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凤楼邪祟(二)
然而她刚一开口,便被谢蕴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
谢蕴冷笑,含着得意挑衅道:“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对吗?正是呢,谢蕴一介商户之女,品貌出身都比不上各位夫人,可是,我夫家是一等望族,夫君是第一美男子,官拜一品帝师,又只宠爱我一人,从不纳妾狎妓,拈花惹草。怎么,你们嫉妒?”
忠肃王侧妃、侍郎夫人、林秋然,三人气得面若猪肝色,瞪着谢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举却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母亲这番话实在是太绝了!
不过,嫉妒?也许还真是如此!
忠肃王侧妃自己就是个妾,黑着脸道:“凤夫人,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说到底这也是贵府的事,本也与我们无关,只是凤五夫人一片好心,既然仙师说令千金的闺阁内有邪祟,最好还是将事情弄清楚为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侍郎夫人幸灾乐祸地附和:“正是此理,若是不弄个清楚,万一一不小心传扬出去,那令嫒的名声可就……”
谢蕴沉着脸不说话,这摆明是别人早有预谋挖好的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凤举将目光悄悄移向了林秋然,对方正盯着谢蕴露出阴险的笑容。
“五伯母!”
林秋然被她惊了一下,猛地看了过来。
凤举表情淡淡的,问道:“此事清婉族姐可知道?三哥可知道?”
“我也是刚刚才听仙师说的,事情太突然,他们又都不在府中,所以还未来不及告知。”
林秋然弄不懂凤举的用意,回答起来磕磕巴巴。
凤举盯着她看了一眼,略一点头。
“既是一家人,若是真有邪祟,谁也避不过,尤其清婉族姐也曾在栖凤楼里住过,我看还是将他们也叫回来吧!”
林秋然还纳闷着,已经有下人领命去了。
凤举又对着另外两位贵妇人展颜一笑,十分的客气有礼。
“两位夫人来梧桐院探望阿举,阿举不甚感激,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抱歉。”
随后,她对谢蕴道:“母亲,两位夫人说得不无道理,此事若不弄清楚,名声不好听倒还是其次,阿举住在栖凤楼里也会心生惶惧。”
谢蕴犹疑地看着她:“你当真同意?”
“躲闪无益,便且看看林氏弄何玄虚吧!”
悄声说罢,凤举这才瞥向了那个玄袍方士,神情高贵而凌厉。
“这位仙师既得五伯母如此信任看重,未知出自哪方玄门?”
方士倒也泰然,不惊不慌拱手作揖:“无量观!贫道空玄子,拜自北天师道大贤良师黄公门下。”
“大贤良师黄公?”谢蕴忽然出声,神色极为诧异。
而林秋然三人比之先前更加得意,也让凤举越发困惑,似乎这个名号让玄袍方士有了十足的公信力。
她暗暗记下了“大贤良师黄公”这个名号。
满园的人等了约摸两刻的时辰之后,凤逸和凤清婉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大略扫了眼院中情势,两人同时望向了满脸得色的林秋然。
“母亲定是疯了,竟与忠肃王府的人来往!”凤清婉悄声对兄长抱怨。
因为一桩过往旧事,凤家与忠肃王府多年来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凤逸拧了拧眉,径自走向谢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凤楼邪祟(三)
“主母!”
“嗯!”
谢蕴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玉辞匆匆赶了回来。
“大小姐,您要奴婢请的贵客已经到了。”
“哦?这般快?”凤举似乎有些诧异,踌躇了片刻之后,声音清亮道:“事已至此,既然忠肃王侧妃与侍郎夫人都在,那便干脆将客人都请来此处吧!”
凤清婉秀眉轻蹙,靠近了母亲林秋然身边。
“母亲,您到底想做什么?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林秋然轻蔑地笑道:“母亲说过,不会让人轻易将你赶出栖凤楼!我筹划多日,等的就是今天!”
“可是……”
凤清婉仍是心中不安,但又存着一丝希冀。
片刻之后,当玉辞将一群云鬓珠钗、娇颜华裳的客人引入,众人方知,凤举口中的客人竟然是华陵城中几乎过半数的贵妇名媛。
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清状况。
谢蕴和凤举上前,和贵客们打过照面。
凤举郑重道:“五伯母,邪祟这等事情马虎不得,又有恁多贵客在此,你可要想清楚再开口。”
林秋然心中鄙夷,脸上表情却越发真诚可信。
“仙师,劳你将事情原委说明吧!
哼!以为人多了她便会怕吗?今日之事她十拿九稳,人越多,事情闹得越大才越好呢!
自称空玄子的玄袍方士捋着青须说道:“贫道受凤五夫人之请,为她拟方调理身子,时至今日刚满十一日。‘十一’之数是自凤五夫人命格中推算出的大吉之数,照推算夫人的身子在今日也便该大好,然而结果却是不尽人意。贫道心中起疑,结果却发现夫人的运数被邪祟阻碍,就在正东方向位高之处,此邪祟十分强悍,若不及早将之清除,恐危及全府。”
柱国凤府中,正东方向,位高之处,正是栖凤楼。
在应邀而来的贵客当中,裴夫人与谢蕴母女的关系最是交好,察觉事情不对劲,她狐疑锐利的目光射向了空玄子。
“仙师,栖凤楼乃是凤家千金的闺阁,您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千金被邪祟缠身,这种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忠肃王侧妃轻笑道:“裴夫人,仙师岂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林秋然瞅准时机,跑到谢蕴面前期期艾艾道:“主母,我一个寡居之人,纵是送了命也不足惜,我之所以不怕主母怪罪,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是担心阿举。”
随后,她又一脸忧虑地看了眼凤举。
“请主母好好想想,一个月前阿举忽然失了魂似的不言不语,形同傀儡,之后莫名一场大火,人是死里逃生,也因祸得福清醒了过来,可她之后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实在太过离谱,阿举也是我自小看到大的,她一向乖顺懂事,若非是有邪物作祟,她怎会如此?”
