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追君如隔山(七)
谢锡元这边倒还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好心劝诫的姿态。他爹谢录可就直接了——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大哥,你也该管束管束你这女儿了,你看看她终日里都在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不过,我看你也是有心无力了,也就只能我这个叔父为她操心了。我已经为她寻好了一门好亲事,泰州的常老板愿意许给阿蕴一个明媒正娶,人家也言及不会计较阿蕴过去的那些荒唐事,常家与我们谢家一样是商户,在泰州的生意也不比我们差,算是门当户对,不会委屈了阿蕴。”
“泰州的常老板?”谢庸本就惨灰无光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挣扎着就要起身:“那常老板与你一样的年纪,你竟然要把阿蕴嫁给他?谢录,你好歹也是阿蕴的亲叔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
“兄长!您真是病糊涂了,阿蕴的名声早就败坏了,连累我们谢家都是雍州城的笑柄,莫说这雍州,就是雍州之外稍近的地方,都无人愿意娶你女儿,难得常老板不嫌弃,你还有什么不满?真还以为你这女儿是什么稀罕货色?!”
“你、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谢庸声嘶力竭,怒不可遏。
可是这些人仗着谢庸没几天活头,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谢蕴倒是很平静,她是在琢磨,她大概知道这个地方跟她知道的魏晋南北朝有些相似,士族的权势地位相当之高,听这些人的话,好像很畏惧凤瑾。
她把谢庸扶好,摸了摸袖子里的丝帕,若有所思。
“伯父,我父亲的话虽然难听,但您也应当清楚,这些都是实话,阿蕴她……如果不嫁给常老板,谁又会娶她呢?”
谢蕴突然冷笑出声:“听你们这意思,是觉得我这辈子就只能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否则就嫁不出去了?”
“你自己是何种情形,自己最清楚不过。”后面有人说着。
谢蕴扫了他们一眼,扭头对谢庸说道:“父亲,我这才刚回来就被一群狗吵闹,差点忘记了告诉您一件大事。”
谢庸看看女儿,满眼的心疼:“何事啊?”
谢蕴将凤瑾那条丝帕拿了出来:“父亲,凤七郎送女儿回来时,送了我这个,女儿愚笨,不知凤七郎相赠此物是何意。”
谢蕴说完,悄悄捋了捋舌头,这古话太饶舌了,说着真不痛快。
谢庸接过丝帕,仔细翻着看了看,就只是一方丝帕,除了上面绣着“怀瑾握瑜”四个字以外,没有夹带任何东西。
可是很快,这份不明所以的困惑就变成了浓浓的喜色。
谢庸捏着丝帕的手都在颤抖:“阿蕴,这、你说这是华陵凤氏的凤怀瑜送给你的?”
“是啊!”
谢庸的激动不是平白无故的,这一点看那边的谢录父子就知道。
谢录和谢锡元对视了一眼,他们身后随行而来的几人更是开始窃窃私语。
丝帕虽小,可寓意深远,怀瑾握瑜自是意指凤瑾的名字,而一个男子将丝帕这种贴身私物送给一个女子,尤其上面还有明显的身份标示,其中意味可不是现代男女随手借一包纸巾那么单纯。
谢蕴此时觉得,古代男女大妨、礼教严谨什么的,还是挺好用的。
反正她在这混淆视听,凤瑾也不会知道。
她这也是没有办法。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追君如隔山(八)
有一点,谢录和谢锡元都须得承认,谢蕴确是个美人,虽说不上是多么国色天香的惊艳,但身姿窈窕,容色间总有不经意的慵懒媚态,说不好那凤七郎还真就看上了她。
谢录心中不忿:“便是那凤怀瑜当真看上了你,以你的出身也只能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可你若嫁给泰州的常老板,便是常家的正室主母,更何况,与常家的婚事已经说定,我们若是出尔反尔,岂不令人耻笑?”
“正室?是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做不知道第几任继室吧?”谢蕴嘲讽:“婚事是你们说定的,可从未与我父亲商议过,我们两房早已分家,我们这边的事情轮不到你们做主!不想被人耻笑,那就把你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常老板啊,我与父亲绝对不会反对。”
“阿蕴,你切莫不识好歹!”谢锡元终于变了脸色,不当他的“好兄长”了:“那凤怀瑜眼界极高,岂会真的看上你,他不过是一时贪新罢了,兴许过了明日,他便将你忘了。”
“那又怎样?凤七郎神仙之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好看的男人,就算是与他露水姻缘,我也觉得此生圆满。”
谢录大怒:“你真是自甘下贱!”
“滚!”谢蕴抓起屋里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就往两人身上砸。
“你真是疯了!”
“哎呀……”
父子两人鬼叫着跑出了院子。
谢锡元冲着屋里大喊:“谢蕴,且看你如何被凤瑾抛弃!”
他刚吼完,一个瓷瓶便砸了出来,吓得他赶忙拔腿开溜。
终于清静了。
谢蕴瞪着敞开的房门,一个身着艾绿色衫裙的女子走了过来,担忧地望着她。
这女子是谢蕴的婢女,天生不会说话,府里人都叫她哑娘,性子不错。
“哑娘,叮嘱下去,以后不准这些东西再踏进家门半步,如再敢来,直接拿着扫帚棍棒给我轰!”
哑娘重重点头,立刻就去了。
谢蕴听到身后屋里的叹气声,心里更加沉重,她不喜欢看人整天唉声叹气,生活不如意的人太多了,唉声叹气要死要活又能解决什么?反而让人更加压抑郁闷。
“阿蕴……”谢庸在唤她。
谢蕴拾掇好心情,闭门回屋。
“爹,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烦你了。”
谢庸也听见了她方才叮嘱哑娘的话,又是一声叹息:“哎,阿蕴,虽说他们错在先,可你真如此做了,对你的名声更加不利,爹是担心……”
“我的名声早已经坏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总不能为了顾惜名声,让那些人骑到头上来欺负我们。”
每一个自爱的人都会爱惜自己的名声,可现在的情形,谢蕴要是只顾着名声,可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庸看着女儿,半晌,说道:“阿蕴,若是那位华陵凤家的公子真能要了你,好好待你,那爹死也瞑目了,可我们谢家的门第高攀不起,你要跟了他,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无名无分,这个你拿着。”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追君如隔山(九)
谢庸将一串钥匙塞给了谢蕴。
“这是家里账房、仓库、书房的钥匙,在爹书房书架第二排对应的地砖下面,放着家里所有的房契、地契和重要印章。阿蕴……”
谢庸满目不舍地看着谢蕴。
“爹走后,你孤身一人在这雍州只会受人欺凌,家里的东西能卖便都卖了,换成金银傍身,好生藏着,便是日后你的夫主待你不好,你也可安身立命,衣食不愁。如果……爹是说,如果那凤七郎不肯带你离开,实在无处可去,你便去方卢县寻你的表舅,虽说关系疏远,可你给人家些银子,他总会照拂你三分。切记,莫要再留在雍州,切记啊!”
