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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清墨     帝色撩人txt下载     帝色撩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铩羽而归

    “父亲是为了国之大义,阿举没有父亲似海的胸怀,不敢相比,但是当自己安享锦绣太平时,却发现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不愿看见、却无论如何都无力改变时,那种绝望与痛苦,父亲一定明白!否则今日父亲便该在鹤亭名士之列,而不是身在朝堂之中!”

    凤瑾那一向稳如泰山、坚若磐石的眸光,在这一刻猛地崩裂,剧烈的颤动着。

    他转身走了几步,不知是在看向窗外,还是临窗粉墙上那幅字,字画上只简单题了两个字:风骨!

    凤举怔住了,父亲此刻留给她的背影,与当初卢茂弘的很像,都有股崖壁苍松般的遒劲苍凉。

    “天下板荡,举国之殇,芸芸士子尚且举目茫然,又岂是你一介女郎能明白的?”

    凤瑾的语气中已经染上了疲惫。

    凤举皱了皱眉头,又是这句话:你一介女郎!

    “好了,你要么去陪你母亲说说话,要么便回你的院子去吧!赈灾派官之事,朝中尚无定论,你先不要搀和了。”

    看出父亲的伤怀,凤举不好再纠缠,转身时忽又说道:“父亲,朝事固然紧要,但对母亲和阿举而言,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那山楂酸枣糕父亲若还喜欢,阿举明日再为您送来。”

    凤瑾愣了愣,直到房门被人合上,他才略带暖意地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吃人嘴软啊!”

    书房外的角落里,沛风和素节目视着凤举远去。

    沛风悄悄感慨道:“大小姐的口才实在了得,竟让家主都有些哑口无言,家主可是清谈辩论的大家啊!”

    “嗯……”素节也不禁低声叹服,大感惊异。

    花园里,哑娘和晨曦陪着谢蕴散步,隔着重重花圃看到凤举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晨曦道:“看来大小姐还是铩羽而归了,也不知她要求家主何事。”

    哑娘想了想,冲着谢蕴比划:请求家主,会不会是与北燕长陵王有关?

    “即便不全是,也必是有所关联的。”谢蕴想了想,又扬唇一笑道:“说服他人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本事,若是别人不允,便真的无可奈何,轻易放弃,那她的路也走不长远。”

    翌日。

    凤举天还没亮就起了身,试衣、修饰妆容,一直不曾闲着,却始终不满意。

    “像了吗?”

    “不像!”

    “如何?”

    “还是……不太对!”

    栖凤楼里,主仆十几个站了一地。

    未晞和玉辞在旁边看着,一个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一个捂着嘴一个劲地发笑。

    “大小姐,您真的打算这样出去吗?万一被人认了出来……”

    凤举略带威慑扫了未晞一眼,道:“万一被认出来,那便是你们不够用心!”

    未晞住了口,苦着脸默默为凤举又换了一顶发冠。没错,正是男子用的发冠。

    “你们只管把该做的做了就是,只要看着像了,出去之后是否会被认出来,那便是我自己的事了,不会责怪你们。”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上楼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了绿春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赴君之约

    “大小姐,夫人命奴婢送个口信过来,明日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春日宴,各府的内眷都要入宫,请您提前有个准备。”

    皇后?

    春日宴?

    凤举将这两个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以前也听凤清婉提过,宫中每年都会在上巳节之后举办春日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回过母亲,就说我知道了!”

    凤府偏门外,未晞和玉辞期期艾艾地望着一辆云纹青帘双驾马车。

    马车并不如何华丽扎眼,但也绝不会被当做是普通人家的车驾。

    “大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奴婢们随行吗?”未晞还是不放心。

    “如今不少人都识得你们是我的贴身婢女,带你们出去岂非不打自招?行了,切莫被人看出端倪,回去吧!”

    声音轻飘飘地传出车帘,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马车驶出了巷子。

    “大小姐如今的行径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未晞蹙着柳眉,无奈地嘀咕。

    玉辞却没她那么杞人忧天,笑道:“这不是很好吗?难道你希望大小姐还是从前的样子?”

    未晞无言以对。

    ……

    明月入怀,清光鉴心。

    大理石雕成的牌楼上,“清光门”三字在阳光下泛着润玉般的皎皎白光。

    清光门,仅次于重紫巷的豪门宅邸区。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穿过清光门,驶入其后的豪宅区,可半个时辰快过去了,一辆古雅的马车始终停靠在一旁,不曾离开。

    小厮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向着车内问道:“郎君,那凤家女郎是否不会来了?”

    “再等等吧!邵公在京中有多处别苑,我昨日忘了这点,她兴许是跑到别处去了。”衡澜之的声音轻缓如风,却十分笃定。

    “驾!驾!”

    忽然,一辆马车在车夫的催促之下疾奔而来。

    小厮生怕被撞上,急忙闪到道旁,正想嘀咕几句,却听见自家主子含笑道:“这不就到了吗?”

    “郎君又没看见车内之人,怎会如此肯定?”

    小厮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辆马车原本已经驶过了清光门,却又猛然停住,重新折返了回来。

    凤举刚想挑帘道歉,便听到小厮在外说道:“我家郎君说了,女郎不必介怀,先赶路要紧。”

    凤举在车内暗暗呼了口气,没想到堂堂衡澜之竟会在道旁等她,更没想到对方会等到现在。

    日上三竿,恐怕那清谈会已经延误了。

    有衡家的马车引导,不过一刻钟之后,两辆马车便并排停在了邵苑门外。

    待下了马车,衡澜之回头一望,登时呆愣当场。

    身后之人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绸衫,外面覆了件轻薄的雪白罩衣,长发用二指宽的红色帛带半束,松松搭在了一侧肩头。

    对方的面部轮廓似也用心修饰过,棱角更加分明,两道眉宇更加浓黑,修长入鬓。

    宽衣博带,青丝如墨,体态修长,眉目如画,堪堪便是个风·流俊俏的世家小郎君。

    凤举学着男子的礼数,对着衡澜之风度翩翩,拱手长揖。

    “澜之兄,久候了。”

    衡澜之眉目间绽开了温暖的笑意。

    “卿卿,你总是令我惊喜。”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初涉清谈

    “可有带纱笠?”

