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信你有鬼
夜晚。
萧鸾心不在焉,一路犹豫,在宫室曲折的回廊间徘徊良久,最终还是来到了和鸣宫。
“陛下……”宫人惊讶地唤了一声,随即便要通传。
萧鸾阻止了他。
凤举正在沐浴,敏锐地听见了外面的一声惊唤。
萧鸾踏入宫室,看到内殿屏风后水雾氤氲,满室湿润的气息含着淡淡的牡丹花香,动人心弦。
只犹豫了一瞬,萧鸾便继续向前行,步履隐隐带着急切,看得慕容灼恨不得从房顶扑下来砍了他。
“陛下深夜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凤举一袭绯红色的宽松长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湿哒哒的青丝垂在身后,犹有水珠一颗颗滴落。
经此一役,萧鸾在她心中的恶劣形象又多了一样,那便是……下流!
萧鸾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打量,充满了掠夺性,仿佛随意都有可能扑上去将凤举撕碎、拆吞入腹的野兽。
殿内的宫人们早已被萧鸾屏退。
凤举抓了块绢巾,跪坐在软垫上擦拭湿发,看不出丝毫如临大敌的慌张。
“陛下初登大位,想来政务繁多,燕晋两国事宜并不急切,凤举可以等待。”
“朕也可以给你与男子同等的爵位,只要你愿意。”
“如此,那便多谢陛下了。”
她态度不轻慢,但也绝对算不上恭敬有礼,萧鸾知道她并非是认真对待此事。
萧鸾坐到她对面,眼波深情得几欲滴出水来,凤举不想在自己明显处于劣势时激怒这个人,便竭力低着头不去看他,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将绢巾丢到萧鸾脸上。
萧鸾蓦地抓住了凤举的手,将绢巾丢到一边,极其郑重地说道:“阿举,做朕的皇后!朕会一生一世怜你爱你,绝不相负。”
信你有鬼!
凤举轻轻抽回手,同样认真道:“陛下真的喜欢我?”
“朕不是喜欢你,朕是爱你,阿举,从前朕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动心,更不至于谈及爱,但是你,阿举,你对朕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朕想给你这世间的一切,只要你愿意,皇后之位,凤朝宫尽可归你,你可以成为大晋至尊至贵的女子。”
似乎是越说越激动,萧鸾将凤举拉了起来,来到窗边。
“阿举,你看,那边便是皇后的凤朝宫,朕之所以将你安排在此,就是因为此处距离凤朝宫只一步之遥。”
萧鸾将目光从不远处的凤朝宫收回,凝视着凤举,渐渐的,变得迷离温存。
“阿举……”
他抬手要抚上凤举的脸颊,被凤举挡住了。
“陛下许我以皇后之位,那么楚令月呢?”
“楚令月自然仍做她的贵妃,你才是朕认定的皇后,正因如此,朕才会只封她为贵妃。”
慕容灼在房顶听到萧鸾这句话,反而突然就不那么火急火燎、抓心挠肝了。
他可是知晓的,阿举最厌恶男人说这些恶心之言,三心二意,连他都觉得萧鸾这些话忒不是东西,何况是阿举呢?
他的阿举和岳母一样,凶悍霸道得很,根本容不下自己的男人身边有别的苍蝇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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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霸道善妒
慕容灼自己抱着剑想着,嘴角忍不住扬起。
“我为皇后,她为贵妃?”凤举笑了笑:“陛下欲享齐人之福,然岂会不知,凤云止与楚令月,绝难共存,上一回您不是还告诉我,楚令月一心想要我的性命吗?”
“阿举,你是个聪明人,当知朕留着楚令月,是为了楚阔在青州的十万兵权,以及西楚府盘根错节的势力,但西楚府早已不复往昔,更难与如今的凤家相提并论,只要你真的肯全力协助朕,朕当然不必再留着她。”
“不再留着她?陛下的意思是……”
“她想要你的命,朕便将她的命取来送你。阿举……”
萧鸾作势便要抱住凤举,凤举的手挡在他胸前。
“没有了楚令月,那么其他人呢?”
萧鸾一愕,两颊凹陷,眉心深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曾经九霄青鸾般的神采竟不知在何时已悄然流逝,变得疲倦,颓然,阴郁。
“你何意?”
凤举道:“这偌大的后宫,自古以来总不乏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是陛下也知道,家父与家母伉俪情深,多年来为了家母从未纳妾,一心只珍爱家母一人,凤举自幼耳濡目染,也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霸道善妒。
“所以凤举曾立下誓言,我的夫君,一生一世身侧也只能有我一人,若有违此誓,便让上天罚我的夫君不能人道,英年早逝,死后为鬼不得超生。”
慕容灼闻言,忽觉周围凉飕飕的,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下。
明知凤举这是当场胡诌,可他也知道,这就是凤举的心声。
“陛下要凤举做你的皇后,自然身边也就不能有其他的皇妃美人,但是有件事凤举还需告知陛下,凤举因早前被左阴一脉的族人下毒暗害,身体伤了根本,神医说我此生都不可能有孕,也就是说,陛下若要我为后,陛下您便要绝后了。皇家子嗣绵延乃国之大事,为陛下与大晋社稷着想,陛下可要想清楚了。”
凤举说得相当平静,不掺杂丝毫个人喜恶,就好似真的在考虑萧鸾的提议,真心地在与萧鸾商议。
慕容灼握紧了逆鳞剑,心头疼痛。
这是凤举心头的伤,她如此平静无波地说出来,此刻又是何心情?
萧鸾听到此番话,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凤家权势滔天,若是凤举真的成为皇后,诞下皇嗣,难免会有外戚之患。
他是对凤举有着异常的情感,甚至于心中有个想法,想要与凤举生下他们的孩子,凤举如此聪慧,他们的孩子定然不凡。
可是他是个理智到冷酷的人,他绝对不会让凤举有子,给凤家机会。
但要他不纳妃,只守着凤举一人,莫说对一个帝王而言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便是寻常的男子,正妻不生养,还无妾室,那便真的是绝后了,谁能接受?