从房里出来,谢蕴直接去了书房,找到了谢庸叮嘱的那些东西放回自己的房间藏好,又去了趟仓库,让管家把仓库里的东西都清点一遍,开始寻找买主,再去账房将所有的账目都清了一遍。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着。
谢蕴也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出来的,谢家的产业她是不熟,但处理起来总归是比门外汉利落许多,在几乎不眠不休地忙了几日之后,谢蕴终于从账房爬了出来。
站在账房门口,迎着杀伤力爆表的阳光,谢蕴插着腰,长舒了一口气。
“管家!管家!”
谢蕴喊了几嗓子,管家匆匆忙忙地跑来。
“女郎唤小人何事?”
“让你买的东西有消息吗?”
“哦,此事女郎可以放心,小人这几日还真的是机缘巧合寻到了一把名琴,只是那琴主尚未答应出手,小人也不好强买。”
谢蕴蹙眉:“嫌钱少?”
“不、不是,小人打听到,最近城中来了位脾气古怪的雅士,自称平生除了音律,什么也不爱不求,还在岳林楼放了一把琴,以琴为赠,但求一曲,这曲子必须要让他满意才可。”
“确定他手上那把是好琴?”
“这……小人也不懂这些,只是如今此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们都说那是把绝世名琴,好些人都来了咱们雍州城,正是为了此琴,哦,还有前日和昨日,华陵来的凤七郎都有去岳林楼,想来也是想求取这把名琴的。”
“哦?果真?”
“小人就是听说。”
凤瑾,凤怀瑜……
听管家提到这个人也去过岳林楼,谢蕴更加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得到这把琴!
管家眼看着刚从账房爬出来的谢蕴又转身钻了进去,疑惑地摇了摇头,女郎自从清醒过来,人便怪里怪气的。
这天夜里,账房的墙壁上映出一个头似鸡窝的人影……
……
岳林楼。
名流汇集,人声鼎沸。
谢蕴从马车上下了,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我曹,这人也忒多了!”她扫了眼那一望无际、有男有女的花痴脸,咂了咂嘴:“这场面,追星现场吗?”
她的话管家听不懂,但大约知道她为何惊讶,便说道:“这些人多半都是慕凤七郎之名而来,想一睹其姿容风采,也不知今日凤七郎是否还会再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蕴忽然有些走神,脑子里全部都是凤瑾那张俊美无瑕的脸,还有温柔清浅的笑容。
她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喊:“如能得七郎垂爱,妾死亦瞑目。”
垂爱?那太奢侈了。
凤瑾这样的男人,能让他爱上的女人大概得是什么才貌双绝的绝代佳人,谢蕴可不敢奢求那么多。
“哎呀……”
听见谢蕴忽然发出一声慨叹,管家不解:“女郎何思?”
谢蕴咋么着嘴巴嘟囔:“老娘想睡他。”
“啊?”管家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
谢蕴却已经面不改色、大摇大摆地向着岳林楼的大门走去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追君如隔山(十)
岳林楼的一楼已经座无虚席,二楼倒还算雅静,每个屋前都垂着竹帘隔断,看不清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谢蕴今日穿了件紫色的长裙,裙幅上绣着大朵的紫色玫瑰花,花心点缀着黄色的水晶石,明丽娇艳,十分夺目。
“这不是谢家的疯女吗?她怎会来此?”
“看着倒像是不疯了。”
“没想到这谢氏女装扮起来竟也是个美人,只可惜……”
一楼议论纷纷,连跟在谢蕴身后的官家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可谢蕴却恍若未闻,径直向着二楼台阶而去。
店主忙过来:“女郎,二楼皆是贵客,您……”
店主是担心谢蕴跑到二楼去发疯。
“阿蕴!你怎会来此?”一个穿着杏黄襦裙的女郎从一楼一个坐席处挤了出来,看到谢蕴的装扮,眼神凌厉得像刀子。
谢蕴认识她,前几日自己被扔到城郊,就是这丫头干的,她是谢录的女儿,谢锡元的妹妹,谢兰。
谢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直接取出一叠金叶子给店家:“二楼还有空房吗?”
“有!有啊!”
谢蕴将金叶子塞进店主怀里:“带路。”
谢兰被那一叠金叶子刺伤了眼,蹙着眉心便要跟上去。
“店家,莫要让闲杂人等跟着我。”
“阿蕴,你说谁是闲杂人等?我可是你……”
谢兰的话没说完,谢蕴站在楼梯上回首睨了她一眼:“我说你是闲杂人等。”
“阿蕴!阿蕴……你给我下来……”
谢兰叫嚷着不肯罢休,可店家早已命人拦着,自己一路将谢蕴引入一间雅阁,店家一直在观察谢蕴,发现她双目清明,不像是有疯病,才稍稍安心。
谢蕴跪坐在几后,状似不经意地问:“凤七郎在哪一间?”
“啊?”店家将将放下的心瞬间调皮地蹦了起来,抖着声音问:“女、女郎问这个……作何?”
这谢氏女该不会是又看上了凤七郎,来他这里闹的吧?
得罪了凤七郎,谢氏女一个疯女不在意,可他这小店恐怕开不下去了。
“凤七郎这般人物,难免好奇,随口一问罢了。以琴求曲之人到了吗?”