    凤举闻言,即命人自车内取了一顶白色的纱笠。

    衡澜之接过之后,却是直接戴在了凤举头上,手指挑起一边,浅浅一笑道:“你的乔装很好,陌生人定然认不出你是个女郎,只是今日有不少人都是在西山之上见过你的,虽只一面,但难防万一。”

    凤举犹豫地点了点头,心知对方考虑得比自己周全,只是如果一直这么遮掩着,要到何时才能崭露头角?

    她自顾自苦恼着,亦步亦趋跟在衡澜之身后。

    衡澜之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略微俯首低声道:“卿卿勿需苦恼,也不必拘谨,待到你立稳脚跟时,即便是你那族兄凤逸站在你面前,也不会认为你是他熟知的那个女郎。”

    凤举静静抬眸看了他一眼,俊美的侧脸,温润柔和。

    素昧平生,为何便信了他?

    “郎君的谈坐就在我家主人的下首方。”

    清谈会上的坐席称之为谈坐。

    府中侍者将两人引到大厅门口,刚指了一指,便愕住了,在邵公下首哪还有什么空座,早就被慷慨激昂到忘乎所以的一人给无意霸占了。

    “这……”

    侍者有些尴尬,那位客人霸占了贵宾席是失礼,但若自己进去打断谈议,定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衡澜之笑了笑,低声道:“原就是我等来迟,不必拘泥这些小节了,就在末座添置一个谈坐便可,不过要两副软垫。”

    “可……”

    “你放心,邵公那里我会说明,不会累你受罚的。”

    “不敢!小人即刻便去安排!”

    打断别人的谈议是十分惹人厌的,所以这边的动作很轻,只有邻座的两三个人在发现了衡澜之之后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不过也都马上被衡澜之微笑压下了。

    但他们仍然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悄眼瞄着衡澜之身旁之人。

    能被大名鼎鼎的衡澜之牵着手带进颍川邵公的清谈会,身姿又如此秀雅飘逸,会是谁呢?

    被那般灼灼目光盯着,凤举悄悄抽回了手,将注意力放到了清谈会上。

    中央主座是一方宽敞的榻席,今日的主人翁邵公便光着脚盘坐在其上,一手捋着花白短须,一手拿着一柄麈尾缓慢轻摇,神态散漫而随意。

    大厅中足有二三十人,有人静静听着,有人则面红耳赤,一看便是已经与人论辩过了。

    “看样子,这应该已是二番了。”

    衡澜之的声音轻轻传来。

    凤举不解:“二番?”

    衡澜之命人将酒水撤下,换上了一壶热茶,斟了一杯放到凤举面前,耐心地为她讲解。

    “清谈一般是由某个人以一个新颖的论题发起谈端,而后,一方就此谈端发表自己的见解,树立理论,另一方则会进行问难,推翻前者的论断,作出另一种看法。其间,其他人也可参与,支持其中一方,这便是谈助。”

    “既是论辩,就会有胜负,若是一方率先妥协,双方协商达成一致观点,那自是握手言和,可若是一直互不赞同,便会有人从中调停,暂停过后再行论辩,如此一番,二番,三番持续下去,直至有了结果。”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宴安品评

    二番,便是已经错过第一轮了。

    凤举愧疚地低了低头。

    衡澜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卿卿不必如此,今日这场清谈我来或不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我所认可的结论已然在我胸中。”

    凤举越发的疑惑。

    “今日究竟是以何题为谈端的?”

    能让他认可的结论又是什么?

    这一次,衡澜之却只是意味悠长地笑了笑,没有再给她答案。

    “众生如蜉蝣,力量微薄,安敢自诩为天地造化所成?《孝经》有云,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若我等承认此造化之论,那又当置父母生养之恩于何地?实属背弃人伦,乃大逆不道也!”

    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敲在长几上。

    在他说完之后,对面一人将搭在肩头的发带甩到脑后,怡然起身,笑容不羁。

    “呵,伯阳,你此言未免太过偏颇狭隘了!一个女郎尚敢自诩为集天地造化之大成,敢与日月争辉,我等七尺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当比山岳浩海,你怎能妄自菲薄,将自己比作蜉蝣?如此岂非连一女郎都不如?”

    于伯阳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怀岳,我只问你,是天地生我,还是父母生我?”

    显然,肖怀岳的话未能完全说服他,他仍然执着于这个根本的问题。

    “如何,卿卿可听出了什么?”衡澜之笑问。

    凤举犹豫地点了点头,隔着白纱低声道:“今日的谈端莫非是……”

    “正是你前日在西山流觞宴之上的一番话,卿卿或许不知,你那番话早已遍传华陵,近两日各处的清谈大多皆是以此为谈端。玉宰爱女,凤氏阿举之名,早已为人所乐道。”

    衡澜之的话徐徐入耳,凤举心中如军鼓雷鸣。

    她当日说出那番话,确实是为了博取声名,却万不敢想这声名会扩散至此。

    意外之喜来得太快太猛,让她有种恍如梦境的飘飘然。

    “卿卿可知宴安其人?”

    “宴安?”

    凤举努力保持冷静,很快便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可是每月初一都会举行月旦评,对时下人物、时政或墨宝画作等进行点评的那位宴公吗?”

    前世她不止一次听凤清婉提过此人,说这宴安一般不会轻易点评,可一旦被他点评过,无论是人或物,立时便会身价倍涨,名声显达。

    “正是!”

    衡澜之目光柔和专注地凝视着凤举。

    “昨日宴安与三两好友聚饮,言谈之间提起了卿卿,便顺手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尊荣可比肩日月,奇秀可凌绝山川’。”

    言及此处,他忽然露出了笑容,明明君子如玉,却笑得像狐狸一般狡猾。

    “饮宴过后,宴安托其中一好友将几份书稿送去书斋,那个好友便顺手将这两句话也夹带进了书稿,一并送去了书斋。”

    “咳……”

    凤举本想借饮茶压一压剧烈的心跳,不料茶刚要入喉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茶水呛进了喉管,她忙掩唇闷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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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读者不懂,为什么要用女郎、郎君一类的称呼,尤其是女郎,你们若有兴趣可以查一查,郎这称呼是对贵门子弟的敬称,同“郎君”,和公子相似,而相应的女郎则是对女子的敬称,和小姐差不多,只不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小姐这个称呼时常用在烟花女子身上,是蔑称,不该用在贵族千金身上。

    但我在文中也用到了“大小姐”“二小姐”一类的称呼,用大小姐是因我觉得这个称呼有种独一无二的尊贵之感,非常适合凤举的人物设定,至于对其他人的二小姐三小姐一类,实在是觉得女郎不太好用,单纯的“素女郎”“婉女郎”之类无法表现出排行,怕读者会因为人物而混乱,可如果是“二女郎”“三女郎”,也实在有点难听。好在我的背景设定是在一个时代新旧大变革时期,新旧称呼的并存也不会太奇怪,并且我也不会将用在贵族千金身上的“几小姐”用到烟花女子身上,烟花女子只有小姐,没有家族排行的,只能如此了。

    所以我并非是乱来随便应付读者,关于称呼问题我从开文直到现在都会纠结,但是各种原因摆在这里,我只能这样来塑造,但愿你们能理解吧)

第二百章 不知有怯

    “宴公那位好友……莫不是……您?”

