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公输先生
凤毓的反应让凤举心中更多了几分确定,抬手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
当人被慕容灼带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走出铁门,满屋子的人都看清了。
那是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须发蓬乱,双目无神。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血衣,身上依稀可见的斑驳疤痕早已淡退,应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凤举悄然打量着,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十指都带着厚重的茧,但极为修长。
“先生!”凤举上前,笑容极尽柔和。
男人木讷地抬起眼帘,眼神渐渐有了些许神采,他先是疑惑,而后,将视线移向四周。
长久的禁锢让他的精神有些迟缓。
安静,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去观察思索。秘牢,仍是那间秘牢,两年前他噩梦的开始。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凤举放缓了语调,问道:“先生,在《共工水经》内,堤坝修筑篇共记载了六种堤坝模式,十一例工程注解。”
“不!不对!”男人忽然摇头,声音沙哑道:“是七种,十三例。”
凤举笑了,她亲手打开男人手上的镣铐,说道:“公输先生,您自由了。”
鬼手巧匠,公输氏后人,那个两年前因修筑堤坝意外溺亡、连尸骨都未曾找到的堤坝设计者,杨固,《共工水经》的著作者。
以公输氏称谓,是对他的认可与尊崇。
“自由……”杨固嗫嚅着这两个字,凹陷的眼眶霎时一片通红。
被禁锢两年有余,不见天日,不得解脱,终于,终于……自由了吗?
“是,您自由了!因为潘充已被定罪。”
杨固闻言,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道:“潘充被定罪?那……河堤……”
凤举肃然点头:“如您所想,上月春汛,河堤冲垮。”
杨固猩红着双目,眼泪夺眶而出:“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潘充那个千刀万剐不足惜的畜生!当年我发现他命人在堤坝上偷工减料,便苦心相劝,可是无用啊!”
“若凤举猜得不错,先生正是因发现了问题,才被他囚困在此。”
杨固含泪点头:“不错,他留我在此,要我用公输氏古传的机关筑城术改造他的宅邸,我不肯,他便用刑百般折磨。后来,见无论如何都无法使我妥协,他说,公输氏后人堪比奇宝,要将我当做物品一样保存到死!”
将人当做物件禁锢收藏,潘充扭曲的心态简直令人发指。
凤毓怒道:“这个潘充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慕容灼嘲弄地冷哼一声:“公输氏的价值在于其鬼斧神工的技艺,技艺无用武之地,留人有何用?”
可惜,潘充的心思已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忖度。
凤举郑重地对杨固拱手作揖,掷地有声:“先生,往事已矣,不可追溯,为使洛河郡百姓不再受灾祸之苦,新堤修筑恐要劳累先生了。”
凤毓精神振奋道:“不错,向大人已经召集百姓上工,若能得公输先生相助,赶在播种期前修筑好堤坝绝非难事!”
凤举未抬头,始终弯腰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两袖华色迎着微薄的阳光款摆,将灼灼红光与翱翔的金丝凤凰照入了杨固的眼底。
华艳,尊荣,风骨卓然,在杨固心中激起一股震撼。
“不知这位贵女是……”
“华陵凤氏,凤氏阿举!”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机关筑术
依凤举之意,是打算先请鬼医沐景弘为杨固调养身体,尤其他的左腿,因受刑整个小腿都向外扭曲,行走十分不便。
然而杨固坚持要先去堤坝前看上一眼,无奈,凤举只好请凤毓小心照看。
“五哥,请你务必好生安置公输先生,往后他对我们凤家或许会有更大的用处,万不可让他有丝毫损伤。”
凤举特意将凤毓叫到了无人之处,郑重其事地叮嘱。
“阿举,你放心!”
凤毓虽有不解,但经过这段时日,早在无形中对凤举形成了一种敬畏,但凡是凤举开口,莫说是他,便是他父亲凤琰,也不会有所质疑。
秘牢设在潘府地下,极其隐秘,应凤举要求,凤毓留了一拨人在外看守,高泰和吕兴二人也被看押在内。
出了秘牢,待凤毓带着杨固离开,慕容灼站在凤举身后,清寒的蓝眸中泛着一丝黠光。
“你将这秘牢与两名酷吏留着,给何人用?”
凤举唇角一侧邪气地勾着,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事情我已吩咐柳衿去做,只是柳衿毕竟只有一人,我仍是不安心。”
不必她明说,慕容灼便已明白她所指为何。
“稍后送你回去,本王便去助他。”
“嗯!”凤举应了一声,忽然沉默了下来,似在想着什么。
忽然,她转身看向慕容灼。
“灼郎,你方才可听到公输先生提及,公输氏古传的机关筑城术?”
慕容灼看着她清亮摄人的眸子,不由得怔愣片刻,随后便是清浅莞尔。这个狡猾的女郎,真是什么都不肯错漏。
不待她明问,慕容灼便十分肯定地说道:“是真的。”
见凤举呆呆地仰着脖子看他,那模样竟有几分娇憨,他不由自控地伸出手,屈指在凤举额上轻敲了一下,再次确信地说:“春秋战时,公输氏的机关筑城术,使得晋国城池固若金汤,强敌难犯,这是真的。”
凤举满怀心事,只是下意识抬手抚着额头,并未在意慕容灼的动作如何的亲昵。
“灼郎为何能如此肯定?”