“额……”店家狐疑地盯着谢蕴,难道此女还看上了以琴求曲的那位郎君?那位郎君容貌虽比凤七郎稍逊些,但也仅是稍逊,那等风采世间少有。
这谢氏女被卫子忧嫌弃后,这眼界倒是更高了!
“那位郎君尚未来。”店家直接忽略了谢蕴之前的问题,转身就要溜。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凤七郎在何处?”
这女郎果然是看上了凤七郎!
店家哭丧着脸:“女郎,谢氏虽是富户,可那凤七郎是华陵凤氏的嫡子,尊贵得很,冒犯了他对您和谢家都没有好处。”
店家倒也是一番好意。
谢蕴却不以为然,笑得痞里痞气:“你是怕我轻薄了他?”
“这……小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店家笑得讪讪的。
“罢了,上好茶。”
店家忙不迭退了出去。
谢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我的心思真这么明显?小嫩草看着太可口,怪我咯?”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追君如隔山(十一)
香茶送上来,谢蕴刚抿了一口,楼下便传来哄闹声。
谢蕴透过竹帘缝隙,看到楼下一个青年背着一把琴进了岳林楼,眼睛骤然亮了。
“我曹,这地方真是帅哥遍地啊!又一个极品!”
管家探头望去,只见那青年两鬓青丝率性垂落,五官深邃如刀刻,疏阔俊朗,风姿飒沓,自有一股藐视万物的磊落狷狂,确实风采绝世。
青年目中无任何人,径直上了大厅中央垒起的高台,将背上的古琴取下放在了身前。
“岳峙复来矣,今日如旧,以这把无名琴为赠,只求倾心一曲!”
青年的声音洪亮,传遍了岳林楼。
谢蕴向管家询问:“这岳峙有名声吗?还有他这琴,既然是无名琴,又怎知道是把绝世好琴?”
“女郎有所不知,这岳郎虽年纪轻,但在少年时便已名满天下,因他在琴艺与画艺之上天赋惊人,造诣高深,时人称之为琴痴画狂,既是能被他看重的琴,便是无名,也定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琴,这个世人都不会怀疑。”
“哦……”谢蕴沉吟片刻,复又问道:“凤七郎可曾献过曲?”
管家道:“听说是有的,凤七郎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音律造诣自是不差,可是……也不知这岳郎究竟想求怎样的曲子。”
也就是说,岳峙连凤瑾的曲子都看不上。
“看来这个岳峙也不好糊弄啊!”
谢蕴盯着楼下那个身影,将自己熬了几个昼夜罗列甄选的曲子目录掏了出来。
要说曲子新奇经典,她这个现代人剽窃一下还不至于捉襟见肘,这些曲子已经是她从大脑库存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前卫,不合古人的胃口,太保守,没有吸引人的亮点。
为了活命,她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楼下接连十几人陆续献上了自己的曲子,可惜都未能让岳峙满意。
谢蕴不知道,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雅间内,凤瑾正与左阴凤氏的凤五郎凤玹坐在一处。
“七郎,这岳渊渟固执得很,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把琴,我们或可想其他的办法。”凤玹说道。
凤瑾轻声说道:“岳渊渟其人,实乃性情中人,与其言他固执,倒不如说他是真的率性洒脱,令人钦佩。我的确钟爱此琴,但也不愿无故夺人所爱,此番不得,他日另寻便是,我来此只是想看看,岳渊渟最终会寻到何等仙曲雅乐。”
“七郎你的音律造诣堪称一绝,他若连你的曲子都不满,我只怕他此生都寻不到能令他满意的曲子了。”
凤玹言语之间难免刻薄,凤瑾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隔壁响起一道声音——
“君有名琴,我有好曲。”
雅间隔音不错,凤瑾之所以听到,是因为这是管家特地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
霎时,岳林楼内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了二楼这小小的雅间。
管家按耐住忐忑,接着说道:“我家女郎这里有几首曲子,愿请岳郎品鉴,只是人多声杂,可否请岳郎上楼来聆听一二?”
女郎?
这场子摆了几日,虽没有说明限制男女,但也还没有女子参与过。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追君如隔山(十二)
岳渊渟有傲骨,但并不傲气,没有端架子,从善如流地上了楼,在竹帘外止步。
“请。”岳渊渟吐出一个字,没有进入的打算。
谢蕴拖着坐席把屁股往竹帘挪了挪,清了清嗓子:“咿咿呀呀啊啊,能听见吗?”
岳渊渟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连管家站在一旁都觉得……自家女郎真是太不顾惜形象了。
凤瑾此时也已经起身负手站在了隔壁的竹帘后,谢蕴这边的动静他听得尚算清楚。
普天之下声音相仿之人不胜枚举,或许会识错,但这般性情的女子,凤瑾前些时日倒是见过一个。
是她?
“能听见吗?吱个声儿!”在岳渊渟发愣没有回复的工夫,谢蕴又叫了一嗓子。
管家站在竹帘外,悄眼瞄了眼岳渊渟,主动说道:“女郎,听得真着呢!”
“哦!”
谢蕴一手拿着一根烧黑的木炭棒,一手拿着自己的歌单。
“那我唱了啊!”
谢蕴酝酿一下,开嗓:“我欲成仙,快乐齐天,让自己对得起美丽寓言,天降我在天地之间……”
扯着嗓子正唱得潇洒,俨然就是要上天成仙的架势了,可歌声却忽然戛然而止。
听到歌声的人都愣住了,就听见谢蕴说:“不好意思啊,那个,好像唱跑调了,我再准备准备。”
“这也能叫曲子?还是快回家去吧!”
“就是,谢氏疯女,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不堪入耳啊!”
楼上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倒还好,楼下却已经骂声一片。
谢蕴翻了个白眼,人家曲子写得没问题,是她没选对时候,又唱跑调了。
再说她又不是冲着这些闲杂人等来的,她只知道竹帘外面那个人影,没被她唱跑。
“我换一首,继续唱了啊!”谢蕴打招呼。
岳渊渟不再沉默,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继续。”
谢蕴手中的木炭棒噌噌地在歌单上划了几道,把其中几首歌都划拉掉了,最终只余下两两首。
“人家小姑娘们穿越都能靠这几首歌惊艳全场,老天爷,你可不能单坑我一个啊,给点面子,给点面子!”谢蕴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七……”凤玹正要与凤瑾说话,凤瑾抬手制止,静静地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谢蕴深吸了一口气。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老天爷,我拾人牙慧是不对,可也实是迫于无奈,您老莫名其妙把我扔到这地方,总得给我条活路吧?