萧鸾,你不能接受,所以你注定不配得到阿举。
慕容灼默默地在心中说道。
萧鸾左思右想,想得头疼,可是当他脑子一团乱麻时,突然醒悟了过来,双眸阴郁可怕地瞪向凤举。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花瓶在上
“你说这些话是在找借口推拒朕,你根本就不曾打算答应朕!”
慕容灼默默地道:“阿举是不打算答应你,但她这些话却是发自真心。”
凤举轻轻摇头:“你看,你从心里不认可我的要求,难以接受,所以便认为这只是我的借口,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些确是我的真心话,看来你不能接受,你我并不合适。”
言罢,转身。
转身刹那,湿湿的发尾不经意甩在萧鸾手背上,并不重,却让萧鸾觉得很疼。
凤举的眼神里仿佛含了一丝嘲讽,就像是无声地质问他:你连我的要求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我留在你身边?
凤举绯红的背影在烛光中朦胧摇曳,让萧鸾依稀觉得不真实,恍恍惚惚,仿佛看到了梦中那个时常出现的人影,瘦弱的身形,在火海中绝望地嘶喊,渐行渐远。
“别走——”
萧鸾心头痛得猛地一缩,下意识大叫出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的人。
梦中他总是抓不住那个人,但是这一次,他抓住了。
凤举被他异样的举动惊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萧鸾禁锢在怀里。
萧鸾紧紧地抱着她,呓语一般呢喃:“别走!别走!是朕负了你,但你是朕的女人,该体谅朕的苦衷,做出一些牺牲也是难免的,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好好补偿你……”
慕容灼越看越恼火,噌地站了起来便要揭瓦跳下去。
凤举却是越听越火大。
此刻萧鸾手臂的力道已经减弱,正意乱情迷地用嘴唇在她颈侧乱蹭。
凤举感到无比的恶心,一手盖在萧鸾脸上,嫌恶地避开他的嘴唇,一手用力将他推开。
萧鸾居然被她轻易地推倒在地,慕容灼的动作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堪堪刹住。
萧鸾后脑勺磕在了地上,他就像是个醉酒之人,好不容易绵软无力地爬了起来,看什么都在打转,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被一层纱蒙着,看不真切。
凤举还是气郁难消,环顾左右,抱起一个花瓶走到萧鸾身后,高高举起。
慕容灼都看傻眼了,眼巴巴地看着。
然而,凤举手上的花瓶尚未来得及砸在萧鸾脑袋上,萧鸾便已经眼皮一翻,烂泥一般歪倒在一旁,让凤举差点闪了腰。
凤举瞧着地上的人渣,再看看自己高举过头顶的花瓶,眉头苦恼地皱起。
砸?
还是不砸?
砸下去出了人命,她讨不到好处。
可若不砸,实在难消心头怒火。
凤举举着花瓶苦恼着,慕容灼便在房顶上等着看着,没有行动的意思,他也很苦恼。
他一面想让凤举砸下去,将萧鸾砸到脑袋开花、一命呜呼最好。
可是一面又心里发怵,害怕凤举真砸下去。
他倒并非是担心此举的后果,而是觉得,凤举眼下如何对待萧鸾,将来若是自己不慎犯点小错,可能,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必须要提前看清楚,自家的悍妇会彪悍到何等惨绝人寰的程度,以便来日有心理准备。
(晚安!)
第一千七百章 四面临敌,内忧外患
凤举以为慕容灼会出现代替她动手,可是等了半晌都不见动静。
“下来。”凤举轻言。
慕容灼跳了下来:“阿举。”
凤举将花瓶塞进他手里:“你来。”
什么?
慕容灼苦恼,阿举这是在考验他吗?
太轻了不好,太重了,自己日后恐怕会有点凄惨。
思前想后,慕容灼举起了花瓶。
……
翌日,萧鸾被常忠的声音惊醒,脑后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现自己脑后竟然肿起一个大包,不小心触碰到,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看了眼周围,发现自己是在寝宫内。
“朕怎会在此?”
萧鸾竭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昨夜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忠道:“回陛下,您昨夜在和鸣宫突然便晕了过去,凤少主说您倒在地上时不慎磕伤了头,奴才已经找太医来看过,太医说您是轻微中毒。”
“中毒?”萧鸾脸色一变。
常忠连忙补充道:“不过此毒与迷烟相似,只是暂时起到迷幻效果,事后便会自行解除,不会对陛下龙体构成伤害。奴才已然派人暗中查过,是……和鸣宫中的熏香用了此毒,只是不知用的究竟是宫中提供的熏香,还是凤少主自己……”
常忠说得不掺杂一丝假话,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纵然萧鸾多疑,也不会怀疑他。
萧鸾第一时间当然认为这是凤举在防着他。
可是正当他蹙眉思虑时,常忠又道:“陛下,另外还有一件事,紫宸宫的宫人一早来报,说是今早发现贵妃娘娘不见了,奴才去请卫统领全宫寻找,可是都未能发现贵妃踪迹。”
萧鸾猛地坐了起来,神色间升起一丝不安。
楚令月离开了?
定是因为昨晚之事。
原本萧鸾已经确定昨晚的毒就是凤举所为,可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反而开始怀疑是否是楚令月。
“立刻更衣!”
“是!”常忠垂下了头。
萧鸾一面命人在华陵去往青州的途中查找楚令月的踪迹,一面派人去青州,暗中阻止楚令月与楚阔见面。
楚令月那个女人已经疯了,若是楚令月教唆楚阔在此时背叛他,那他便失去了目前最大的助力。
楚令月的突然离开,让萧鸾心头很是不安,然而他没有料到,事情远不止于此。
早朝朝堂上,一份加急快报送到!