“本王曾特地去寻过战时古城的遗迹,虽基本已被夷为平地,但地层下方仍可看出一些地宫机关设计的痕迹,机巧精妙可见一斑。再者,你应也留意到了公输先生提及机关筑城术时的反应,显然他确实知晓这门技艺,至于他掌握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春秋战时距今已有千年,公输氏的技艺得以传承保存下来的即便只是少数,但若应用得宜,必也能获益匪浅。
凤举敛眉沉思着,手中的扇柄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下颏,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红疹都被她蹭红了。
慕容灼蹙眉,将她的手固定住。
“本王知你想什么,只是现下考虑这些为时尚早,暂且搁置吧!走,本王送你回去。”
从未晞手上接过纱笠为凤举戴上,便拉着她往潘府外走。
凤举像条尾巴似的被慕容灼拖着走,暗暗点头:如今考虑战事城防,确实为时尚早,出来也有段时日了,还是先将洛河郡的事情了结,然后……
想着,她神色莫名地看向了慕容灼的背影。有些事,不做,总是难以心安。
灼郎,我为你再赌一回,愿君莫让凤举失望。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杀手劫囚
郡府大狱。
在许多受潘充所害、蒙冤入狱的囚犯被释放之后,大狱内便显得有些空寂了。
府衙过半人手都被调拨去安置灾民,看守大狱的人少之又少。
夜,悄无声息。
潘充仰躺在草垫上,白胖的手摊在身边一下一下地敲着,口中哼着小曲儿,除了形容狼狈,看上去竟颇为惬意。
在他斜对面的牢狱内,一人穿着破烂宽大的衣衫,抱膝埋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潘充斜眼看了对面一眼,嘴角扬起,带着些有恃无恐的嘲弄。
“小兄弟,你这么片刻不歇地盯着本官,不累吗?”
柳衿埋在腿膝间的俊脸僵硬了片刻,却仍旧未动。
大小姐说过,潘充此人十分狡猾,能识破他并不奇怪。
潘充哼笑了一声:“凤家就派你一人盯着,管用吗?”
柳衿无声。
潘充优哉游哉地叹了一声,继续枕着手臂哼曲儿。
忽地——
入口处墙壁上的火焰随着风向跳动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竟敢……”
狱卒的话戛然而止,两三声惨叫过后,一伙黑衣蒙面人闯入了潘充的视线。
他扭动着脖子坐起身,说道:“你们来得也忒慢了!”
一个黑衣人刚要打开门锁,柳衿自草垫下抽出长剑,踹开虚掩的牢门便冲了上去。
进来的五个黑衣人一惊,但他们反映极为机敏,企图三人缠住柳衿,两人将潘充带离。
“大小姐要的人,谁也休想动!”
柳衿冷言说罢,手中剑光一闪,一个黑衣人便被贯穿了喉咙。
如此高卓剑术让黑衣人们心头一凛,顾不上救出潘充,一齐合力向柳衿攻击。
外面蓦然传来厚重的大门紧闭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打斗声和惨叫。
柳衿和黑衣人们稍有迟钝,都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转眼五个黑衣人只余下了三个,三人围着柳衿交换了一个眼神,做出佯攻之势虚晃一招,转身便要向外撤退。
潘充焦急地抓着栅栏大喊:“你们不能走!”
然而谁能顾得上他?
柳衿提剑便追,前面的三个黑衣人却忽地停了下来,在他们前方,两个黑衣人被逼着倒退进来,浑身紧绷。
随着两人一步步后退,一道清寒的白影提着血剑,缓步而入,不屑的眼神,宛若夜色中奔腾的狼王,藐视着自己的猎物。
三个黑衣人同时瞪大了眼睛,若是他们没记错,留守在外面分明有十人,怎么片刻之间便只剩下两人了?
“北燕长陵王?”
终于,他们看清了那双妖异冰冷的蓝眸,同时,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劫囚而已,居然动用特训的杀手,手笔不小,说罢,谁的人?”
五个黑衣人缄口不言,眼神狠厉,提剑做最后一搏。
慕容灼唇角斜勾,既然如此,这些人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看向黑衣人身后的柳衿,说道:“杀!”
两个顶尖高手,前后夹击,纵是黑衣人再如何出手狠辣,训练有素,却也如瓮中之鳖,顷刻毙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国七杀
余下最后一人,身上的黑衣早已被剑风刮成褴褛。
“你,说吗?”慕容灼问。
可惜黑衣人眼神决绝,横剑自刎。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潘充肥胖的身体滑落在地。
“这批人着实不俗,十五个,怕是他们的主人也要心痛了。”慕容灼冷笑着说道。
这些人尚算不得一流杀手,但也不算弱了。
柳衿沉默上前,扯开了其中一人的后衣领,在黑衣人的后颈处刺着一星一月。
接连撕开三人的衣领,皆是如此。
“果然!”柳衿低声道。
慕容灼盯着那刺青,饶有兴致地挑眉:“七杀阁?”
“慕容郎君也知晓七杀阁?”
“闻名三国的杀手堂,并非只出现在你们南晋。能让七杀阁出动十五个人,若非是花了天价,便是与七杀阁关系匪浅。”
慕容灼走向牢狱,潘充惊恐地向后瑟缩。
“老贼,本王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着,一手将潘充打晕,吩咐柳衿将黑衣人处理干净。
……
短短几日,凤举已渐渐习惯了每日一早睁眼,便看到身边多了一个艳色倾城的……男宠!
在慕容灼完全称得上不眠不休的照顾中,凤举的病情也在迅速好转。
同时,吏部的委任诏也来得比所有人所想的都快。
凤毓的都尉一职,沈晚阳的监御史一职,还有其他几个稍小的职务并没有变化,最大的变动便是向崇暂代的郡太守一职有了正式的人选。
“这个许昌舟,方才上任,庸才一个却处处都要指手画脚,他是想将这洛河郡再搅乱吗?”
站在院中都能听到凤琰的怒斥声。
许昌舟,便是新上任的洛河郡太守,在此之前一直任洛河郡郡丞。
向崇说道:“这许昌舟也是忠肃王一手提拔,狡诈不如潘充,但也是一丘之貉,他处处插手,不过是新官上任,急于揽权。照我看来,完全不必理会此人,洛河郡的几个紧要职务都在我们手中,我们只管专心让洛河郡的一切回归正轨,他又能如何呢?”
