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故情重逢
多年来崔钰大多时间都在外郡封地,别人都以为他是在当地寺庙里修身养性,就连当初杨心兰怀疑他有外室突然跑去,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其实就是因为他一直将孩子寄养在寺庙里。
说是寄养,实则这孩子就是他亲手养大的,至于过往之事,他也从未想过隐瞒这个心爱的儿子。
“纵然你活了下来又如何?你始终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子。”
崔晗眸光转冷,看向崔宁。
“卑贱?那么高贵如妹妹,是否能解释一下,这个是什么?”
崔晗将一个香囊丢到了崔宁面前。
香囊绣工精巧,上面缀着玛瑙璎珞,但除此之外,看上去并无其他异样。
可是崔宁却瞬间脸色大变。
此事连崔钰都不明白,他疑惑地问道:“欲明,这是怎么回事?”
崔晗淡淡一笑:“这是……”
“额不!不要说!”
崔宁忙不迭跑到崔晗面前,抓住他的手恳求:“兄长,我承认你是我的兄长了,我认你,以后我愿意敬重你,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崔晗的眼神越发冷漠。
他需要崔宁的承认吗?
他原本就是崔氏之子,该属于他的,不需要他人来施舍!
“这香囊原本是我最喜爱的一个,故而经常随身携带,可是就在前两日,一位医者告诉我,这香囊内含有大量的剧毒,虽然经过香草掩盖,但若是长期随身佩戴,会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后来我悄悄盘问身边之人,方知是那负责整理我贴身之物的婢女受人指使。”
至于是受谁指使,当下这情形已是一目了然。
崔宁犹不死心,转而跪行到崔钰腿边,殷殷切切地望着他。
“父亲,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
见崔钰一脸愤懑失望地俯视着她,就像在看着一条已经被遗弃的狗,崔宁明白,父亲对她的容忍已经被她彻底耗光了。
崔宁的手从崔钰衣袍上滑落,看向崔晗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卑贱的野种抢走了一切,只恨我没能杀了你!”
门哐当一声开了。
“你说谁是卑贱的野种?”
永乐长公主一袭宫裙,高贵雍容地站在门口,怒目而视。
霎时,满屋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崔钰。
他张了张嘴,却是生涩地问道:“长公主殿下,您怎会来蔽府?”
永乐长公主双眸通红,含怨瞪着他:“若非我来了,你是否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崔钰无言。
“长公主殿下?”杨延海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杨心兰却是想也不想,立刻扑到了长公主腿边。
“长公主,您来得正好,您可要为臣妇做主啊!我家夫主他、他为了一个名不正言顺的私生子,居然要休了我啊!”
杨延海隐隐察觉不对劲,想要将女儿拉回,可是长公主一身皇家威严,眼神十分可怕,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长公主垂眸,淡淡睥睨着匍匐在自己面前之人,纹丝未动,冷声喝道:“关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溺水横枝
房门被宫人关上,长公主冷声道:“你可知,你们口中名不正言不顺、出身卑贱的私生子,他的生母正是本公主?”
杨心兰浑身剧震,险些便要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这、这怎么可能?”崔宁失声大叫。
这个野种的生母怎会是……
杨延海早已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他当年只以为崔钰是在外面被什么山野村姑给迷惑,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个盲女,竟然会是……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长公主冰冷地看着他:“你的确该死……”
临屋,凤举一直静静目睹着这一切,此时悄然离开。
两年前她偶然看到恭定侯崔钰在闹市帮助长公主,当时便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直到她开始怀疑崔钰便是岳郎,再想起当初的情形,方才隐约明白,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是出于崔钰的眼神。
当一个人真心爱慕着另外一人时,他看向那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发自内心的关切更是如此。
自从有七八成的把握确定崔钰的身份之后,凤举便一直着人暗中关注着恭定侯府的一切。
就连崔晗身上的香囊被人动了手脚,都是凤举从九品香榭得到的消息,而后又暗中邀崔晗见面,商议好了今日的一切。
凤举一早就知道了真相,却不能早早告知长公主,毕竟恭定侯已有妻女,贸然让她知道崔钰便是岳郎,又能如何?昔日有情人,今时已陌路,不过徒添伤感罢了。
但是如今,恭定侯休妻已是必然。
有些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若不是你的,纵使一时抢夺,也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少主?事情已经解决了吗?”玲珑候在府门外的马车旁,看到凤举早早出来有些讶然。
她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事情,但大致猜到了什么。
她以为凤举至少会与长公主一同出来。
“我所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府。”
至于之后的事情……
永乐长公主与母亲是挚友,两人脾气相投,见识过母亲对付父亲身边狂蜂浪蝶的手段,长公主的处事作风便也可见一斑了。
凤举回府将事情与谢蕴说了一遍,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久,便有人带回了消息。
“少主,事情已成。长公主当场一剑刺死了杨延海,随后睿王府的幕宾李荀嘉便到访,目睹了一切,长公主与恭定侯已经入宫去了。”
“退下吧!”
待传信之人退了下去,慕容灼从书阁走了出来。
“阿举,萧鸾其人谨慎,你认为他真的会信任崔钰吗?”
凤举抿了口茶,轻声道:“萧鸾不会信任任何人,但他当下已经无人可用,濒临溺水之人,明知面前的树枝可能并不安稳,但他还是会选择赌一把,伸手抓住这根树枝。我们要做的,便是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靠岸、安全无虞时,将树枝抽走,让他猝不及防。”
……
是夜。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由庭言领着来到梧桐林。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谋中有谋
“云止,欲明在此谢过,此番大恩,我必当铭记在心。”
确定林中只有自己和凤举二人,崔晗摘掉风帽,郑重拱手一揖。
父母之事他虽知情,但却一直无从着手,父亲是个责任心重的人,不会轻易便休妻,母亲又是个骄傲刚强之人,也不可能接受父亲身边有别的人。
而他自己,也险些被崔宁毒害。
凤举道:“长公主与家母是多年挚友,我如此也算是成全家母对挚友的关切之心,何须言谢?”