……
晋史记载——
大晋,顺天元年,于狱中失踪已久的昭王萧晟,在西秦太子宇文擎的协助之下,率领西秦大军赶赴青州边界。
萧晟一纸讨逆檄文公诸于天下,称睿王萧鸾弑父篡位,手持伪造御玺登基,并以血腥手段镇压朝野反对之声,名不正言不顺,就连当初昭王获罪,亦是受萧鸾陷害。
……
天下俱惊,朝野纷乱。
一时间,萧鸾四面临敌,内忧外患。
既要提防内部士族趁机叛乱,将他拉下皇位,又要提防西秦利用萧晟这个傀儡攻打大晋。
既要提防北燕趁机南下,又要防止楚阔背叛。
萧鸾一夜之间两鬓染霜,最终不得不做出决定。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未老先衰
一道圣旨送至凤家,所有滞留于此的旁系分支终于得以离开华陵,返回各地。
凤恒和凤修亲自送族人出城。
“方才收到消息,九郎已经与临县商队会和了,若不出意外,很快便可抵达北燕。”凤修悄声对凤恒说道。
战事将起,凤凌必须赶回北燕,但他与其他族人不同,萧鸾未必会轻易让他离开,只好一大早扮作分支仆人混出了城。
凤恒道:“按照叔父的说法,新君是要利用我们世家的力量对抗西秦军队,防止我们的势力留在北面与北燕里应外合,将楚阔的军队调往北面,也是为了防止北燕军队趁此机会南下。”
凤修不得不赞叹:“新君知道士族绝对不会引狼入室,所以便利用我们为他流血,既可转移我们的力量,让我们无暇在华陵生事,又可以让我们与西秦两败俱伤,同时,他让楚阔防止北燕趁机南下,楚家与我们凤家的仇怨不可能化解,因此,楚家也不可能与北燕勾结背叛他。新君这一计,可谓一举数得,确实高明。”
“是啊!只一个计策,便能化解四面临敌的困局,确实令人钦佩。如此一人,若真让他掌握了一切,那我等这些人只怕都要身首异处。”
接下来,就看哪一方更胜一筹了。
……
半个月里,萧鸾每日愁眉深锁,辗转反侧,眼下黑影更重,眉心的沟壑也更深了。
期间,凤举只见过他一回,发现他两鬓的银丝添了许多,他不过才二十多岁,竟然已有未老先衰之相。
这日,昭明殿内。
萧鸾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目光浑浊,面前奏章一片凌乱。
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一遍,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苦心孤诣,忍辱筹谋多年的一切,都如大江流水一般悄然流失,不再受他控制。
他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陛下,边关急报!”
萧鸾似乎习以为常,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淡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冯将军率领北五州大军与凤家三万府兵即将抵达青州时,青州已被西秦军队攻占,西秦攻势凶猛,冯将军初到西关,一时不明情况难以应对,又连失两城。”
冯将军,便是被凤家提拔的刺史冯峤。
萧鸾闻言,猛地睁大双眼。
“你说什么?冯峤,朕要他何用?”
传报之人听到他的怒吼声,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萧鸾愤怒归愤怒,但他很清楚,纵然宇文擎狡诈,但冯峤也绝非无能之辈,怎么可能会搞不清楚状况,连失三城?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便是,冯峤是故意退避,更甚者,宇文擎此来本就是与人内外勾结。
萧鸾头疼欲裂,双目赤红,充满了血丝。
他嚯地站起便要往外走:“来人,摆驾和鸣宫!”
他要去和鸣宫,他要去见凤举,他要问一问,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是他疾步从高处迈下时,身体猛地僵住了。
为何没有人答他的话?
为何这宫殿里无人?
常忠呢?
卫奔呢?
(晚安吧)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遗诏传位,新君萧昱
“来人!来人!”
萧鸾威严震喝,声音在大殿内回响,愈发显得偌大的宫殿空旷寂寥。
一刻,两刻……
无人应答。
他眉心深敛,双脚死死胶着在地面上,不让自己踉跄摔倒。
整肃有力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禁军们手持兵刃蜂拥而入,将昭明殿内外都围拢起来,卫奔一身戎装,犹如天神巍峨矗立在宫殿门口。
“卫奔?”
卫奔身为禁军统领,一向处于中立,从不涉足党争权谋,只忠于帝王。
正因如此,萧鸾看到卫奔,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奔沉默不语,让到一边,这时,凤瑾率领百官而来,常忠也跟随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明黄色丝绸盖在上面,看不到里面放了什么。
萧鸾看着众人齐行而入,渐渐的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沉静。
如若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便真是愚不可及了。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君王,不能失去应有的风范。
萧鸾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转身,步伐稳健地登上高位,安稳坐定。
“诸卿此来,意欲何为啊?”
凤瑾声音沉稳,掷地有声道:“萧鸾狼子野心,弑父篡位,残害忠臣,其罪不可恕。今日我等便是要铲除逆贼暴君,以正大晋朝纲,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呵,无凭无据,如何证明先皇是朕所弑?先皇分明是被刺客所杀,如今看来,极有可能便是你们所为。尔等士族,是终于按耐不住野心,想要仗势谋反了吗?”
凤瑾侧身,恭敬道:“先皇遗诏与传国玉玺在此!”
常忠捧着托盘上前,卫奔接过,常忠将明黄丝绸揭开,托盘上赫然是一卷圣旨,以及一方蟠龙御玺。
常忠展开圣旨,众臣与内外禁军齐跪,唯独高位上的萧鸾安坐如山。
“朕即位三十有一年矣,虽不敢舔颜自称德比先圣,然亦民有所安,君臣善睦。若言此生之失,唯有一憾,即未能为嫡长子昭正身份。今特昭告于天下,经朕查核,北燕长陵王慕容曜天,即为朕流落多年之嫡长子,萧昱。皇长子萧昱,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皇四子睿王萧鸾,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新君可秉承朕意,诛之!”
