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扇坠乾坤
凤举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屋内的侍婢,幸好,仅有两人。
“我不喜两人服侍,你们出去一人。”
“这……”
“如何?有问题?若是时间耽搁久了,恐京兆王会怪罪。”
两个侍婢脸色瞬变,两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转身出去了。
房门关闭的瞬间,凤举从袖中抽出扇子。
自离开洛河郡,她的紫檀木香扇上便多了一个小玉葫芦的扇坠,所有人都只会以为那仅仅是个装饰,却不知那玉葫芦非但可以拧开塞口,里面还是中空的,能装一些……小东西。
凤举悄悄将玉葫芦的塞口打开。
她轻咳了一声,拿起一条绢帕不动声色地掩着口鼻,在婢女帮她挽发时,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与婢女说着话。
“你在独孤府待了多久了?”
“回贵女,奴婢来府上三年了。”
“哦,那京兆王经常来府上吗?”
“也不是,倒是郡主近来常去京兆王府。”
侍婢自觉失言,手一抖,发丝便从手上滑落。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凤举,见凤举并未有何异样,才悄悄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凤举又问:“长陵王在你们燕国应是很受敬畏的吧?”
“这是自然,长陵王战无不胜,在大燕威名赫赫,是我们大燕的英雄,而且,长陵王殿下人又生得那般俊美。”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何况是一个少女,提及那俊俏无双的少年英雄,脸颊都红了。
“我只知长陵王是由祖父燕帝一手抚养,却不知他的双亲呢?”
婢女叹息道:“乐平王妃早逝,乐平王一直膝下无子,后来某天,乐平王忽然抱回一个襁褓婴孩,听说是乐平王与外室所生,那外室难产,诞下孩儿便过世了。没过几年,乐平王也薨了,之后,皇帝陛下便一直将长陵王殿下带在自己寝宫抚养,爱之如命呢!”
“那想来诸多皇子皇孙必是对他又羡又恨了。”
“是啊,尤其是京兆王……”
大概多数女子都喜欢聚在一起说长道短闲谈,这婢女没有太多心眼,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凤举所问的在婢女看来也并非什么秘事。
只是话说多了,张口呼吸的次数便也少不得。
将凤举的头发打理得差不多时,婢女已经连着晃了几次头。
“请……请贵女起身……更衣……”
“哎?你怎么了?”凤举小心扶住了婢女,轻声问。
“我无……”婢女的话未说完,人便彻底靠在了凤举肩头。
凤举拍了拍婢女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勾唇一笑。
“对不住了。”
她轻手轻脚将婢女放到榻上,扒下婢女的衣裙穿上,又将独孤明月为她准备的那套华裳盖在了婢女身上。
向镜中看了一眼,直接拿起拿剪刀剪出又长又厚的刘海,眼睛几乎都要被遮挡了,又用双手将墙灰蹭了些在脸上。
一切准备差不多了,急匆匆转身从窗户爬了出去。
为了等着慕容灼入瓮,独孤府的防卫很严密,却不会看管府中的下人。她住的地方本就偏,离厨院、杂役房倒是近了,见几个农夫打扮之人卸下车上的果蔬便推着车离开,凤举悄悄跟了上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赫连将军
跟着农夫轻易便寻到了出府后门,毫不意外,即便是后门也有人把守。
发觉守卫看着自己,凤举低着头帮农夫推车,笑着说道:“小心着点,你们可就指着这车过活儿呢!万一车坏了,回头果蔬供不上,看后厨的管事妈妈怎么念叨你们!”
这农夫经常在府上送菜,只当凤举是府上的婢女,对他熟悉,便也憨直地笑道:“是是是,可不得小心着。”
守卫果然移开了眼睛。
“郡主说想吃些新鲜的杏子,下回再来记得多带些。管事妈妈还给我安排了采买的活计,我得赶忙着先走了。”
也不等农夫回应,快步小跑着向着闹市的方向而去。
估摸着跑出了守卫的视线范围,她迅速闪身进了一条窄巷,靠在墙壁上拍着胸口。
这种事她真是从未做过啊!
独孤明月很快便会发现她不见了,这附近绝不能久留,但若是慕容灼回来寻她寻不见该如何?
“别动!”一个硬~物忽然抵在她腰后,从感觉来看,应是剑鞘。
男人的声音,三十有余。
而且,身后不止一人。
“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别喊,否则,休怪我狠心。你是独孤府的婢女?”
凤举眼珠子一转,怯生生地点头:“是、是!”
“府上为何安排如此多的守卫?长陵王殿下可是在里面?”
长陵王殿下?
这个带着敬畏的称呼让凤举心头忽然松了几分。
她讷讷说道:“长陵王殿下来找代王,昨夜与代王一同入宫,便再未回来,奴婢听府里人说,代王和京兆王在等长陵王殿下自投罗网。”
此时,另外一个声音激动地说道:“赫连将军,长陵王殿下果然回来了!他从南晋回来了!”
被称作“赫连将军”的便是拿剑抵着凤举之人。
凤举想了想,赫连,这个姓氏十分耳熟。
赫连将军又疑惑地问道:“你说自投罗网?长陵王殿下既已逃了,为何还要来独孤府自投罗网?”
“因为、因为长陵王殿下昨日来时,身边还带着一人,看他的态度,似乎很看重那人,所以,代王认为长陵王殿下还会为了此人回来。”
“殿下身边还带着一人?可知是何人?”
“不、奴婢不清楚。”
赫连将军约莫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凤举感觉到腰后的东西松开了。
“你走吧!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懂吗?”
风举正想回头看看身后究竟是些何人,却听见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从……独孤府传来的。
不好,定是已经败露了!