谢蕴唱完后,便在心里苦苦地默念祈祷。
外面没有动静,谢蕴有点忐忑,苏轼的才华她绝对无需置疑,但她置疑自己的唱功啊!
“那个……我唱得可能是不怎么好,但你要的是曲子本身,这曲子应当是无可挑剔的吧?”
“……”
还是没有动静。
谢蕴道:“明说了吧,我想要你的琴,这首曲子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再唱一首,唱到你满意为止。”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追君如隔山(十三)
谢蕴在现代也年纪一把了,她能记个大概的曲子还真不多。
岳渊渟迟迟没有反应,谢蕴盯着纸上最后一首歌,绞尽脑汁,这首再不成,她得尽快琢磨好后备啊!
“好词,好曲,是女郎亲作?”
低哑的声音突然从帘外传了进来。
谢蕴愣了片刻,答道:“我才疏学浅,没有这样的本事,这词曲皆是别人所作。但阁下只说以琴求曲,并未说明曲子必须是自己创作。怎么?我这样不行吗?”
“作者何人?”岳渊渟问。
“方外之士。”
谢蕴雷厉风行惯了,不喜欢这种磨磨蹭蹭的相处方式,嚯地起身拨开竹帘。
“看你这么关注这首歌,你的琴归我了?”
岳渊渟席地而坐,抬眼间,目光与谢蕴不期而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些人,一眼入心,便是倾盖如故,注定一生安放在心头,夙夜难忘。
此后经年,岳渊渟形单影只,浪迹余生,但他总是记得,有一个女子掀开竹帘,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天生含媚的眉眼俯视着他,神色不耐,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张扬,竹帘带起的风飏起了她紫色的衣裙,恰如她发间的紫色玫瑰,绚丽夺目。
隔壁,凤瑾看着岳渊渟怔愣的神情,清润的眸光晦暗不明。
“敢问女郎芳名?”岳渊渟一跃而起,望着谢蕴眼神发亮,但率性旷达,毫无猥琐之意。
谢蕴也豪爽,直接报上姓名:“谢蕴。”
“谢蕴、谢蕴,女郎芳名岳峙记下了。女郎可曾婚配?”
“啊?”岳渊渟问得突然,饶是谢蕴这个现代人不忌讳男女大妨,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凤瑾嘴角勾了勾。
凤玹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发笑,但这笑容……总感觉透着几分压抑。
岳渊渟眼神炽热地望着谢蕴:“岳某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如若阿蕴亦未婚嫁,你我可为夫妻!我即刻便请媒人到府上提亲。”
“啥?”谢蕴瞬间蒙圈了,这个岳渊渟看起来是男神,怎么这思维像个男神经?
岳渊渟倒是磊落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
“女郎甚合我意,我对女郎一见倾心,愿与女郎结为夫妻,你我琴瑟和谐,相伴一生。”
“呵、呵呵。”谢蕴干笑,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岳渊渟还没完,跑到楼下将琴捧了上来。
“如果阿蕴同意,此琴便赠与你,权做定亲之礼,聘礼稍后会着媒人送到府上。”
楼下已是哄闹声一片,女子们个个欣羡不已。
谢蕴抚了抚额头,望着捧在自己面前的琴。
这琴她是想要的,但是……她不想拿自己的婚姻交换啊!
岳渊渟眼巴巴等着谢蕴的答复。
凤瑾无声地站着。
时间,点滴流逝。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谢蕴终于开口。
岳渊渟目光坦诚:“是!”
“那你是喜欢我唱的歌,还是喜欢我这个人?”
“二者兼爱。”
“哦!”谢蕴点头,犹豫了一瞬,便伸手接过了琴。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追君如隔山(十四)
“哎……”
凤瑾望着那双捧过古琴的手,移到了谢蕴的脸上,叹息中含着淡淡的惋惜。
这谢氏女郎性情洒脱,不拘一格,让凤瑾对她有些兴趣,但既然佳人已琵琶别抱,也就罢了。
凤瑾正欲转身,谢蕴的声音又传了来。
“既然你喜爱我献的歌曲,那这琴理所应当就归我了,既然已经归我所有,那你就无权再用它当做聘礼,我们一码归一码。”
凤瑾蓦地停下动作,眼中的惋惜瞬间淡了几分。
岳渊渟浓眉一扬,他以为谢蕴接过琴就是答应了,这小女子……精明干练得很,有趣!
“阿蕴所言有理,岳某会另寻定亲之礼送到府上。”
“别!”谢蕴抬手挡在身前:“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哦?你不愿嫁予我?却是为何?”
凤瑾唇角微扬,可是……
“也不是不愿意。”谢蕴说。
凤瑾刚扬起的嘴角僵住了。
谢蕴将琴交给管家,让他收起来,又盯着岳渊渟端详了半天。
“你长得确实很帅,是个美男子,气质也非常好,爱美之人,人皆有之,我看着你这皮相,心里是很喜欢的。”谢蕴说,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喜欢一个花瓶,我就要嫁给它吗?我谢蕴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一个真心爱我、一辈子都对我好的人,不论他是人是鬼,是美是丑,是贫是富,只要他将一颗真心都给我,我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都跟着他走。”
谢蕴的话掷地有声,便是楼下众人都听得清楚,女子当众说出这样的话,难免惹人非议,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又是否是每个男人心中所求的红颜?
岳渊渟看向谢蕴的神情比之方才更加认真:“岳某若得卿为妻,自当真心爱护。”
“你现在说这些,还只是出于责任感,或许也因为你对我是有些欣赏的,但要说你是爱我……”谢蕴笑得不以为然:“谈不上。好了,告辞。”
谢蕴当真走了,毫不留恋。
岳渊渟这样的郎君,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可是谢蕴却就这样拒绝了他。
岳渊渟望向谢蕴下楼的背影,喊道:“阿蕴是不信一见倾心,只求日久生情?”