这些事凤家特地下了禁令,丝毫没有外传,然而却在此刻,被林秋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全部抖露了出来。
凤举抿着唇,眸色深沉让人观之不透。
谢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凤楼邪祟(四)
“母亲!”
凤逸严厉呵斥了一声。
他当然希望母亲的计策能够成功,可是如此口无遮拦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谢蕴咬了咬牙,终是忍了下来,道:“既然仙师笃定栖凤楼中有邪祟,那不知仙师打算如何除邪?”
“贫道推算,凤五夫人运数被阻,应是有贴身之物落在了栖凤楼内,不妨先将此物寻出,让凤五夫人运数回归之后,贫道自有办法辨出邪祟具体所在。”
谢蕴冷冷道:“林氏的贴身之物怎会落在阿举的闺阁?”
凤清婉忽然柔弱地说道:“兴许是清婉之前住在此处,不小心将母亲的东西落下了。”
林秋然立刻便对贴身婢女秋萍道:“秋萍,马上带人去找。”
“五伯母!”凤举似笑非笑:“栖凤楼毕竟是我的闺阁,找东西这等事就不劳五伯母了。”
她向玉辞使了个眼色,玉辞立刻便会意,带了几个可信之人进了栖凤楼。
如今的栖凤楼里,摆设与从前大不相同,大小姐是不愿让左阴之人知道她在栖凤楼里设了各种修习室,日日勤修。
借着空闲,空玄子在桌上摆出了近二十个黄色的纸人。
“请平素出入过栖凤楼之人在纸人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谢蕴与凤举,左阴一家三人,包括栖凤楼里的十几个侍婢,都轮流上前照做。
空玄子一一验看过纸人,看到其中一个时,不由得捋须赞道:“莲影凌波,这位贵女天生水命,自身必定灵气非凡,光彩照人,只可惜……”
他说的自然是凤清婉。
感受着周围欣羡的目光,林秋然心中得意,却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她与空玄子事前谋划好的。
只是,可惜什么呢?
凤清婉正想问,玉辞已经捧了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包袱。
玉辞面色淡淡的,将托盘塞给了秋萍。林秋然解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绣工精良的蓝色袍衫。
别人不知,凤清婉却是诧异,悄声道:“母亲,这件袍衫我前日还在你房中见过,怎么会……”
林秋然十分自得:“哼,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以为真能把我们的人清除干净吗?”
空玄子上前看了两眼,点头道:“是了,是了,正是此物,请凤五夫人将袍衫穿上,缺漏的运数自可回归。”
说话间,玉辞等人也已写好了生辰。
空玄子让众人将各自的纸人放入胸襟内侧,彼此间隔七步站开,他自己则是步罡踏斗,手持桃木剑在空中挥舞,衣袍翩飞,看着一派道骨仙风。
即使有人之前对他有所怀疑,此刻也不免心中肃然。
看似普通的桃木剑在空中挥舞了片刻之后,剑尖忽然无端起火,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空玄子面色肃穆,燃火的剑尖从身怀纸人的近二十人胸前一一划过,侍婢、凤逸、谢蕴……
火焰并未挨到衣襟,被扫过之人全都安然无事,直到经过凤举身前……
来了!
所有人默默暗呼,心都揪了起来。似乎每一个人都隐隐明白,这场闹剧,便是冲着这一刻而来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火焚身
火焰像停落在剑尖的飞蛾扑朔着翅膀……
近了、更近了!
只见火翅隔空扫过华艳红裳,竟是……
毫无反应!
这……难道他们都猜错了吗?
谢蕴此时方疑惑地瞥向自己的女儿,却见她笑容清浅,眸中异常坚定。
“这……这怎么可能?”林秋然瞪大了眼睛呢喃着。
然而就在她惊惑之时,空玄子脚下速度已然加快,桃木剑转眼已挥舞到她胸前。
只闻“呼”的一声轻响,不知是剑的破空声,还是……那火焰窜起的呼声。
众目所见,那桃木剑上的火苗分明没有碰到林秋然,可就是在隔空的情况下,一簇火焰竟是从她自己身上由内向外燃起。
不知是火焰与蓝衫的色彩交叠,还是火焰本身的色彩,那急速窜燃的火苗竟隐约散发着青绿色,看来像极了……
“是……是鬼火!”
“是鬼火啊!”
一些胆小的贵妇齐声大叫起来,竟然盖过了林秋然的惨叫声。
“救我!救我啊!”
凤清婉原本离得最近,可自火焰燃起后,她便避得远远的。
兄妹二人听到母亲的惨叫声,这才猛然惊醒,大叫着命人取水来。
空玄子似乎也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旋即,他脸色大变,桃木剑指着满地乱跳的林秋然大喊:“是贫道错了!这邪祟竟是早已附身在了凤五夫人身上!邪祟自带的阴火于生人有害,众人快掩鼻退开!”
“你这江湖术士休要妖言惑众!”凤逸大喝。
凤清婉急着喊道:“母亲,快往栖凤楼后的锦鲤池跑!”
火焰如蛇,转眼已缠遍全身,林秋然顾不得其他,一口气狂奔向栖凤楼后。
其余人等虽然害怕那所谓的邪祟,生怕引火自焚,但人性天生猎奇,全都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凤清婉临走时扭头愤恨地瞪了眼凤举。
待她远去,玉辞走到凤举身边,冷哼一声:“她自家人作孽害人,还有脸来瞪人!还有三公子,他之前怎么不说空玄子妖言惑众?”
