳在她身边说道:“公子,玲珑在那边是看不见您,也听不见您说话的。”
“哦?”
凤举又走到另外三个小孔前,每一个小孔看过去都是不同的景象。
“如此说来,四雅间内客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你们的掌握之内?”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那这些便是记录之用?”
“正是!一般入雅间的多是身份显赫之人,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或许都能挖掘出重要的信息,不过对于那些就在前堂招待的客人也同样如此。”
“前堂也有这样的窥视小孔?”
酌芳笑了笑。
果然,在前堂休息处的坐席后,一墙之隔,足有十几个桌案,里面负责观察记录的人都还没有撤去,各自整理着桌上记录的信息。
玲珑向众人介绍了一番,众人齐齐向凤举行礼。
凤举走到一人面前,拿起了他桌上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张。
纸张上写着:刑部员外郎夫人柳张氏,购六品桂油,八品玉颜傅粉,心情上佳,炫耀家财。
凤举看得有趣,这还当真是记录得详尽。
酌芳微笑着为她解释:“这位刑部员外郎夫人柳张氏,从前购买的最好的便是四品桂油,可近来出手明显阔绰了,近来柳家老爷子过世,柳家叔侄争夺家产争得很是厉害。”
见凤举有些迷茫,酌芳又补充道:“公子可能不知,今日与您竞琴的那位琴师柳岸,便是刑部员外郎柳知的叔叔。”
凤举了然了,叔叔柳岸失魂落魄,侄子柳知春风得意,结果很显然了。
酌芳若有所思道:“八品玉颜傅粉是供男子之用,而且要价是六品桂油的三倍,柳张氏买去定是送礼,看来这位刑部员外郎柳知柳大人是寻到了了不得的靠山。”
第四百九十三章 闹市被劫
“刑部……”凤举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刑部历来是裴家的势力,这个员外郎是直属于裴家,还是别家安插入刑部之人?”
酌芳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这八品玉颜傅粉定是送给裴家少主的。”
“裴绍?”凤举嘲讽地笑了:“他还尚未入朝出仕,便借着裴家之势如此多管闲事,连一个员外郎的家事都要过问,也不知裴家主得知此事会是何反应。”
想到柳岸今日的反应,凤举暗暗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所以母亲让我来九品香榭的最后一个原因,大概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让我来学习察言观色,了解华陵城中的人,包括,那些人背后的所有信息?”
酌芳与玲珑相视一笑:“正是!”
玲珑娇笑:“所以公子以后可要常回家哦!”
谢无音要回家,当然是要回九品香榭的。
许是做男子做出习惯了,凤举看着玲珑娇俏的模样,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挑眉一笑:“放心,爷一定常回来。”
玲珑蓦地红了脸。
离开九品香榭后,凤举与柳衿再次回到之前的地方,换回了先前的马车与衣裳。
“回府!”
此时已至晌午,繁华的街巷人来人往更加的热闹,马车便有些行不开了。
“大小姐,人太多,车走不了。”
凤举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翻阅:“无妨,不急。”
说着,将车中一盒点心递了出去:“饿了吧,给!”
柳衿看着伸在面前的食盒,默默地接过。
马车以龟速前行着,忽然,前方横着冲出一辆马车,拦在了凤举的马车前,那马似乎是受了惊,扬蹄嘶鸣,众人纷纷惊慌闪避,在闹市中引起了一阵混乱。
混乱之间,一人好似是慌不择路,撞上了凤举的马车,车厢被撞得一阵晃动。
柳衿紧盯着前方的情形,沉声道:“大小姐,情况不对。”
凤举抬起了眼帘。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撞上了马匹,那人的手贴在马腹上,马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般,霎时仰颈叫了起来。
柳衿“噌”的拔出了长剑,指向那人:“竟然还不死心,究竟是何人派你们前来?”
那人嘿嘿一笑,与撞车的同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从怀中抽出匕首攻向柳衿,柳衿纵身闪避,与两人打做了一团。
以他的身手,这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在混乱的闹市中,再是高手也变得束手束脚,一身的武艺根本施展不开。
“柳衿……”
凤举扬起了车帘,正要命柳衿不要与那些人缠斗,然而此时柳衿早已被困在了人群中,她在马车上看得十分清楚,此刻在柳衿的周围至少有六人埋伏在人群中。
本要喊出的话卡在了喉咙口,此时她若招呼柳衿,柳衿一分神,必会给那些人可趁之机。
然而,就在她斟酌之时,一人已经跳上了马车,拿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哼,贵女,千万别乱动!”
另外一人迅速坐到驭夫的位置驱动了马车,强行在闹市中调头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飞奔。
第四百九十四章 无端畏惧
“大小姐!”
柳衿回头发现中计,再不与这些人纠缠,一路直追。
……
马车疾驰,凤举从颠簸飘起的车帘缝隙可以看到,她正被带出城。
她不慌不惊地打量着拿刀指着自己的男人,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身江湖风尘。
“你们……是游侠?早上跟踪我的也是你们?”
她的反应太过镇静,这让青年大感意外。
青年眼角抽动了两下,凤举的气质和眼神,让他无端的感到害怕,情急之下竟然抬手便打晕了凤举。
直到凤举晕厥,青年长长地出了口气。
“阿鲁,怎么回事?”外面驾车的青年听到里面的动静,高声问道。
被唤作阿鲁的青年看了凤举一眼,撩起了车帘。
“诚哥,这个女郎太邪门了!我……”
阿鲁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徐诚抽空瞅了他一眼:“有话直说,吞吞吐吐不像个男人!”