“爱与不爱不在于时间长短,只看是不是我要的那份真心。”谢蕴没有回头。
每个人对于真心的定义不同,衡量方式不同,同样的做法和付出,也许在别的人看来就是真心,可未必就是谢蕴想要的那份,她要的真心……
“也不知道在这个年代能不能找到?”
出了岳林楼正门,谢蕴仰头望着天空,呢喃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手牵着手白头偕老,在这种三妻四妾的大环境下,真的是有点难啊!
二楼窗边,青衫少年倚窗而立,垂目看着谢蕴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
“七郎,你若是对这女郎有兴趣,我便去谢家提一提,商户门第虽不能为你妻妾,但养在外面也无不可……”
过了很久,凤玹才隐约听见凤瑾说:“她要一片真心。”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追君如隔山(十五)
凤瑾很清楚,他对谢蕴这个女郎是有欣赏喜爱的,因为她是如此的特别,但是谢蕴所求的真心,他尚没有,至少现在还不够。
“女子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她家中长辈若是知道,必会欣然应允。”凤玹终究是与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只把谢蕴那些话当做是一个女郎美好的幻想,无聊的言谈。
凤瑾没有接他的话,只道:“可惜了那把琴,终是与我无缘,罢了,回匪园吧!”
凤玹心中疑惑,从前凤瑾来北地,很少住在匪园,这几日怎么总待在那里?
……
谢蕴在岳林楼的事情很快就被谢兰传到了她父兄耳中,两人和其他谢氏的亲戚又是接连上门想要教训谢蕴,可惜连谢蕴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家奴拿着扫帚赶了出去。
岳渊渟也上门拜访过几次,但谢蕴实在太忙了,岳渊渟回回都是在谢府喝两个时辰的茶默默地离开,他竟也乐此不疲,有时在院子里弹弹琴,有时画几幅谢蕴的画像留下。
可是谢蕴忙碌之余就有点焦躁了,这琴她拿回来已经有一个礼拜了,凤瑾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呢?他不是很想要这把琴吗?
这日,谢蕴按时来喂谢庸汤药,最近谢庸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老爹,您说,那华陵凤家是南晋的高门华第,权势滔天,但在这北燕的影响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吧?”
“是这个道理,北燕毕竟早已沦为慕容皇室的天下,南晋士族之所以在北地备受崇敬,一则是北地毕竟晋人占了多数,二则北燕陛下雄心勃勃,一旦来日南下,若能笼络这些士族,必事半功倍。但这些大族的主要势力早已南下,与在北地的威望相较,他们在南晋才是真正的呼风唤雨,便是南晋皇帝也要顾虑三分。所以,阿蕴,若是你能够得幸,央求凤七郎带你离开雍州,回南晋去,那你就赶紧走,不要管为父。”
谢蕴暗暗叹息,口头上应承:“好。”
陪着谢庸坐了一会儿,直到老爷子睡了过去,谢蕴才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不能这么坐等下去,等着客户自己上门,生意早被别人抢走了。
……
半个时辰后,一尾古琴送到了匪园。
“郎君,门外有人送了这尾七弦琴来。”
凤瑾抚了抚琴弦,凤眸中笑意宛如浮光掠影。
“郎君,这不是岳郎手中那把无名琴吗?”
“送琴之人可有留言?”
“那人只转达了他家主人的话,说,凤七郎如玉君子,知琴识曲。兴许是那谢家人想以此讨好公子。”自从凤瑾来到北燕,每到一处总有人送礼,柏舟已经习以为常。
“知琴识曲……”凤瑾挑动琴弦,沉思片刻:“知情识趣么?呵,这女郎是在提醒我,受人之礼,当思报,只是……”
她想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琴送出后的第二日,谢蕴便收到了凤瑾的邀帖,请她到匪园。
谢录和谢锡元很快就闻风而来,说什么谢蕴一个女子只身上门不合礼数,执意要跟她一起去。谢蕴自然知道,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巴结凤瑾,可即使她不肯答应,第二天出门时,那一家人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谢录竟然将他的女儿谢兰也带了来。这家人的心思真是毫不掩饰。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追君如隔山(十六)
谢蕴到了匪园,发现门口竟停了不少车马,有些惊讶。
等候在门口的小厮柏舟看到谢蕴身后的几块狗皮膏药也是惊讶。
“女郎,小人奉我家郎君之命在此等候多时,只是,郎君只邀请了女郎一人,这些……”
谢录立刻拿出了长辈叔伯的架势,将谢蕴挤到一旁。
“这位小哥,在下谢录,是阿蕴的叔父,得知凤七郎邀请阿蕴前来,怕她不懂规矩,便亲自带着她来拜访凤七郎,这是犬子锡元,小女阿兰。”
柏舟看了谢蕴一眼,谢蕴没有说话,想着来者是客,谢家人不放心一个女郎孤身前来也是正常,便不好再说什么,将人带入院内。
谢录一家三口走在谢蕴前头,仿佛他们才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谢蕴等人被安排在偏室等候,柏舟转身就离开了。
花亭,凤瑾与众人饮宴,听到柏舟回禀的情形,修长的手指停在酒觞边,忍不住笑了。
“她不曾开口辩驳?”
“是,来者是客,小人只好一并招待入内。”
“她倒是委屈了。”凤瑾意有所指地笑着,端起酒觞饮了一口,说道:“我既受了人家的琴,自当承情。柏舟,我只邀请了谢氏女郎为客,其余不相干之人,扫地出门,不必客气。”
“啊?郎君,这不太好吧?”
“我只是知情识趣,知恩图报,并无不妥,去吧!”
柏舟再次回到偏室,谢录立刻摆出一副笑脸。
“小哥,可是凤七郎要见我们?”
柏舟面无表情,大声道:“今日郎君只邀谢氏女郎一位客人,其余不相干之人,全都撵出去!”