    凤举忍住呛咳,挑起白纱一角狐疑地望向衡澜之。

    衡澜之笑而不答,伸手拭去了她唇畔的一点水渍。

    “卿卿,‘您’这个称呼,往后便莫要再用了,乖!”

    指腹的薄茧擦过细嫩的皮肤,凤举立刻摒住了呼吸,正想躲闪……

    “衡澜之!衡十一!汝可还知晓‘适可而止’四个字如何写来?”

    邵公拔高的声音忽然从主座之上传来,大厅中的唇枪舌剑也在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满座目光齐齐望向了谈坐之末。

    肖怀岳愕然道:“澜之,你怎的悄无声息坐在末座?”

    衡澜之扬眉一笑,意态闲适:“姗姗来迟,不敢相扰诸公阔论,便只好大隐隐于谈坐之末。”

    “哈,你这也叫大隐?”肖怀岳哭笑不得。

    邵公摇动着手中的麈尾,佯怒道:“诸公莫怪,并非是我要打断谈议,实是那衡十一,一直鬼鬼祟祟藏在末座,与他身旁的卿卿两相欢悦,实在令我不忍相视!若要怪,便去怪他!”

    “邵公此言差矣,乾坤朗朗,我与卿卿光明正大,何来鬼鬼祟祟之说?邵公这是妒我矣!”

    三人的对话引来厅中众人一阵哄笑。

    同时,人们又满怀好奇地向衡澜之身旁望去。

    被人当众提名,衡澜之能侃侃而谈,凤举却没有他那般境界。她只庆幸有纱笠遮挡,否则真不知要如何丢人了。

    “婉娈之姿,杨柳风骨,你所言不错,有如此卿卿在侧相伴,我还真是有些嫉妒了!”邵公将凤举打量了一番,笑道:“澜之,看来你家这卿卿年少羞怯,还是你自己来说说,如此妙人你是从何处寻来?”

    “邵公又错了,我家卿卿年少是不假,羞涩亦或难免,但这‘怯’字么……”

    言及此处,衡澜之侧眸温柔地看向凤举。

    “卿卿,可真有怯意?”

    隔着薄薄的白纱,凤举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看到了近似信任的东西。

    “呵……”

    一声轻笑淡淡传出。

    凤举将杯中茶送入白纱,一饮而尽。

    “方才邵公戏问澜之兄,可知‘适可而止’四字如何写来,我却是想问邵公一句,世间有‘怯’这个字吗?”

    “呃……”邵公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蓦然便是一愣。

    然而衡澜之却已率先笑出了声,在他之后,满堂大笑。

    “有趣!有趣甚矣!”邵公一边大笑,一边用麈尾拍打自己的膝盖,饶有兴趣道:“既然小郎不知有怯,那便说一说,是哪家门第,生就你这般玲珑妙人?小郎又是否当真是那衡澜之的卿卿?”

    凤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在如此名士满座的清谈盛会上,她如何能不怯?

    这是她真正博取声名、积累影响力的第一步,她如何能不怯?

    这与主持一场女眷宴会终究是有天壤之别。

    “卿卿,可还记得来时我与你说的话吗?”

    他来时说的话多了,凤举怎知他指的是那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指尖快速写下了四个字:不必拘谨。

    她抬眸看他。

    他温柔浅笑,道:“卿卿,我在此处。”

第二百零一章 高山流水

    凤举释然一笑。

    是啊,有衡澜之这等巍峨山岳在侧,等闲风浪有何惧哉?

    她扬袖起身,对着满座长者洒然作揖。

    “小子谢氏,幸见诸公。”

    除了衡澜之,在座最年轻的都是三十有余,可做凤举的父辈,她不能太过失礼。但若过分拘泥于礼数,又会被他们认为刻板庸俗。

    凤举此刻的礼数不失恭敬,但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语调中带有三分笑意,瞬间便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于伯阳打量着凤举,点了点头道:“容仪清雅,兼而华贵,如此年纪确实不俗,甚好!甚好!”

    肖怀岳不怀好意地笑道:“小郎君,你可还未曾回答第二个问题,你可真是衡澜之的卿卿?”

    饱学名士竟是如此的为老不尊!

    凤举窘迫地咬了咬唇,悄眼看向衡澜之,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反而嘴角噙笑默默看着她。

    委实可恼!

    “噫!小郎君,莫以为你白纱遮掩,我等便看不见你在情意绵绵偷窥澜之哟!”

    情意绵绵?

    凤举又羞又恼,倒吸了口气,昂起下巴问道:“那小子有一言想问,高山可是流水之卿卿?”

    “这……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可说是知音好友,但若说是卿卿眷侣,诚然也别有情调。

    她这说法既含糊不清,又给人一种别致之感。

    肖怀岳微一错愕,登时拊掌大笑:“妙哉!妙哉!澜之,你家这卿卿果真是个妙人儿!莫说是邵公,纵是我都有些妒忌你了!”

    衡澜之深深地望了凤举一眼,起身来到了她身旁,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卿卿,走罢!”

    “啊?”凤举讶然看向他。

    这便要走?

    邵公扬声笑道:“今日我邀众人来此是为清谈,可澜之你来之悄悄,去之匆匆,所为何也?”

    “哈哈哈哈!”衡澜之牵着凤举转身,背对众人,蓝色的广袖扬手一挥,“我为卿卿来,也为卿卿去。我家卿卿年少天真,往后诸公若遇上了,可不许为难于他,否则,我可是不允的。若是诸公能相助她一二,澜之必更感念于心。”

    看着那两人携手并肩,翩然离去,四座之人竟都露出了惊羡之色。

    肖怀岳笑道:“这个澜之,原来这才是他此番来的真正目的,好一个多情的衡郎!”