随着声音落地,一人身姿挺拔颀秀,如流风回雪、飒飒风姿,缓缓步入大殿,满身灼灼风华、王者贵气,仿佛瞬间将整个昭明殿燃亮。
满地朝臣惊讶地仰望着慕容灼。
慕容灼便是嫡长子萧昱,这件事纵然是已经决定支持慕容灼的人,也不过极少数人知道而已,此刻听到常忠宣读出遗诏内容,俱是心头大骇。
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萧昱,不是早就已经在变故中早夭了吗?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慕容灼?
常忠收起圣旨,对萧鸾道:“睿王当日毒鸩先皇,奴才亲眼目睹,睿王自以为阴谋得逞,殊不知先皇圣明,早有预料,一早便已拟好传位诏书,并将御玺一并交托于常忠。虽为先皇之命,但奴才当日眼见先皇被害,却未能救驾,如今奴才已完成先皇遗命,愿请新君准许奴才为先皇守灵!”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命运为结
萧鸾目光幽深地看着常忠,冷冷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奴才,朕倒是错看了你。”
他早就知道常忠看到了他毒杀先皇,只是常忠当时及时向他投诚,表明归顺之意,多年来常忠虽未曾公然支持过谁,但他总觉得这个内侍总管一直有意帮助他,他便以为此人可留。
谁知道啊!
谁知道啊!
一念之差,竟然留下一只善于潜藏的老狐狸!
难怪连卫奔也背叛了他,原来是因为这遗诏和御玺!
萧鸾站了起来,俯视着众人,他发现其中有一些人,昨日之前,他都认为这些人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何时?究竟是何时连这些人都被挑唆背叛了他?他竟然一无所知!
“慕容灼?哼!一个北燕胡人,岂能做大晋帝王?士族勾结外族,伪造圣旨御玺,其心可诛!卫奔,你身为大晋禁军统领,难道也要与乱臣贼子为伍吗?”
卫奔岿然不动,高声道:“请柔嫔娘娘!”
很快便有禁军带着柔嫔进入大殿。
柔嫔怯怯地望了萧鸾一眼,迅速低下头,说道:“本宫可以证明,西楚府与睿王勾结,送本宫入宫伴驾,并且逼迫本宫一直暗中对先皇下毒,故而先皇圣体每况愈下,先皇驾崩当日,正是因为睿王加重了剂量,致使先皇毙命,根本就没有什么刺客,睿王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卫奔道:“卫奔拥戴新君,也并非只因一卷遗诏,而是得先皇临终前口谕,先皇亲口所言,总不会是伪造。”
萧鸾兀自笑了起来,鬓边一缕花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垂落,昔日风华正茂的美男子,此刻却似垂垂老矣,隐有癫狂之态。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啊!
看着这样的萧鸾,慕容灼回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兵败之后,他浑身战甲残破地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中,比此刻的萧鸾还要狼狈疯狂,那时的萧鸾,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骑在马上俯视着他,满眼轻鄙,如同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何等意气风发!
当他万箭穿心,落剑倒在血泊中时,想的可能与此刻的萧鸾不同。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凤举也不知道,那时他脑海中想到的,是许多年前在宫中御花园看到的一幕。
当时连他都觉得可笑。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凤举,萧鸾,命运便重新打成了结。
“将逆贼萧鸾拿下!”
慕容灼令下,禁军一拥而上。
可就在此时,一队黑衣蒙面人从殿后涌出,将萧鸾护住。
双方厮杀,几名黑衣人趁乱护着萧鸾从殿后离开。
这些黑衣人皆是萧鸾一早便准备好的死士,为的便是在自己危在旦夕时用来保命。
禁军虽身手不及死士,但胜在人数众多,拦路死士很快便都伏诛,可是当他们追进殿后时,早已不见人影。
禁军从宫殿后门追出,空旷的宫苑根本不见逃跑之人的踪影。
“殿内有密道!”
卫奔反应迅速,立刻下令命人把守宫门各处,自己带人返回后殿。
当他返回时,发现慕容灼已经在内殿查看。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和平演变,南北一统
昭明殿本就不是朝堂大殿所在,历代帝王都习惯于在此私下召见朝臣,规模并不算大,后殿是供休息的地方。
慕容灼环顾四周之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床榻上。
卫奔见状立刻会意,命人上前将垫褥掀起,用剑在上面敲了敲,床榻便发出了空洞的声响。
床板一整块内嵌在底座上,如果下面真的有暗道,逃跑时必须迅速将床板抬起来,可是眼前这样的结构,除非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将床板翘起来。
慕容灼在床榻四周仔细查看,床板缝隙处并没有利物翘过的痕迹。
他曾经见过公输先生制造机关,检查一番后,终于在床榻后方的隐蔽处找到一块可以按压下去的地方。
机关按下,整块床板立刻自动翻起,下面赫然出现一条向下的台阶。
慕容灼道:“派人去通知恭定侯,巡防营严密巡查城中各处,护城军在城外把守,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务必要抓住萧鸾!卫奔,你立刻带人进入暗道追捕。”
“是!”
慕容灼从殿后出来,众臣相互对视,一齐下拜。
凤瑾扬声道:“臣等请大皇子遵先皇遗志,即刻登基,以安社稷!”
其余众臣一并附和:“请大皇子即刻登基,以安社稷!”
凤举来到昭明殿外,听到里面传来声声山呼,激荡人心,她停下了脚步,转身扶栏望着前方的广阔宫闱,雕梁画栋。
终于到了这一日!