家奴拥入,二话不说就要将人赶出去。
谢录脸色一变:“这可是有什么误会?在下是阿蕴的叔父,是陪着她一同来的。”
谢锡元跑到谢蕴跟前:“阿蕴,你快说句话,这都是误会。”
谢兰道:“你们可别是弄错了,我也算是谢氏女郎,凤七郎便是邀请,也该是邀请我,怎会是阿蕴这个疯女?我是凤七郎的客人,你们怎敢对我无礼?”
谢蕴淡淡一笑,对柏舟说:“谢蕴客随主便。”
看着那一家三口被家奴一路驱赶,颜面扫地,谢蕴喝着清茶都觉得有滋有味。
凤瑾这棵小嫩草真是太对她的胃口了,她这头老牛要是不把这棵嫩草吃干抹净,都对不起老天爷把这棵草种到她面前。
谢蕴琢磨着,心里美得冒泡,问道:“你家郎君有妻妾吗?”
柏舟心道:这谢氏女郎真是直接,一个女郎竟然毫不避讳,开口便问这种问题。
“回女郎的话,我家郎君尚未有妻妾,但郎君出身高贵,在族中极受重视,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子倾慕,但他的妻妾必得是出身名门,绝不会草率决定。”
谢蕴听得出,这小子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谢蕴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
她故意冲着柏舟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家郎君不缺女人,但是我缺男人啊!”
“你、你你你……”柏舟身为大家奴,心气高,但终归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谢蕴的话让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把这种话挂在嘴上。
“我我我,我什么我?”谢蕴虎着脸吓唬他:“你小子再多嘴,信不信我真的非礼你家郎君?!”
“你、你这女郎好不知羞耻,我要去告诉郎君!”
柏舟羞愤交加地跑去告状了。
谢蕴翘着二郎腿,“切”了一声,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追君如隔山(十七)
日影西斜,满园芳树花影。
花亭的饮宴迟迟没有结束,谢蕴直从上午等到了天黑。
“靠!天怎么黑了?难道是日食?”
凤瑾踏着奴仆手中提灯的微光,来到偏室,还未到门口就听到谢蕴震惊的大叫声。
“睡得似猪一般!”柏舟努着嘴小声嘀咕。
他白日跑去向郎君告状,将谢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郎君听,本以为郎君会厌恶此女,让人离开,可是郎君听完被酒呛了一口,大笑了一阵后竟然就再也没有反应了。
这一整天的工夫,谢蕴除了吃了顿午饭,便是翘着腿在躺椅上打瞌睡,睡得死沉不说,竟还流口水。如此一个粗鄙的女子,也不知郎君理会她作何。
“不可无礼。”
凤瑾轻声斥责柏舟,独自进屋,恰与谢蕴打了个照面,谢蕴正在叉着腰活动筋骨。
“嗨,帅哥!”谢蕴吹了个口哨,像极了大街上调戏良家妇人的流氓无赖。
凤瑾笑若春风,凤眸潋滟:“让女郎久等,怀瑜怠慢了。”
谢蕴走近,摸着下巴,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凤七郎是有心留客入夜。”
凤瑾目光恬淡:“若是呢?女郎不怕?”
“怕啊,当然怕,我怕自己美色当前,把持不住,轻薄了佳人。”
凤瑾失笑,昏黄的烛光中,那笑容晃了谢蕴的眼。
“你为女子,这些话若被人听了,恐要受人非议,以后还是莫再妄言,便是言语,也当由男子为之。”
“你对谁都这样温柔?”
“温柔,谈不上,习惯而已。用心赠琴,你欲从我这里求什么?”
谢蕴仰头盯着这个容颜如玉的少年,良久,唇角斜勾:“睡你。”
“什么?”
“凤七郎是个真正的君子,自然知道名节清誉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你既然将我留到这个时辰,难道不是看上了我?”
不知是否烛火的光影映在了凤瑾的脸上,谢蕴恍惚看见凤瑾的脸似有些微红。
“哎!你这女郎实在……”凤瑾有些无奈,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看到谢蕴轻挑却又好似很认真的神情,他却又说不出什么了。
他与这女郎萍水相逢,寥寥一面之缘,却偏偏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关注,若是她与寻常女子一般温柔娇怯,而非这般个性,自己或许也不会如此放心不下。
“如果说,如你所言,我是有心为之,你可愿?”
“如果不愿意,我何必等到现在?”
谢蕴抵着凤瑾的胸膛,将他逼得后退,手脚并用将房门合上,凤瑾后背撞在了门上,尚未来得及反应,谢蕴便已经架起双臂将他锁在中间。
“帅哥,你就从了我吧!”
“额……”
凤瑾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谢蕴已经踮起脚尖,堵上了他的薄唇,在这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软玉温香,凤瑾犹如置身云端,鼻息间尽是女子身上的花香。
这不对,这事情很不对!
他是对谢蕴起了占有的心思,想着若是她愿意,便将人留在身边,可是眼下这情形,不像是他占有谢蕴,倒像是……反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追君如隔山(十八)
在这夜之前,凤瑾只知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但是这一夜,美人如狼似虎,让他既喜且惊。
“下人对你用了药?”凤瑾钳着谢蕴的下巴,仔细地辨认她的神色,想要从中找到不正常的意乱。
“什么药?春宵苦短,抓紧时间!”谢蕴伸手扒凤瑾的衣裳。
凤瑾正值血气方刚,纵使再理智君子,这半晌被谢蕴又亲又咬的胡乱折腾,也有些乱了方寸。
两人辗转到了偏室中仅有的一张软榻上,迷蒙间意识到谢蕴又想将自己压制到榻上,凤瑾微一蹙眉,先下手掌握主动,揽住谢蕴的腰身将她轻放到宽度有限的软榻上。
他居高临下,凝视着谢蕴的眼眸。
“当真不悔?你若不愿,我绝不强迫。”凤瑾的声音温柔得像谢蕴眸中的水光。
谢蕴咂了咂嘴,捧住凤瑾的脸,喃喃自语:“我当初真是目光短浅,把狗屎当成宝,看看这张脸,这才是真绝色,虽然吃嫩草很不好意思,但既然老天爷一番美意,我就不客气了!”