凤举淡淡勾了勾嘴唇,裙幅缓摆。
“走吧,我们也跟去看看,哦,对了,回头记得叫人把池水换了。”
玉辞慧黠一笑:“是!”
众人追逐着林秋然到了水池边时,林秋然早已跳进了池中。
池水并不算深,刚刚没过她的肩膀。
然而令人们惊骇的是,尽管林秋然已经跳进了池水中,可她身上的火焰并没有被完全熄灭,仍然有一簇簇的火苗随着她痛苦的挣扎而在水中或水面上跳跃。
此时就连凤逸兄妹都有些傻眼。
空玄子的叹息声尤其的突兀:“没用的!没用的!邪祟阴火岂是寻常之水可灭?只有等到阴火燃尽,邪祟才会自觉陷入沉眠,凤五夫人才算暂时脱险。”
沉眠?暂时?
很多人都敏锐地抓住了这些关键性的字眼。
随后,空玄子忽然转向凤清婉,摇着头惋惜道:“哎,可惜啊!贵女生来水泽之命,对自身固然是福泽深厚,然而,令堂这种阴火命格本就极易招引邪祟寄体,遇到贵女的极阴水泽之命,就更是容易唤醒邪物。即便是寻常人具有火属命格,遇上贵女,也难免……要被祸及啊!”
凤清婉心头猛地一颤。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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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命格中带火属性的人不在少数,恐怕在场的贵人当中就有不少。
空玄子这话,一则是说林秋然之所以会如此,难免有受自己女儿影响之嫌,二则无疑便是对众人的一种警告:如果谁命中带火,以后遇到凤清婉可要躲着走,小心受她祸及。
这种对自己极好、对他人有害的命格,实在是让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舒服。
“你莫要信口雌黄污蔑我!”凤清婉脸色红了又白,眼睛水波粼粼地瞪着空玄子,极其委屈的模样。
凤逸正想出言维护自己的妹妹,便听见裴夫人冷淡的声音传来。
“你此言错了,这位仙师是你母亲请来的,听说出自大贤良师黄公门下,你母亲言之凿凿,对他也是十分信服,若非如此,你家主母也不会采纳你母亲的建议,允他在此施术。难道你要说,这位仙师其实是欺世盗名之徒,是你母亲故意请来要谋害阿举的吗?”
裴夫人此言一出,许多人也都开口附和。
“不错,人是你自家人请来的,声称有邪祟的也是你的母亲,之前不见你质疑仙师,怎么邪祟之祸烧到你自家人身上,便立刻反口了?”
“呵,终归这莫名而起的阴火是我等亲眼所见,若是真有邪祟寄身,那这凤五夫人恐怕是不便留在主家的,若是假的嘛……”
“若是假的,那便是谋害主家嫡女,其心可诛了!”
这般情形,先前帮着林秋然推波助澜的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此刻缄默不言,恨不得就此隐形。
事已至此,两人便是再傻也该回过味了。林秋然那个蠢东西,一心想设计别人,却不想被人将计就计,反整了一把。
“你先别说话了!”凤逸悄声劝住妹妹。
此时,林秋然身上的火已经完全熄灭。
没有人敢沾染邪祟,凤逸无奈,只能威逼那些被林秋然带来的人。
人被捞上了岸,身上早已不堪入目,整张脸一半仍是风韵犹存,一半被烧得形同恶鬼,看得人直想作呕。
凤逸正想命人将自己的母亲抬回去,找宫中太医来急诊,就在此时,谢蕴忽然开口。
“三郎,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凤逸忽地愣住了,如、如何处理?
谢蕴不问还好,这一问,反而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京中半数的名门女眷们皆在场,此事若是处理不当,恐会累及他自己的声誉和日后的前程。
如果那不是他自己的母亲,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建议将人逐出主家,让其在外自生自灭,免得连累整个凤家。
可,那就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自己的大好前程与亲生母亲,这叫他如何选择?
殊不知,就在他面露犹豫之时,那些原本还对这个俊美潇洒的凤家三郎心存赞赏的贵族夫人和名媛们,都已经开始在心中对他嗤之以鼻。
连救自己的母亲都要犹豫,这种人的人品实在是有待考量。
凤举轻声说道:“母亲,五伯母伤重至此,奄奄一息,依阿举看,还是先就近将人抬进栖凤楼,请大夫来医治吧!”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去一留
贵妇名媛们不禁一阵愕然,齐齐看向了那凤眸华裳的少女。
近来关于她的流言甚嚣尘上,向晋帝索要慕容灼,与公主争风吃醋,辣手鞭笞楚娆,桩桩件件,都是言她如何如何厉害。
以至于如今在大多数贵族心中,凤家阿举便是比武安公主更嚣张跋扈、不可招惹的形象。
但现在看她如此为一个企图害她的庶支伯母说话,那以讹传讹得来的负面印象也开始土崩瓦解。
“啊、啊!”
谢蕴未开口,倒是哑娘拽住了凤举,啊啊叫着连连摇头。
凤清婉看看自己奄奄一息的母亲,再看看那些恨不得退避三舍的眼神,急得跪到了地上。
“主母,就算要将母亲逐出主府,也请等她伤好之后,否则她这般出去定会没命的!”
哑娘口不能言,只冲着她重重一哼。
凤清婉垂下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檀云语意深长地说道:“婉女郎,你顾及自己母亲的性命,这是孝心本没错,只是继续将她留在府中,那便无疑是将一个邪祟留在了家里,您可考虑过家主和夫人的安危?可考虑过大小姐的安危?”