“不是!诚哥,我被她看着我害怕,浑身发毛!”
徐诚胳膊肘后撤,撞向了阿鲁,戏谑道:“你小子居然会怕一个女郎,真是够出息的!”
阿鲁郁卒地皱了皱眉,再次回头看向凤举,他上山打虎都不害怕,可是……
被这个女郎看着,就好像被一条自己看不见的毒蛇盯着,脊背发凉。
……
城外五里处的一座深山里,项英站在一个山洞前,向山下眺望。
阿鲁和徐诚将凤举带上了山。
项英两道剑眉一扬:“诚哥,阿鲁!”
徐诚说道:“阿鲁,你先将人带进山洞里!”
“诚哥?”项英见徐诚一脸紧张,有些疑惑。
徐诚向山下望了望,说道:“项英,这凤家女郎身边带的那个护卫剑术超绝,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兄弟们也只能凭借环境之便暂时缠困住他,我恐怕他很快便会追上来,还是先设法解决了那个护卫,再来处置这个女郎不迟!”
“好!”项英回头对阿鲁说道:“阿鲁,你在此处看着她!”
“啊?”
阿鲁见两人都要走,古怪地看了眼凤举,想到之前凤举看他的眼神,他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跑出了山洞。
“两位大哥,你们不能走!”
徐诚瞪着阿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女郎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竟让惊吓至此?”
项英不解:“出了何事?”
阿鲁埋怨徐诚不理解他,忙杵到项英面前:“项大哥,你不知道,这凤家女郎被我们所劫之后,我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她不仅没有喊叫,更是连一点害怕都看不出,还……还用那种眼神盯着我,问我问题,看着让我怵得慌!”
项英看向洞内,脸色阴沉:“果然不是良善之辈,诚哥,你与阿鲁在此处看着,小心提防她醒来逃走,我想,她必是个狡诈之辈。”
“嗯!”
项英走后,徐诚在阿鲁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瞧你这点出息!”
时近黄昏时,项英才与七八个人返回山上。
山洞内,凤举渐渐转醒,朦胧中听见有人说话。
“咦?都回来了?不留几个兄弟在山下看守吗?”
第四百九十五章 项兰坟冢
“不必了,我带兄弟们在山下设下了重重陷阱,一旦那个护卫追来定会被困住,若他能破得了那些陷阱,剑术又真如你所言的那般精湛,那将兄弟们留下看守也只是枉送性命。人醒了吗?”
“还没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凤举原本要睁开的眼睛蓦然合上。
徐诚问:“项英,此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哼!我要带她去兰儿的坟前,告祭兰儿在天之灵!”
兰儿……
谁?
裴明媛身边的紫兰吗?不应该啊!紫兰出事已经过了这么许久,若真有人来报复,何以等到现在?
凤举百思不得其解。
项英所说的坟冢就在这座山上,所以,凤举很快便被人放到了地上。
项英对着坟冢,温柔的声音透着哀伤:“兰儿,兄长将害死你的罪魁祸首带来了,今日便能为你报仇!”
随后,他瞪向凤举:“将人给我弄醒!”
……
华陵城内,慕容灼辞别了楚骜,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猜测凤举应该已经回府了,便也回了凤家。
然而当他回去时,发现玉辞和未晞早已回来,凤举却不知去向。
想起凤举清晨提过,竞琴会结束便要去九品香榭,便让玉辞为自己引路。
就在出门时,经过后院的大花园,凤举发现一个婢女鬼鬼祟祟地躲在花丛后,神色很是古怪,他隐约记得那似乎是凤清婉身边的婢女。
慕容灼心中忽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他赶到九品香榭时……
“大小姐晌午便回府了,怎么还未回去吗?”玲珑疑惑道。
酌芳捻着指腹想了想,忽然说道:“听闻晌午时前街发生了一场混乱,算算时间,那时候大小姐应也经过了那里,莫非……”
“阿举定是出事了!”慕容灼想起画屏的异样,皱起了眉头,快步踱了两步,他警告道:“此事先勿张扬,尤其不准传回凤府,若是本王凌晨仍未归,你们再去通知凤公与凤夫人!”
“是!”
慕容灼心急如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发生混乱的那条街。
由于当时太过混乱,留意到凤举等人动向的人并不多,慕容灼便挨家挨户地问。
终于,从一人口中大致得知,当时一辆豪奢的马车向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一路出城,慕容灼在途中发现了柳衿留下的标记……
……
深山之上。
阿鲁拎着一个水葫芦上前,刚蹲到凤举身边——
“不必了!”凤举忽然坐起了身子。
阿鲁冷不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你你……你几时醒过来的?”
凤举揉了揉后颈,徐徐起身整理着仪容,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仪态,这是一个世家千金当有的风度。
她淡淡地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阿鲁:“敢对我下此重手之人,委实不多。”
阿鲁被那双凤眸盯得心慌,忙不迭爬起身:“你……你为何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何要害怕?”
项英听到她这句话,攥紧了拳头。
凤举转身仔细看向那块墓碑,上面的名字是项兰,不是紫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