崔晗笑了笑:“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今日那李荀嘉来了之后,父亲与母亲便做出一副瞒不住的样子,无奈一同进宫去见了睿王,父亲对睿王说,只要睿王能化解杀害朝廷命官一事,并且许诺为他和母亲赐婚,父亲便会支持睿王登基,此后崔氏为睿王所用。”
“看你这般模样,想来是很顺利了。”
“正是,睿王最初尚有犹豫,但毕竟家母是皇室长公主,便是她真的杀了杨延海,也是事出有因,谁也不敢将她如何,反之,睿王若是肯答应帮忙,便可得到崔氏的扶持,若我是睿王,我亦会欣然答应。”
还有一点,李荀嘉当时去的时间太巧合。
也许这就只是李荀嘉去拉拢恭定侯时,偶然撞上的巧合。
但也或许是,萧鸾也已经知道了恭定侯与长公主的关系,并且他对长公主爱憎分明的性格十分了解,所以今日刻意让李荀嘉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恭定侯府,就是为了拿捏住恭定侯和长公主。
萧鸾当下与士族对立,如同身处悬崖边缘,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而恭定侯身后有一个崔氏,长公主身后还有一个向氏。
拿捏住了这两人,萧鸾便多了一份与其他士族抗衡的资本。
这盘棋,谋中有谋,只看究竟是谁成为最终的猎物。
梧桐林中,树影交错,月光被交错的枝条剪碎,落在人的身上。
凤举沉思之间,眼角眉梢含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这副画面映入崔晗眼中,让他一时有些怔愣。
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慕容灼看着这一幕,狠狠揉了把云团的脑袋,又推了云团一下。
云团哼哧了一声,下了树直奔崔晗。
崔晗乍一见一头凶猛的庞然大物向自己扑来,眉心一凛,下意识便要抽出腰间长剑。
“云团!”
云团登时刹住,冲着崔晗呲了呲牙,迈着优雅的步子优哉游哉地站在凤举身边。
崔晗这才想起早前便听闻凤举豢养了一只雪豹,迟疑着将手从剑柄上放下。
“抱歉,我这小宠脾气有点大,还醋劲很大,见我身边有旁人便会闹脾气。”
云团甩了甩脑袋。
枝头,慕容灼听见凤举的话,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谁醋劲大?
谁闹脾气?
凤举命庭言送走崔晗,笑着摇了摇头,来到慕容灼所在的树下,仰头望着倚靠在枝头的雪裳青年。
“人都被你吓跑了,还不下来?”
“本王从头至尾都未吱声。”
云团冤枉地摇了摇尾巴,分明就是某人指使它。
凤举坐在云团背上,笑眯眯地调侃:“灼郎这般,真像个使小性子的美貌小娘子,凤举艳福不浅。”
慕容灼咬牙切齿地从树上扑了下来。
“凤、举!”
笑声在月色笼罩的梧桐林内响起,开怀悠然。
(晚安!)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袁氏拦驾
太常卿杨延海被杀的消息很快便在华陵城中传开。
睿王对此事甚为关心,特地派人去调查,而最终的结果是,太常卿亦是被刺杀陛下的刺客所杀。
于此之后,城中巡逻守卫更加严密。
晋帝驾崩,举国为丧。
向来丝罗绮丽、金玉璀璨的华陵城,一时间处处挂白,一片萧索清寂的素色。
七日之后,送葬队伍如同长龙从皇宫一路绵延出城,哭声震天,但不知这不绝于耳的哭声中,几人为真,几人是假。
凤家的梧桐林内。
云团和凌云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奇地想要爬上墙头。
慕容灼静静地立在葱茏树下,枝叶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已经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慕容灼没有回头。
“阿举,本王此刻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也许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因为怨恨晋帝,所以在嘴硬,心口不一。
可是他自己很清楚,站在身为人子的角度,他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伤怀,然而他努力找了半天,始终都找不到这种该有的感觉。
“阿举,本王是否太冷漠了?”
凤举方才一直以为他独自站在那里是因为心中感伤,此时听到他如此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容灼听不到她的答复,漠然牵了牵嘴角,含着自嘲。
“果然。”
就在他自嘲苦笑之时,凤举的扇子不重不轻地敲在他头顶。
慕容灼扭头,就见凤举笑盈盈地看着他。
“没有感觉便没有吧,除非晋帝气得从棺椁中爬出来揍你,否则,有什么关系呢?”
感情之事,无论是男女之间,亦或是亲人之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岂是可以强求的?
何况是晋帝与慕容灼这种特殊父子。
“阿举,你打得真疼。”
凤举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
此时,酌芳匆匆赶来。
“少主,郎君,朝阳街上出事了。”
朝阳街是送葬出城必经之处,今日这种情形必然会提前清道。
“何事?”凤举问。
“是御史袁桓袁大人,当街阻拦圣驾,辱骂睿王。”
“袁桓?”凤举与慕容灼对视一眼,都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袁氏也是百年前从北地南渡而来的士族之一,南渡之后还曾出过两任宰辅,四位叱咤一时的大将军,分支族人也四散各处为官,但家族在四十多年前在一场政治动乱中落败,急剧衰落。
如今族人即使有在朝为官的,也已多为小吏,家族声望早已不复当初。
这当街拦驾的袁桓正是现任的袁氏家主。
朝阳正街上——
送葬长龙已经停下,夹道百姓们纷纷跪着,有胆大的悄悄抬头看向站在路中央的人。
那人五十余岁,一袭白色丧服,满头乱发雪白,已经找不到一根青丝。
即便是年过知命之年,但这满头华发也未免太仓促了些。
……
凤举疑惑:“袁桓虽具名士的刚直傲气,但身为一家之主,断不会如此鲁莽,莫非是出了何事?”