凤清婉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裴夫人悄悄留意着谢蕴和凤举的神色,不由得暗暗发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既然自己今天被请来了,总是要发挥用处的。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正如仙师所言,五夫人体内的邪祟只是暂时沉眠,而你的命格更是能唤醒邪祟,依我看,也不是没有折中的法子,你若要你母亲暂时留在主府医治,那你恐怕便要自行出府了。”
一位与裴夫人素来关系不错的夫人说道:“裴夫人此言极是,出了这等怪事,毕竟是关乎全府的安危,你们也不能怨怪主家,你们母女这种情况实在是危险,也只能是一去一留了。”
凤清婉心头一凛。
要她搬出去?
如果是要她暂时搬出去,等母亲伤好之后再回来,那还尚可,可眼下这情形,她一旦被逐出去,再想回来恐怕是绝对不可能了,就连母亲,最后也还是要被人赶出去。
凤逸兄妹同时沉默了。
如果,如果注定免不了要有人被逐出主府……
谢蕴轻轻叹息着,对凤逸说道:“三郎,你是家族最为看重的后辈,也算是你们左阴一脉的一家之主,此事毕竟涉及你的母妹,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凤逸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两人视线相撞,两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母亲名声已毁,人也被烧成这副模样,往后恐怕连人都见不得。
如果注定免不了要有人被赶出去,那当然要做出最有价值的选择!
凤逸咬了咬牙,走到林秋然的担架旁,对着谢蕴拱手。
“主母,我这便将我母亲送出府去安置。”
一行人抬着重伤的林秋然渐渐出了梧桐苑。
人们不禁暗暗摇头,这对兄妹这便将他们的母亲给舍弃了。
闻着空气中弥留的烧焦味道,令得许多人都忍不住反胃。
空玄子又恭敬地对谢蕴说道:“夫人,贫道尚有一言叮嘱,令嫒生辰乃是火凤命格,有道是水火不相容,令嫒之所以多年沉疴难愈,直至前些时日的异常,恐怕皆是因此,故,往后贵府两位女郎还是尽量能避则避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催命之数
如此,算是彻底断了凤清婉重回栖凤楼的希望!
凤清婉浑身发软,坐到了地上,眼中泪珠打转。
书慧、画屏两个婢女急忙上去搀扶。
凤清婉声音无力道:“扶我回秀苑。”
目视着那风度不再的窈窕身影远去,裴夫人来到凤举身边,悄声笑道:“匆忙派你的丫头来寻我,让我帮你邀请贵客,如何,我为你请来的这些贵客可还合你的意?”
凤举莞尔,以旁人看不出的程度略微屈膝施了一礼。
“今日有劳夫人相助了,夫人广结善缘,为阿举请来的也必定是和善可交的客人。”
林秋然之所以请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来,除了想借她们之势逼迫谢蕴妥协之外,便是想借两人之口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以她们对凤举所表现出的恶意,想也知道若是真被她们得逞,将来传出去的话会是何等难听。
林秋然会请人来,凤举自然也可行其人之道。
相比谢蕴的特立独行,裴夫人在京中贵妇之中算是交友甚广,以凤裴两家的关系,她请来之人即便与谢蕴母女不相熟,也绝不会是忠肃王侧妃之流。
不过既然请了恁多的贵客到府,凤举的目的也绝不仅仅如此,她事先便拜托谢蕴在梧桐院内安排了宴席。
谢蕴先引客人们去摆宴之处,凤举则暂留了下来。
人群散去,周围立刻变得开阔。
之前还一派道骨仙风的空玄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对着凤举点头哈腰。
玉辞从袖中掏出两枚金锭交于空玄子,道:“你做得不错,余下的金子稍后便会有人送到你手上,之后该如何做你已经明白。”
“是,是,小人会尽快出城,此生绝不会再出现在华陵城。”
空玄子转身要走时,凤举突然出声问道:“你之前说,你出自北天师道大贤良师黄公门下,可是真的?”
空玄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欺瞒贵女,那其实是小人胡说诓人的。”
凤举略有些失望,不再留人。
她扫了眼兀自发呆的玉辞,语气轻淡:“你可是觉得我如此对林氏太过狠毒?”
“不!”玉辞回过神,连连摇头:“奴婢能理解大小姐的做法,若非大小姐事先察觉,买通了这个方士让他倒戈,今日落得这般境地的便是大小姐,林氏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
凤举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神情愤慨,不由淡淡失笑:“你与未晞还真是不同啊!”
玉辞皱了皱眉头,说道:“奴婢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大小姐是如何肯定林氏会在今日动手的?”
凤举缓缓舒了口气:“空玄子有一句话说的是确是真的,十一这个数字确实是林秋然命中的吉数,所以她在很多时候都喜用这个数字,而今日恰好是她请方士入府的第十一天。”
只可惜,所谓命数,并非是恒然不变的。
林秋然前生笃信的吉数,今生却变成了她的催命之数!
“回头去打听一下,五伯母被安排在了何处,无论如何,我总要去看望一下的!”
轻缓的语调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中,有种沁骨的凉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争而有度
翰墨轩。
素节语调轻和,为凤瑾娓娓叙述着梧桐院内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不错漏一个细节。
素节的话音落下时,凤瑾也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雪白宣纸上书着四排行云流水的大字——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夫唯不争,
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凤瑾垂首看着,眉峰深锁,良久,才沉声道:“胸中怀戾,终非益事。”
沛风瞟了眼那几行字,不以为然:“大小姐不过是让为恶之人自食恶果,又非主动寻衅,若非大小姐先发制人,此刻家主看到的便是大小姐被烈火焚身,面目全非,明日更将传出大小姐被邪祟附身的不堪谣言,那便是益事吗?”
沛风与素节是家生子,自小跟在凤瑾身边,修身养性,少年老成,向来,对他们而言,凤瑾的话便是真理。
这还是沛风第一次对凤瑾发出反对之声。
凤瑾略带惊异地看向了沛风,沛风惊觉失言,俊秀的脸颊涨得通红。
素节抿唇一笑,轻声道:“家主,其实素节也赞同沛风之言,认同大小姐的做法,处治世时,自当行君子谦和之风,但处大争之世,若不争,何以立足?”