沈晚阳犹豫道:“这确实是当下唯一的办法,只是……未免便宜了他。”
一屋子的人都静默了。
他们确实可以不必理会许昌舟的指手画脚,但许昌舟既已是洛河郡名义上的父母官,一旦洛河郡被治理完善,即使他毫无作为,这也将算作他上任后的政绩。
这般情况想想便让人觉得不甘,凭什么呢?
凤瑄轻咳了两声,叹道:“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堤坝修筑、粮种分发、民舍重建,样样都迫在眉睫,总不能为了与一小人争一时长短,便置百姓于不顾吧!”
沈晚阳急忙上去帮他拍背。
他们这一屋子男子皆是胸怀坦荡的谦方君子,扎堆探讨了将近一个时辰,竟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凤琰心中憋闷,无意识地望向敞开的门扉,目光一扫,定睛一看,门外地上露着一小截绯红色的绸缎。
“阿举!”凤琰颇有些郁卒地冲着门外喊道:“你不进来一同商议办法,怎么在门外躲清闲?”
第三百二十章 家族重任
凤举正靠在门外晒着太阳,听屋内众人商议听得入神,乍一听到这句话,她愣了愣神。
慕容灼几不可察地扬唇,悄声戏谑:“看来你已成功收服人心,树立了威信。”
整屋的男子商议正事,却会来要求她一个女郎一同商议,这便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灼郎如今不也深受城中百姓敬畏吗?”
凤举直起身,端着一贯的笑容走入厅中。
满屋注目,不知不觉,她已成为了这些人的主心骨。
“族伯,那许昌舟既然要插手揽权,便由着他吧!”
“阿举,你此言何意?我们好不容易将洛河郡掌控,岂能拱手他人?”
凤举在厅中踱了两步,纤指拨弄着扇骨,说道:“许昌舟原为洛河郡郡丞,潘充获罪,他么,果真能全身而退吗?忠肃王将此人推上位,实是太心急了。”
向崇沉思道:“若能将他也定罪,忠肃王再想举荐人继任太守之位便有些难了,只是我们苦无证据。”
“证据,也许会有呢!”凤举神色淡淡的,说道:“许昌舟想插手,我们若置之不理,一来让他平白抢功,二来给他反告凤家独断专权的机会。既如此,何不彻底放手,将事情全砸到他头上?当下民心迫切,当日潘充能煽动灾民围堵凤家,如今,若是许昌舟无能统筹全局,不出几日,无需我们排挤,百姓也会容不下他,届时,便是我们没有证据给他定罪,陛下也不得不顺应民心罢免他了。”
由近及远,步步思虑。
满屋之人都用一种极为惊诧的目光盯着她。
凤举挑了挑眉梢,说道:“族伯,言尽于此,阿举尚有他事,便先告退了。”
踏出凤府大门,凤举长长地出了口气。
慕容灼戏谑道:“如此情形,你该高兴,何必紧张?”
凤举放眼前方,怅然道:“如何能不紧张呢?眼见目的渐成,我自是高兴,可这也意味着,我渐渐将整个凤氏家族捧到了手中。”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握住。
“我所行的每一步,皆不能出任何差池。”
慕容灼眸光沉沉,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将来,有本王为你承担!”
包覆在手上的温度悄然钻入了心扉。
哪怕此话当不得真,至少这一刻,有一个人对她说,愿为她分担。
……
要牵出证据,只能从潘充身上着手。
两人再次踏入了潘府地下的秘牢。
“高泰,吕兴,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若无本官,焉有你们今日?你们这些人,当真以为本官再无法翻身了吗?本官的路还长着呢!”
潘充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秘牢内回荡。
吕兴尖着嗓子说道:“大人,您也别怪我们,连您都落得这般下场了,我等也是被迫无奈啊!小的劝您还是趁早将贵人要的东西交出来,也免得逼小人们对您动手。”
“哼哼!”潘充冷笑,“都想要本官手上的东西,有那么容易吗?那是本官的保命符,本官会如此轻易将自己的命交出去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酷刑逼供(一)
“潘大人的骨头比凤举预想的要硬上许多啊!”
慵懒的声音传入耳中,潘充阴狠地瞪向门口。
高泰和吕兴忙谄媚地行礼:“贵女!长陵王!”
此时的潘充早已不复当初养尊处优的姿态,身上伤痕遍布,无比狰狞。
“没想到啊,华陵凤家的嫡女,小小年纪,竟也是个歹毒蛇蝎。”
“歹毒蛇蝎?”凤举似是听到了极好听的笑话,哑然失笑,“莫非潘大人认为,自己是大雄宝殿之上的佛祖吗?”
潘充细长的眼睛眯起,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潘大人,东西呢?”
“呵,没有!”
“无妨,总会有的。”
凤举坐在一个方凳上,扫向高泰、吕兴。
“都说你二人为潘大人效命多年,还创了一百二十八种酷刑,但凡是他想撬开的嘴,没有你们撬不开的,可为何过了一夜,潘大人的嘴还是如此紧密?”
“这……”高泰弯腰道:“贵女,这潘充他、他肉厚嘴紧,您再给小的们一些时间,小的们一定、一定能让他松口。”
凤举摆了摆手。
两人会意,转身立刻眼神发狠地瞪向潘充。
吕兴拿出一整排长短粗细各异的银针,高泰将一张人体经络图悬在了潘充面前,粗壮的手臂将他牢牢摁住。
吕兴说道:“潘大人,这图您可还记得?”
潘充死命瞪着那张图,嘴唇都在发抖。
“这还是大人特地请一位老郎中绘制的,经络图绘成之后,您便拿那位老郎中试验,小的至今都记得那老郎中当时叫得有多凄惨。”
吕兴拿起一根约五寸长的银针,指着经络图上某个穴位说道:“大人记得吗?从这个穴位刺进去,针入肉三寸,再用第二根往里楔,然后第三根,第四根,彻底撑开了,再将细细的白盐填进去……”
饶是慕容灼这般刀口舔血之人,听到如此阴损的酷刑,都禁不住皱眉。
他默默将手放在凤举的肩头,发现她身体僵硬,隐隐在战栗着,可从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啊——”银针没入,潘充疯狂地惨叫着。
可当最后一根针没入,吕兴真的如他所说的办法将细盐塞进了被撑开的皮肉,潘充浑身都被血汗打湿,仍然硬气。
“哈哈哈哈,拿本官玩剩下的来对付我,你们也就这点能耐吗?”