“赫连将军!”一人慌忙低叫了一声,听得出甚为紧张。
可他们几人尚未有所反应,却发现他们面前的小婢女撞鬼一般低着头便往他们身后冲撞。
“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也许是习以为常的警觉,一个男人顺手便抓住了凤举的手臂。
凤举抬头快速扫了几人一眼,五六个男人,个个身材魁梧,其中一人浓眉鹰鼻,两腮留须,应该便是那位赫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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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仍然是八章,先发四章,后四章下午写完再发)
第三百四十八章 铁铺密道
委实无奈啊!
凤举默默哀呼,在壮汉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两下将身上的婢女衣衫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原本的庶民衣衫。
她缩着脖子、颤抖着肩膀,可怜巴巴地看向赫连将军。
“这位郎君,事态紧迫,看在奴家方才为你解惑的份上,可否借奴家一件衣衫?”
赫连将军审视着她,向一人摆了摆头,那人挠着头将自己身上的短褂解下。
凤举一把接过也不避讳,直接便套在了自己身上,拿腰带勒紧,衣衫肥大,她自己的衣衫便也遮得看不出多少了。
听着外面杂乱奔跑的脚步声,她在脑中迅速思虑着。
就凭她自己,人生地不熟,想要逃离是绝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她猛然抬头,眼睛晶亮地看向面前几人,尤其是那位明显可以做主的赫连将军。
赫连将军乍一看到那双藏在厚重额发下的凤眸,心中不由惊艳。
他这随手抓来的婢女,着实是太奇怪了。
“几位郎君,其实奴家也是刚从独孤府逃出来的,就因为、就因为奴家……把长陵王殿下带来的那人给放了,若是奴婢被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恳求几位郎君救救奴家吧!”
“什么?”一人低呼一声,诧异道:“你、你说你把那位能威胁到长陵王殿下之人给放了?”
“嗯!那位女郎看着也甚是可怜,很像奴家过世的姐姐,所以奴家就……求求几位郎君,奴家万不可被他们抓到啊!”
赫连将军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凤举身上:“你是说,长陵王殿下身边带着是一女郎?”
“是!是一女郎。”凤举讷讷地答。
此时——
“快搜,不可放过每一处,决不可让她逃了!”
士兵们的喊叫声开始向四处扩散。
“将军,情势不妙,我们还是尽快出城吧!”
赫连将军凝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先离开此地再说!”
“那她……”一人看向凤举。
赫连将军说道:“无论如何,此女也算对长陵王殿下有恩,姑且带着吧!”
“多谢几位郎君!多谢!”凤举悄悄松了口气。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独孤府附近的另外一处角落里,慕容灼头戴玄色纱笠,看着士兵们大动干戈,四处寻人,寻的都是年轻女子。
“阿举,难道你逃了吗?”
耳边传来燕云的声音:“王,照此情形,您也会被发现,不如今早出城,另做打算。”
慕容灼最后看了眼独孤府的方向,沉沉地点了点头。
阿举,你万不可有事啊!
……
凤举跟着赫连信等人来到了一间铁铺。
“几位打铁吗?”大胡子铁匠手中操着锻铁的锤子,笑道。
赫连信道:“看看你此处可有好铁料。”
“成成成,几位里边请!”
进了铁铺内院,大胡子铁匠立刻以手贴胸向赫连信行礼。
“小人参见赫连将军!”
“不必多礼了,我们要立刻出城!”
“是!”
大胡子铁匠将一行人带入了一间杂乱的柴房,搬开墙角处堆积的柴垛,掀起一层破草席,又将一块方形石板搬开,下面是一块铁板。揭开铁板,下面赫然是一个密道入口。
第三百四十九章 晋女该杀
一人率先跳了下去,赫连信随后,之后,又是一人跳下。
凤举却不急着进去,她笑眯眯地盯着大胡子铁匠。
大胡子铁匠是军旅中人,却硬生生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们这些人性情豪爽,被看得郁闷了,忍不住粗着嗓子吓唬凤举。
“这位郎君,你记性好吗?”
说着,冲大胡子铁匠眨了眨那双琥珀色的凤眸。
凤举的眼睛虽不如慕容灼的蓝瞳那般独特,但也能让人过目难忘。
大胡子铁匠看着那双眼睛不由得愣了愣,在他满怀疑惑时,凤举已经钻进了密道。
他疑惑地看向余下的三人:“她这是何意?”
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着眼睛调侃:“也许是这女郎看上了你呢!”
随即,三人也陆续跳下。
大胡子铁匠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才不信一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女郎,会看上他这个足以做她父辈之人呢!
但那女郎问他记性如何,究竟何意呢?
走在暗道中,凤举的眼睛微微闪烁。
其实她所想很简单,一条能从平城内通往城外的暗道,实在是很了不得。万一她将来某日需要借用这条密道时,大胡子铁匠记得她,兴许会通融呢!仅此而已。
从城内通至城外,密道的长度可想而知,委实算得上一个大工程了,但密道内却挖得颇为宽敞。
凤举约莫估量了一下,这密道足以让简易推车通过,而且脚下垫得十分平整。
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密道尽头,顶开铁板出去,眼前已是一座山林的半山腰处,草木茂盛,廖无人烟。
“赫连将军,既知长陵王殿下就在平城,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赫连信一手叉腰,一脚踩在土埂上,望向山脚,说道:“且等等再看吧!京兆王在城中大肆搜寻,实是愚蠢行为,如此一来,长陵王殿下必也会知道他所看重之人已经逃脱,便不会再回独孤府涉险,或许他也已经出城了。”
凤举缩在他们身后,看着独孤信举手投足所展现出的大将雄风,想起了在独孤府时,慕容灼向独孤浑打探的两个人,一个叫拓跋昇,一个叫赫连信!
拓跋昇与京兆王慕容烈为了夺权分庭抗礼。
赫连信,为了慕容灼之事与慕容烈动手,被调离平城。
莫非此人便是赫连信?
若真是如此,他对慕容灼倒是忠义无疑。
“赫连将军,你说长陵王殿下身边带的那个女郎,会是何人?”