酌芳答道:“其余的奴婢尚不知,只知袁桓十岁的嫡孙前夜突发重疾,府中本想请大夫上门,但是门口守卫死活不允,孩子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昨日凌晨病故了,而就在昨晚,袁桓的长媳因为痛失爱子,伤心欲绝,也上吊自缢了。”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狼子野心
“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来告知?”
酌芳忙跪地:“少主恕罪,近来睿王派出的守卫严密把守各处,消息传递颇为困难,奴婢也是方才才得到消息。”
慕容灼声音冷然道:“这也许,是萧鸾刻意为之。”
萧鸾当下首要目的是控制士族,而不是惹怒士族,让人出去为一个孩子请个太医,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守卫却偏偏不肯放行,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袁氏在士族中的地位权势并不显赫,动了袁氏,袁氏的反扑镇压起来尚不算难,却可以起到震慑其他大族的作用。
但是他们凤举和慕容灼都觉得,萧鸾此举除了震慑士族之外,也许另有目的。
……
萧鸾以孝子自居,此次送葬还特意亲身徒步,怀中捧着晋帝灵位。
禁军统领卫奔早已持剑护在萧鸾面前,防止袁桓靠近。
崔钰在萧鸾身后不远处,看着前方的袁桓,不禁眉峰紧蹙。他与袁桓算不上至交,但欣赏袁桓的为人品行,他不希望他出事。
“袁大人,我知你因陛下驾崩,心怀伤痛,但莫要误了时辰。袁府的仆役可在?还不快将你家家主扶下去?”
萧鸾侧眸瞥向崔钰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
袁桓心中感激崔钰的善意,可他既然敢站在这里,便已经是豁出了一切。
不!
可以说,从他看到最疼爱的小孙儿冰冷僵硬的遗体时,他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袁桓将腰间长剑拔出,直指向萧鸾。
“萧鸾小儿,你这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有何资格摆出这副仁孝嘴脸为陛下送葬?我袁桓今日便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你这伪君子的嘴脸,让世人都看清你是怎样的虎狼!”
堂堂的皇子亲王,被一个臣子当街如此辱骂,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羞愤得面红耳赤。
可是萧鸾却面不改色,神情肃穆。
“今日是父皇大丧之期,并且念在袁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本王可以不计较袁大人口出恶言,但是当街阻拦送葬,惊扰父皇圣驾,以兵刃相对,袁大人这是要以下犯上、意图谋逆吗?”
袁桓仰天大笑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愤怒地瞪着萧鸾,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究竟是谁意图谋反,你清楚,我也清楚,在场众人也都不是耳聋目盲之人。萧鸾,从前你装出一副温良谦恭的姿态,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可到头来,太子殿下被你害得远走他处,昭王更是被你欺骗,至今不知所踪,如今陛下突然无故遇害,什么刺客刺杀全凭你一人之词。
“陛下驾崩之后你便能立刻控制整座宫廷,可见陛下与皇宫早在你一人的控制之内,既然如此,刺客无缘无故出现在皇宫,你敢说这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萧鸾,陛下分明就是被你所杀!陛下英明,定是一早洞悉你的狼子野心,不打算将江山社稷交给你,你便心生谋逆之心,弑父篡位!”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碧血殷城
袁桓这番话已经超出了萧鸾的容忍范围,纵然今日这一场闹剧是他刻意逼出来的,可是当下他也不能再让袁桓继续说下去了。
“袁桓图谋不轨,口出妄言,还不快将人拿下?”
萧鸾一声喝斥,立刻有禁军将袁桓重重围住。
袁桓却挥着剑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毕竟是朝廷命官,禁军们一时拿捏不准,生怕伤了他回头自己倒霉。
转眼,袁桓便刺伤了五六个禁军。
萧鸾嘴角的冷笑更甚,袁桓闹得越是离谱,就越容易给他定罪。
其他士族的家主和族人们都默默地在队伍后方看着,无一人能出面。
他们并非是惧怕萧鸾,也并非是不同情袁桓,只是在这特殊时期,袁桓这种做法太不明智,他是被萧鸾逼得狠了才会如此疯狂行径,但是他们不能,也许萧鸾就是在等着他们开口。
袁桓被一名禁军削掉了头顶的发冠,玉冠落地,摔得粉碎,满头华发便更加凌乱地披散下来。
“萧鸾,董昭仪不守妇道被陛下处死,也许你也根本就不是陛下的皇子,所以你才要弑君篡位!”
这句话瞬间刺中了萧鸾的痛处。
萧鸾捧着灵位的手陡然一紧,面上却毫无波澜,问道:“恭定侯,此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崔钰的手悄然握紧。
他已经向萧鸾表明会全力支持他,但是萧鸾并不信任他,眼下便是想试探他。
不,不仅是试探,萧鸾是要他变成其他士族的眼中钉,断了他的后路,让他彻底为他所用。
崔钰上前几步,深邃的眸子望向胡乱挥剑满口叫嚣的袁桓。
“你以为今日杀我一人,便可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便是被你得逞夺了这大晋的江山社稷,你也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贼!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贼!窃国贼!”
萧鸾冷冷的声音传来:“若是恭定侯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那本王只好将人关押起来,着人细细审问了。”
从前萧鸾还知道伪装,但自从他得势后便渐渐显露了背后势力,人人都知他养了几个手段残忍的酷吏。
细细审问……
可想而知袁桓会遭到怎样的折磨。
崔钰合眼瞬间,咬牙疾步上前,从禁军手中夺了一把剑,在袁桓毫无招架余地的刹那,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袁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口中鲜血涌出。
这一刻他仿佛清醒了过来,眼中盛着痛苦,又夹杂着如释重负的释然,还有……
唯有崔钰一人看懂了的——哀求!