“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受教多年,这才不过几日,便被她给影响了!”
两个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了头。
凤瑾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不能争,只是争而有度,但愿她心中有度,不会行至极端!”
素节秀雅的眉峰忽然轻蹙,含着忧虑道:“大小姐品性刚直端正,素节倒是并不担心大小姐会行至极端,反而是……”
仆不议主,素节谨记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便直接开口。
凤瑾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指三郎吧?”
素节不予否认,只是说道:“大义灭亲,三郎的做法固然可说是公允无私,这也是身为凤家未来之主当有的品质,但一个人若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能轻易舍弃,未免有些……”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却已表达得十分清楚。
书房中忽地静默了下来。
少顷之后,冗长叹息缓缓响起:“哎!原以为他是众多子弟中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近来的诸般表现确实是不尽人意。少主大选尚有两年之期,届时……”
凤瑾的声音渐渐消失,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两年之后,当凤家必须在众多子弟当中挑选出一个未来继承人之时,应如何选择……
梧桐院。
一众贵妇名媛们被请入摆宴之处后,都忍不住四下走动观望。
当年,凤家的嫡系千金甫一出生,尚还在世的凤老太爷便命人在主府中大兴土木,在正东方向建造了这座梧桐院。
传言,梧桐院占地数十亩,比一座独立而建的公主府还要大。
传言,梧桐院内遍植梧桐,树枝以金丝锦缠绕,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之景。
传言,凤家千金的闺阁栖凤楼,四壁以名贵的赤石脂涂饰,屋内焚着特制九品香,一应陈设皆是珍品。
有关凤家千金这座闺阁的传言不少,但却鲜少有人涉足其中,一窥其景。
如今她们受邀而来,机会难得,当然是难免好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如靠己
裴夫人和谢蕴并排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各自的丫鬟都自觉站在了几步之外,两人的谈话声便只有她们自己能听到。
“这么多年,那林氏挑拨你们母女关系,又对太傅心怀觊觎,妄图取你而代之,如今,这个祸害总算是不存在了。”
裴夫人略有些感慨。
谢蕴却笑容冷淡道:“祸害是除之不尽的,除掉一个林氏,难道便会让将来的麻烦减少吗?”
裴夫人怔了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因为同样的忧患她自己也有。
“哎,我原本还羡慕你,那凤三看起来为人谦和,对阿举也算尽心尽力,将来若由他继任凤家家主,阿举有个稳健的依靠,你也能安心,可照今日看来,他竟然也和裴绍那小子一样表里不一。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娘都能不顾,这样的人,如何指望他将来成为阿举的依靠呢?”
依靠?
阿举与左阴一家闹到如此地步,这个依靠早已变成了心腹大患。
谢蕴沉默了,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望向远处。
就在此时,前方回廊上,一道华艳的身影迤逦出现。
谢蕴定睛看着那道身影,眸中的忧虑竟稍稍淡了些许。
“靠人不如靠己。”
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裴夫人不由得愣了愣,在随着她的视线同样看到那道明红色的身影之后,裴夫人也不禁勾起了嘴角。
“是啊!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如你一般,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说着,裴夫人又忽然摇了摇头:“不,也不对!至少从摆席宴客这件事来看,阿蕴,你这个女儿可是比你还要精明!”
谢蕴从不屑于游走社交这一套,难免给人留下倨傲不合群的印象。
原本凤举这段时日的做派也让裴夫人认为她与她的母亲是一样的,但如今么……
“诸位,阿举方才去交代了些琐事,故而来迟,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凤举的声音总是十分慵懒,轻缓婉转,笑意浅含,但又给人一种华贵优雅之感。
如此,总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敬意。
人们纷纷回首,视线凝结在了那道华贵明媚的红影之上。
凤举向站在一幕竹帘前的晨曦略微颔首,晨曦转身面向竹帘,随即,便有袅袅丝竹声悠扬遍传。
众人方知,那低垂的竹帘后竟早已藏了乐师。
“日已当午,各位,请入席吧!”
口中说着这话的同时,凤举的眼睛也不曾闲着。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乃至人们的表情动作,举凡是有关宴席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愿意放过。
甫一落座,客人们便发现谢蕴坐到了中央偏侧的陪席,反是凤举这个女儿坐到了正中主位,都不禁觉得奇怪。
“各位不必惊奇,今日拜托裴夫人邀各位来赴宴的并非是家母,而是阿举自己,故而,才将这宴席摆在了我的梧桐院内。”
凤举主动为众人解惑之时,两排裙裳淡雅的婢女也鱼贯而出,将各式精致的果品、菜肴、佳酿一一摆上了长几。
第一百九十章 恩威并施(一)
“说是宴请,实则今日这场宴会难免有些仓促了,还被各位看到了那般情形。”
凤举带着歉意一笑,继续说道:“恰如各位所知,阿举多年来身体羸弱,久不与外界接触,所以无论是我对人人,还是人人对我,皆是彼此生疏,互不相知。如今纵然是阿举有心与人结交,也不免有些四顾茫然,总不至于在街市上随意撞到一人,便抓住对方的手,说要与人家相交吧?”
她无奈而故意自嘲的语气,逗得在场女眷们都不禁掩唇笑了起来,前一刻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一瞬间便活络了。
“所以百般无奈之下,阿举也只能求着裴伯母帮忙了。”
言及此,凤举已经持着青玉小盏起身离座,行至裴夫人座前。
“裴伯母,您与母亲是十数年的情谊,我与明雪也自幼结为金兰,如此交情绝非泛泛,今日仅凭阿举一句传话,您便如此尽心尽力,此情阿举铭记于心,在此谢过。他日裴伯母与明雪之事,便是我凤氏阿举之事!”