凤举走到近前,打量着潘充满身的伤口,无奈地摇头:“潘大人真是想不开啊!”
盐入皮肉,潘充疼得紧咬牙根。
凤举的视线从木架上那一排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刀具上一一掠过,挑出一把锋刃最薄的捏住手中。
“哎,那刀利得很,贵女可要小心啊!”高泰粗着嗓子提醒。
慕容灼皱了皱眉,站在她身边,说道:“本王来!”
“不用。”
在潘充惊惧的注视中,凤举将薄薄的刀身贴在他的肚皮上拍了拍,冰凉的触感惊得潘充浑身汗毛倒竖。
“潘大人,再问一次,东西在何处?”
潘充硬着头皮冷笑:“没有。”
“哦!”凤举漫不经心地点头,薄刃贴着肥厚的肚皮慢慢地割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酷刑逼供(二)
汩汩的鲜血顺着肚皮淌下,潘充的惨叫声刺得人耳膜发颤。
看着那薄如蝉翼的皮肉渐渐脱离潘充的肚皮,凤举胃里顿起翻腾,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
“听闻当年潘大人上任第一天,在府中设宴,将一个年方十三的美貌少女活活烹煮,当众割下她身上的肉享用,还说世间最鲜美的便是人肉,而人肉中最鲜嫩的便是婴儿与少女。可我看大人的……”
她幽冷的目光瞥向了高泰、吕兴二人,看得两人头皮发紧。
“听闻潘大人每日都要用人乳沐浴,你们可知?”
“知、知道!”两人忙不迭点头。
“原来确有其事啊!”凤举笑着看向潘充,“潘大人,想尝一尝吗?”
潘充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扯着喊哑的嗓子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这点威胁便能令本官就范?哼哼,本官知道,你不敢杀我!我死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便再也得不到了。”
“不敢?”
凤举笑着用扇子敲在刀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鲜血从刀尖滴落。
“你觉得我不敢吗?得到你手中的东西,固然能获益,但纵容是得不到,此次我们在洛河郡也算收获颇丰了,并不会有任何损失,潘充,你的命与你手中的东西一样,不过可有可无。”
随手将刀刃扔回木架,她捏着细盐慢悠悠地洒在潘充的伤口上,潘充尖叫着,浑身发抖。
“潘充,你不必再对忠肃王与楚家抱有希望了,你如今面对的是华陵凤家,而非任你鱼肉的博阳凤家,你觉得我会忌惮吗?你若实在不肯说,我留着你的命毫无用处,你若说了,或许,我尚会网开一面。”
说着,她微微一笑。
“我想潘大人仍需要些时间思考,无妨,一百二十八种酷刑,从头到尾轮一遍,这段时间足够大人慢慢思考了。”
出了秘牢,吕兴小声问道:“不知贵女还有何吩咐?”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许他入睡,用你们的方式给我好生伺候着,回头会有人送参汤来,如何吊住他的命,我想你们应当有经验。”
“是是,小的们明白!”
凤举和慕容灼走远了,高泰与吕兴长长出了口气,双股直发软。
“这位贵女下手之狠,真是不逊于你我啊!”
“该死的潘充,若非他死活不开口,咱们也不必提心吊胆跟他耗着!”
……
“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
马车上,慕容灼凝视着凤举,看着她强忍不适,忍到眼角发红,脸色苍白。
凤举压抑着肠胃里的翻江倒海,自嘲地笑着,语气淡漠:“灼郎也觉得凤举残忍狠毒吗?”
“本王是……”慕容灼喉头哽了一下。
作为一个女郎,凤举的做法确实太过极端,完全与她的身份年龄不相符合。
但,这不是重点!完全不是!
“本王是怜惜你,你不明白吗?”
慕容灼几乎是压抑着,低吼出声的。
在那般优渥的环境中长大,本该是个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的少女。
可究竟是怎样的伤痛才能逼得她变成这般模样?
凤氏阿举,阿举……
看着你被噩梦纠缠,整宿难眠,看着你逼迫自己学会狠毒,与那些蛇蝎豺狼相争,本王怜惜你,心疼你,你明白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博阳义子
蓝眸里炽热的光芒,清澈而真诚。
他所说的怜惜,是发自真心的情感。
凤举怔怔地看着,胸口一阵阵的发烫。
“不论原因为何,狠毒便是狠毒,有何资格自怜自悯?”
自嘲地说罢,胸口翻腾,凤举匆忙跳下车,跑到道旁呕了起来。
如今,她已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恶心那些血腥,还是恶心自己……
看着她如此难受,慕容灼冷肃的双眉紧拧着,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必须尽快在南晋打出一片天下!
……
回到博阳凤府,正巧迎面遇到沈晚阳扶着凤瑄准备离开。
凤举脚步一顿,凤眸中光芒闪烁。
慕容灼霎时便明白了她的意图,说道:“本王先回去。”
有关凤家内部的事,他不便在场。
凤举点头。
“族伯暂不急回府,阿举有些话想与族伯一谈。”
两人就近寻了一处亭台,沈晚阳自觉候在不远处的浮桥上。
“阿举,你想说的可是有关晚阳之事。”
凤举颔首:“想必四伯父已将阿举的提议告知族伯了,未知族伯是何意?”