    主座上,邵公麈尾轻摇,眸光幽幽。

    “此子不久之后恐怕便会名动华陵了!虽是由澜之举荐,但这谢小郎君确实不俗,且不论才学修养如何,单是他年少若此,却一身华贵之气逼人注目,丝毫不黯然,便知绝非等闲出身。”

    “谢氏……”肖怀岳蹙眉沉思,“从不曾听闻哪个谢氏门第有如此出众的少年郎,究竟是哪一家呢?”

    然而这些议论,当事人却是听不到了。

    凤举一路跟着衡澜之,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忐忑。

    她几次张了口,可看看前方带路的邵苑家奴,都忍了下来,直至终于到了邵苑正门口。

    “为何忽然要走?可是、可是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妥?”

第二百零二章 伤心之人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衡澜之停下脚步,伸手抚在了她头顶。

    “不必多想,你方才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车吧!”

    他也不松手,拉着凤举便往自己的马车走。

    “唉,大……咳,郎君!”乔装成车夫的秦阅不明所以,忙喊了一声。

    凤举无奈,硬着头皮道:“澜之兄,我的马车在那边,你可否先放手?”

    衡澜之回头冲她微笑:“我知。”

    他知?

    知道还拖着她干什么?

    凤举郁闷至此。

    旋即就听见衡澜之冲着秦阅道:“你家郎君与我同车,你可驾车尾随,或是直接回府也可。”

    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他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率先上车后,向凤举伸出了手。

    凤举低声道:“澜之兄,如此恐有不便。”

    “哦?”衡澜之漆黑的眸中荡漾着笑意,“若是顾着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我牵你的手时,你不曾抗拒?”

    那是因为我将你当成扬名立万的活招牌,想让别人以为我与你衡澜之关系甚好,从而对我刮目相看!

    凤举快速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得罪了衡澜之,那她往后在清流圈中可就混不下去了。

    “我……我将你当做兄长,故而不曾忌讳那么许多!”

    “哦!兄长!”衡澜之笑了笑,站在车上负手仰头,道:“人前是兄长,人后便是陌路人,卿卿,你这是将衡澜之当作用之则取、不用则弃的物件了?”

    这人为何非要逼得她无路可退?

    凤举气闷,也不等他来扶,自己主动踩着木阶上了马车。

    “澜之兄误会了,能与兄长同车,求之不得!”

    衡澜之忍俊不禁,低声吩咐了外面的小厮和车夫一声,方才躬身进了车内。

    “卿卿,此处没有旁人,可以将纱笠取下。”

    “多谢澜之兄,如此便好,不必麻烦。”

    “卿卿!”

    醇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不过是温柔地轻唤了一声,便叫凤举心中的那点不满瞬间崩塌。

    衡澜之伸出手指,挑起了凤举面前的白纱,对着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卿卿,你恼我了?”

    俊雅温润的如玉郎君,近在咫尺,这感觉,与曾经的某人何其相像。

    凤举看着他,心中的落寞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有什么资格恼呢?

    萧鸾负她,她可以恨,但眼前之人,自己确是在利用他,愧疚尚来不及,有什么立场去恼?

    “没有,郎君对阿举有恩,阿举唯有感激,绝无相恼的道理。”

    衡澜之望着她,眉间微微蹙了蹙,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凤举的脸颊。

    “卿卿,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叫我看了心痛。”

    凤举心头一震,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感受着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颊边摩挲出淡淡的温度。

    “卿卿,这个世道伤心之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愿看到你也成为其中的一个。你拥有着大好的年华,只管去做你想做的,让自己每日都开开心心,如此,便足矣。”

第二百零三章 拥卿入怀

    凤举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垂下了眼帘。

    “我现在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是吗?既是你想做的,为何你现在不快活?”

    凤举的眸中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道:“待我将这件事做成时,我自然会快活。”

    “是吗?你确信到那时,自己真的会快活吗?”

    “……”

    凤举无言以对,衡澜之的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些东西,她根本不敢去想,因为只要稍加触碰,便会如此刻,心如锥刺。

    “哎!”

    衡澜之黯然叹息,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好了,好了!”

    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凤举的发丝,一声声安抚宛如深山古寺中的梵音,涤荡着她心中翻覆的尘垢。

    “我的卿卿是个冰雪聪慧的女郎,总有一日都会明白的,莫急,莫怕。”

    嗅着他衣襟上的淡淡檀香,凤举合上双眼,含回了即将滚落的泪水。

    如果萧鸾是如衡澜之这般的玉质君子,所有的温柔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可惜,早已回不去了。

    眼泪,也早已成了多余。

    默默将衡澜之的善意记在了心中,凤举离开了那温暖得令人沉溺的怀抱。

    “我仍是想知道,为何要中途离开清谈会?”

    不过一瞬,便恢复到了那个从容平静的凤举。

    衡澜之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自失地笑了笑,向后靠在了车壁上。

    “过犹不及,如此便够了,难道你真想舌战群士,在此会上一战成名吗?”

    他饶有兴致地用眼尾余光瞥着凤举。

    凤举愣住了。

    是啊,那毕竟是一场规格不低的清谈会,她既然已经露了脸,成了焦点,再留下去势必要被迫加入,到那时,胸有的那点文墨是否真能舌战群士?

    恐怕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看轻了,反而是现在抽身,给人留下一个别致神秘的印象。

    衡澜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另有一事,卿卿要及早思虑清楚了,华陵城中倒是也不乏谢姓名门,只是当人问起时,你当如何作答呢?”

    身份么……

    凤举陷入了沉思,她原本想今日只是沾着衡澜之的光,在角落里旁观的,公然被拎到众人眼前实在是个意外之变,情急之下自觉选择了母族的姓氏,这一点已经是不能再改了。

    可是既然往后这个身份要长用,该为自己造一个可信的身份背景吗?

    该吗?

    凤举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看向了身边之人。

    衡澜之让她思虑清楚,是否有什么旁的意思?

    “卿卿可有何不解?”

    “……”凤举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无他,只是想问,郎君要带阿举去何处?”

    不,不能问他。

    若是问了,显得自己太过愚笨,被他看轻了,便弄巧成拙了。

    衡澜之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再纠缠,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去一个你当去之地!”