殿内的山呼声停歇了半晌,此时,连飘然空中的落叶仿佛都静止了,天地,万物,都在屏息等待着接下来一刻。
随着慕容灼缓缓点头——
“吾皇圣明!”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连三声山呼呐喊,传出了昭明殿,殿外禁军亦随之呐喊,声音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整座巍巍帝阙都被此起彼伏的山呼声震动。
沉寂已久、毫无生机的乱离山河,也在这惊天动地的喊声中,幡然苏醒。
枝头落叶纷纷,如天降金霖。
凤举伸手,一片金黄的叶子飘落在掌心,纹理清晰。
这一刻,注定将记载于史册!
未来,充满了令人期待的生机!
三日之后,慕容灼登基,于晋称帝。
同日,北燕幼帝慕容珣下诏宣布退位,禅位于摄政王慕容灼。
如此一来,虽未有正式诏书宣召于天下,然燕晋两国,南北之地在分裂百年之后,重新一统。
这场皇位之争,政权变更,国家兼并,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和平演变。
从今以后,南北之间将再无战事。
权臣士族鼎力支持,就连一向酷爱针砭时政、对改朝换代者口诛笔伐的名士们,竟然也以笔墨言辞为慕容灼这位身份特殊的新君正名,引导百姓舆论。
到后来,几乎没有人再认为这是异族外邦入侵。
崇尚美貌风仪的大晋百姓们只知道,他们的新君便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北燕的战神慕容灼,曾经被他们捧着鲜花瓜果追着满城跑的美郎君。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万岳之尊,斗转星移
鼎山。
历代君王封禅告天的圣地,号称“天下万岳之尊”。
巍峨高山陡峭耸立,直插入云霄,夜空星斗璀璨,浩渺万里,每一颗星辰闪烁之间似乎昭示着一段天命。
山之巅,星空之下,秋风猎猎。
曾经封禅留下的祭台犹在,高高的台阶直通山顶祭台,两侧各十二根蟠龙立柱。
祭台上,四周神兽瞠目蹲守,威严雄伟的面相观之令人触目惊心。
深夜此处本该无人,可是祭台中央此刻却站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秋风吹起黑色的斗篷,露出下面浅紫色的衣袂,竟是……楚令月!
楚令月的手动了动,露出手中攥着的红色丝线,红线从她手中一直垂落蜿蜒,在平坦的祭台上摆出类似阵法的奇特图案,图案终了,红线又绑在四头神兽的底座上,随后沿着台阶一路而下,缠绕过每一根蟠龙立柱,最终又绕过了楚令月手中。
锋利的匕首划过她的手腕,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祭台上,与红线相融。
最终,阵法图案中间几处鲜血滴落的位置,与空中紫微、七杀、破军、贪狼等星斗位置一一对应。
风吹落了斗篷,单薄的衣衫扬起,乱发飞舞,脸上的疤痕在星光下清晰可见,她的唇角勾着一丝诡谲笑意。
“至尊凤格,双宫坐命,切勿犯之,否则,必一败涂地,万劫不复。呵!”
红唇轻声呢喃着,匕首又在手腕上划出血痕,鲜血滴落在紫微星的那处血迹上,血色在坚硬的地面上溅开。
她已经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了,还怕什么万劫不复?
“凤举,我以我的性命为代价,任你是何至尊命格,我能篡改一次,便可操弄第二次,你的命运,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掌握!且看看,你,我,究竟谁才是胜者?!”
初秋晴空,繁星千万,却在血腥味飘散入风中时,被一道霹雳强势撕扯开,风走云惊,星空晦暗,紫微星周围被一层薄薄的云雾笼罩,依稀泛着血色的暗光。
楚令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紫微星下写下了凤举的姓名以及生辰。
“星辰载命,十方始终,斗转运移……”
随着楚令月口中念念有词,祭台上风声似乎更紧。
此后,贪狼星也以与紫微星同样的速度变得晦暗。
周围星辰都逐渐开始蠢蠢欲动。
……
华陵城。
上清宫自从衡玄离开之后,便空置至今,只是炉鼎香案等炼丹祭祀所需的物品都还在。
正殿中门大开,炉鼎内火焰熊熊,烟雾缭绕,尽管秋风吹入,也并不觉得冷。
守在外面的宫人悄悄向殿内张望,只看到凤举坐在烧红的炉鼎前,盘腿闭目,融融火光染在她绯红的衣摆上,一副高深莫测之态。
宫人们也不禁心怀敬畏,表情肃穆站得笔直。
眼看子夜将至,慕容灼手中拿着一个玉匣赶来,身后两头巨兽颠颠地跟着。
“陛、陛下!”宫人不是第一回见这阵仗了,可还是害怕地双股打颤。
“都退下吧!”
慕容灼随手挥退门外宫人,虽表面清冷,高不可攀,可那往凤举身边凑的动作简直与身边两只白绒绒的东西一模一样。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月落山谷
“阿举,东西送来了,确定无误。”
凤举将玉匣打开,里面只放了一张纸条,以及零星几根柔软的长发。
纸条上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头发也是此人的。
“那西楚府的管家送来的,生辰八字是从宗祠族谱中抄录,头发是从楚令月房中找的。”
凤举盯着纸条看了片刻:“将朱砂笔拿来。”
慕容灼从香案上拿来朱砂笔,凤举就地在纸条上写下了鲜红的“楚令月”三字,用那几根长发将纸条绑了起来,扔进了炉鼎内。
随后,两人划破了自己的指腹,将血滴进了炉鼎内。
炉鼎内发出两声轻微的呲呲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
两人在炉鼎前站了好一会儿,火光将他们的脸映红。
“阿举,这真的有效吗?”
慕容灼无论如何看,都觉得这方法……着实是不太可靠。
“额……”凤举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迟疑地说道:“看起来似乎不太可靠。”
她虽然读过相关古籍,也算知之甚详,但从前从未信过,更不曾亲自验证,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否真的有效。
慕容灼上扬的眉峰抽动了一下:“若是真的被她做成了,那我们会如何?”
“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又有何惧?”