“是啊,殿下被楚骜俘去南晋,依楚骜的个性,和他们南晋对长陵王殿下的畏惧,该不会轻易放殿下回归大燕,殿下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莫非传言是真的?那华陵凤氏的晋女逼迫长陵王给她做男宠,会不会是殿下掳了此女为质?殿下身边的女郎也许就是她!”
凤举悄悄动着手指,顾自琢磨:灼郎给她男宠,是被她给逼迫的吗?
赫连信迟疑道:“若真是那华陵凤氏的晋女,长陵王殿下掳她是为了离开南晋,回到大燕,既然殿下都已经回到了平城,又何必还将她带在身边,更遑论是涉险去救她。”
“不错!依长陵王的脾性,在出了南晋边界的那一刻,便会杀了晋女雪耻!”
第三百五十章 设法脱险
“对!晋女该杀!待长陵王殿下来日一举攻下南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那晋女!”
凤举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若是他们知道身后之人便是他们口中那个该杀的晋女,会将她大卸八块扔在山中喂野狼吧?
哎!如此处境,委实不妙啊!
赫连信说道:“我们在此胡乱猜测也是枉然,还是先寻到长陵王殿下再议吧!你们两人先去山下道旁盯着,若是殿下出了平城,必会走这条路。”
“是!”
“赫连将军,那这个女郎该如何安置?”
几人终于想起了凤举。
赫连信看向凤举,问道:“这位女郎,我等已将你带出平城,你也该离开了,去别处寻个地方安身吧!”
离开?
整个北燕都在慕容烈的掌控之中,除非是过了永江南岸,否则,她毫无安全可言。
况且这些人与慕容灼一同征战多年,想必是有默契的,唯有跟着他们方有可能寻到慕容灼。
即便要回大晋,她也必须带着她的男宠一起。
凤举低头眨着双眼,努力让自己眼中含上泪花。
“赫连将军,奴家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实在是不知该去何处安身,就请将军留下奴家吧!奴家、奴家会浆衣做饭,奴家什么都会做的!”
“你跟着我等也同样危险!”
“奴家不怕!将军留下奴家吧!”
“将军,要不就先将人留着,大不了带回去安置在府中做个侍婢。”
赫连信犹豫了少顷之后,方才缓缓点头。
凤举面上登时露出喜色:“那敢问将军是否要在此处逗留?眼看很快便要晌午了,奴家可以去四处寻些野味。”
“也好!”赫连信对一个耳后留着小发辫的男人说道:“仆兰克,你与她同去,打些野味回来。”
“是!”
凤举跟在仆兰克身后,脑海中不停地思虑。
她必须跟着这些人,但又不能处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那个赫连信看似是个武夫,却有了过人的洞察力,万一一个不慎被他怀疑,暴露了身份,那她必死无疑。
凤举作势四处张望着,不时悄眼看着仆兰克,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扇子。
走出一段之后,凤举发现了一条小溪,眼睛蓦然发亮。
她提起裙摆折了一片叶片很大的绿叶,卷成筒盛了些水自己饮了。
仆兰克看了她一眼,便偏开头四处找寻猎物。
凤举唇角浅勾,重新换了一片绿叶盛了水,将玉葫芦扇坠里的安魂散倒了少许进去。
“这位将军,行了一路,喝口水吧!稍后奴家再回去拿了水囊来装一些。”
若她只是说了前半句话,仆兰克可能会拒绝,但偏偏在加了后半句话后,便让仆兰克这军中壮汉生出些许亲近之意,当下便接过水一口饮下。
“将军去寻几只猎物,奴家方才看见些浆果,这便去采摘一些。”
“好,这荒郊野外,莫要走失了。”
“多谢将军!”凤举乖巧地跑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看着仆兰克向前走了将近十步。
然后,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约定价值
凤举小心踢了仆兰克两脚,并无任何反应。
她解下仆兰克身上的钱袋揣入怀中,歉疚道:“实在抱歉,可谁叫你们一口一个晋女该杀呢?待在你们身边,我心必时刻惶惶然。”
起身,看了看玉葫芦扇坠,里面的药末还有许多。
这安魂散是她在洛河郡时特地请鬼医准备的,可以通过呼吸使用,也可以内服,少许剂量便足矣放倒此人。
四周张望着,凤举提裙猫腰,钻进了近处的灌木丛中,摘着上面的浆果。
慕容灼一日不出现,她便要悄悄跟着这些人一日,给自己存些食物果腹是必须的。
眼巴巴盯着仆兰克看了许久,凤举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呢喃道:“剂量不重啊,也约莫该醒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凤举倾耳听着,疑惑地蹙了蹙眉。
不是一拨人,西面大概有三人,应是赫连信等人。
东面的脚步声极轻,却十分稳健。
“这个仆兰克,让他打些野味,需要这么久,我看他啊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将来恐怕要与那些南晋士族一样弱不禁风了!”
“将军,那是……仆兰克?”
毫不意外,赫连信三人的身影风一般跑到了仆兰克身边。
“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人检查者仆兰克的身体,探到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拍打着仆兰克的脸。
仆兰克的药效本来就快过,此时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清醒的瞬间,高大的身影拔地而起,怒道:“真该死,我被人下了药……”
几人尚未完全弄清状况,某处灌木林后忽然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赫连信登时暴呵一声:“何人?”
喊叫着,人便如草原苍鹰向着那方纵身攻击。
他第一意识便认为定是对仆兰克下手之人。
凤举紧盯着那枝叶晃动的方向,期待着独孤信将人引出来。
可没过多久,枝叶后恢复了平静。
仆兰克三人担心赫连信,急忙便要进去查看,却在此时,灌木林被人分开,两道身影勾肩搭背走了出来。
凤举眸中光彩乍现,狠狠一口将口中的浆果咽下。
“长陵王殿下?”