    过了片刻,想到凤举方才的欲言又止,知她即便是不懂,也不会问的,衡澜之终是多补充了一句。

    “卿卿,当日那番造化之论正是因为有人听见了,流传开来,凤家阿举之名才能得以传到士人当中。凤凰一鸣而惊人,但若有天籁之音却不肯朝天长鸣,又如何引来百鸟朝谒?”

    ------题外话------

    (啊……终于写出来了!一个字一个字抠的速度实在不适合连载啊!我应该全本写完再发表的,悔之晚矣!逼死我了,赶紧去写明日的!我的澜之……在写澜之说“卿卿,你恼我了?”那个情形时,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哎,我为什么要写这么多美男呢,自作自受,见一个爱一个)

第二百零四章 琴阶名录

    当凤举从马车上走下,堪堪站定的瞬间,她方才真正明白衡澜之那句话所指为何。

    在她面前是一座雅致古朴的建筑,前堂正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只一人高的石鹤,门之两侧题着一副对子——

    长待千秋辈,时邀万古琴。

    正门上方的匾额上三个大字赫然入眼。

    闻知馆。

    原来,这便是闻知馆!

    此处虽是个风雅琴馆,但却门庭若市,下有鲜衣少年,上有华发老翁,有人大摇大摆自正门进出,有人则怀抱琴囊,在门前踌躇徘徊,望着大门的神情又是欣羡向往,又是沮丧惆怅。

    凤举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

    看来这些神情沮丧之人都是入不了闻知馆的门槛。

    “走吧!”

    凤举正看得出神,耳边响起衡澜之的声音,手已经被他再次牵住。

    “等一下。”凤举迟疑地看向他,“我……恐怕……”

    “卿卿,我在此处。”

    衡澜之冲着她温柔一笑,便将她带到了门口。

    “衡大家!”四个守门青年见到衡澜之,当下便是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

    凤举心中顿感震惊。

    大家?!

    他的琴艺竟已经到了可称为“大家”的境界吗?

    “卿卿,随我进去吧!”

    衡澜之刚开口,其中一个青年便看向了凤举。

    “衡大家,这位小郎是……”

    衡澜之道:“有我保荐,你们仍不放心么?”

    “不敢,既得衡大家保荐,这位小郎的琴艺定是不俗的,请!”

    终于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凤举回头看了那四人一眼,悄声道:“郎君,你便不怕我技艺拙劣,坏了你的信誉么?”

    “我与你说过,唤我澜之。”衡澜之莞尔一笑:“我的卿卿,我自是相信的。”

    你信我,我却不信我自己。

    凤举暗暗想着,眼前忽地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抬头一看,才发现前方是一块足有一丈高、丈半宽的青玉大照壁,端端正正地立在前堂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可这是堂内,又不能称之为照壁,说是屏风,也未免太大了些。

    关键之处在于,那青玉壁上除了雕刻的翠竹之外,还整整齐齐挂了许多木牌。

    衡澜之轻声说道:“这是琴阶名录。”

    谢蕴曾经说过的话瞬间自凤举脑海中浮现。

    “闻知馆是天下所有善琴者皆向往之处,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而能将自己的名讳挂在闻知馆内,更是每一位琴者毕生之所求。”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掀起了白纱,目不转睛地注视起面前的名录。

    琴阶名录自下而上共分三个大区。

    最下方的是琴师名录。挂了足有几百个名牌,但每一个名牌下方都明确标着一个数,按数逐一排位,恐怕数列的先后便是这些琴师技艺的高低位次了。

    再往上是琴士名录。能称为琴中之士,境界自然是比一般的琴师更高,名牌的数量也明显少了数倍,不过四十九人,这四十九人同样按数排位。

    凤举的目光下意识开始寻找,最终落在了最后一个名牌之上。

    那系着浅紫色流苏的名牌上,写着一个名字——凤清婉!

第二百零五章 竞琴七台

    蒙受鹤亭温公的保举,直接越过四百九十人,名列四十九位琴士之中,如此地位……

    呵!

    凤举暗暗发笑:凤清婉,该说你是厚颜无耻呢,还是胆大包天呢?

    “卿卿,觉得惋惜吗?”

    “为何惋惜?”

    “惋惜挂在那四十九名琴士之位的不是你呀!”

    凤举笑着摇了摇头:“凭我的琴艺修为,本就没有资格位列其中,有何惋惜?至于旁的,是真才实学,或欺世盗名,总会有真相昭彰的一日,那便更没有必要惋惜了。”

    衡澜之静静凝视着她,捕捉到了她唇畔那一丝不知该说是狡黠,还是冷酷的笑意。

    凤举再次往最上方看去。

    琴阶名录的最顶端写着“七弦大家,遗音旷古”八个字,下方只有七个悬挂名牌的位置——

    第七名:石繇。

    第六名:衡澜之。

    第五名:向准。

    第四名:裴待鹤。

    第三名:凤瑾。

    第二名:温伯玉。

    个个皆是当世名声显达的人物,可是令凤举不解的是,那位备受尊崇的鹤亭温公竟只排在次位,可首名的位置又是空置的。

    看当日在西山上,那位温公的反应,莫非这首名……

    衡澜之似乎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并适时为她解释。

    “当年温公与岳渊渟在鹤山竞琴,最终惜败,直至后来,温公在闻知馆内博得了首席琴艺大家之名,却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不肯自居首名,偏偏岳渊渟其人性情乖僻,特立独行,从不曾踏入过闻知馆,更不许人将他的名字挂上去,他与温公又再未有过竞琴的机会,温公执意要求,这排名便也就只能如此了。”

    果然是师父啊!

    凤举暗暗想着,她那位师父确实脾气古怪得很。

    “这又是什么?”

    凤举指向了三大名录区之外的一片区域,那里用朱砂题着三行字。

    琴师四百八十六位陆植,竞琴师四百八十五位邱愫,竞琴台:兰台。

    琴师一百三十二位齐如秋,竞琴师一百二十七位江古,竞琴台:松台。

    琴士四十位贺旷,竞琴士三十九位叶君常,竞琴台:梅台。

    衡澜之说道:“琴阶名录并非是一成不变,若是有人自认琴艺有所精进,便可向排名在自己之前的人相邀竞琴,在这闻知馆内共有梅、兰、竹、菊、松、柏、莲七大竞琴台。如何,卿卿可有兴趣一观?”