凤举转身走出大殿,望向夜空。
笼罩在星辰间的云雾不知不觉间悄然散开,紫微星周围的暗红阴影也逐渐消失。
云雾停在破军星上,星辰陡然晦暗。
身在鼎山祭台上的楚令月精神一散,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只火凤凰携着凶猛的烈焰向她冲了过来,分明山风寒凉,她却顿觉浑身滚烫好似浴火,心口剧痛,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鲜血溅落在法阵上,变成一滩狼藉。
楚令月颓然倒地,双目无神地看着那些绷断的丝线被风吹乱,散落到山上。
“怎会如此?怎会……”
口中鲜血还在不断地涌出,她的指甲不甘地抠在地面上。
难道更改过一次便真的不能再改了吗?哪怕是她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不行吗?
她不相信凤举是什么不可冒犯的至尊凤格,定是她的方法不对,或是时机不对,又或者是选错了地方。
“凤举,我楚令月绝对不可能输给你!我还有机会,我们来日方长!”
陡峭雄峻的山上,坡路已经是经过人为修建的,可还是陡立难行,尤其夜晚唯有暗淡的星辉照耀,更加看不清路。
楚令月的衣襟被鲜血染透,嘴角还在流血,她扶着山石向山坡下走,神志越来越昏沉,突然眼前一晃,脚下踩空,整个身体向山坡下滚去。
滚到一个平坦些的矮处时,她的头撞在了旁边的山石上,滚下山坡的冲击让这一下撞得很重。
楚令月惨叫一声,脑袋里嗡地一声,鲜血从头顶淌下。
她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漆黑一片?
“我不可能输,我绝对不可能输给你……”
她摸索着爬起,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下山的路,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双眼涨得疼痛。
向前走了几步,没有阻碍,她以为自己走对了方向,一步,两步,三步,终于,一脚迈空,前方无路,身后,也再难回头……
(晚安!)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疲于奔命
乌鸦夜鸣,振翅落在梢头。
鼎山下殷红的血迹淌开,一人倒在血泊中就此永远沉寂。
……
夜晚的华陵城,灯火渐熄,四处悄然。
南城门守军开始换岗,两队交接时,一伙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护着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城墙下。
这时,一个身着守军中尉铠甲的人从角落里出来。
“陛下,臣魏常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萧鸾站在黑衣人中间,没有立刻上前:“辛苦魏卿了,待来日朕驱逐逆贼,定不负卿今日之情。”
魏常没有多言,转身将城墙下一堆杂草搬开,露出一个大约一米高的洞口,洞口直通向城外。
“这……只能委屈陛下了。”
一个黑衣人先钻了进去,确定无误后,萧鸾不动声色地向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萧鸾刚躬身穿过洞穴,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洞**侧便传来魏常的闷哼声。
“陛下,人已解决了。”
“嗯!朕的行踪绝不可被任何人知晓。”
萧鸾回头,看着黑衣人将洞穴重新堵上,双目阴沉,满心的屈辱。
没想到他居然会沦落到钻狗洞的命运,简直是可笑,可悲啊!
但这绝不会是终点!绝不会!
“有情况!”
“上头有令,抓住逆贼萧鸾者,官晋三级,赏金千两!”
“快找!绝不能让逆贼逃了!”
火光乍然汇聚而来,喊声震天。
“陛下快走!”
黑衣人们忙拔剑护送萧鸾离开。
到了一片林外时,树上拴着几匹一早便备好的马匹。
八个等待许久的黑衣人从树下跃下。
连续三个昼夜,身后的追兵几乎没有断过。
萧鸾和仅剩下的十余名黑衣人疲于奔命,已经无法再继续支撑。
……
华陵城皇宫。
“萧鸾一直在向西逃窜,看来他是想去寻求宇文擎的帮助。”慕容灼将刚刚送到的消息烧掉。
萧鸾一直在逃,他们两个也一直在等待,此时夜深,两人肚子都开始抗议,便让御膳房送了些吃食。
凤举将肉块都挑进了慕容灼碗里,看着食物在碗里堆成小山,又被慕容灼全部吃掉,乐此不疲。
慕容灼刚开始觉得有人给他夹肉吃,很幸福,自然一块不剩,只是吃着吃着,就感觉不对劲了,眼下这情形就像凤举平日喂云团和凌云的样子,尤其在看到凤举眼中浓浓的笑意时,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慕容灼也端了汤碗用汤匙盛起,冲着凤举道:“阿举,来。”
随后,还附带两声招呼云团和凌云的哨声。
凤举的手一僵,唇角僵硬了一下。
“大丈夫当胸襟豁达,不可与女子一般见识。”
“阿举,啾啾。”慕容灼还是一副清冷如冰雪的表情,只是这动作和发出的声音……
凤举眉峰一跳,又好气又忍不住想笑,一把拍在他手背上。
“你当是在喂鸟吗?”
“嗯!”慕容灼竟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凤凰也算鸟,阿举,来,啾啾。”
凤举私以为欺负了人家半晌,委屈自己配合一下以示公平也没什么,于是便凑了过去,只是汤含口中的同时,又听见一声“啾啾”,立刻呛住了。
她慌忙掩嘴避到一旁,剧烈地呛咳,涨得脸颊通红。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枫岭秋凉,佳人再晤
“你、你休要得寸进尺!”
凤举郁闷地瞪向慕容灼,却见他还是那副表情,只是,一双蓝眸里有些无辜。
“是它。”
慕容灼手里抓着一只红蓝相间的彩羽雀捧到凤举面前。
“啾啾、啾啾!”