“哎!”凤瑄叹息着,看向远处的沈晚阳,说道:“自从远儿过世,我膝下无子,府中诸多事务只能凭这一己残躯勉力撑持,确实有些艰难。晚阳啊,确是个品行中正的孩子,这段时日有他在我府上,事事亲躬,对我与夫人也是视若双亲,百般孝顺,我与夫人都很喜欢他。所以,只要他也愿意,我们愿意收他为义子,待他也会视如己出。”
凤举微微一笑,说道:“如此,阿举实为族伯与晚阳感到高兴,四伯府上有五哥在,七伯府上有晚阳义兄,此后我凤家博阳这一脉,便再无人敢欺了。”
凤瑄望着凤举,真心感慨:“阿举,我们凤氏一族,主家能有你这样一个嫡女,实是有福!”
两人谈罢,凤瑄看得出凤举与沈晚阳有话要说,便先行出府在车上等候。
待看不见凤瑄的身影了,沈晚阳轻声说道:“瑄公近来的身体总算是有了些许起色。”
凤举道:“族伯方才与我说,这有大半是你的功劳,有你在他身边操持府中的事务,他便能安心休养。”
沈晚阳摇了摇头:“是我该感激瑄公,我自幼便没了双亲,孑然一身,靠邻里相济,吃着百家饭长大,从不知上有高堂是何种滋味,这段时日,瑄公与夫人待我如亲子,让我心中甚是感慨。”
对于双亲的依恋,凤举能理解。
她笑了笑,说道:“既然他们将你视如己出,你也将他们奉若高堂,怎还称‘瑄公’与‘夫人’?义兄,你该试着改口了。”
沈晚阳背脊一僵,蓦然转身看向凤举,悲喜交加。
“瑄公……不,那……当真?”
凤举郑重点头:“义兄,为你谋一个身份,原是为了你与明雪的姻缘,而今,你虽名为七伯父义子,却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往后博阳凤家西院一支,便要靠你撑持了,你不再是孑然一身,望你明白自己肩负的担子有多重。”
第三百二十四章 自荐枕席
“沈晚阳明白,我此生,为明雪,为义父义母,为凤家。”
凤举扬眉一笑,望向了华陵城的方向。
“从此往后,博阳凤家便是你的家,你的根,但你的前路却不能仅止于博阳县,明雪还在华陵等着你。”
“我明白。”
成为博阳凤家的义子,他便不再是那个永远攀不上裴家高门的寒门子弟,他如今有家族背景,有一郡监御史的官职,有了靠近心上人的机会。
但这还不够。
想要与华陵裴家的嫡女共结鸳盟,他必须在现在的条件下奋力向更高处攀登。
……
辞别了沈晚阳,凤举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发现一个婢子正候在院子里。
未晞惊奇道:“咦,那不是宁女郎身边的翠儿吗?”
凤清宁啊……
凤举若有所思地望向慕容灼的屋子,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者是……旁的什么心思吧,总之,她鬼使神差的便放轻脚步走向了那扇门。
翠儿看到凤举走进院子,刚要开口,被凤举一记莫名的眼神震住,僵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屋内。
凤清宁穿了一袭淡水绿的长裙,纤纤袅袅,如风中垂柳,格外的柔弱动人。
悄眼看一眼慕容灼,美丽的双颊泛着绯色,眸中泛着羞怯的水光。
“灼郎,快至晌午了,这些膳食皆是清宁亲自下厨烹制的,还望灼郎勿要嫌弃清宁手拙。”
慕容灼的视线落在那些品相精美、香味也颇为诱人的膳食上,看得竟似十分认真。
这细微的动作却令凤清宁从最初的忐忑顺便变作狂喜。
不仅是她,就连门外的凤举都惊讶了。
以慕容灼一贯的做派,她以为,他会毫不留情面,看都不会看一眼。
难道,不该是如此的吗?
莫非,他对凤清宁……
就在凤举胡思乱想时,凤清宁已开始殷勤地将一块软糕夹入碗碟。
“灼郎,请……”
话未说完时,慕容灼冷漠地说:“阿举不在。”
凤清宁的手在空中一滞,依旧优雅地将软糕放入碗碟。
“清宁知道,不过,清宁正是特地来寻灼郎的。”
放下筷子,凤清宁保持跪坐的姿势,垂着头,语调中带着女儿家的委屈。
“之前,母亲与兄长向灼郎提及,让清宁跟随在灼郎身边……”
“本王已拒绝了。”
“清宁知道!清宁仅是凤家庶支之女,不敢与阿举相比,也不敢与她相争,但清宁是真心爱慕郎君,我不敢多求什么,只求能服侍郎君便可,即便……即便是不要名分。”
慕容灼神色冷峻,说道:“本王已然讲明,本王身边只有阿举一人。”
“灼郎,是清宁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凤清宁忽然抬头,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仰望着慕容灼。
“灼郎乃当世英雄,将来灼郎身边的女子又岂会只有一人?清宁明白,这仅是灼郎的托词。”
托词?
慕容灼皱了皱眉,当真开始思考凤清宁的话。
他的身边,将来会有很多女子吗?
他的沉默却让凤清宁更加笃信自己的想法,扶柳之姿缓缓站起,贝齿轻咬,带着泪珠的脸颊泛着羞红。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人一生
“灼郎!”
柔弱酥骨的一声轻唤,凤清宁竟抽开了腰侧的锦带,水绿外衫霎如湖光微澜层层掀开,露出了如雪香肩,纤腰一束。
“清宁别无他求,只愿陪伴灼郎左右。”
“不知羞耻!”慕容灼冷冷地斥了一声,转身便走,走出几步时,他脚步微顿,背对着凤清宁,说道:“旁人身边有多少妻妾与本王无关,本王想要的,唯有凤氏阿举一人!”
方才他确实认真地想过了,三妻四妾确是司空见惯的常态。但他——
身边若有凤举一人,一生足矣。
“灼郎!”