举杯相敬,微甜的桃花酒便已一干而尽。
裴夫人心知肚明,对方这是在做给所有人看,释出凤裴交厚的讯息。
士族之间多因利益而相交,后宅女眷也是如此。
凤举示好是想借她之助,而她自己帮助凤举,最根本的原因,也只是想为女儿寻求一个守望相助的依靠。
尽管,事实就是如此。
但那双琥珀色凤眸中意味真诚而坚定,令裴夫人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温存。
人非草木,互相利用有之,感情,也终归还是有的。
站回到主位长几之前,凤举手中的杯子再度斟满,柔和善意的目光自两旁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今日并非所有贵门女眷都受到邀请,但既是在座的,想必皆是得裴伯母青眼之人,那也必定是值得阿举相交的。凤举有心结交,现满饮此杯,诸位嘛,可随意,我不强求,请。”
裴夫人率先举杯表明态度,其他人彼此相视之后,也都欣然举起了酒杯。
攀附凤家这样的顶级勋贵豪门,原就是人们求都求不来的,如今凤家最宝贝的嫡系千金主动抛出橄榄枝,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谁能拒绝?
一些门第较低的夫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摒弃了之前的观望态度,现出了讨好之意。
“贵女太客气了,能受到凤家大小姐的邀请与青睐,那是何等的荣幸?断没有推拒的道理。”
“正是,贵女何等出身,莫嫌弃我等高攀才是。”
凤举并不认识这些夫人,但她始终都是微笑以对,使得人们心中颇感舒悦。
尽管一直都是别人在说话,凤举只是静静听着,气氛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融洽。
在场的贵妇名媛之中不乏心思细腻之人,她们敏锐地发现,开宴不过短短一刻钟,这位凤家的嫡系大小姐便已彻底扭转了人们对她的印象。
而她自己,也以令人难以想象的迅猛之速,强势踏入了这个原本抗拒她的社交圈。
第一百九十一章 恩威并施(二)
清风送好乐,舞步踏歌行。
舞姬们轻盈的水袖在空中交叠,如游龙戏水,散飞两袖桃花。
乱花迷眼,宴席上,早已不复最初的拘谨。
有彼此相熟之人已经三三两两聚首攀谈,就连谢蕴也早已和裴夫人坐到了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正中主位上,早已不见了凤举的身影。
“母亲,可是头痛又犯了?”
一处席位上,衣着鲜丽的少女担忧地看向身边的贵妇人。
贵妇人低头揉着太阳穴,低声道:“瑶儿,不妨事的。”
忽然,两扇青纱围屏被拉开,挡住了两侧的流风。
贵妇人和少女都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一袭红裳映入眼帘。
“温夫人身子不爽,不必起身了。”凤举轻声说着。
一个婢女半跪到几案前,将一个焚香炉放在了上风向的位置,徐风一吹,淡雅爽神的香气便随着风向送入了温夫人的鼻息。
温夫人随即便是一怔:“这香……”
凤举笑了笑,说道:“这是九品灵台香,对夫人的头痛应该会有助益。”
“九品香?”温家嫡女温瑶不禁睁大了眼睛,“便是那个九品香榭制出的九品香吗?”
凤举瞥了眼身旁的晨曦,晨曦笑道:“女郎说得不错,在这华陵城中,除了九品香榭,还有哪家会以品阶为香命名的吗?”
温夫人不好意思道:“九品香太过贵重,又是在户外焚香,贵女如此实在是太破费了。”
凤举摇了摇头。
“阿举常听父亲提起,凤家与温家乃是至交,他与尚书温大人既是同僚,也是挚友,既如此,阿举唤您一声伯母也不为过,您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她摆了摆手中合拢的扇子,晨曦立刻将一个蜡封的存香匣送到了温夫人面前。
凤举有些哀伤道:“在夫人面前,阿举也无需避讳什么,今日那番情形夫人也看到了,我与人蜜糖,人与我砒霜,同族伯母兄姐尚且心存恶意,我实在不知往后还会有多少人背后放冷箭。”
嫡庶相争,同族相欺,这是每一个世家大族都免不了的。
温夫人心中感慨,除了同情叹息,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凤举又浅浅笑了笑,说道:“今日当着那忠肃王侧妃与侍郎夫人的面,夫人肯出面为阿举说话,阿举心中十分感激,这盒九品灵台香权当阿举的一点心意,即便不是当做谢礼,做侄女的挂念伯母病体也是理所应当,请夫人切莫推辞。”
“这……”
温夫人尚在犹豫,凤举含笑看向了她身边的温瑶,笑容不像是对着温夫人那般优雅大方,倒是带了几分同龄人相处时的俏皮。
温瑶愣了愣,唇畔也勾出一丝笑意。
“母亲,阿举妹妹所言不假,凤家与温家同气连枝,母亲过分推辞,反而使两家生疏,既然是阿举一番好意,这香又确实对您的头痛病有助益,您便收下吧!”