“是长陵王殿下!哈哈哈哈!”
仆兰克三人盯着慕容灼,难以抑制心中狂喜,一拥而上,齐齐单膝跪地。
“殿下!”
慕容灼也未料到竟会在这山中遇到昔日下属,在这些并肩出生入死的兄弟面前,慕容灼收回了他一贯的冷冽。
“起来!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那是凤举从未见过的笑容,豪爽而洒脱。
此刻,他是真正开怀的。
鹰归长空,龙入深海……
本想踏出的脚步,在此刻鬼使神差地缩了回来。
面对昔日的生死至交,面对失而复得的自由,灼郎,对你而言,曾经的约定是否还有遵守的价值呢?
“殿下,你是如何从南晋回来的?听说你身边带着一个女郎……”
提及此处,赫连信猛地看向仆兰克。
“与你一同出来的那个女郎呢?”
“哦对,将军,就是那个女郎在水中给我下~药!说不定她就是独孤浑派来的细作!我身上的钱袋也被她摸去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相知足矣
慕容灼看着他们个个满面愤慨,狐疑问道:“什么女郎?你们又是如何知晓本王身边带着一个女郎?”
赫连信说道:“殿下,我留在平城内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有了殿下的行踪,怕京兆王对殿下不利,我便带人急忙潜入城中。今日在独孤府附近遇见一个婢女,是那婢女说殿下身边带着一位女郎,还说殿下对那女郎十分看重,她见那女郎可怜,便偷偷将人给放了。那婢女说不敢再回独孤府,便央求我们带她出来,谁知她竟然弄晕了仆兰克,溜了。”
慕容灼大概听清之后,蓝瞳骤凝,猛地抓住赫连信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你口中的婢女可是生了一双琥珀色的凤眸,十分漂亮?”
“殿下怎知?”
“果然是她!”慕容灼大喜,急忙说道:“她走了有多久?”
“大概也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赫连信,快,在附近找,务必要寻到她!”
他的狂喜,他的急切,他的焦虑,一样不落地落入凤举眼中,凤举悄悄攥紧了手边的树叶。
仆兰克三人应命而去,慕容灼也要去寻人,却被赫连信一把抓住。
赫连信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神态肃然:“殿下,那婢女莫非便是你身边所带之人?”
“不错!”
“她是何人?是……”
慕容灼目光坦然,毫不闪避地说道:“不错,正是你所想的那般。”
赫连信浓眉紧拧,低沉的声音说道:“殿下,我们与南晋势同水火,那晋女又败坏您的威名,您不该留着她!”
“她对本王有恩!”
凤举心尖疼了一下,慕容灼念着她的恩情,她理当欣慰才是,这正是她的初衷,可为何会疼呢?她在介意什么?
“有恩?有恩!”
赫连信重复着,实在不懂一个逼迫他做、做男宠的晋女,能对他有何恩情?
“好!就算她对殿下有点微薄之恩,可殿下莫要忘了,她是晋人,将殿下俘去羞辱的也是晋人。我知殿下是有恩必报的,既然如此,我也已经将她从平城带了出来,也算是还了她对殿下的那点恩情,她走了便走了,至于之后她是死是活,也与殿下无关了!如何?”
“她对本王不是微薄之恩,而是重生之恩。赫连信,本王与她之间的事,你不明白,当然,旁人也不必明白,只要她明白,本王明白,这便够了!”
慕容灼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殿下!”赫连信还要说什么。
慕容灼抬手挡在他面前:“你了解本王,本王认定之事,绝不更改,而本王认定之人,也绝不相弃!是兄弟,就帮本王找到她!”
“那找到之后呢?她是何身份?殿下你的肩头又负着何等重任?南晋岂会让你将她留在大燕?”
慕容灼皱了皱眉,说道:“这些事容后再议,现下本王必须寻到她!”
“殿下!”赫连信最后一次喊住他,郑重相问:“你可是对那晋女……生了情?”
躲在灌木丛后的凤举,也在此刻攥紧了手心,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感知到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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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地方不小心把赫连信写成独孤信了,但是修改比较复杂,所以大家知道就好,我暂时不改了,见谅!另外今天余下的更新可能会晚些,大家最好还是晚上看吧!抱歉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情中少年
慕容灼沉默了片刻,声音清冽,却坚定无比——
“本王此生只认定了她!”
这一刻,凤举真心地笑了,眼眶中含着泪光。
阿举啊阿举,你还有何可质疑的呢?
这个人说了,他此生都认定了你,绝不弃你!
在慕容灼匆匆转身的刹那,凤举走出了灌木丛。
“灼郎!”一声轻唤。
慕容灼长身一震,蓦然转身,便看到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女郎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他眼前。
悬在心头一整夜的刀终于消失。
慕容灼快步如风,抓住凤举的肩膀一通打量。
“阿举!你可有受伤?他们可有为难你?”
询问着她是否安好,却又急切地不给她一点回答的机会,看了两眼,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本王日后绝不会再如此了,绝对不会!”
明知对方的意图,可为了把握住唯一的机会,入宫见皇祖父一面,他还是将自己心仪之人的留在了虎穴为饵。
如此作为,对于骄傲的慕容灼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灼郎,我无碍,你看我不是自己设法出来了吗?我如何狡诈你岂会不知?”
凤举玩笑着,犹豫着将手放在他的腰间。
“你不明白!玩弄计谋在有些人身上未必有用,尤其是慕容烈,万一他对你用强……”
说着,他忽然盯住凤举,身体紧绷。
“本王今日看到慕容烈去了独孤府,他可有对你……”
“不曾!”凤举表现出十足的真诚,说道:“他是要独孤明月带我去见他,但我假意更衣时便换了婢女的衣衫逃了,连那慕容烈的面都未见。”
“当真?”慕容灼知她真有事只会自己藏在心里,狐疑地观察她。
凤举被他的紧张逗得有些无奈,哑然失笑,郑重点头:“当真!我连慕容烈是圆是扁是方都不知,又如何能让他伤我?”