谢蕴的话,凤瑾听得一知半解,他只当谢蕴口中的“狗屎当成宝”是指卫子忧,当下握着谢蕴腰肢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谢蕴轻呼了一声,香肩半露,媚眼迷离,凤瑾掌心发烫,垂首含住谢蕴微胀的红唇。
墨发从凤瑾肩头垂落,拂过谢蕴每一寸肌肤,留下丝丝凉意。
“阿蕴,阿蕴……”
“嗯……”
“不准再念着旁人,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人。”
“未必。”
“说什么?”凤瑾眸光暗沉,咬上谢蕴的肩头。
谢蕴的笑容一半映着烛光,一般隐没于阴影。
风吹开了窗,发出响动,凤瑾没有听清谢蕴的话,只隐约听见她话中提及……“四一九”。
这一夜,一室风月无边。
可在门外,柏舟垮着脸,如丧考妣,他有种自家种的菜地被猪拱了的忧伤。
郎君这般神仙风姿,要何等样的绝色美人不可得?怎么偏偏就……郎君难道是被风沙迷了眼?
……
“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吃了嫩草乐逍遥……”
天将亮未亮时,一个人影捡起地上撕得破烂的衣衫挂在身上,小声哼着歌,麻利地翻过了匪园的墙头,潇潇洒洒,拍拍屁股走人了。
第二天凤瑾醒来,眼前只余下一地乱衣狼藉,人,没了。
在软榻边的矮几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片金叶子,下方一张纸,写着“夜度之资”。
凤瑾微微蹙眉,若非这一室凌乱,处处皆是一夜恩爱留下的痕迹,还有这所谓的夜度之资,他恐怕要以为昨夜是一场醉梦。
那女郎,她竟然就这么走了?堂堂的华陵凤氏嫡子,怎么倒似沦落成了接待恩客的小倌?
“阿蕴。”
凤瑾看着纸上的留字,从枕边拾起一根发丝,缠绕在指间。
“你太过大胆,这并非好事啊!”
更衣时,经由柏舟提醒,凤瑾才发现,他随身佩戴的羊脂云纹玉佩也不见了。
“郎君,那羊脂云纹玉佩可是家主赠予您的,定是被那谢氏女郎给窃走了。”
“呵,小贼一名。”
“郎君,您还笑?若是被家主知道……”
“一块玉佩而已,拿便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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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我说,凤瑾应该是排行第九,大概是资料太乱,前两天我看错了,番外这几章已经不好修改了,暂时我就不动了,只是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追君如隔山(十九)
“阿蕴,听说你昨晚彻夜未归,你这成何体统?”
谢蕴坐在长几后,半阖着眼睛打瞌睡。
她这才刚回家换了个衣裳,正想睡个回笼觉,谢录父子就上门了。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快跪安,没工夫搭理你们。外头的人呢?怎么办事的?前两天的吩咐全都忘了?谁让你们把狗方进门的?”
“哼!阿蕴,你做的这些见不得的事,便是今日我们不来,外面的人也早已经知道了,虽然分了家,但我们也是姓谢的,不想跟着你丢这个人!”谢锡元脸红脖子粗。
谢录见谢蕴始终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说道:“既然你认为我这叔父管不了你,那也只好请你父亲出来管教你了!”
谢录身后跟来的恶奴转身就要去正屋找谢庸。
谢蕴猛地一拍几案站了起来:“你们要是敢惊扰我父亲,我谢蕴今日就敢让你们走不出这个家门!不怕死,你们大可以一试!”
谢蕴一直致力于洗白帮派,做的都是正规生意,可她的出身摆在那里,身后跟着一帮染着黑的兄弟,总免不了有道上的仇家找麻烦,砸酒瓶打群架她不是没干过,谁要真惹了她,她也绝不是圣母白莲花!
此时她一身的煞气,竟叫谢录父子冷不丁腿脚发软。
“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做了不要脸面的事,还敢在此恐吓?”
“恐吓?哼!”谢蕴摔碎了茶碗,拾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片,气势汹汹上前将谢锡元反锁手臂摁到长几上,碎片抵在谢锡元脖颈:“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恐吓!”
谢锡元想要反抗,可谢蕴用的不是蛮力,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力,他根本动弹不得,脖子上一阵锐利的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湿漉漉的液体沿着疼痛处滑落。
“谢蕴,你……”谢录大惊,忙要上前阻止。
“别动!你如果再近前一步,我就在你宝贝儿子脖子这儿,看到了吗,就是这个位置,我只要轻轻一划,那他的血可就不是这么一点点流下。谢录,你有没有见过,血呲的一下从人身上喷出来,止都止不住?”
谢蕴的笑容,谢蕴的声音,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谢录浑身冰冷,颤抖着手:“阿、阿蕴,你莫要乱动,我们有话好好商量便是,你这是何必呢?我们是一家人,锡元他可是你的堂兄。”
“你说什么呢?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是是是,我们、我们不是。”
“还闹吗?”
“不,不闹了,不闹了,阿蕴,你快松手,切莫失了手啊!”
谢蕴察觉到手下的谢锡元抖得厉害,鄙夷地撇了撇嘴:“我家老父亲卧病,时日无多,我只想让他最后这段时间能够过得安生些,你们给我乖一点,别闹,再调皮一次,姐姐我可就真的不高兴了,听明白了吗?”
柔声细语在最后一句突然变得凌厉高亢,同时,谢锡元被她用力摁住,脸贴在桌面上。
“明白了明白了!”谢录和谢锡元异口同声,连连称是。
“乖。”谢蕴用碎片拍了拍谢锡元的脸,站到一旁:“麻溜的,滚!”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追君如隔山(二十)
谢录父子跑了,管家觉得解气,但也为谢蕴感到担忧。
“女郎,二爷他们理当受些教训,可是万一家主将来真的……那到时这家里便只能归他们掌管,女郎您怕是要受委屈。”
谢蕴看着管家,在他肩头拍了拍。
哑娘从外面进来,对着谢蕴比划,谢蕴连猜带蒙的看懂了大概。
“有人要见我?有不少人?”谢蕴问。
哑娘点头。
“可知道是什么人?”
哑娘用手比了一个“七”。
“凤七郎?是他本人吗?”