崔钰知道他在向自己哀求什么,也知道,他之所以哀求自己,是因为他直到此刻都相信自己的为人。
崔钰狠心将剑拔出,鲜血从袁桓伤口处溅出,袁桓瞬间倒地,抽搐了两下之后终于气绝。
崔钰扔掉染血的长剑,转身向萧鸾下跪。
“殿下,罪不及家人,袁桓今日犯下这滔天大罪,但想来与其家人无关,还请殿下……”
萧鸾打算了他的话:“袁桓今日之举必是事出有因,至于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尚需查证,袁氏一族其他人是否有罪,现在下定论也为时尚早,除非有人愿意为袁氏一族作保。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朝身后的士族们看了一眼。
“时辰不早了,该尽快出城了。”
(碎觉!)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一夕热泪
送葬队伍再次起行,缓缓向城门的方向移动。
旁边的一个巷子口,凤举急促的脚步在方才崔钰刺下那一剑时戛然止住。
晚了……
袁桓的尸体被两个禁军拖走,鲜血染红了身上的丧服,随着禁军的拖行,一路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前方一条巷子拐角处,一个面容方正的青年死死盯着袁桓,满面悲愤。
他想要冲出去,却被身后一人及时拽住,可是他力气太大,身后之人竟有些拉扯不住了。
凤举看着那两名禁军拖着袁桓缓缓地走着,凤眸寒凉,柳衿在她身后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疾行如风,向着前方的巷子而去。
袁承靖眼见着父亲被人拖行着从巷口经过,双目赤红含着热泪,奋力挣脱了友人的手便要冲出去。
冷不防一个飘逸的素色人影挡在他面前,他满眼泪光,一时没有看清这挡道之人的面容,眼看着就要撞上去了,却被另外一个黑影撞得后退。
袁承靖踉跄着,被友人险险扶住。
他悲怒交织,怨恨地瞪向前方。
“何人拦我?”
这一看,便看到一张绝色的容颜。
“您是……凤家少主?”倒是那个一直拦着袁承靖的友人率先反应了过来,惊讶地望着凤举。
袁承靖也困惑于凤举的出现,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抬脚就又要往外冲。
“柳衿,制住他!”
凤举冷声下令,袁承靖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柳衿摁在墙上动弹不得。
友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解救袁承靖,可是看了眼一身黑衣的冷峻青年,又看向凤举,他终是没敢动。
“凤少主,您这……”
友人刚开口,袁承靖就已经大喊了起来。
“放开我!我身为人子,岂可眼睁睁看着慈父受此折辱?”
凤举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塞进了他的嘴巴。
这块石头棱角分明,边缘锐利,袁承靖牙齿被重重磕了一下,舌头和口腔都一阵锐痛,一时间满口泥土和鲜血的腥味混杂。
他将石头吐了出来,上面混杂着血沫。
“你……”
“还不住口?”凤举目光冷淡地睨着他:“那两个禁军故意在大街上拖着袁大人,还有意放慢脚步,这分明就是在引袁家人出现,好将你们全族一并治罪,你还要主动送上门?”
袁承靖怒红着眼睛低吼:“可那是我父亲!”
纵然明白摆在眼前的是陷阱,可是看着葬身陷阱内的亲人,若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
换位而处,凤举想可能自己也无法做到冷静理智。
可她现在必须阻止袁承靖。
“你没有看到袁大人最后那个眼神吗?他在哀求恭定侯保全他的家人,你要辜负令尊最后这份苦心吗?”
袁承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浑身一软,趴在墙上一动不动,只是两行热泪不受控制,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潸然落下。
堂堂丈夫,有泪不轻弹,可他年过而立时,一夕之间丧子丧妻丧父,这份沉重的痛,实在让他难以承受。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成王败寇
兔死狐悲。
看着袁承靖隐忍不住地痛哭,凤举能够感同身受。
“令尊以身赴死,但他仍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便应当奋力活着。为了你的家族,你也应当活着。也唯有活着,你才能够亲眼看着你的仇人付出代价。难道你想让令尊、尊夫人,还有令郎都枉死吗?”
袁承靖的哭声弱了下来,柳衿受凤举示意放开了他。
“不!我不想!”袁承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家破人亡之恨,谁能吞得下?
可是旋即,他又感到无边无际的无力绝望。
袁氏一族早已没落,如今连四大家族都受到睿王控制,不敢轻举妄动,凭他,又能如何?
凤举看出了他的无力颓唐,说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你好生活下去,便是如令尊遗愿,保住了袁氏的嫡系血脉,至于其他,只需静待便是。”
袁承靖心中悲戚,可至少此刻没有方才那般冲动了。
他拭了拭眼泪,冲凤举郑重拱手。
“恳请凤少主帮我,大恩大德,袁氏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凤举似在看他,但眼尾却在看着旁边一人。
从一开始,袁承靖身边便有两人同行,一人方才竭力拉着他,另外一人方才就没有阻止袁承靖,凤举出现后那人就更是一言不发,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透明人。
“你当真要我帮你?”
“是!袁某如今只能求助于您了。”
“那么,你就先杀了他。”
凤举冷淡的眸子看向旁边那人。
那人悚然一惊:“凤少主,您、您这是何意?在下与承靖兄可是多年好友,从未做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我并未说你对他做过什么啊!”
袁承靖和另外一位友人都有点发蒙,他们三人相交多年,一向志趣相投,在袁家如此处境下两人还愿意陪在袁承靖身边,可见情同手足了。
袁承靖道:“凤少主,子业与我和仲宣情同兄弟,不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情同兄弟?
凤举漠然牵了牵嘴角,看着齐子业:“你是淮阳齐氏的齐三吧?”