慕容灼这才扬起了唇角,屈指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
“本王知道,你这女郎这般狡诈,岂会令自己吃亏?”
看着这令自己牵肠挂肚的女郎,心中灼热,顺势便在敲过的地方啄了一口。
那眉目飞扬、笑容清冽的模样,就如同一个炫耀自己得了多好一件宝贝的稚童。
赫连信觉得自己早被慕容灼当成了木石,或者干脆就当他不存在了。
不过……
他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一幕,他比慕容灼年长了十几岁,亦兄亦父,确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慕容灼。
不再是叱咤风云的三军统帅,不再是尊贵的天之骄子,仅仅,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凤举红着脸抚上额头,平日里如何能言善辩,如何淡定自若,此时,却嗫嚅不知如何言语。
慕容灼却皱着眉拉下她的手,看着那又长又厚重的额发,连那双漂亮的凤眸都遮挡了。
“哼,何以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真丑!”
凤举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这不也是为了保命吗?
“真的……很丑吗?”
女为悦己者容,女子无一不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的形容。
慕容灼牵着一侧唇角,看着她,说道:“丑!普天之下,恐怕唯有本王不嫌弃你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人之心
凤举仰着头,怔怔地望着这张举世无双的容颜。
这是她凤氏阿举的男宠啊!
她一人的!
“灼郎,我会宠爱你的!”
似是戏语,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真诚。
慕容灼咬着牙根,想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可最终,蓝瞳深处犹是不由自主的染上了哀伤。
凤举从方才便留意到了他手上的狼王戒,对于某些事,心中已有了些许了然。
“见到燕帝了?”
慕容灼沉沉地点头。
自小他便被皇祖父告诫,男儿可洒血疆场,却不能如柔弱妇人一般流泪,甚至,不该让自己软弱地沉溺于悲伤。
可那是养育他十八年的皇祖父,他如何能不痛?如何能不伤?
“皇祖父被慕容烈软禁,性命垂危,慕容烈带人围攻本王时,皇祖父为了斩断本王的牵挂,自己……服毒了。”
凤举的手蓦地攥紧。
对于那位燕帝,她只知道那是令大晋闻风色变的北燕枭雄,十六年前永江之战,父亲倚马临江,面对的便是这位北燕雄主慕容洪。
虽为敌对,但父亲曾经说过,北燕慕容洪,当得“千古一帝”之号。
生时,他为一代枭雄,震慑三国,终时,他用最果决的方式爱护着他的孙儿。
如此人物,安能不敬?
“陛下!”赫连信沉重地跪到了地上,向着平城燕宫的方向叩拜。
凤举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慕容灼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紧紧回握。
“想必他将你视作他唯一的希望,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问出这句话,凤举怀着仅有她自己知道的忐忑。
她悄悄地问自己,倘若慕容灼不愿再离开北燕,自己……能心软放他自由吗?
答案,很冷酷。
不能!慕容灼有国,而她,有家族。
“莫怕!”
就在凤举暗暗唾骂嘲笑着自己时,慕容灼将手放在了她头顶。
“本王绝不背弃你,待一切安置妥当,我们便回南晋。”
凤举忽觉眼眶有些发热,望着慕容灼峻拔伟岸的背影,自嘲着:凤举啊凤举,你真是小人之心!
“赫连将军,皇祖父已将七万狼骑完全交于本王,本王决定将七万狼骑将士化整为零,让他们蛰伏于各处,一为网罗情报,二为以工养兵,保存实力,俭省军需,待时机成熟,本王会再做整合部署。”
赫连信凝重道:“殿下是打算与慕容烈彻底决裂了吗?”
“从即日起,本王与慕容烈势不两立!”
“既然如此,殿下正需要兵力与慕容烈抗衡,为何要将狼骑……”赫连信陡然僵硬,瞪着慕容灼问:“殿下,你究竟何意?难不成你要……”
“本王要与阿举返回南晋。”
毫无预兆,赫连信拳风刚猛,直接打在了慕容灼脸上。
“慕容灼!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还是说晋人给你下了什么巫术?大燕如今正是最需要你之际,你却要离开,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大燕落入慕容烈手中?看着皇帝陛下打下的这片江山四分五裂?”
第三百五十五章 怒指赫连
慕容灼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那张妖孽倾城的俊脸顷刻间红肿了一片。
“你觉得可能吗?”
他眼神清冷,其中仿若有风雪在肆虐。
“本王若真是要将大燕拱手于慕容烈,有何颜面面对皇祖父?本王又何必为狼骑将士筹谋?直接将七万狼骑遣散岂不更好?”
慕容烈暴怒道:“可你要回南晋给晋人为奴!这与舍弃大燕有何区别?我宁愿你与慕容烈痛痛快快拼个你死我活,那样至少我还能知道,你仍是那个统帅七万不败狼骑的长陵王慕容灼!”
凤举蹙了蹙眉心,这本是他们君臣之间的事,她不便插嘴,尤其她还是晋人,可慕容烈的言辞实在让她无法苟同。
“赫连将军,若非是凤举深信灼郎的识人眼光,我真是要怀疑,你是否也同那独孤浑一样,早已投靠了慕容烈。”
凤举步态悠闲,迎着山风走到慕容灼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赫连信抬手怒指凤举:“你这晋女休要胡言!”
“是,我是胡言!”
凤举拨弄着扇子,眼神中含着似嘲非嘲的笑意。
“因为我知道,能令灼郎视为生死挚交,能为灼郎之安危而不顾自身荣辱,与慕容烈大打出手,赫连将军乃真正的性情中人,豪烈英雄,待灼郎更是一片赤诚,绝无二心!但……”
话锋突转,眸光刹那凛冽。
“眼见当下局势不利,赫连将军却执意要灼郎与慕容烈血拼,身为挚友,你便如此急着怂恿他去送死吗?”