凤举扶了扶额,将卷筒从彩羽雀的爪子上取了下来。
看过之后,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楚令月被找到了,在鼎山下。”
因着凤举当日便猜测出,楚令月会选择鼎山,慕容灼并没有惊讶。
“确定是她吗?”慕容灼有点不放心,楚令月那个女人诡计多端,偏偏还擅长这些诡异术法,难保她不会假死活过来。
“从鼎山摔下,怕是摔得面目全非了,若是我的卦象可信,应该是她无误了。尸体已经在运送途中,到时可再行确认。”
“萧鸾也该到枫岭了。”
“是啊!枫岭……”
……
萧鸾思来想去,他现在唯一能找的便是宇文擎。
虽然宇文擎一早便与慕容灼勾结,但想来他从一开始打的便是与慕容灼平分大晋的主意,可是如今,大晋轻而易举落入慕容灼手中,宇文擎也定然已经发现了自己被慕容灼耍了。
慕容灼得到各方支持,名正言顺,地位稳固,区区一个曾经获罪私逃的萧晟,根本没有人会理会,宇文擎留着他也已经毫无用处。
但萧鸾可不是萧晟那等蠢货,只要他见到宇文擎,便会有办法让宇文擎答应合作,只要借助西秦的力量,未尝不能重新夺回属于他的江山。
纵然宇文擎也是一头恶狼,但萧鸾已经想得很清楚,到时候他大可以暗中找到西秦的前太子,如今的安王宇文羲。
宇文羲远没有宇文擎奸诈,只要宇文羲除掉了宇文擎,那萧鸾不仅可以借助西秦的力量夺回大晋,日后便是拿下西秦也并非不可能。
初秋的天,已然转凉,白日刚下过秋雨,山谷潮湿,愈加阴冷。
为了躲避追兵,萧鸾命人不准点火,夜晚便更是难熬。
十余名黑衣人分散各处,萧鸾将身体缩在斗篷下,背靠着一棵枫树闭目休息。
连日的奔波,饥寒交迫,纵使再警觉,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迷蒙之间,萧鸾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疲惫地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五官精致却面容十分暗淡的脸,一双琥珀色的凤眸正温柔地注视着他,里面倒映着他的脸,充满了迷恋。
“檀郎,入秋了,莫要着凉。”
萧鸾惊讶地望着女子,心中充满了疑惑。
分明看着像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可又与他熟悉的绝世风华截然不同。
“……阿举?”不知是否因为长久没有饮水,萧鸾感觉喉咙干涩,好不容易才唤出了声。
女子笑了笑,头上凤钗垂落的流苏摇曳,照亮了她的眼眸,一瞬间,那璀璨潋滟的容颜又与他熟悉的人重合。
“是我,檀郎莫不是睡迷糊了?阿举带了点养生汤和点心过来,檀郎用一些后便安寝吧!”
言罢,伸手去揭开汤盅。
转身的一个背影如此的熟悉,萧鸾心头悸动,身上的衣袍滑落,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枫叶题字,檀郎薄幸
“檀郎?”
女子惊讶地低呼,手腕被萧鸾紧紧地攥着。
萧鸾仔仔细细地凝视着面前之人,口中呢喃:“怎会如此?怎会……”
女子的手腕被抓得太痛,小声唤道:“檀郎?你、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吗?”
“不!你不是她!”
萧鸾忽地将女子推到地上,厉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你为何会在此处?”
女子被推得狠了,手肘磕得生疼,但她顾不得这些,仰头担忧地望着萧鸾。
“檀郎,你怎么了?我、我是阿举啊!”
“阿举?阿举……”
女子消瘦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底,萧鸾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头痛欲裂,他忍不住抱头大叫了起来。
待到疼痛有所缓解,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前却不再是前一刻奢华的宫殿,而是四野开阔的山上,满眼的桃花灼灼,花雨纷飞。
“赠卿一袭桃花衣,许卿一世案齐眉。阿举,今日在此天地为鉴,萧鸾此生绝不负你。”
誓言飘散于耳畔,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境中人,还是旁观者,他看到自己亲手将一袭绣着桃花的红裳披在了少女的肩头。
少女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映着漫天的桃花雨,满脸幸福地依偎进他怀里。
“檀郎,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一道幽怨诡异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让他浑身发寒。
怀中少女突然抬起脸看向他,却变得披头散发,满脸满身的血,脸上的血与泪混杂,一双眼睛含恨带怨、凄厉地望着他。
“檀郎,你骗得阿举好惨!你骗得阿举好惨哪!”
萧鸾惊呼一声,连忙倒退,脚下忽然踩空,身体一闪,他倏地睁开眼睛,眼前漆黑,唯有树影投在地上,渐红的枫叶飘然从头顶落下,停在他衣袍上。
他后背已经被汗打湿,此时豁然惊醒,夜风一吹,顿感身上寒冷。
身上的寒冷犹可忍耐,可是心头莫名的冷意却迟迟无法消散。
回忆着梦中所见,他随手将衣袍上的枫叶捡了起来,摩挲着叶片上的纹路。
红色的枫叶上什么也没有,可是他不知为何总感觉上面应该有点什么。
合上眼睛,精神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梦里。
他依稀记得,许多次梦中总会有一个画面,他在案头练字,少女在一旁埋头悄悄做着什么,然后羞怯地将一片枫叶捧到他面前,枫叶上写着娟秀的两个字,“檀郎”。
她问他:“四殿下,以后阿举唤你檀郎,可否?”
檀郎,是时下女子们对心仪郎君的爱称。
在后来的岁月里,女子一直都如此称呼他,哪怕是后来他被封王,称帝,别的女子嫔妾都以身份尊称称呼他,唯独凤举,他的结发之妻一人这样称呼他。
十四年的陪伴,一声声的“檀郎”,包含了女子对他所有的依恋与爱慕。
可是他呢?
萧鸾怔怔地看着手中空无一字的枫叶,他努力地回想,想要让自己与梦中的那个自己相通,去窥探那个自己的心境,感情,他很想知道,那个自己,对女子究竟是否也有情。
然而,无论他如何窥视,都是空洞,冷漠。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故梦孤凉,悔之已晚
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啊……
枫叶从掌心滑落,萧鸾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苦涩悲凉。
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明明得到过,可是为何会被他弃如敝履,最终残酷摧毁?