淮阳齐氏的势力与袁氏在伯仲之间,这齐三是齐氏家主最宠爱的儿子。
但是凤举能一语道出对方的身份,这让三人都有些诧异。
奚仲宣的视线在凤举和齐子业之间来回扫过,问道:“凤少主莫非曾经见过子业?”
“不曾见过,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淮阳齐氏早已向睿王投诚。”
“什么?”
袁承靖的反应最为激烈,他现在深深痛恨萧鸾,只要是与萧鸾相关的人事,都能激起他强烈的反应。
凤举道:“袁少主,我若是你,便会仔细想想,近来袁氏府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位与你情同手足的好友在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袁承靖纵然不去细想,但此刻凤举的言语,以及齐子业的神情,也足以让他意识到了端倪。
“齐子业,你……昨日你说,希儿喜爱乳霜饼,你特地买了给他,难道……”
袁希,正是袁承靖刚刚重病死去的十岁稚儿。
齐子业毕竟还是不够沉稳,不过被诈了这么几句,便撑不住转身就要开溜。
然而就在他转身跑了三四步后,眼前飘过一片衣带上的柳叶。
凤举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来:“齐子业,击溃袁氏为齐氏谋利,此本为权势之争无可厚非,不过成王败寇耳,但既然现在你成了败寇,那袁氏的血债你便需要偿还了。”
(不早了,睡吧,晚安)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新的人生
袁氏家主袁桓被杀的这日,城中许多人都看到袁家少主袁承靖在街头徘徊,酩酊大醉。
此后两日,袁府的下人们满城寻找,却始终未能找到自家少主。
第三日,睿王萧鸾手持御玺,昭告天下,自此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顺天”,并册封楚令月为贵妃。
新帝登基下的第一个圣令,便是将袁氏主家满门抄斩,并由恭定侯崔钰带领禁军负责。
抄斩的理由是在袁家主府搜到了一名重伤的刺客,刺客招供与袁氏勾结,刺杀先皇。
袁氏主家本就人丁单薄,祖孙两辈嫡系已死,便只剩下了几个妾室和庶出子孙,除此之外便只余下府中的下人们。
抄斩根本没有将人拉到刑场,禁军直接闯进了袁府,见人就杀。
进入后宅时,禁军们发现书房中起了大火,火势熊熊。
崔钰当下命人破门,却发现屋中一人早已自刎,怀中抱着两个灵位,身体早已包裹在火焰中。
当火势被压下时,尸体被抬了出来,早已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
据传言说,这一日的袁氏府邸就像是被鲜血冲刷了一遍,血腥的气息仿佛弥漫到了华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此之后,新帝将巡防营的管辖权交到了恭定侯手中。
……
夜色沉沉,已经渐渐有了初秋的凉意。
蓦地,一片梧桐叶飘然落下。
凤举正在镜前梳理长发,看到镜中突然出现的人,笑了笑,放下玉梳。
“人已经送走了?”
慕容灼点头:“有崔钰相助,很顺利,本王也已送信给王兄和丞相,让他们留意。”
凤举轻叹一声:“但愿袁承靖在平城这段时日能够平静下来。”
虽然袁氏旁支没有受到株连,可主家就只剩下袁承靖一人了,实在难免凄凉,这种时候即便他去投奔旁支,也未必有人敢收容他,去了平城反而安全一些,山高水远也不易被人发现。
慕容灼似有同感地说道:“仇恨会支撑他平静下来的。”
凤举支颏看着他,橙色的烛光中,清冷俊美的脸多了几许柔和,身处家中,亲人安在,眼前站着心上人,这种感觉无疑是幸福的。
“看什么?”慕容灼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
还是如此傲娇啊!
凤举笑了笑,突然捧住慕容灼的脸重重亲了一口,转身便没骨头似的拖着步子,歪倒在了床榻上。
“只是觉得,仇固然要报,但报仇的同时能重新开始争得人生,才是最好的!”
慕容灼抬手摸着被凤举亲过的地方,又难得见她如此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躺着,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他和凤举都是如此,心中承担着前世今生的沉重仇恨,但是他们是幸运的,即便是报仇,身边也有一个人同行,并且,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人生。
“阿举……”
“嗯?”
“多谢你此生找到了本王。”
凤举侧脸,看到慕容灼站在几步之外,潇潇洒洒,如临风玉树,雪山巍峨,一双蓝眸深深地向她看过来,含着感激和满足。
她在心中默默回了一句:也谢谢你让我敢再次敞开心扉,灼郎!
(十二点了,我们还是睡觉吧,昨天两更,今天一更,哎,明天我多更点,这次是认真的,再食言我把慕容扒了给你们开船)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请君入宫
袁氏主府被抄之后,华陵城上空的阴云更加令人感到压抑,士族们也渐渐呈现出三股态势。
一股被迫无奈,开始主动向新君示好,萧鸾当然不会令他们失望,给予了相当的馈赠。
一股则是截然相反,态度十分强硬,当然,这股反对势力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而结果……只是步后尘袁氏后尘,为华陵城的腥风血雨多添了一笔。
另外一股则是以凤、裴、衡以及东楚府四家为首,或闭门不出,或装聋作哑,既不表示拥戴新君,也不表示反对,偏偏这四家代表了大晋半数以上的势力,单是朝廷六部,萧鸾细细盘算了一下,竟然都是依附于四家的势力。
他们不表示反对,又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萧鸾无法捉住借口拿他们开刀,然而,大晋朝政已经被他们架空了。
萧鸾每日上朝,看着那些垂头敛目的官员,只恨不得亲自挥剑将他们全砍了。
新帝登基半月之后,一道圣旨突然送到了凤家。
……
新帝请凤举以北燕君侯的身份进宫,共同磋商燕晋两国邦交事务!