哑娘摇头。
“哦……”谢蕴坐回到坐席上:“管家,去将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管家带了六七个人进来,这些人都带着东西。
为首之人向谢蕴作了揖:“女郎,我等是奉七郎之命,来给女郎送些东西,权做是对女郎赠琴的回礼。”
礼箱一个个打开,金银玉器,满目琳琅,很多东西即便是谢家富贵,也不曾见过。
“这里是礼品清单,以及郎君给女郎的书信。”
谢蕴直接将礼单压到书信下面,没看一眼,她拆开了书信,描着竹叶的花笺上写着十分漂亮潇洒的几行字: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勿忧勿惧,予与女蔽之。白璧为信,静待兰音。
这是从诗经小雅的《谷风》一篇中化用的一句话,原诗是女子控诉被曾经共患难的男子抛弃,但凤瑾在这里说的是……
谷口大风狂刮,风中夹着阵阵雨丝,你不要担心害怕,我会为你遮风挡雨。被你拿走的那块羊脂云纹玉佩就当是你我之间的信物,我等候你的消息。
“这算是情诗吗?”谢蕴嘴角噙着笑。
送信之人只看到她的笑容有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但却好似从中看不到多少欢喜。
女子得到凤七郎垂青,还送了这么多礼物,难道不该是喜不自胜吗?
随即,他听见谢蕴自顾自地嘟囔:“算了算了,本来就是四一九,想什么呢!”
谢蕴把信揉成一团随手就扔了,然后她把礼单送还给来人。
“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你回去转告凤瑾,一把琴换一块玉佩,仅此而已。”
“这……”
对方为难,但在谢蕴的坚持下,只好带着东西离开。
管家看着那么多好东西有些心疼:“女郎,既是凤七郎所赠,为何推拒?”
谢蕴只道:“我们当下急着把手头的物资出手还来不及,再收下这些岂不是平添累赘?能舍就舍。”
“哎!”管家心疼地环视着谢家的大宅。
此后几日,谢蕴都没有与凤瑾联系。
一天深夜里,谢蕴从父亲的房里出来,准备去账房,依稀听到后门墙垣之外有琴声飘来。
古朴淡雅的琴声,婉约缠绵的曲调,正是谢蕴在岳林楼时唱过一次的水调歌头。
是岳渊渟吗?
岳渊渟相貌出众,潇洒不羁,是个不错的男人,但谢蕴向往安稳平淡的生活,岳渊渟的做派在谢蕴看来太疯狂了。
谢蕴已经拒绝过他几次,可岳渊渟像是吃了秤砣,要不,还是再去跟他说说吧,最后一次。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追君如隔山(二十一)
谢蕴寻着琴音来到了后门,她到时,门外的琴声已停,传来马车走远的声音。
谢蕴困惑,拉开了门,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向着城门的方向驶去,那不是岳渊渟的马车,而是……凤瑾。
看着那夜色中飘摇的窗帘,谢蕴怔了片刻,鬼使神差,魔怔了一般跑着追了上去。
他是要走了吗?
被她吃干抹净的小嫩草要离开雍州了?
谢蕴追在马车后跑着,脑海中只盘旋着这一个念头,凤瑾要走了。早知道他迟早会走,可是没想到走得这样突然。
马车太快,她终是没能追上。
“混蛋,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连句再见都不说一声!”
街头巷尾,灯火阑珊,谢蕴形单影只地站了很久,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像个白痴似的看什么。
望夫石吗?
“呸!呸!什么夫,就是个四一九的小白脸。”
谢蕴嘟囔着转身回家,忍不住想起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温柔缱绻的笑容,和那一夜的蚀骨温存,心里感觉好像一下子缺了点什么,说上来,可就是空落落的。
关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天为什么不接受那些礼物呢?她不想做一个被人用礼物打发的女人,也不屑于上赶着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存在。凤瑾对她感兴趣,但不是真心的喜欢她,就算是喜欢,也不会许诺给她名分。
凤瑾走了。
谢蕴再次成为了雍州城的笑话,都嘲笑她被凤瑾厌弃,丢在了这里。都说凤瑾如果真的看上了她,一定会带她离开。
说到后来,连谢蕴自己都这样觉得是这样,也许,本来就是这样。
但她不能对谢庸也这样说,为了让谢庸安心,她用那块羊脂玉佩作证,说凤瑾过阵子会派人来接她,谢庸大概是信了的,在最后的日子里,老爷子看着心情还好。
可是,撑了一个月后,谢庸终究还是去了。
谢蕴没有哭,她只是握着老爹的手,感觉着那只手上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因缘际遇,让她又享受了一次父女亲情,已经是中了大奖赚来的,可惜……还是太短了,太短了。
谢家那些远的近的不知道隔了多少辈的亲戚,都像蝗虫一样披麻戴孝一拥而来,他们骂谢蕴不孝,骂她亲爹死了一滴泪也不流。
谢蕴谁也没理,按部就班操办了一场十分隆重的丧礼,将老爷子下葬了。
葬礼当晚,亲戚们聚在谢家大宅里为了争夺家产吵闹得不可开交,谢蕴没有回家,她穿着孝衣一直在坟前跪着,跪得膝盖疼了,就盘腿和墓碑脸对脸地坐着。
“老爹,虽然我是临时穿来的,不是你原先那个傻闺女,可是我这名字相貌都一样,您长得也很像我家老爹,我觉得我们俩可能就是转世的父女,不管是不是吧,可您真疼我,我也真把您当亲爹,现在您到下边儿了,那栋房子也就算不上是家了,我呢,也不打算回去了,您放心,您老就我这一个女儿,您的遗产我是不会让别人抢去的。这儿交通不太方便,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常回来看您,我给了管家一笔钱,请他时常来看看您,我也会尽量多来看看的……”
这夜,谢家的亲戚们正吵得凶,宅院却忽然起了大火,救火不及,人是都跑出来了,偌大的豪宅也被烧成了灰烬。
当他们临了盘点谢家的家产时,才知道所有的田地、铺面包括多年珍藏的宝物,早已被悄悄变卖易主。
下人们早已拿了各自的遣散费离开,而变卖家产得来的巨资呢?也早在一夜之间,随着谢蕴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