温夫人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个女儿一向是看着恪守礼仪,谨守闺训,实则十分倔强傲性,还从未见她对哪家女郎表现出如此好感。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恩威并施(三)
在温夫人收下了礼盒之后,凤举便又施施然去了别处,她如此接连攀谈的几人都是在林氏那件事上开过口帮过腔的。
“母亲,这个阿举似乎与传言有很大出入呢!”温瑶说完这话之后,又添了一句:“反正是比她那个凌波才女的族姐要强上许多的。”
温夫人低声赞叹:“这凤家的女郎倒是个有心之人,风度如其父,颖慧如其母,又有华陵凤家这般的门第出身,今后这华陵城中恐怕少人能出其右了。”
另一处。
裴夫人的视线一直默默追随着凤举,看着她长袖善舞,穿梭在一众贵族女眷们之间,越来越游刃有余,不禁啧啧惊奇。
“谢氏阿蕴啊谢氏阿蕴,你这个商户之女,总是令人嫉妒得忍不住想厌憎你。”
她口中的商户之女却是并没有轻鄙之意,全然是好友之间的调侃。
“怎么?”谢蕴闲适地嘬着桃花酒,眼帘也不抬。
裴夫人骨子里那股将门虎女的脾气被她激了上来,气闷地啐了她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远处的那袭红裳。
“先连番立威,以凌厉手段震慑于外,让那些不了解她之人都不敢轻易轻视她这位凤家千金。再摆席宴客,以怀柔手段释出善意,让人明白她此前作为都只是因人因事,并非是如武安公主那般,本性蛮不讲理,盛气凌人。如此恩威并施之道,你这个女儿,实在令人不得不赞服!”
裴夫人眼锋如刀,狠狠剐了谢蕴一眼。
“你倒真慷慨,为了帮你的宝贝女儿笼络人心,一次便拿出这么多九品香,我管你要你都舍不得。”
谢蕴看也不看她,悠然道:“十二年前,我送了你一两九品丹桂香,你说还不如僧人卖的平等香清淡;十年前,我送了你一块九品果露香,你倒是还喜欢那个味道,结果整块扔进了香炉里,熏得头昏脑涨了三日……”
“打住!舍不得直说,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谢蕴看了她一眼,突然长叹了一声:“当年,初认识你之时,将门虎女,偷披父兄战甲,打马过街,鞭笞世家子弟,何等的豪爽张扬,可如今十数年过去,世家望族的高墙深院,竟也将你纪红雨的棱角磨得圆融了。”
裴夫人出身靖南将军府,纪氏,闺名红雨。
裴夫人心中苦涩,淡淡道:“勾心斗角,防不胜防,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皆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保持本心不变?我变了,你又岂是丝毫未改?选择嫁进凤家这样的门庭,成为这个一等大族的当家主母,你多少不也学会了隐忍吗?否则那林氏岂能耀武扬威至今?”
“是啊,隐忍……”
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侯门歌舞,谢蕴有些恍惚。
“可是我忽然发现,我错了,隐忍也是要对人的,对于那些狼心狗肺、冷心冷情之人,隐忍反而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当你稍有微恙时,便会被他们反扑得尸骨无存。”
裴夫人大概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失神点了点头,随即又惊又惑地看向谢蕴,低声道:“你打算做什么?”
谢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便要看,她打算做什么了!”
裴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那道挺拔飘逸的身影,华贵明艳,在清风中宛如振翅浴火的凤凰。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责怜女
欣赏过歌舞,品尝过美酒佳肴。
客人们在收到各自喜爱的礼物,又在梧桐院各处游览、多年好奇心得到大大的满足之后,都尽兴而归。
这场凤举有生以来第一次举办的宴会,算得上是完满落幕。
但她不敢居功自傲,因为这场宴会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由她操办的。
宴会,没有那般简单。
该邀请哪些客人,该如何排定座次,该筹备怎样的助兴节目,等等诸般事宜她完全不懂。
今日这场宴会,只能算作一次学习的机会。
奴婢们忙碌着收拾残局,手脚都特地放到了最轻,因为在正中主位上,还坐着她们的大小姐。
凤举时而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时而抬起头在院中看上几眼,时而停笔闭目回想着,专注至极,就连谢蕴站在她身边都不曾发觉。
谢蕴悄悄往纸上扫了一眼,发现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有关宴会上的情况,包括何处坐着什么人,那人又是怎样的穿戴,怎样的言行,包括收下的是什么样的礼物。
那些礼物也都是谢蕴提前安排好的,譬如那些养身药香,都是当日在九色牡丹的花笺上看到的。
从收礼之人的表现便能看出,母亲置备的礼物必定都是迎合每一个人喜好的。
这些信息量太庞大,也太繁杂,何况客人早已经离去,真要记录下来还需要非同一般的记忆力。
谢蕴只是抿唇微笑看着,没有立刻说话。
等到凤举将所有的细节还原记录到七八分时,谢蕴心中已是十分的惊讶。
这个女儿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写到某一处时,凤举实在想不起,才随意开口问道:“那位户部左侍郎夫人收的是什么香来着?”
她问的是玉辞,可玉辞哪里能想得起这些细枝末节,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是七品避寒香,户部左侍郎夫人素有畏寒之症,七品避寒香中配入了活血暖身的药材,香气又不浓烈,即便是夏日也可使用,最适合她不过。”
之前凤举自己记录,也只能记下香料的名字,却不知道其中原因,乍一听见这话,下意识便奋笔疾书。
等到写完了,才察觉不对,愕然抬头。
“母亲?”
“你们先退下吧!”谢蕴对周围的侍婢们摆了摆手,须臾之后,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她才说道:“阿举,有一件事母亲想问你。”
“母亲请讲。”
“……”谢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贾太医给你开的药是否有问题?”
问题来得太突然,凤举心头不禁骇然。
但想到母亲能将各家女眷的喜好都打探得一清二楚,那自己私自拜访鬼医的事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她没有隐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双亲若是知道得太多,一则会担心,二则恐会自责。
谢蕴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也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抬头看了眼女儿,倍感心酸,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她保护得很好,可谁知女儿一直都在毒蛇的獠牙下独自挣扎。
“累了半日了,早些休息吧!”