不……
萧鸾仰头将手覆在眼睛上,自嘲地勾着嘴角。
他其实并非全然不知,梦中所见的女子,与他现实熟悉的凤举相差太大,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萧鸾很清楚自己是个眼界极高的人,寻常女子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梦中那女子,他只怕是认为配不上自己的。
他一直对女子柔情细语,温柔备至,可是十四年的夫妻相伴,他其实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更遑论是真情。
他对她,只有利用,甚至时刻都在防备着她,更害怕她会生下他的孩子,所以才会暗中引导凤家左阴一脉的人对凤举下毒。
还有一点不同……
梦中的女子全心全意地爱慕着他,将全身心都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他。
而现实中的凤举,一直对他不屑一顾,冷言冷语相对,甚至视他为仇敌,毁掉了他的一切,就像,梦中的他也摧毁了女子的一切。
爱他的,被他弃如敝履。
恨他的,却让他心向往之。
何等的讽刺啊!
萧鸾爬了起来,险些跌到泥滩里,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抚上了自己颈侧。
颈侧被凤举咬下的齿痕至今犹在。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那时凤举为何会突然无缘无故地转变态度,为何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如今想来,或许命中真的有轮回,那时的凤举是否也已经知晓了一切?
他忍不住想,若是凤举不再怨恨他,若是一切能够重新来过,他又会如何做?
是继续重复梦中对凤举的伤害,还是将她视若珍宝,悉心呵护?
然而,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后悔梦中所做的一切,只是,此刻,没有人为他披衣遮风,也没有人……温柔眷恋地望着他,唤他一声“檀郎”,无边的孤独伴随着秋风袭来,心如刀割。
细碎的声音靠近,无数的火把骤亮,将四周照得通明。
可是萧鸾那十余名黑衣护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一声声惨叫突然从外围传来。
火把中央让开一条路,萧鸾的眼睛被火光照得眯起,待到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他看到慕容灼和凤举并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幅画面让他觉得比火光还要刺目,灼心。
“萧鸾,穷途末路、如丧家之犬的滋味如何?”凤举问道。
萧鸾已经明白了,他这一路上虽然是自己主观向西逃,可是之所以会来到枫岭,都是追兵有意为之。
枫岭,枫岭,慕容灼兵败被杀,正是在这枫岭,慕容灼被万箭穿心后,萧鸾又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此刻,萧鸾只是看向凤举。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向朕复仇?帮助慕容灼,也是为了利用他让朕失去一切,让朕痛苦?”
“最初是,但如今,我真心爱他。”
“爱?”萧鸾嘲讽地笑了。
(晚安!另外我看到有读者问,关于当初嘉定公主身边那个擅毒女人的事情,很多东西还没有答案,不要着急,我没有忘记,只是还没有写到,这个女人身上后面还会牵扯出一个秘密)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前尘如梦,自此尽销
“阿举,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如此怨恨朕,正是因为你一直都深深爱着朕,从前是,如今仍是,你只是在利用慕容灼报复朕,你怨朕伤害了你。”
凤举听着萧鸾这些话,面无表情。
慕容灼看了眼凤举的侧脸,眉心微微蹙起。
“阿举,朕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是,朕承认自己从前并未真心爱过你,你也知道你从前那样,可是如今,朕是真心倾慕你,喜欢你,若非如此,朕大可一早便杀了你不是吗?阿举,你我本就是夫妻,你若是有怨有恨,朕愿意用余生弥补你,可你绝对不能用慕容灼来欺骗朕,欺骗你自己的心。慕容灼是怎样的人,他做过怎样的肮脏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萧鸾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不,阿举你从前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不知道,慕容灼他从前……”
眼见萧鸾便要无耻地将慕容灼的伤疤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凤举将慕容灼腰间的逆鳞剑拔出,冰冷的剑锋直指向萧鸾。
“住口!”
“阿举?”也许是因为彻底明白了过往之事,看到如此冰冷激烈的凤举,萧鸾竟错愕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凤举眉目凛然地看着他:“萧鸾,你没有资格评断灼郎的是非。你在此言说什么肮脏,若论肮脏,谁又能及得过你?从前的凤举是爱过你,她用她的全部爱你,可是她已经死了,是被你亲手杀死的,连同她的亲族,还有她与你共同的骨肉。
“前尘如梦,凤举对你再无半丝留恋,我连杀你都觉得脏了我的手,但我必须要尽身为人女,身为人母的责任。”
在萧鸾震惊的目光中,凤举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今日之后,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
这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亲手刺下这一剑,对凤举而言,既是泄了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仇恨,同时也是为过往的一切画上休止符,包括过往的付出,失去,仇恨,绝望。
凤举转身离开。
慕容灼冰冷地看了萧鸾一眼:“来人……”
……
枫树林内,萧鸾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四肢被羽箭射穿,利箭穿身而过,将他牢牢钉在树上。
“朕还没输,朕是天命所归的天子,这天下是属于朕的,凤举,你也是属于朕的,朕不可能就这么输了,朕也可以重新来过,朕也可以。”
萧鸾疯狂地大叫着,胸口的剑伤在流着血。
隐藏在四周的禁军们忍不住小声嘀咕。
“你们说陛下将人放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这也不可能死人啊,还不如直接杀了。”
“嘘,小声点,如此大声,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听说过枫岭这个地方吗?”
“枫岭?枫岭?!莫不是那个、那个……”
“哪个呀?”
“传说枫岭里住着一群食肉的鸟,只要有动物受了一点伤,跑进了枫岭,被食肉鸟闻到一点血腥味,任是再凶猛的野兽也难逃厄运,最后就只剩下骨头,我们可千万要小心,别惊动了它们!”
禁军话音刚落,枫树林中便响起扑啦啦鸟儿成群展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