凤清宁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与自尊,逼着自己做到这一步,她不甘心。
快步上去想要抱住慕容灼的腰身。
慕容灼走得飞快,孤男寡女,终是不便,阿举也快回来了。
可就在开门一刹,四目相对,慕容灼脚步骤停。追在他身后的凤清宁跑得太急,结结实实抱在了他腰上,俏脸在他背上撞得生疼。
凤举站在门口,笑意清浅,眼神莫名。
被她盯着,慕容灼后背一寒,抬手便甩开了凤清宁。
“本王什么都没做!”沉着脸,生硬地为自己辩解,大概唯独他自己知道,冷峻的表情下藏着如何紧张不安的心。
凤清宁被他毫无轻重地甩到地上,娇嫩的手肘处瞬间蹭得血红。
凤举表情淡淡的,只字未语。
慕容灼耳根发红,约莫是急的,但瞪了凤举片刻后,紧张感渐渐淡去,他越想越不对。
自己坦坦荡荡,与那女人本就没什么,为何要紧张心虚?
见鬼了!
“本王真的什么都没做!哼!你不信便算了!”
这一句,理直气壮。
俊俏的下巴高高扬起,眼尾却带着清冷的光芒横着凤举。
凤举当然知道他什么都没做,但,他却并不无辜,谁让他整日里招蜂引蝶?
“哼,若是你直接回绝,本王又岂会被她纠缠?”慕容灼小声嘀咕。
凤举唇角抽动了一下,他自己长了一张祸水妖颜,桃花烂漫,却来怪她?
罢了,不与此人计较。
凤举走到慕容灼身侧,淡淡地看着地上羞愧欲死的凤清宁。
“清宁族姐,男欢女爱,乃是自然人伦,只是……”
尾音拖长,她忽然用扇柄挑起了慕容灼的下巴,无视慕容灼瞪大的眼睛,说道:“纵然族姐看上了他这副绝好的皮囊,也该顾着自己的颜面,以及,族伯与我们凤家的颜面。此事我只当不曾见过,族姐好自为之。另外,自寻短见、不爱惜性命这种事,我不希望发生在凤家人身上。”
她可不愿自己前脚一走,后脚这族姐便羞愤自尽。
说完,向玉辞递了个眼色,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玉辞帮凤清宁关上了房门,对怔愣在院中的翠儿说道:“等你家女郎出来,便送她回院子吧!记住,不要乱嚼舌根!”
翠儿连连应是。
慕容灼紧随着凤举进屋,摸了摸被凤举挑过的下巴。
说来也是奇了,若是旁人对他做出那般近似调戏的动作,他定会揍得那人满地找牙,可凤举……
悄眼瞥向凤举,蓝眸荡漾着水波,唇色比俊脸上的红晕还要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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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庖厨执念
祸水妖孽!
凤举注意到慕容灼的模样,心中暗暗评价。
一个叱咤天下的绝世枭雄,何以偏就长了一副比绝色美女还要祸水的皮囊?
“本王饿了。”
“未晞,去将灼郎房中的膳食端来。”
“啊?”未晞愣住了,真的……要端吗?
慕容灼冷然道:“那些本王看着倒胃口。”
“哦?”凤举斜了他一眼,“我看灼郎方才盯了许久,还以为清宁族姐的手艺颇合你的胃口。”
“本王那是在……”慕容灼的话戛然而止。
他那时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可凤举这反应……
蝶翼般的长眉一挑,带着三分得意,三分邪气,三分探寻。
“你在吃味?”
凤举眸子里一道暗光闪过,唇角依旧浅浅勾着:“灼郎多虑了。”
慕容灼抿着薄唇,看上去心情甚佳,先吩咐未晞另去准备午膳,而后,手肘撑在凤举面前的长几上,蓝眸专注地盯着她。
“本王方才只是在想,你可会厨艺?”
“阿举手拙,从未近过庖厨。”
慕容灼想想也是,单是她那栖凤楼里便有十几个婢女侍候,她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
“你当真不曾为任何人下过厨?”
凤举眸光瞬间黯然,沉默了。
慕容灼的脸色也阴了下来,看凤举的表情便知,又是萧鸾!
“你也为本王下回厨吧!本王要求不高,一碗粥,或者,一碗面。只要吃不死便可。”
看到凤清宁端来的饭菜时,他所想的正是这个。
从前在军中,他常听那些有家室的将士们感慨,如何思念家妻做的饭菜,有时还会看到一些人,明明军中的伙食甚好,他们却捧着从家中带来的干粮,吃得津津有味,一脸幸福之色。
那是他不能理解的。
但他现在就是想让凤举给他做一回。
凤举不知他这么多的想法,只是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也禁不住顺口问了一句:“便是吃不死人,可若是味道古怪,实难下咽呢?”
慕容灼毫不犹豫:“那本王也会咽下去。”
凤举怔了怔,佯作漫不经心地偏开了头。
也许慕容灼自己并不知晓,他无意间说出的一些话,看似寻常,却总能猛烈地触碰到凤举心中的丝弦。
慕容灼见她不说话了,皱眉追问:“你何时给本王做?”
“……”凤举偏着头,装着不曾听到。
“本王不嫌弃你做得难吃。”
“……”凤举默默地将长几上摆放的糕点推到他手边。
慕容灼瞪了一眼,冷着脸说:“本王不要这个,要你亲手做的。”
凤举眉梢跳动,她觉得慕容灼定是受了何种刺激。
“凤氏阿举,本王与你说话呢!”
凤举保持着淡然姿态,微笑:“灼郎,你若是对凤家的膳食不满意,我会命人寻几个新厨子来,或者,寻几个擅做北地膳食的厨子。”
“……”
慕容灼不语,俊脸更沉了,原本还未曾多想,可这时见凤举百般推辞,他便又想起了萧鸾。
难道,她就只愿意为萧鸾一人做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最后期限
未晞很快便率人端来了午膳,比起前些日子,最近府上的膳食变得颇为丰盛。
未晞将碗筷摆放到慕容灼面前,他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起身便走。
“慕容郎君这是怎的了?”未晞疑惑。
凤举暗暗叹息。
挽起衣袖,操着刀勺,无怨无悔,像个傻子一般费尽心思为一个男人下厨,她不愿再做那么愚蠢可笑的事了。
拿起汤匙,看着满座的菜肴,想起慕容灼房中那些,凤举也有些食难下咽了。
这洛河郡,还是尽早离开吧!