“我并非此意!”赫连信被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得脸色铁青。
凤举忍了半天,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是!赫连将军绝非此意,我知,灼郎更知,但最终结果并无任何区别!不作谋略、一味意气用事,与送死何异?灼郎若死了,无论慕容烈如何大逆不道,又有谁能与之抗衡?他继承大燕江山便是顺理成章!”
赫连信自觉被这少女完全压制了,他正想要板着脸扳回一城,此时,一直语调从容淡漠的凤举忽然抬手,扇端指向赫连信。
这一下,将他本欲出口的话全部惊回了喉咙。
“我问你,燕帝服毒,自我牺牲是为何?灼郎若轻率丧命,于他,是对祖父不孝,于你,便是对主君不忠不义!”
赫连信好像有满腹的话要反驳,可他眼巴巴瞪着面色平静如水的凤举,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慕容灼侧着头,望着凤举,怔忡良久。
赫连信憋了半晌,咬牙切齿地低吼:“我就知道,定是你这个晋女巧言令色迷惑了殿下心智!我这便杀了你,看你如何再作祟!”
“赫连信!”
在赫连信大步迈向凤举时,慕容灼终于回神,脚步迈出一步,猿臂一横,将凤举护在了身后。
“殿下!你让开!我要杀了这晋女!”
慕容灼阴沉着脸看着他:“你若伤了她,本王与你割袍断义,从此再无瓜葛!”
“殿下!你……”
赫连信简直要怀疑面前之人究竟是否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慕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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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伺机而动
慕容灼神态肃然,紧牵着凤举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自己不善言辞,凤举为他所言的已经足够了。
“赫连将军,避其锋芒,这亦是皇祖父之意。眼下慕容烈控制着平城,压制百官,已处于制高点,本王与你所掌握的兵力共计十万,而慕容烈必已窃取皇祖父手中的兵符,如此他便有燕军主力八十万,你莫要忘了,朝中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拓跋昇。拓跋昇是不会乐见大燕内乱平息的,此时我们若是出兵讨伐慕容烈,拓跋昇必会与慕容烈联手,加上他手中的七万,我们毫无胜算。”
赫连信沉默了。
八十七万还仅仅是主力,加上散军足有百万,相差悬殊,即便他们再是用兵如神,也实在艰难。
慕容灼低沉道:“何况,他们麾下的将士皆是我大燕子民,昔日也曾与你我并肩作战,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愿看燕人自相残杀!”
赫连信不解:“可这与殿下去南晋有何关联?殿下若去了南晋,南北相隔,他们岂不是更加猖狂?”
“哼!”慕容灼唇角斜勾,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气,“本王在时,拓跋昇会与慕容烈联手,可若本王不在呢?”
“他们会继续水火不容!”赫连信眼中亮光大盛。
“本王要他们两虎相争,待到他们互相撕咬到筋疲力竭,伤痕累累,便是本王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
赫连信望着慕容灼,再次惊讶于他的改变。
从前的慕容灼尽管有智谋,但他的智谋仅限于战场之上用兵如神,对于朝中各方势力之间的权衡相争,他从来不屑于理会。
然而今时今日的慕容灼,那份张扬的傲气犹在,只是心性更加沉稳。
就像一头只会撕咬猎物的狼,开始学会了伺机而动,只一个眼神便令人惶恐到窒息。
赫连信怔愣着。
慕容灼说道:“皇祖父毕生之志,便是一统南北,横扫西秦,收复各部,使天下真正一统,他未完之心愿,由本王承接。既如此,本王岂能固步于燕地一隅?蛰伏一时,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席卷天下!”
凤举望着他,心神有些恍惚。
前生,萧鸾最终统一了南北,那时,慕容灼早已战败自刎。
而今,怀着比萧鸾更大抱负的慕容灼,是否真能逆转前生的命运?
清楚了慕容灼的鸿鹄远志,赫连信自是大感欣慰,但思及慕容灼当着一个晋室贵族的面,扬言要一统南北,他警觉地看向凤举。
然而,出乎意料,他并未在那女郎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震惊与惶恐,反倒是理所当然般的平静。
“赫连信,本王之意你已明白,你被调离平城,日后有何打算?”
赫连信定定地望着慕容灼,毫不犹豫地以手贴胸行礼道:“赫连信全凭长陵王殿下安排。”
“好!慕容烈将你驱逐到幽州是他最大的失误,幽州乃我大燕先祖崛起之源,地广物丰,最宜养兵,本王要你割据幽州一方,不必刻意与慕容烈冲突,以强盛兵力为主!”
“是!”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乖巧认错
“至于七万狼骑军的安置,也只能有劳你了,记住,西北肃州之地要集中安置。”
慕容做重重拍了拍赫连信的肩膀。
“赫连将军,本王远在南晋,燕地诸事要有劳你了。本王身在华陵凤家,有任何消息,便命人送信给本王!”
赫连信瞅着凤举,拧着两道浓眉,一脸不信任。
凤举用扇柄指着下颏,浅笑着说道:“我若有歹心,会涉险陪灼郎来燕地吗?”
慕容灼拉住凤举的手,如同一种无声的表态。
“赫连将军,华陵凤家,可以信任!”
“是!”
交代妥当,慕容灼展臂与赫连信拥抱,拍着彼此的肩背,无声的信任与默契。
“殿下身在南晋,一切务必小心!”
“本王明白,兄长,保重!”
相伴下山,回首远望。
匆匆相见,匆匆别离,再见,也不知是何期了。
山脚下传来一声清亮哨响,随后,一匹乌亮的骏马奔驰而来。
慕容灼墨眉飞扬,在骏马飞奔到近处时快步上前,纵身跃上马背,动作漂亮而潇洒。
策马停在凤举面前,上身斜俯,慕容灼向凤举伸出手。
凤举眨眨眼睛,伸手抓住,借着他的拉拽坐到了他身后。
“笨!错了!”