……
萧鸾提前将凤举可能提出的拒绝借口想了个遍,并且全部在圣旨上一一推翻,顶得凤举一个借口都说不出来,甚至就连生病这种理由也有言及,说什么若是使臣身体抱恙,为顾及两国和睦,便请入宫中由太医亲自诊断。
此外更是让禁军统领卫奔亲自上门来请,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卫奔说道:“陛下有言,燕晋两国邦交事宜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商定,但陛下刚登基,政务繁忙,若是频繁请君侯进宫未免麻烦,所以可能需要君侯在宫中小住几日,宫中一切都已为君侯安排妥当,但倘若君侯有什么需要带的,也请一并打点妥当,下官会在此等候。”
萧鸾刚登基,内政尚且一团乱,岂会有闲暇处理与北燕的邦交?
这分明就是拘凤举入宫的借口。
凤瑾道:“大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他国使臣住在宫中的道理,何况,阿举毕竟是女子,宫中凡女眷皆为帝王所属之内眷,陛下此举恐怕不妥。”
“凤公多虑了,君侯虽为女子,但却成为北燕侯爵,凤家少主,可见有才之士并无男女之别,陛下请君侯入宫是将君侯视为北燕贵使,至于其他,凤公多想了。”李荀嘉从外面走了进来。
萧鸾已经登基,他这个萧鸾身后的第一谋士却仍是身无官职,可见此人心高气傲,不屑于寻常的官职,他在期待着更高的位子,譬如四大世家手中握着的那些官职。
凤瑾道:“阿举住在凤家,而非鸿胪驿馆,便是以凤家少主的身份处于大晋,陛下若是真有心与北燕建交,还当按照朝廷规制,先向北燕朝廷递书,再请北燕派使臣前来。”
李荀嘉笑了笑:“凤公所言极是,正因如此,陛下才要先请君侯进宫,先向君侯请教一下北燕的情况,待有所了解之后再指定国策,向北燕递交国书,荀嘉虽不才,却以为陛下此举十分妥帖,难道凤公不以为然吗?”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木凳太硬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萧鸾如此做法自然是很明智的,可问题在于,眼下情况特殊,分明有人图谋不轨。
凤瑾啜了口茶,轻哼一声,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凤家只忠君,但从不受人威胁。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倘若君子为人所迫,就难免可能做出一些非君子所为。你叫什么名字?”
凤举和凤修等人站在一旁,原本听凤瑾前半句话还很严肃,可听他最后突然问对方的名字,都默默勾起了嘴角。
凤瑾身为凤家家主,要时刻做到耳听六路,岂会不知李荀嘉?
这分明是故意的。
李荀嘉心高气傲,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羞愤,拱手道:“回凤公,在下李荀嘉。”
“李荀嘉?一个无官无爵的小小幕宾,倘若我请陛下杀了你,你认为他是会选择凤家,还是会选择你?”
李荀嘉神色倏变:“凤公这是何意?”
“我看你年纪尚轻,又是出身寒门,急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以理解,但行事还需稳重些,多加斟酌。”
李荀嘉很清楚萧鸾的为人,冷酷绝情,无论自己为他做了多少事情,在凤家与自己之间,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自己丢弃。
李荀嘉心思一转,道:“若是荀嘉多加斟酌,凤家便会支持新君吗?”
凤瑾看向李荀嘉,倒是真心赞赏他,若是换做旁的寒门士子,未必能在此时还如此镇定思忖。
“我方才已经言明,凤家只忠君,谁为君,凤家便支持谁。”
这种模棱两可、意味不明的回答显然不能说服李荀嘉。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荀嘉既然是陛下的幕宾,自当尽心为陛下谋事,若是陛下真要用荀嘉的命换取凤氏一族的支持,那证明我的命十分有价值,荀嘉便是死亦可含笑九泉。”
李荀嘉再次拱手,高声道:“陛下请北燕凤云侯入宫!”
真不愧为萧鸾身边的第一谋士,此等胆魄,若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人物。
凤举道:“既然是陛下有请,那我不能不去,东西我便不带了,想来住在宫中必不会亏待了我。”
“阿举!你还需三思啊!”凤修紧张相劝。
凤瑾也皱起了眉头。
“已然思过了,走吧!”凤举说罢,转身悠然向外走。
李荀嘉垂眸冷笑,拱手告辞,跟在凤举身后。
他并不担心凤家会拒绝,若是不去,便是抗命,当下正需士族的把柄。
禁军统领卫奔向凤瑾躬身行礼,两人目光相接,一个肃然深沉,一个温润沉静。
“小女入宫,有些事情便有劳卫统领照应了。”
“卫奔自会做好分内之事。”
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
“君侯请上车。”李荀嘉站在马车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凤举看了眼李荀嘉的脖颈,虽然他已经用加高的衣领遮掩了,可还是依稀可见下面有几道血红的抓痕。
凤举看着地上的木凳,含笑,站在原地不动。
“木凳踩着太硬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迷失自我
李荀嘉想也不想,招呼旁边一名禁军跪下给凤举当人肉凳。
卫奔爱惜手下,正要开口,凤举已经说道:“我看李先生虽为文士,这脊背也很宽厚啊!”
李荀嘉立刻明白,凤举是要他亲自跪下。
“君侯此举未免羞辱人。”说得咬牙切齿。
凤举依然笑意浅淡:“看来李先生不愿,既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果真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走。
卫奔高大的身躯立于一旁,只是默默看着,并没有帮李荀嘉开口的意思。
李荀嘉目光幽深,其中寒意似要凝结成冰。
他悄然攥紧拳头,倏然走到马车边,将衣摆用力一掀,跪了下去。
“君侯请上车!”
凤举悠悠然回转:“那便有劳李先生了。”
说着,由卫奔搀扶着,踩上了李荀嘉的后背。
凤举穿的是木屐,木屐下的木齿压在李荀嘉背上,她又刻意用力,李荀嘉低着头咬紧牙关。
今日之辱,他必当谨记!