    既然来了,自是要看看的,只是……

    凤举正犹豫着,已经被衡澜之拉着向里走去。

    “不必想了,卿卿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看一场完整的竞琴,于你日后有益。”

    馆内的前堂类似一个茶舍,布置随意淡雅,十分的开阔热闹。

    在右手方有一道门,门前设了六个琴样的长案,每个长案后都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僮仆。

    凤举发现那六个长案上分别雕刻着六个字:斫、鬻、鉴、赏、品、竞。

    衡澜之和凤举一走近,十二个僮仆便向衡澜之颔首。

    其中一人笑问:“衡大家,多日未见,不知今日来此是……”

    “自然是品琴。”

    衡澜之将凤举带到了那雕刻着“品”字的长案前。

    一个僮仆道:“今日的三场竞琴,兰台怕已经接近尾声了,松台方才已经开始了,最后一场梅台,也是今日最高阶的两位琴士竞琴,约莫要等一刻钟,不知大家要旁听哪一场?”

    “哦?哈哈!”

    衡澜之清朗一笑,伸出手道:“两张梅台的品琴牌。”

    他回头对着凤举挑眉一笑:“一来便能欣赏到琴士竞琴,卿卿,看来你运气上佳啊!”

第二百零六章 绿水四篇

    僮仆将两枚刻着寒梅的小木牌呈到了衡澜之手上。

    随即,另外一名僮仆手中提笔,疑惑地看着凤举。

    “不知这位小郎姓名?”

    凤举的视线在闻知馆内一扫而过,淡淡一笑,道:“谢无音。”

    僮仆心中疑惑,将这个名字记录在了来往名册上。

    直至衡澜之带着凤举进了内苑,他才皱着眉头问道:“谢无音,这名字好似从未听过,你们可曾听过?”

    其余十一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谢无音?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雅无音么?”走在郁郁竹廊下,衡澜之饶有兴致地瞥着凤举,直至看得她神情有些窘迫,方才一改戏谑,温柔一笑,道:“嗯,此名甚好,甚好!”

    凤举莞尔一笑。

    闻知馆内苑之大远超出了凤举的预想,单是一处梅台,中央的品琴坐席便可容纳百余人。

    在品琴席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处小轩,透过低垂的珠帘白纱,隐约可看见里面挂着梅花图,设有琴案,放置着濯手木盆、香炉等物件。另外还各站了两名婢女。

    而在品琴席最前排设有五个品评席。

    能坐在那里的人或是在琴音品评上有着独特的能力,或是在琴阶名录上位次高于参加竞琴的两人。

    因为衡澜之在闻知馆内的超然地位,有人自觉要将品评席让出,可他只是微笑致谢后,便带着凤举坐在了末位。

    “哎?坐在衡大家身边的是何人?竟能得他如此看重。”

    “看样子似乎十分年少,恐远不足弱冠吧?”

    “好生华贵雅致的风韵,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凤举心中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这样一个大人物来此。

    “贺旷和叶君常到了!”

    忽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随着两人各自背负琴囊走进了梅台,厅堂内瞬间一片悄然。

    两人走到各自的琴轩前,相隔甚远,彼此拱手。

    轩内婢女将珠帘白纱扶起,两人便各自走入对立的两处琴轩。

    由婢女服侍着脱下外衫,在木盆中濯洗双手,换上熏过香的素袍,在婢女将琴案前的香炉焚起之后,两人方才各自就坐。

    品评席中,一人高声说道:“两位琴士,可都准备妥当?”

    “是!”贺旷与叶君常同声一应。

    “好,主方贺旷,琴士名录四十位,从方叶君常,琴士名录三十九位,本场竞琴首轮共曲定为《绿水》,第四篇,两位可有异议?”

    共曲,便是两人弹奏同样的曲子。

    “无异议!”

    “无异议!”

    “好!那便依照规制,从方,琴士叶君常先。”

    品评师话音落下,偌大的梅台之内便悄无声息。

    “咚……”

    琴音如山涧水滴,滴滴打落石上,叮叮咚咚越来越连续,直到最后仿佛汇聚成了潺潺溪水,一路泠泠入河,化作满目绿水悠悠。

    凤举闭目凝神,心中暗暗为叶君常的琴艺叫绝。

    这琴曲《绿水》共有九篇,韵律其实相较简单,并不如何繁复,尤其今日所定的不过才第四篇,算是十分基础的曲目。

    可正因为曲子简单,才更考究指法的功底与琴音中所能奏出的意境。

    叶君常,着实当得起琴中之士。

第二百零七章 无罪开释

    欣赏着别人的琴音的同时,凤举也在心中暗暗斟酌着自己的琴艺。

    若是同样的曲子,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能达到何种程度?

    思来想去,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与这些琴士比起来,她弹出的大概不是什么绿水,而是洼中之泥,简直拙劣不堪。

    这般程度,若是当初真顶着师父的名头四处张扬,岂不是损了师父琴痴的名誉?

    想着想着,凤举又不由得觉得好笑。

    那鹤亭温公对师父实在太过执着,在西山上不过听了个微末之音,便将岳渊渟这个所谓的学生排在了琴士之列。

    在凤举看来,就是排在四百九十位琴师的末位,都是大大抬举了。

    她悄悄瞄了衡澜之一眼,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抓?

    还是不抓?

    嗯,抓!

    犹豫了片刻,她一把抓过了对方的手,在那温暖宽厚的手掌心写字。

    “首轮共曲之后还有几轮?”

    衡澜之看着自己的掌心,挑眉浅笑,同样在她的手心写道:“一轮,自选曲。卿卿,琴之一道,戒急戒躁。”

    写完之后,便将她的手握紧,掩到了宽大的袖下,禁止她再做小动作。

    凤举垂下眼帘,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默默抿了抿嘴唇。

    胸臆间,仿佛有什么在悄悄地流淌着,跃动着。

    ……

    京兆尹府。

    “本府现已查明,罪子蔡珩,倚仗家势,强取豪夺,染指民女刘氏,并以暴力致其死亡,即刻着令逮捕,押入大牢,以待后审。至于蔡珩指证,鬼医仇景泓误诊毒杀刘氏一案,乃蔡珩因私怨而构陷嫁祸,仇景泓实属清白,无罪开释。”

    后衙,京兆尹上官迁心事重重地脱下了官帽。

    “如此定案,工部蔡侍郎那头便算是彻底得罪了,我这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算是破了。”

    身边的周幕宾轻声劝慰:“大人,为官哪有两全的时候?这次大人虽然得罪了工部侍郎,可同时不也卖了另一边面子?跟那边相较,工部侍郎又算得了什么?”