“什么?”
凤举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慕容灼拽了一把,在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之后,定神时,凤举已坐在了他身前,被他护在怀中。
“驾!”
一声长喝,两人,一马,绝尘而去。
有了来时的经验,再次从平城返回南晋,已是轻车熟路。
当慕容烈的通缉诏令从平城下达到沿途各郡县时,慕容灼和凤举早已渡过永江,在赶回华陵的途中。
尽管一路急赶,但路途终是太远,回到华陵时,已是近半月之后了。
好在向崇的队伍行得并不快,此时,玉辞和未晞回到华陵也不过才四日。
向崇进京当日便直接面圣。
当日,工部侍郎蔡章直接入狱,工部尚书孟鸿煊因治下不力,罚俸半年。向崇顶替蔡章,迁工部侍郎一职。
次日,忠肃王主动捐出五万金为洛河郡赈灾。
一个牵连甚广、祸害洛河郡百姓无数的贪墨大案,最后,仅仅只办了洛河郡一应低阶官员以及……一个工部侍郎蔡章,而已!
凤举听到这些时,人正身在翰墨轩中,挺直着身体跪在凤瑾面前。
素节与沛风两人便像哼哈二将似的站在凤瑾两侧。
“凤公,回大燕之事是本王……是我一人之意,与阿举无关!”
慕容灼不忍凤举因自己而受罚,出面求情揽责。
“灼郎,此事与你无关。”
凤举轻声说着,向凤瑾俯身三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父亲,阿举做了错事!愿受任何惩罚!”
此时,门外传来家奴的声音——
“禀家主,刘副将来府上请慕容郎君回质子府。”
凤瑾沉着声音说道:“如何?听见了吗?”
凤举将头俯得更低:“听见了!阿举任性做了错事!”
“哼!此时倒是乖巧了!”
“是!”凤举确实很乖巧,绝不顶嘴,说完,伏在地上偏头扬起脸,对慕容灼说道:“灼郎,你先随刘副将回去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千回百转
尽管自小的仪态教养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尽优雅,但此时这个动作,仍是有些逗趣。
沛风“噗嗤”一声笑了,在素节提醒下急忙捂住嘴。
慕容灼自不肯丢下她一人受罚。
凤举又道:“父亲虽严厉,但自小疼爱阿举,不会叫我吃苦的,你若再不会去,待那刘承带兵来翰墨轩,扰了父亲,我绝不饶你。”
她这话明摆着是故意说与凤瑾听的。
慕容灼看着她,再忖度凤瑾的神色,见凤瑾俊美的脸上温润柔和,所谓怒意确实都是做出来的假象,便也安心。
他向凤瑾抱拳道:“凤公,阿举在洛河郡时感染疫症,后又被杀手所伤,至今伤仍未好全,还望凤公留情!改日我愿代阿举受罚!告辞”
最后看了眼凤举,慕容灼转身离去。
凤举暗暗松了口气。
凤瑾啜了口青山茶,淡淡睨着凤举,幽幽道:“说罢!”
凤举一改慕容灼在时的乖巧恭顺,抬起头,挺直背。
今早她刻意让未晞将她的额发都设法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此时,额上磕出的红印便那么鲜明地摆在凤瑾眼前。
凤瑾再是气度如海,两道墨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狡猾!
这是故意要让他心疼的。
凤举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捧到面前,沛风上前接过账簿送到凤瑾面前的长几上。
“父亲,这是阿举从那洛河郡前任太守潘充手中得来的账簿,账簿有两本,一本阿举交给了向大人,相信父亲也已阅过,这一本,阿举想留着由父亲定夺。”
凤瑾却没有直接去翻开账簿,仍是淡淡的,带着一丝威严看着她。
“账簿之事稍后再议,我想,你憋了这半晌,既然长陵王已经走了,你也可以畅所欲言了。”
凤举再次俯身,“砰”的一磕。
这一声令凤瑾心头颤了一下,赶蚊蝇似的摆摆手:“成了,别磕了!过犹不及之理你可明白?”
凤举低头抿唇,忍着笑,头都不必磕了,又怎会有更重的惩罚呢?
“父亲,阿举此回做了错事,私自冒着天大的险带北燕长陵王回燕地,但是事虽错,理非全错。父亲自小教导阿举孝悌之义,所以阿举敬奉父母膝下,不敢有违,推己及人,灼郎的祖父在北燕身处险境,生死未知,难保何日便是天人永隔,造成终生悔憾,阿举委实不忍。便是换做父亲,父亲仁厚人人尽知,想必也不会冷眼坐视。”
沛风和素节暗暗在心中为凤举喝彩,论在家主面前千回百转为自己开脱这一项,他们只服自家大小姐了。
凤瑾严声道:“听你之意,便是说,你知晓自己做错了,却不后悔,可对?”
凤举绝不正面接话,以免落入陷阱。
“阿举日后定会悔改!”
不后悔,便是嘴硬。
但会悔改,便是态度良好。
“哼!你倒是乖觉!”
凤瑾哼了一声,温润清雅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凤举身上。
“但是有一句话你错了,若换做是我,我不会让长陵王回北燕。”
第三百五十九章 感情用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凤举怔愣了片刻,看向座后的父亲,下意识便想问为何,但,终是噎在了喉咙口。
她明白了。
“仁慈,善念,这些品质固然是珍贵无疑,但若是一念之仁成全他人的代价,是要让你背后整个家族的族亲受到牵连,那你的小善根本不足以掩盖你的罪过。”
先前种种舌灿莲花,在此刻,全都化作了缄默。
凤举透彻地明白,这便是事实!