凤举在马车内坐下,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李荀嘉此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人尊敬同情。
多行不义者,必自毙。
栖凤楼。
“王,君侯入宫,吾等恐不便保护。”
慕容灼站在窗边,说道:“无妨,本王亲自去。”
凤举进宫后,没有直接见到萧鸾,而是被安排在了和鸣宫。
“君侯若有任何吩咐,尽可告知支使奴婢们。陛下有令,万不可怠慢君侯。”
凤举悠闲地环顾宫殿四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居然将她安排在和鸣宫,可真是有趣啊!
宫女壮着胆子问道:“君侯在笑什么?”
就在此时,一袭淡紫色的宫裙飘然入了宫殿。
“晋文惠帝时,文惠帝有一位宠妃宸妃,宸妃嫉妒皇后之尊,可住在凤朝宫内,于是便恳求文惠帝在凤朝宫旁为自己建了一座宫殿,命名为和鸣宫,意为鸾凤和鸣,暗讽皇后虽住在凤朝宫,却是孤凤一只,不得圣眷。但宸妃终其一生费尽心机,还是未能如愿成为皇后,搬到凤朝宫,于是世人私下里为和鸣宫取了一个别名,望凤宫,殷殷望之,却注定不可得之。”
宫女们看到来人,立刻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楚令月漆黑幽森的眸子看向凤举,脸上蒙着面纱,遮挡了脸颊上狰狞的疤痕,只是上方还有少许露在外面。
凤举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想笑倒不是因为这和鸣宫的来历,而是因为前世楚令月的寝宫就是这和鸣宫。
凤举把玩着扇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堂堂西楚府嫡女,大贤良师之徒,心胸格局竟变得如此狭窄,真是令人感慨良多啊!”
从前的楚令月志在争天下,而今,竟缩小到这后宫一隅,与那些她从前看不起的后宫妇人一样拈酸惹醋,做口舌之争。
可见,女子爱上一个男人并不可怕,却绝对不能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男人之上,迷失了自我。
楚令月闻言之后顿时心头巨震。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卑微狭隘
对于自身的变化,楚令月并非毫无所觉,她爱上了一个绝对不能爱的男人,并且因为这个男人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有些事情明明自己心中也清楚,却不愿承认,但经由他人之口一语道破的瞬间,那份自欺欺人的坚持便被瞬间打破了。
尤其,这个所谓的“他人”还是凤举,这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自尊被凤举狠狠地踩踏了一遍。
楚令月阴森森的眸子盯着凤举,明明凤举什么都没说,楚令月却像是产生了错觉,她看到凤举轻蔑地睨着她,对她说:楚令月,你已不配再做我的对手!你不配!
凤举发觉楚令月神色异常,只是感慨:“真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她楚令月从心比天高沦为狭隘悲哀的后宫妇人。
楚令月喉咙用上一股腥甜,被她不动声色强行咽下。
“我的心是被困在了这小小后宫,但人与心都是自由的,我还有机会,可是你,你的人被困在了这里,纵然你心比天高,也走不出这里,你已没有机会了。”
“哦?贵妃怎知我便没有机会了?”
“凤举,你似乎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猎人是不会给困兽反扑的机会的。”
凤举闲适地笑道:“原来我是困兽啊,好歹还是猛兽,总比笼中之鸟要强大许多,我心甚慰呀!”
不必说,笼中之鸟自然是指楚令月。
“凤举,你我的仇怨,此生难消,除非你我之中有一个人先死。你有庞大的家族负累,而我孑然一身,无可留恋,你说,你我之间谁会先死?”
“原来你已经开始思虑死亡之事了,我却还在想,如何能更好地活着享乐,看来你我志向不同。”
凤举撩衣支腿倚靠在坐榻上,神情散朗悠闲,动作随意洒脱。
楚令月常年在深山修行,并非一个会被轻易激怒之人,但凤举散漫的姿态和她口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楚令月浑身紧绷,扯动脸上的伤痕,那种痛夹带着被人轻鄙不屑的羞辱,如附骨之蛆。
“凤举,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楚令月顺手抓起果盘中的刀。
“贵妃,你要干什么?”
萧鸾赶到,恰巧便看到了这一幕,他毫不犹豫疾步而来,夺下楚令月的刀扔到一边,站在凤举与楚令月之间。
在楚令月看来,萧鸾此刻的动作是以身挡在了凤举前面。
“阿举!你没事吧?”
萧鸾转身便去查看凤举是否受伤。
楚令月不愿意承认,可是她的心在这刹那间凉透了。
这个男人,分明心狠手辣,冷酷薄情,他可以利用任何人,任何情感,可他这一瞬间的举动,分明就是发乎于心,不假思索的行动。
在他心中,自己处处为他筹谋,却还不及一个处处与他为敌的凤举?!
哈!何其可笑!
“无妨,贵妃娘娘只是在与我玩笑而已。”
凤举避开了萧鸾的手。
连她都觉得可笑亦可悲,如今的楚令月就像是变成了曾经的她,遗忘了自己的骄傲与追求,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让自己活得越来越卑微狭隘。
(听说又有人骂我了,本来昨天就打算更的,可是吃了药后天旋地转,今天还有)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接手皇位
楚令月望着萧鸾的怒容,一言不发。
萧鸾冲着外面喊道:“卫奔!”
卫奔佩剑而入,目不斜视:“臣在!”
“朕命你严加护卫和鸣宫,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抗命者,可就地格杀!”
“是!”
楚令月突然明白了,凤举方才就是在故意激怒她,为的就是萧鸾这个命令。
愚蠢啊!真是愚蠢!
她居然又被凤举利用了一把。
“陛下,臣妾有要事要告知您!”
“有何要事,容后再禀。”萧鸾语气中分明对楚令月不耐。
楚令月坚持:“事情紧急,怕是等不及。”
凤举浅笑:“既然如此,凤举此处便不留二位了,请!”