……
在凤家将所有灾后事宜都砸到许昌舟手上之后,第二日,无所作为、胡乱指挥的许昌舟便被愤怒的百姓围攻了。
许昌舟叫嚣着要以暴乱之罪命郡尉凤毓拿人,凤毓无动于衷,他便只能顶着沸腾的民怨闭门不出,府门都被百姓砸出一个大窟窿。
但如此终非长远之计,拖三两日尚可,再长,最终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釜底抽薪的关键,仍在潘充身上。
耐着性子等了两日,凤举日日不是练琴,便是写字。
慕容灼虽与凤举赌气,却破天荒寻了一些书在看,有史书,有关于大晋地貌民风的杂书。
这一点让凤举意识到,慕容灼,真真切切地在精进转变。
终于到了第三日。
慕容灼一早便在门外候着,像是料到凤举今日必会外出。
凤举了解慕容灼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是他能将下厨之事记上两三日,着实让凤举有些讶异。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
潘府地下秘牢……
“贵、贵人来啦?”高泰魁梧的身形佝偻着,战战兢兢。
凤举一看便知,潘充仍然不愿开口。
慕容灼握上了长剑,潘充如果实在不愿松口,便只能杀了他。
吕兴以为他是要处置了自己,忙不迭抖着嗓子说道:“其实也不是全无成效的,依照小人的经验,那潘充马上就要熬不住了,他、他马上就要开口了。”
“哦?”慕容灼冷煞的眸子横着吕兴,说道:“今日是最后期限,若是……”
“小人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连续三日都不曾合眼,加上日日受着令人生不如死的酷刑,潘充的精神力已将近极限。
“潘充!”
听到凤举的声音,潘充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神情呆滞。
高泰拎起一桶冰水,从潘充头顶浇下,潘充的眼睛霎时恢复了几分神采。
“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然而,你似乎令我失望了。”
潘充沙哑地笑了两声,有气无力:“别白费力气了。”
“潘大人,您别不识好歹!”吕兴尖叫一声,作势便要再次用刑。
凤举抬起扇子,阻止了吕兴。她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在潘充眼前悠然踱步。
“潘大人,这两日你虽未想通,但我却想清楚了一些事。你留着东西必是做保命之用的,但眼看你这条命已是奄奄一息,你却仍不愿交出,所以我便在想,你留着东西是否并非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以子相诱
尽管潘充低着头极力掩饰,但凤举与慕容灼都察觉到了他那一闪即逝的异样。
凤举的食指指腹描摹着扇骨上的花纹,淡淡一笑。
“潘大人年过不惑,妻妾成群,家大业大,难道便不担心百年之后无人延继香火、承继家业吗?”
这一次,潘充没有冷笑,没有说话。
凤举莞尔,声音淡漠:“潘大人,东西在何处?”
“不必虚张声势,孩童把戏,你以为便能唬得了我?你不可能知道的。”
“是吗?潘大人当真觉得,你将令郎藏得很好吗?”
“你……”潘充骤然瞪大了眼睛,可面对凤举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又立刻收敛了情绪,自嘲地笑道:“没曾想,我潘充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不过,你纵使猜到了又能如何?你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找到令郎的藏身之处,是吗?潘充,你是否太低估我华陵凤家?单是我母亲名下的商户便遍布各处,那些皆是耳目,想要寻一个人,又有何难?前日我刚收到令郎的小像,三岁大的男童,很是惹人疼爱呢!”
潘充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血沫从齿缝中涌出。
“潘充,我凤家是何等门第,我父玉宰又是何样人物,但反观你上头的人,他们可是请动了七杀阁,你认为,哪方更值得你信任?”
在潘充心里迅速做着衡量时,慕容灼声音清冷地说道:“七杀阁行事狠绝,一贯奉行一个作风,斩草除根!”
最后四个字,吐得缓慢,字正腔圆。
凤举也不再着急,静静看着潘充不断变换着神色。
终于——
“你们……不能动我儿分毫。”
“凤家不会对一个三岁小儿下手。”
“交出东西,我必死,我儿无人照料,同样免不了一死。”
“直至成家立室,令郎都会衣食无忧。”
潘充犹豫着看向了凤举。
凤举眼神坚定地说:“凤家,从不食言!”
潘充闭上了眼睛,说道:“两本账簿,都在小儿的瓷枕内,摔碎瓷枕,里面有一个精铁匣,钥匙藏在小儿脖颈上的金锁内。”
出秘牢时,凤举的脚步缓慢而从容,可当彻底离开秘牢的刹那,她便足下生风一般急赶。
慕容灼诧异地盯着她,问道:“你何时开始寻找潘充之子的,本王为何不知?”
“没有!”
“什么?”
“我只是猜测,并未派人找寻,方才是骗他的。”
“你、你……”慕容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忽而哑然失笑。
果然是个狡诈的女郎!
“时间紧迫,你要如何去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赶到了马车前。
凤举停下脚步,回头冲着慕容灼挑眉微笑,那笑容,明媚,骄傲,令慕容灼心如鼓擂。
“我说凤家耳目遍地,这句,不是骗他的。”
慕容灼喜欢看她如此洒脱自信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笑道:“狡诈的女郎!”
凤举仰头看着他,怔住了。
慕容灼此人平日总是冷若冰山,但他若真心笑了,那笑容……阳光,温柔,率性,宠溺,令人……
凤举感觉额上被敲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她慌忙转身上车,按住了不受控制的心口。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古人诚不欺我!