即便是如父亲这般被人奉若璞玉浑金的人物,也只会以自己家族的利益为先,而后,才会考虑恩泽于人。
凤瑾语重心长道:“阿举!我纵容你,给了你相当自由的抉择权,但你也当明白,享有如此权限的背后,该负有怎样的责任!”
“父亲,阿举知错了!”
此回,心中沉重,他是真心的悔过。
无论重来一次她是否还会为了慕容灼做出那般选择,但此刻,她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阿举,为父已收到你洛河郡两位族伯的信函,长陵王在洛河郡待你如何,我也皆已知晓。受人恩惠,自当还报,那长陵王确是个赤诚君子,为父相信,你必也在对此人的品行有了足够揣摩之后,方才做出决定,而他,也确实未辜负你一番信任。但,你扪心自问,你的一个决定被妇人之仁、感情用事左右了几分?”
声声震耳,犹如醍醐灌顶,浇得凤举满心羞愧。
她双拳紧握,狠狠掐着掌心的嫩肉,如同用此种方式自我惩戒。
“父亲,阿举日后绝不会再感情用事!”
“哎!”凤瑾长叹了一声,“人非草木,焉能无情?但这情,在你的决策之中只能占据一成的影响,否则,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将被感情左右,你可知那会带来何种后果?”
凤举诚心俯首:“父亲的教诲阿举谨记于心!”
被一己私情左右所带来的后果,她早已深刻地领教过了。
“你带长陵王回北燕之事,如今已然传遍,好在你既已将人带回,今日入朝已有定论,此事便算过了。”
凤举揣着一颗心,小心地问:“那父亲您……”
可有因为女儿的一时任性受到牵连?
“无妨。”
凤举望着那青山江海一般的身影,默默垂下了眼帘,心中酸涩。
怎会无妨呢?想必那些与凤家敌对之人又借着此事对父亲口诛笔伐了。
好在,看这样子那些人应也只是逞了口舌之快,并未在父亲身上占到便宜。
静默中,书房内终于响起了翻阅书页的声音。
须臾之后,凤瑾缓缓将账簿合上。
“这本账簿……不会有太大的用处,你之前交给向崇的那一本牵连到朝中的官员不下十人,可最终只是惩办了一个工部侍郎,其余人,全被压下了,阿举,为父之意,你可听得懂?”
“阿举懂得!”
压下?压下罪案,保住贪官。
牵涉其中的忠肃王与楚家自然想压下,其他家族不愿看凤家因此案太出风头,也会从中作梗,就连晋帝,都想保住这些蛀虫,好制衡各方的势力。
就连品阶低的官员都被保住了,那眼下这本账簿牵涉到的高品阶官员,就更不会有任何影响了。
第三百六十章 千秋功赏
水至清则无鱼。
有些事,即便是看得再清楚,心中再如何厌憎,终究,不可太较真。
“父亲,那这本账簿……”
凤瑾将账簿向凤举的方向一推,说道:“这东西既是你所得,便由你自行处置吧!”
凤举犹豫着问道:“父亲,这本账簿里涉及的一应官员,可有我们凤家交好之人?”
“……”凤瑾沉默了片刻,说道:“有!”
尽管心知肚明,可凤举心中还是觉得不舒服,是啊,在当今的朝局下,又有谁能真正坚守清正呢?
“那可有衡家?”
衡家,便是包括那些与衡家交厚的势力。
“有!”凤瑾再答。
凤举默默叹息,如此也不必问了,楚家自不必说,裴家只怕也不可避免。
凤瑾双眸沉静如水,若有所思地看着凤举,半晌,说道:“素节,这本账簿你拿去,将其中涉及的官员派系摘录分明。”
“是,家主!”
凤举莞尔一笑:“多谢父亲!”
凤瑾饱含宠溺,无奈地摇头:“把握分寸,不可妄为。”
“是!”终于,凤举的声音恢复了几分轻盈。
“近前来!”
凤举笑着起身,走到父亲面前。
凤瑾敛衽起身,抓起她的手展开,看着其中被凤举自己掐出的红印,心疼不言而喻。
这个女儿,虽说胆大妄为得令人担忧,倒也不会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她自己心中比谁都要强。
“疼吗?”
凤举尽量笑着摇头,可犹自带着些愧疚。
“哎!你呀,真是与你母亲一样,事事都要自己逞强,总不愿依靠他人。记住,你是我凤瑾的独女,凡事无需勉强,一切皆有父亲在你身后!”
“是,阿举知道,父亲与母亲都是心疼女儿的!”
凤瑾欣慰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你此次去洛河郡,做得甚好!不仅是为我们凤家谋得了最大的利益,更是利国利民,你母亲说,此事可为你记一大功,说罢,想要何种奖赏?”
“父亲之意是说,阿举此回作为,无论是对家族,或是对整个大晋,都是大功一件吗?”
凤瑾看穿她眼底深藏的期待,唇角一扬,也不怕她得意,给出一个极高的评价——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凤举不知,她此刻的笑容在凤瑾眼中便如一只小狐狸。
“父亲,要何种奖赏阿举尚未想好,将来若是阿举想好了,再来向父亲讨要,可好?”
凤瑾哑然失笑:“你倒是谋得深远,可以!”
凤举满怀欣喜地走出翰墨轩。
迈出门槛时,听见凤瑾问道:“你近来书法练得如何?”
凤举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凤瑾,想了想说道:“阿举一日不敢荒废,但仍是相去甚远。”
“哦?”凤瑾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相去甚远?较之于何人?”
凤举静了一瞬,说道:“若阿举说,是较之于父亲您呢?父亲可会觉得阿举好高骛远,自我托大?”
凤瑾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阿举,为父与你母亲一直都相信,若是你有心,绝不输于任何人,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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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仍然是八更,我会尽量抓紧闲暇时间赶稿,大家如果觉得时不时刷更新太麻烦,可以在晚上睡觉前来看一眼,或者留待第二日再看,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