萧鸾蹙了蹙眉,横了楚令月一眼,语气轻柔:“那朕先去,阿举,朕稍后再来看你。”
凤举微笑:“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陛下可多陪陪娘娘。”
你们二人蛇鼠一窝好生待着,莫要来烦我,否则……狼崽子失控咬人我可拴不住!
楚令月跟在萧鸾身后离开时,冷漠的眸子看向凤举。
凤举敷衍作揖,用口型无声说道:“看好你的男人!”
两个招人烦的家伙离开,凤举顿觉轻松。
“来人,上茶,哎,切记,要上等的浮雨含翠,不好我可不饮。”
不是自己的人,使唤起来总是费工夫,但她一个贴身侍婢都不带,是怕她们会再次因为自己葬身这深深宫闱。
待宫人应声离开,清冷的声音传入凤举耳中。
“阿举,你不该只身入宫,入了虎口。”
凤举将覆在面上的扇子拉下,她不知道慕容灼藏身在何处,只能判断出声音大概是从房顶传来的。
“灼郎在此相伴,我又岂是只身赴虎穴?他是虎,你是狼,那我便委屈一下做一只狈吧,你我狼狈相伴,还怕斗不过一只末路瘦虎吗?”
“狈?阿举,委屈你了。”
慕容灼这句话说得格外认真,凤举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岂会听不出慕容灼是故意打趣她?这个家伙!
“常忠仍在驾前侍奉?”
慕容灼却是过了好一阵子方才答道:“他为人机敏奸猾,连萧鸾都未曾怀疑他。”
奸猾?
常忠一直以来的刻意示好,让慕容灼对他心存疑虑,这点凤举是知道的,但这般明显排斥的措辞还是头一次。
“可是发生了何事?”
“他让本王做好接手皇位的准备。”
凤举慢慢坐了起来:“莫非他是想……难道他手中还握有别的东西?”
常忠敢说出这种话,必是有万全的把握,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会将某个秘密公诸于众。
“不知!”慕容灼声音低沉道:“本王不会接受的。”
凤举当然是会尊重他的选择,只是——
若是常忠真的掌握了什么东西,就怕到时你不承认也得承认啊,灼郎!
……
昭明殿。
萧鸾高高在上,面色不愉。
“贵妃究竟有何事急于与朕商议?”
“你答应过我,待事成之后,凤举任由我处置,但你似乎忘记了。”
楚令月不再称呼陛下,也不再自称臣妾。
这让萧鸾从她身上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当下对楚令月更加厌恶。
(应该会还有一更)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真龙尊王
但想到楚阔在青州的十万兵权,还是忍了下来。
“朕没有忘记!但眼下朕虽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却如置身悬崖边缘,时刻都有可能坠落,粉身碎骨,大事未成,岂可贸然对凤举动手?”
萧鸾所言固然符合当下形势,但楚令月根本不相信他这些话。
“舍不得了?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梦想着可以拥佳人入怀?可惜如斯佳人心有所属,并且正是那个最有可能让你坠下悬崖的人。”
“这便是贵妃与朕商议的态度吗?朕说过的话不会忘,但不是现在。”
楚令月丝毫不退:“倘若我告诉陛下,我有办法可以轻易扭转陛下与慕容灼的命运,让这天下归你所得呢?”
“轻易扭转命运?”萧鸾疑惑。
“陛下可还记得家师,大贤良师黄公?”
萧鸾当然记得,约莫就在五年前,他听从嘉定公主的话,请黄公为自己更改星命。
嘉定公主告诉他,世间有秘法,可将当世命格至尊之人的运势窃取转移到自己身上。
然而那时当他找到黄公,黄公却不知为何坚决拒绝了他,说他的星命绝对不可更改。
“至尊凤格,双宫坐命,切勿犯之,否则,必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楚令月说话时,紧紧盯着上方萧鸾的眼睛。
“这是师父临终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之前我尚且不能断定,但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师父这句遗言中提及的‘至尊凤格,双宫坐命’,指的便是凤举!”
萧鸾眉心陡然一跳,身体不由前倾。
“此话当真?”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师父坚决拒绝为你更改星命时,也说了一句话。”
萧鸾稍作回忆,道:“真龙神格,尊王天命,不复易之。”
“此言中的真龙尊王,便是慕容灼。”
萧鸾重新坐稳:“那又如何?现在成为九五至尊的是朕,而非慕容灼。”
楚令月轻蔑冷笑:“然而如陛下所言,你这皇位处于悬崖边,旦夕可失,你坠落之时,极有可能便是慕容灼这个真龙掌握天下至权之机。”
这种话没有哪个帝王乐意听到。
赶在他即将发怒之前,楚令月道:“师父已死,唯有我可以帮助陛下窃命,将原本属于慕容灼的真龙尊王之命转嫁于你。”
萧鸾本不信这些奇诡术法,但黄公曾为他卜过几次卦,无一次不准。
还有一个隐秘之事他无法道与旁人,那便是那个他时常会做到的梦。
梦中的他成为天下霸主,而慕容灼的命运则悲惨不堪……
萧鸾沉思偌久,声音微哑:“你想要什么?”
“我已言明,凤举的命,还有,皇后之位!”
明知道是威胁,却不得不慎重思量。
萧鸾良久之后沉声道:“给朕一些时间考虑。”
“那陛下可莫要忘了,您的皇位时刻置于悬崖,而您满城搜寻的慕容灼,极有可能就在您的卧榻之侧,只等着将你推下去,时间紧迫!”
“但万望贵妃也要谨记,在朕决定之前,不得再动凤举!”
“哼!”楚令月轻蔑,转身离去。
待人远去,萧鸾将案上东西拂落一地。
他并非不知,自己不该继续留着凤举,这是个极大的祸患。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凤举背后的权势要留下她,还是只是因为……她是凤举。
(晚安!)