阿举啊阿举,你不可如此沉迷于美色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深夜被劫(一)
潘充并未将幼子藏到远处,只是在与博阳县隔了一座山的邻县。
所以消息传到商行后的第二日,东西便被送往博阳县。
凤举总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商行之人从车上的粮袋里掏出两卷账册,交到她手上,她握着东西,提着的心也仍旧没有完全放下。
经过一夜权衡,她最终只将其中一本账册交给了向崇,那本账册上记录着从洛河郡一应官员直至朝中三品大员之间所有的贪墨往来,譬如现任太守许昌舟,譬如工部侍郎蔡章。
事情了结,向崇准备回华陵复命。
凤举此来洛河郡的目的已经达到,疫症也已痊愈,家宴过后,便辞别族亲,离开了洛河郡。
“大小姐,我们为何不与向大人同行?同是回华陵,途中还能有个照应。”
马车驶出洛河郡,玉辞有些不解地问。
凤举自乘车出发便有些心不在焉,玉辞的话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只是忽然合上眼睛,仰头靠在了软垫上。
慕容灼看着她眼睫颤动,便知晓她并非真是在休息,而是独自一人在心中纠结着什么。
时至今日,大多时候凤举所思所想,他确实一眼便能看出,也许这便是默契。
然而今日,他想不出来。
由于凤举要求行得慢些,这天夜里他们只来得及赶到一个偏僻小镇,就近在小镇边缘处寻了一家简陋的客栈。
入夜,慕容灼刚要走出凤举的房间,便听见凤举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灼郎!”
可当慕容灼回头看向她,她却只是浅笑着说了句:“无事,早些休息。”
慕容灼怀着疑惑,在她门外站了片刻才走回隔壁的房间。
小镇本就寂静,而在这边缘地界,四周尽是荒野,不远处还有一片树林,不时传来一阵阵的鸦啼,在这深夜时分,更显得荒僻萧索。
就在凤举辗转半夜,将将有了些许睡意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了房中。
未晞和玉辞尚未清醒,便被人两记手刃打晕。
凤举被动静惊醒,刚一睁眼,明晃晃的剑刃便横在了她脖颈上。
“说,东西呢?”黑衣人压着声音问。
凤举心头一凛,抓紧身下的被褥,佯装不解:“你们要何物?”
“潘充手上的账簿!”
“账簿?那个不是在向大人手中吗?”
“那应该只是其中一部分吧?既然贵女不肯将东西交出来,那只好委屈您跟我等走一趟了!”
随即,凤举便被拽了起来,眼见剑刃离身体远了些,黑衣人想要将她打晕,不料她忽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着黑衣人刺去。
她并不指望能伤到对方,只是借着这一瞬之机大叫了起来。
“啊——”
如此变故让黑衣人有些措手不及,他们皆是习惯了一招索命的杀手,手中的剑想也不想便刺了出去……
“阿举!”隔壁屋内,慕容灼骤然睁开了眼睛。
柳衿几乎与他同时赶到凤举的房间,然而此时,屋内只有未晞和玉辞两人,窗扉大开。
“找死!”慕容灼率先追了上去。
柳衿紧随其后。
第三百三十章 深夜被劫(二)
负责潜入客栈劫人的黑衣人虽只有六个,但当他们策马入林,慕容灼和柳衿刚一赶到,十几个黑衣人便从树上一跃而下,以最迅速凌厉的攻势袭向两人。
不过片刻,慕容灼和柳衿便明显感觉到,这批杀手比上次的更难缠。
身陷包围,慕容灼被缠得有些心烦,听到马蹄声,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黑影人将凤举横在马上,企图趁乱将人带走。
月色下,凤举雪白的绸衫在风中飞扬,一片猩红的血迹深深刺入了慕容灼的眼底。
他缓缓眯起了眼眸。
顷刻间,杀手们猛然警觉,周围的风,冷了——
敢于惹怒一头嗜杀的狼王,注定要在漫天血色中,被撕成粉碎!
……
马背的颠簸,夜风的吹袭,肋下的剧痛,很快便让凤举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能听到,有马蹄声正在追来。
快了!
“这慕容灼真是个妖孽!”
黑衣人咒骂一声,心知自己很快便会被追上,干脆带着凤举跃上了一棵大树,那匹马则继续向前飞奔。
想金蝉脱壳吗?
凤举被黑衣人夹在肋下,头低垂着,对方根本看不到她正睁着眼。
眼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策马逼近,即将从树下掠过。
凤举眸光闪动,忽然想起自己的匕首虽然被打掉了,可刀鞘还在袖子里。
掐准了时间,就在慕容灼从树下经过的刹那,刀鞘从袖管中滑落。
凤举每日清晨都会看到慕容灼练武,他能在练武时将忽然从树梢落下的叶子悄无声息卷入手中。
他说过,自小练武,祖父为了训练他的警觉性,常会忽然向他投掷飞刀,长久以来,养成了习惯。
慕容灼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飞扬,马蹄狂奔,白影飞掠,并未在树下停留。
黑衣人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凤举的唇角却悄悄地扬起一丝弧度。
从树上落下的刀鞘,并未掉落地上被黑衣人发现,但,就是凭空消失了。
在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慕容灼忽然勒住了缰绳,暗暗握紧手中的刀鞘。
“弃马,我们回去!”
若是他方才直接停下,惊动了黑衣人,必会对凤举不利。此时弃马悄然回返,杀他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放跑了马,又带着凤举,一时也走不远,但为防慕容灼两人再折返回来,便决定在附近山林中寻个藏身之处。
凤举被黑衣人架着一条手臂前行,她故意拖着脚尖,在地上划下一条痕迹。
黑衣人在山上寻了一个很浅的山洞,只能容纳两个人,将凤举塞进去,他又寻了些树杈挡在了洞口。
慕容灼和柳衿顺着痕迹很快便寻到了洞口,但为了凤举的安危,两人对视一眼,并未直接靠近,而是装作漫无目的四处查看。
黑衣人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趴到洞口,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换做平常,他必会发现身后的动静,然而今日,外面站着的两人武功都远在他之上,他不敢轻忽。
以至于……
在被人一脚踹出山洞栽了个大跟头的瞬间,黑衣人满脑子都是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