谢蕴的身子转得有些匆忙,女儿那苍白稚嫩又成熟得诡异的脸颊,让她不忍心再看下去。
凤举还想请教一些有关香料的细节,可喉咙发哽,终是说不出任何话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临阵磨枪
傍晚,未晞从质子府回来。
凤举身边正放了一大摞的书籍,最上方摊开着一本《周易》,一本《老子》,手中捧着《庄子》。
云团趴在书堆旁呼呼大睡,尾巴忽然扫了扫凤举,凤举干脆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叹道:“这三玄之论,可真不适合我这个红尘俗人研读。”
这几本书她前世也读过,那时无忧无虑,倒也还有心思看得进去。
可如今,整个人都投身到了滚滚尘世,这种缥缈出世的老庄玄学实在跟她的想法格格不入。
未晞不解:“既然不适合,大小姐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摆出这么多书来强迫自己?
凤举看向了屋外正忙碌的几个绣娘,她们正忙着赶制一件衣裳,而且看上去像是男装。
“哎,临阵磨枪罢了!”凤举感慨了一句,问道:“灼郎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切不可有一丝疏漏。”
“是,慕容郎君是贵人,奴婢不敢怠慢,质子府里一应陈设皆是按照慕容郎君在栖凤楼时的住处安置的,那荒败的院子也都已重新布置过了,另外还留下了两个小厮贴身伺候,刘将军也同意了。”
凤举点了点头:“灼郎可还满意?”
未晞道:“慕容郎君倒是不曾说什么,只在奴婢要离开之时,要奴婢带一句话给大小姐,他说……要大小姐尽快去接他出来,否则困在质子府里无所事事,他怕自己忍不住打出质子府。”
“呵!”凤举清冷一笑:“他当我留下他是为了白养着赏玩吗?便是他想安逸,我也不会如他所愿。”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便直接起了身。
未晞忙上去帮她整理衣摆,问道:“大小姐要去何处?”
“父亲该用晚膳了!”凤举扬眉一笑,意味悠长。
华荫院,暖蕴阁。
凤举静悄悄地站在窗外,玉辞和未晞则远远地站在几步开外。
屋内,谢蕴将一块橘红软糕夹到了凤瑾面前的小瓷碟里。
“夫君,你近来胃口不大好,这山楂酸枣糕开胃,你尝尝。”
凤瑾不愿妻子担心,尽管没有胃口也不曾拒绝,酸甜的软糕入口,倒是比腻味的饭菜要容易下口得多。
如此,谢蕴接连为他夹了三四块,待对方吃得差不多了,她眸光微微闪动,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窗外,凤举微微一笑,抬步进屋。
“父亲,母亲。”
站在谢蕴身后的晨曦笑了笑,问道:“大小姐可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我来是有件事想与父亲说。”
谢蕴适时起身,命人收拾了碗碟,说道:“我去园子里走走,你们父女随意吧!”
“是!”凤举躬身让到一旁。
凤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妻子事不关己地走了,女儿又低眉顺目十分乖巧,也只好挥去疑云,心道:大概是自己近来忙于在朝中猜度人心,把这毛病带回了家中。
小书房里。
凤举小心问道:“父亲,女儿今日作为可有为您惹什么麻烦?族中叔伯们可有非议?”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风无雨
凤瑾心中微暖,示意她坐到对面的软席上。
“今日之事诚然怨不得你,委实是那林氏太过分了。有那么多贵客在场,她的一双儿女也亲眼目睹,孰是孰非,自有公论,我们主家已仁至义尽。至于其他的族人么,今日下午也已经来过了,你那些叔伯们也都道你受了委屈,并不曾责怪你。”
他心中明白,之所以会有这般结果,与女儿的考虑周全有很大关系。
今日之事看似人多杂乱,闹哄哄的,其实每一个关节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凤举亲自为父亲斟满了香茶,道:“只要父亲不责怪阿举,阿举便放心了。”
凤瑾看着青玉杯中的热茶,淡淡道:“你来见我,应当不单是为了此事吧?”
“阿举今日在坊市间听到一件事,听说洛河沿岸灾情严重,当地官员能力有限,朝廷打算派遣使官去巡查赈灾,使官人选还是未能定下来吗?”
凤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举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华陵城,所以想,若是使官中有父亲信任之人,便可随那人一同去洛河周边的地方游玩一番。”
“胡闹!”凤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既知那里灾情严重,又岂是你游玩的地方?”
想到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怕吓坏了女儿,他又稍微放软道:“你若实在想出去走走,我会和你母亲商量,另外选定一个好去处。”
“洛河不是以山清水秀闻名吗?阿举只想去那里看看。别处再好,有父母羽翼遮蔽,无风无雨,和待在华陵城中又有何区别?”
凤瑾俊美的脸紧绷着,负手站了起来,目光十分复杂地俯视着女儿。
“无风无雨不好吗?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你这份富贵安闲?何况你还是个女儿家,小打小闹我随着你,但有些事不该你搀和你便不要搅进去!父亲是为了你好,此事无可商量,我是不会同意的!”
凤举垂下眼帘,盯着杯中细如丝的白雾缭绕,一片茶叶嫩尖在水中如轻舟漂浮。
茶如人生四个字冒出了脑海。
前生她便做了回茶叶,自以为悠闲,却被人烹煮,当别人的人生变得有滋有味之后,又被无情抛弃。
这辈子,她不想再做茶叶,只想做一个品茶人。
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感受着茶味回甘,她敛衽起身。
“十六年前,父亲是华陵城中最受人欣羡的世家子弟,安享着家族荫护,赏山乐水,无忧无虑。诚如父亲所言,无风无雨不好吗?父亲又为何要跑到两军阵前,立下投江殉国的重誓?”
凤瑾勃然变色,怒瞪着她道:“这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是!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凤举面色不改,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她明白,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人敢这般面对她的父亲。
但,谁叫上苍给了她资本呢?
父母的宠爱就是她最殷实的资本,最无须怀疑的依靠!
若不恃宠而骄一回,岂不有负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