    “哎!”上官迁长叹一声,道:“你懂什么?若仅仅是一个工部侍郎,本官又何必发愁,可那工部的后头还有一个忠睿侯,华陵楚家啊!”

    随着宣判一下,仇景泓终于走出了京兆府的大牢。

    望着耀眼的阳光,他恍惚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目适应了阳光,仇景泓低喃了一声。

    他在这京华之内无权无势,此次劫祸,对方是工部侍郎之子,他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

    现在这般结果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带着满腹疑惑,他准备返回自己的医馆。

    途径一条僻巷,铮然之声豁然响起,四个手持刀剑之人顷刻之间便将他拦入巷中,气势汹汹,夺命而来。

    “你们究竟是何人?”仇景泓险险避过一击,大声喝问。

    只听其中一人冷哼道:“哼!怪你不该得罪贵人!”

    就在冰冷的长剑即将砍向仇景泓时,一道黑影跃出,“叮”的一声打开了长剑。

    瞬间,便又有四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圈。

    先前四人大感惊异。

    “何人竟敢与侍郎府作对?”

    然而,黑衣人并不打算与他们多纠缠,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招式干净利落,直取要害。

    不过片刻,四人便已全部倒地。

    其中一个黑衣人下令道:“速将尸体处理干净,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你们是何人?又为何要帮我?”

    仇景泓腹中疑惑更甚,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此刻他便能确定。

    有一个比工部侍郎府更有权势的人在背后帮他!

    黑衣人向他抱了一拳,淡淡道:“先生不必顾虑,我家主子对先生绝无恶意,蔡侍郎为给他的儿子脱罪,恐怕还会对先生不利,先生最好还是离开华陵城一段时日,等到蔡珩彻底伏法再回来不迟。”

    “你家主子是……”

    仇景泓还想追问,四个黑衣人却已经拖着尸体迅速消失在了僻巷尽头。

    “到底是谁在助我?”

第二百零八章 望洋兴叹

    梅台的竞琴,最终以挑战者贺旷获胜告终。

    直到走出闻知馆,凤举仍然意犹未尽。

    “果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叶君常的琴艺已经叫她望洋兴叹,没想到那贺旷更胜一筹。

    单单只是琴士名录三十九位与四十位的琴艺便已如此了得,那排在他们之前的四十多人,此时的凤举也只得望尘莫及。

    衡澜之笑道:“卿卿不必沮丧,焉知来日,你不会超越他们?”

    不过一瞬间的惆怅之后,凤举便扬起了下颌,明媚一笑。

    不错!

    终有一日!

    此时,秦阅疾步来到了凤举面前,拱手行礼。

    “郎君!”

    发觉他神色有异,凤举心中微动,对衡澜之道:“出来了半日,我也该回府了,今日承蒙相助,阿举受益匪浅,多谢!”

    衡澜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何必言谢?去吧!”

    上车之前,凤举再次回身郑重一揖。

    望着马车远去,小厮跑到衡澜之身边,忍不住问道:“郎君,您如此相助,莫不是当真看中了那凤家女郎?她可是已经被赐婚给了四皇子。”

    “只是赐婚,并非成婚。”衡澜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若真对那萧四郎有心,如今也不会传出她与慕容灼之事了。”

    “郎君,您当真动了心思?”

    “哈哈!”衡澜之朗声一笑,屈指敲在了小厮额上,“你呀,跟在我身边偌久,却仍是满心俗念!今日我心情不错,走,去寻茂弘饮酒!”

    “没有吗?”小厮盯着自家主人的背影,摸着额头小声嘀咕:“明明就从未见郎君对哪个女郎如此看重!”

    ……

    凤举端坐在马车内,顺手取出了暗格内的扇子。

    “何事,说吧!”

    秦阅垂手站在窗外,低声道:“方才手下人来报,那位鬼医仇景泓已经被判无罪开释,不过刚走出京兆府衙便遭遇截杀,已经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处理干净了。”

    “呵,这位工部侍郎大人动手倒是真快!关于蔡珩,京兆尹的意思是……”

    “已经当堂判定缉拿入狱。”

    “嗯!”凤举滑动着香扇,思忖了片刻后,说道:“蔡章为了保住这个独子,定会另有动作,继续派人保护鬼医,另外,鬼医会去洛河沿边的郡县,那里灾情严重,恐有疫病,嘱咐暗中保护的人一切小心。”

    “是!”

    秦阅跃上马车,扯住了缰绳问道:“大小姐,回府吗?”

    凤举想了一想,道:“不,先去一趟质子府吧!”

    ……

    质子府早已不是上回来时的模样,院中的乱石杂草清理一空,屋内也布置得极为舒适敞亮。

    如果不是四处防守严密的禁卫,恐怕人们只会以为这是哪位贵人的别苑。

    凤举还未进入内苑,便听到了里面的破风声。

    宽敞的庭院里,慕容灼长发高束,红带勒额,手中一根木棍舞得势若雷霆,扫出的劲风将周围的树枝摧得簌簌作响。

    “果然不愧是北燕长陵王,这等武艺真是出神入化!”

    就连秦阅这等凤家的顶尖剑师也不禁出声赞叹。

第二百零九章 脱胎换骨

    慕容灼的警觉性极为敏锐,当即便察觉有人窥伺,武势一收,木棍凌厉地指向了院门。

    看到凤举缓步出现,他才缓缓放松,将木棍扔到院角。

    “你来得倒是比本王想的要快。”

    汗珠从他鬓角滑落,濡湿的墨发贴在脸颊,愈显得面如美玉,神采飞扬。

    “你的剑被收缴了?”

    凤举瞥了眼那根木棍。

    慕容灼浑不在意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凤举微笑:“比起初见时,灼郎如今的心性沉稳了不少,可喜可贺。”

    慕容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双蓝眸望向了天空。

    “沦为困兽,挣扎不过是徒劳,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本王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他长眉轻挑,邪魅地睨向了凤举。

    “你来此又是为了何事,说吧!”

    不过一日未见,如今的他却让凤举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困境仍是困境,可这个少年,抛开了颓废,又变回了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少年枭雄。

    “入宫,赴宴!”

    ……

    同一时间,京兆府衙的捕快手持公文,将侍郎公子蔡珩缉捕。

    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各方有心人耳中。

    四皇子府,书房。

    “殿下,依照我大晋律法,蔡珩的罪名必斩无疑。工部侍郎蔡章就这么一个独子,为了保住这根独苗,他恐怕会想尽一切办法。”

    萧鸾轻蔑地笑道:“哼!为了洛河派官一事,凤楚两方正斗得不可开交,楚家极力举荐蔡章,偏偏他教子无方,在如此关键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这下,算是自动将机会送到了别人手上。”

    李荀嘉点了点头:“工部算是楚家的附属势力,洛河那边的原因我们心知肚明,一旦被凤家下属的官员查出根底,恐怕连工部尚书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

    看到萧鸾并无任何异样之后,才又说道:“工部侍郎蔡章殿下可以不管,但尚书孟大人,毕竟是昭仪娘娘的义兄,是您名义上的舅父,无论如何,殿下都必须想办法将工部握在手中!”

    “孟鸿煊!”

    当萧鸾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玉盏,眼中隐隐有厌恶闪过,可很快便烟消云散。

    “你说的不错,握住工部,这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只是既然京兆府衙已经定案,此事便不好再做文章了。洛河派兵一事,已经毫无悬念,必然是凤家的人,如此,便只能从根源着手了。荀嘉,此事就由你多费心了。”

    李荀嘉躬身点头,又不禁疑惑道:“说来也是奇怪,京兆尹上官迁其人,一向是圆滑得很,可是此次,他竟然死活都不肯买蔡章的账,非要秉公办理。我着人去查过,涉及此案的另一人不过是个有几分执拗的贫寒医者,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非但能无罪开释,而且……”

    萧鸾挑了挑眉头,道:“蔡章定会派人解决了此人,怎么,他还活着?”

    “嗯!”李荀嘉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偏巧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等事,这个医者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安排,就是冲着工部而来的?”

    “不,此案涉及无辜人命,这绝不是凤瑾的行事风格。不过近来的事确实有些怪异,荀嘉,洛河那边的事你要更加谨慎。”

    “是!”

    看出李荀嘉的犹豫,萧鸾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殿下,关于凤家那位大小姐,您还是应当多留心,若能得到整个凤家相助,那殿下的大业何愁不成?”

    “阿举么……”

    萧鸾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倨傲冷淡的身影。

    是啊,凤家才是他最大的筹码!

第二百一十章 再步宫门

    三月初六。

    宫中每年一度,由皇后举办春日盛宴,各府家眷无论男女,举凡受邀皆可参加。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亲。

    谢蕴素来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凤家便只有凤举和凤逸兄妹入宫。

    “这……阿举,你莫要胡闹,这是皇后娘娘的宴会,怎可带着一个敌国俘虏入宫?”

    凤逸刚说罢,便觉一道冰寒入骨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慕容灼扫了眼凤逸那畏惧倒退的模样,轻鄙地冷笑了一声,别开了脸。

    一个男儿,胆量气度竟还不如凤举一个女郎!懦夫!

    凤举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轻轻一笑。

    “三哥过虑了,此处并没有什么敌国战俘,灼郎是陛下赐给阿举的人,他能去何处,我带他去何处,这些皆是由阿举来决定,不劳三哥操心了。”

    说着,她将视线移向了凤清婉。

    “婉姐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是否身体抱恙,三哥,此次进宫你还是多顾着她吧!”

    凤举转身与慕容灼上了同一辆马车。

    凤逸眼底有一丝阴翳闪过,他看向了身旁的凤清婉。

    “清婉,你魂不守舍在想什么?”

    “兄长……”

    凤清婉的声音压抑着不甘,她握了握拳头,沉声道:“殿下要我想办法,为他与阿举制造机会!兄长,你说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凤逸无奈,压低了声音道:“你就再忍耐忍耐吧,如今凤瑾还正值壮年,我不可能继任家主之位,殿下又急需要凤家的支持,他只能从阿举身上下手。他显然只是将阿举当做了垫脚石,你有什么好嫉妒的?至于你,呵!”

    凤逸得意一笑:“从前你便是所有世家子弟都倾慕的女郎,如今你更是闻知馆竞琴名录中唯一的女琴士,四殿下也是个男子,岂能从你手上逃脱?小妹,打起精神,你可不能步上母亲的后尘。”

    “母亲……”

    凤清婉默默攥紧了拳头。

    凤举,我岂能让你如此得意?

    皇宫,一切未改,仍是最后记忆中的模样。

    重新踏入这道宫门,耳边时不时有马车的轱辘声传来,现实与记忆交叠,凤举眼前有一瞬间的漆黑。

    ……

    漆黑的暗夜里,一辆马车飞快驶出宫门,驶向了不归血路。

    ……

    “你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凤举浑身一个激灵,黑暗顷刻散尽,一双澄澈如大海的蓝眸出现在她视线中。

    “无事!”两个字,轻描淡写。

    但当她下意识动手握紧檀香扇的瞬间,手指不经意擦过慕容灼的手背,冰冷的温度让慕容灼顿生错愕。

    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肩前行,慕容灼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根本是在强装镇静,稍一蹙眉,便将那只手包裹进了自己掌中。

    果然,冰冷!

    温暖袭来,凤举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是啊,一切都已不同了,不同了!”

    慕容灼听到她的慨叹,不解地扫了她一眼。

    她嘴角上扬,可那神情,像是愉悦,又像是悲伤,像是释然,又像是……带着冷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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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撩人介绍:
十四年情深似海,痴心交付,换来的是他江山稳固,她家破人亡。
当她踏着鲜血步步重生,回归血债的开端……
“狠毒?你可知亲眼看着双亲被野狗分食,是何等痛不欲生?”
在这个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浮华乱世,她是华陵凤家最尊贵的嫡女。
一手折扇,半面浅笑,藏住满腹阴谋。
一袭红裳,七弦着墨,结交天下名流。
当她智斗族男,颠覆祖制,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少主;
当她跻身清流,被名士推崇,成为一代领袖;
凤举:“灼郎,我心悦你,你呢?”
慕容灼:“她足下的尺寸之地,便是本王要守护的江山!”
巍巍帝阙,谁将兴举盛世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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